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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了二千块钱的来源，他们让我在笔录上签字按手印，又让我解下裤带鞋带，我问为什么，警察说怕我想不开，会自杀。他们将我铐在长椅子上说，耐心等着，你的情况我们需要核实，说完他们走了。
我开始了漫长的等待，在等待的过程里设想了几种结果：一是警察根本找不到米兰，或者是找着了，她不闻不问说什么都不知道。是的，替一个跟自已毫不相干的盗窃嫌疑人说话有失身份，真是那样，我就惨了。二是警察找着米兰，钱的事情也得到了证实，我会被很快地放走，只是，我的工作丢了。三是警察找着米兰了，自己没事了，但他们就是不肯放我走，谁让你贪图一时嘴巴快活和警察过不去呢？关上廿四小时，受受罪，也不违法。
等待，是一件十分折磨人的事情。没有窗户的屋子又暗又热，铐在长椅上不能走动，中午也没吃饭，我是又渴又饿又焦虑，死的心都有了。
没有选择，我闭上了眼睛。
闭上眼，家乡就又出现在眼前了。村庄，土地，小河，还有我的父亲母亲，不知怎的，有些东西，闭上眼睛反而能看得更加清楚。这时候，我看见从暮色里先走出一只牛的头，跟着牛的全身也出来了，牛拉着一只耙，我的父亲摇摆着立在耙上头，一手牵着牛绳，另一个手上扬着短柄的长鞭，鞭梢长长地拖在地上，象一条蛇，哦嘿嘿-哎-哟--喔！牛拖着耙和耙上的父亲，在田野上迤逦前行。我从悠长的号子里，能听出父亲内心的焦虑、不平，还有对自身命运的哀叹。时下，许多人一提到农民就说农民如何热爱土地，对土地的感情有多么深，说这话的人本身就是个混蛋，因为他们根本不懂得农民，谁愿意面朝黄土背朝天，腚沟子晒得臭烘烘的，一年到头靠天收，把日子过得皱皱巴巴的呢？你愿意吗？
想着父亲，想起家，我禁不住流泪了。
那天在街角看见扣子，晚上我便给家里打了个电话，询问了家里的一些情况，麦穗在电话里吵着要来相城打工，她说，村里的年轻人都走光了，现在种地都用机械，既省力又省时，可父亲就是不愿意让她出来。她说，哥，扣子他们也在相城打工，一个月能挣一二千，你替我说说情，让我去打工吧，有你在相城我不怕。麦穗今年二十了，高中毕业后一直呆在家里，如今，村里年轻人都走了。我对麦穗说，现在我在外地出差，你来相城的事不着急，过几个月我安顿好，一定把你接来。挂上电话，我苦笑。
外面传来了脚步声，睁开眼睛，脚步从门前响着走过去了。失望。我想，不能这样坐以待毙。我大喊，来人，我要喝水。喊了几声，门开了，进来一个陌生的警察，他说，喝水？等着到看守所里去喝吧！说完，他“嗵”地一声关上门走了。我气，又喊，再没有人理我。绝望。我想，已经这样了，还是安稳些吧。
杜娜呀杜娜，你不分皂白地打一个耳光就不管我了。是的，我们相处过久，彼此都倦了，何况，我现在还成了你的包袱，要卸下包袱，也该有话好好说，把我扔在这儿不管不问的，能对得起我么？
杜娜，让我说你什么好呢？象这样年岁的女孩子，不老不小的，叫女人显得稚嫩，没有女人的风韵，叫女孩有点矫情，没人原谅你固执的天真。看菜市场里的家庭主妇为几毛钱讨价还价显得不屑，看商场橱窗里千八百块钱的衣服，会觉得自己脚上的帆布鞋寒酸。不屑于工作太努力，认为那是老派人生的做法，却又不时感慨生活的压力，偶尔自嘲一下。疯玩了通宵后回家赶紧睡觉，贴面膜，偶尔神经质地对着镜子抱怨自己老了。
杜娜，你真是一个敢作敢为的人，扔下我，就像扔下一块用过的抹布。我相信，从此，你终于坦诚地做回了你自己。可以一个人背着黄色的帆布包走在街上打发时间，可以随身带着相机拍人来人往，可以站在路口目送一只南去的流浪狗，可以咬着吸管指尖打着拍子穿过闹市，也可以安静下来坐在灰色的长石凳上看这夏天里的风景，或找个咖啡馆的一角看书发呆，外面的阳光那么好，透过朱褐色的薄纱照进来显得那么风情。你在自己私密的世界里做一个又一个梦，幻想自己的远方，有湛蓝的天空，有碧清的湖水，有柔白的鹅群。只是，这样的你，我从未遇到过，独立、平静、怀揣平淡的心事和美好的愿望。
那么，我遇到的你是什么样子呢？想想真是糟糕。在小吃摊主面前生了气甩手就走，在手工店里我买虎头刺绣哄你，你却把脸拉得一尺长，红绿灯下挣开我的手向前冲，惊得我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我不止一次跟你说我真是拿你无可奈何，可你听到这些后还沾沾自喜，以为那是因为我爱你。我所遇见的你，是傲慢的、任性的、缠腻的甚至不可理喻。现在想起来，我总疑心你是我面前的表演者，用夸张的情绪去表达或扭曲你对我的依恋。在你想念我的时候恼羞成怒说再不想见，在着急着跟我走的时候却杵在原地闹别扭，哭了又笑，笑了又哭，就是不肯遂我意往前一步。
杜娜，我们分手吧，虽然不想但我没有选择。因为，我不想成为你的累赘，不要怪我，就让相城成为我们故事里温暖而又心疼的地方。杜娜，认真对待自己的生活吧！努力工作、理智交友、保重身体。MP3里多放舒缓的音乐，背包里有足够的钱，不至尴尬。穿舒适的鞋子，常待的地方备上外套和雨伞，家里有常用药和创可贴。能亲力亲为的事情就自己做，求人不如求己。对异性不要太苛刻，关爱家人，与朋友愉悦相处。凡事多为别人想想，只为求个内心平和。改变不了的事情，要么接受要么放弃，不要等待。多看有助于身心成长的书，而不是大半夜去买醉K歌。会煲几样滋补的汤，适当调节自己的内分泌。不要害怕暴露缺点，能改就好。更不要以缺点标榜自己，因为你有许多优点可以示人。工作了，努力去工作。 恋爱了，认真去恋爱。放手了，果敢去转身！要知道，做一个女孩子，其实真的很美好。
杜娜，认识你，仿似观赏了一场安静的电影，现在，电影散场了。
我就这么胡思乱想着，这时，门响了。
我看见了米兰，身后跟着丛林。
丛林走过来给我打开手铐说，麦芒，要不是你话说得那么难听，我也不至于对你这样。没有理他，那一刻，我极想冲过去把他抓过来痛打一顿。米兰说，算了，丛警官，都过去了，不打不相识，麦芒，你说是不是？说完，她冲我笑了。她真聪明，能看穿我的心思。我站起来，默默地收拾着桌上的手机，钱物。走出门时，天已经黑了。
米兰打开宝马车门，让我上车。我说，我还是自己回去吧，她说，看你浑身脏得象头猪，去洗个澡吧，我觉得，她说话的口气，有点象我姐姐。于是我上了车。她发动车，我坐在旁边看着她，心里暖融融的。我知道，姐姐从小就疼我，要不是嫁了人，生了孩子，过着乡村粗糙的生活，论容貌，米兰是不能和姐姐相比的。我说，米总，谢谢您。她回头望了我一眼笑着说，你真逗，丛林长得对不起政府？我笑，我说那是他给气的，她递给我一瓶苏打水，我接过，狂饮。她说，慢点，别呛着。看着我喝完又递过来一瓶，接着将车开动了。
街上，灯火辉煌。车内，空调的凉风夹着香水的气味伴着音乐漫了过来，我听出播放的是《东京爱情故事》，忽然觉得自由真好。我们没再说话，因为，我不知道说什么。
车停在了名叫凤凰城的浴场门前，下了车走进了大厅，我要了手牌进去时说，要不，你先回去吧。她说，赶我走？怎么也得谢谢我吧，快点洗，然后一起吃个饭。她态度坚决，我朝她笑了笑进去了。
泡了、洗了、蒸了，真叫一个舒服。对于浴场我是熟悉的，刚来相城那阵子，我就是住在浴场里的。便宜，十块钱一夜，还可以洗澡，但不能久住，一是闻不了浴场里那种象杀鸡时开水褪鸡毛的气味，再就是太潮湿了，住了半个月，弄得大腿根起了湿疹，用什么药膏也抹不好，不敢住下去了，便找人合租了房子。当然，我住的那个浴场，远没有这个凤凰城档次高。
想着米兰在等我，不敢耽搁，洗完了便去更衣。服务生帮我打开柜门时，捧来了一叠衣服说，是你姐姐送来的，让你抓紧时间，她在等你吃饭。姐姐？我看了看衣裳，衬衫，内裤，长裤，袜子，还有皮鞋，全是新的，从内到外都有了。我想，她到底想干什么？不想了，光脚不怕穿鞋的，索性将新衣物全穿上了。出门前，我在镜子前站住了，破例地用了护肤霜，护发素，将自己精心打扮了。望着镜子里的自己禁不住笑了，我想，这样精心打扮是出卖自己去？
来到大厅，米兰从沙发上站起来，注意地看了看我满意地笑了，她说，走吧，吃饭去！出门，上车。她说，麦芒，吃西餐行么？我说，随便，我吃什么都行。
我们来到了左岸西餐厅。
进了门，在服务生热情的引领下，我们在一个临街靠窗的台位坐了下来。餐厅里灯光适宜，气氛安静，室温凉爽，食客仨俩的散落在各处，看过去，服务生比食客还要多。乐台上，一个白衣姑娘在弹奏着钢琴，琴声水一般地漫过来，坐在那儿，身体有种想要飘浮的感觉。
米兰点单，鲜蔬菜沙拉，冷烤羔羊腿，沙丁油鱼，牛尾奶酪口蘑烤蟹肉，软煎大虾，里脊扒，乱八七糟的一大堆，然后问我，麦芒，你再看看还想要点什么？我说，饭，炒饭。米兰笑，她说，那再加一份肉沫炒饭和一份素口蘑汤。
服务生去了。米兰说，麦芒，打电话让杜娜来一起吃顿饭，女孩子是需要哄的。不。我说得坚定。米兰一定从丛林那里把我和杜娜的情况弄清楚了。她问，为什么？错又不在人家。我说，米总，不说她好吗？我饿坏了。她笑，好，不说她，我们喝点酒吧。我说，行。我天生有酒量，今天我特想醉一场，因为，面对着一个深不可测的女人，自己仿佛成了她盘中的一道菜，不想这样的，醉了，也许能将一切搪塞过去。
菜上来了，她要了红酒。倒上酒，她说，你不想说些什么吗？我说，谢谢您，米总。说着，我们撞杯，我一饮而尽。她说，你这叫牛饮，想醉是吧，知道么，红酒醉了也伤人，这种酒，细品，才有味道。我想，这个女人太厉害，和她玩心计不行。我说，不好意思，我不太会喝酒。她说，你骗不了我的。
她又给我倒上酒说，来，干杯，今天，我就陪你醉一次。我笑，举起杯一饮而尽。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是信息提示音，我没有理会它。她说，看看吧，也许是杜娜。我说，不会的，你不了解她。她说，打个赌怎么样？是她，就请她来一起吃饭，若不是，今天，你喝多少我就喝多少，换白酒也行，愿意么？我点头同意，不信自己喝不过她，若她喝醉了，岂不更好？于是，打开手机，是一条垃圾信息：本市高级酒店，诚聘男女公关，情感陪护，月薪过万加提成，可兼职，工资日结，联系：王小姐15616933809。我笑着说，你输了。她接过手机看了看说，正中你意，看来今天我们是不醉不归了。她倒上酒说，干杯。
几杯酒下去，她脸红了，看上去已经有几分醉意。她说，麦芒，我知道你心里有许多疑惑，说出来吧。她的眼睛光闪闪的，目光直往人的心里钻。我慌忙躲开她的目光说，没有，除了感激什么也没有。她笑，笑得很开心。她说，你这个人扯谎都不会。我陪着笑，笑得很尴尬。她说，不说了，我们继续喝酒，输了，就得兑现。说着，她干了又向服务生要了瓶酒，看我没动，便说，喝呀！
望着满脸红晕、醉眼朦胧的米兰，心中一阵窃喜，我想，小样，想跟我拼酒，你不行，我举杯干了。就这样，我和一个原本素不相识的女人搅到了一起，各怀心思地喝酒、说话，象演戏似的，想想都觉得滑稽。不是么？虽然我不了解她的过去，但我觉得她就像一条在城里游弋自如的鱼，带着呛人的荤腥味，而我，只是一棵树，从乡间挪进城里不久，骨子里仍留存着乡间的草木味。以我的条件，同她这样一个以复杂和谋略为能、以愽弈和争夺见长的女人斗智斗勇，胜算的可能有多大？真得没有把握。奶奶的，不想了，多好的酒菜，一定挺贵的，吃吧，特别是那份里脊扒，味道真是好极了。
没料到这种红酒上劲那么快，刚才还好好的，只是觉得有些晕而已，在我去洗手间回来时，却差点摔倒了。醉了么？不应该的呀，坚持。头晕目眩，一定要坚持。我扶着墙，想稳定一下情绪，然而，不争气的胃里一阵闹腾，翻滚着往上涌，终于忍不住，哇！出酒了。
妈的，这回糗大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