取 消 形 容 词 之 后 刘荒田 在一本书中读到一个问题:设若取消形容词,后果将如何?比如,“人”这主词,去掉前面的定语,如伟大的、渺小的、崇高的、卑鄙的、美丽的、丑陋的;或者具体些,如绵里藏针的、大咧咧的、一掷千金的、两肋插刀的-------,这么一来,“人”一无依傍,取消全部衣服和装饰品的身体,所谓“赤条条来去无牵挂”,这样的“人”,剩下什么呢?答案是“皮肤”,还是“思想”?穷究下去,只有一个答案:无答案。 不过,胡思乱想之际,在网上读到一首诗,似乎提供了答案。现代诗讲究直达本质,形容词越少越好,尤其是被人滥用至弹性尽失的虚浮一类,如老实、温柔,妩媚。这一首,题目叫《一袋种子》:“过了好多年,/我才想起挂在水泥墙上的那一袋种子。/水泥墙不是泥土,也没有水,/一袋种子过了十几年,/还是一袋种子。/谁也不知道,/在种子的内部,/一位老奴日夜兼程,/正走在寻找主人的路上。/主人是一位侠肝义胆的忠义之士,/被拦腰砍成两截。/主人不能生还大地,/老奴的忠诚永不枯竭。” 全诗的形容词极少,“种子”和失去修饰语的“人”一般,只呈现本相和本质。这袋倒霉的种子,因为挂起来,和泥土与水绝缘,十几年过去,依然固我,本可以发芽开始轮回的种子,不甘被弃置,于是,在内部,“一位老奴”日夜兼程地去寻找主人。“主人”是谁?没有说明,该是新的生命契机,即希望吧?(吊诡处在于,种子的重生以死亡来启动)悬挂在水泥墙的种子,希望被拦腰斩断了。然而,种子岂能放弃对由死而来的新生的期许,这就是种子的张力、生命力所在。 是的,原汁原味的生命不需要修饰词。生命的颂歌可以排除声音。生命力,活着,婴孩的微笑,三角肌的棱,眼睛里的波,情人的对视、拥抱、亲吻,风中的旗与风筝,豆荚的爆裂,麦笀的光,这些简简单单的词句,就是宇宙运行的信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