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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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颢人阿公没有看到名人钱百山。他的红漆椅驾临新妈祖庙时，钱百山已走了，留下乡长一众领导在场，还有新的名人古娥真。老人家坐在红漆椅上就默默想：钱百山虽学贯中西百事通，但算他怎样神通广大也好，怎的把古娥真从美国招回圣安？真正一物掣一物，蛇蚁窿通。然而，江颢人家公的心理阿妗娣不知道。可是，钱百山神龙见首不见尾，现代西施姐不会贱到八钱重吧？…这是何妗娣的心思之一。当家公把首本歌唱毕，整个庙场却鸦雀无声。而此时江颢人阿公呢，在燠热阳光下，心早飞出那把遮阳伞，飞上重霄九，彷彿眼界那只有影无形的船走进脑海，他看到了孙子贵生。他的心灵飞上九重霄，飞到万里行的白沙湾外的波涛里。他也想这辈子快走到尽头了，也是预感。
天上曾有十日之灾。后羿射日为何？我想也祇有女祸知他用心良苦。天有一日一月足矣！阴阳调和男女之慾如是，妈祖法眼当知天下风调雨顺最美丽。人以和为贵，天下和谐也。我不否认钱百山是白沙湾难得的大才。识时务的英雄，他当之无愧。古娥真这大妹子，也是天翻地覆一时的人物，所谓帼国不让鬚眉。想起来她也卅老几吧？光阴一去返，万料不到她好端端又从西半球飞回家，回到她胡里胡塗的诞生地，怎想她也有落叶归根的心意。怎麽回来教乡下人讲英国话？钱百山这百晓家，把她请回梅岭也算神机妙算，我想他迟早会把她玩残！树要皮，人要面。她老妹子焉知个人的「出生论」？老戏新调还是阴私阳谋喽！包青天复活也罢，老毛在世也罢，也难断乾坤为何？她的天伦之乐为何？她跟钱百山灵犀相通吗？若说钱百山早知天伦之乐为何？我想他该知南柯大梦一场。这齣人伦大戏也真把古娥真搞得一塌胡塗！就是想不通她为何这样贱！真正天知地知阎王知…

适才看到久未谋面的古娥真，听钱百山豪情壮语，然後千百双眼睛望著古娥真，她在如雷掌声中站到庙台上，笑眯眯的眺望庙场。江颢人阿公也眯盹也似听古娥真演讲。他是这样想和听的，明星他没有见过，但那年这个小西施出赛选美西施是知道的，想不到她为梅岭争了天大面子，莆里小学古柏仁也没白活，把个来历不明的美妹教养成材，我江颢人怎会忘记呢，在她在省夺魁的消息传来，就被乡长请去，当著乡亲吹了他古柏仁谱曲的〔美丽的山鬼〕…现在江颢人专心听古娥真演讲，心里亦难免对这老妹子接纳钱百山招安不放心。                  
而古娥真开讲前，照样望天打她的十字卦，才笑咪咪开讲：「今日站在妈祖神台下，我有满肚话想说。打哪里说好呢？我回来就逢上妈祖庙重修，非常高兴！我要为妈祖庙开光奉上一炷香。但愿能把我的祝福奉献妈祖神。我想说乡情们最关心和最想知道的事。离开白沙湾到现在，我除了在省城和北京几年，其他时间都在美国生活。回来後，我见到的亲人和朋友都会问：古娥真，妳在美国怎样生活呀？赚了这麽多钱，捐献莆里小学重建，现在又重修妈祖庙，妳是大善人。改革开放之後，我们乡就像旧时一样，出国赚钱是传统思想。现在乡民跟政府合作推动旅遊，想方设法出国打工，然後想法子在国外留下来。有了钱谁都可以做生意做老闆，对无？美国说不上是人间天堂，但美国很自由讲民主，想幹甚麽谁也不会干胁你。我还要告诉大家，在美国十多年，我信仰了耶稣基督。唐人街有间圣恩堂，是我们福州人的聚会地方，在那里耶稣给你心情平和，可以知道天下事。我告诉你们一个故事。白沙湾的石岗村有个郭家孩子郭雨生。他到纽约找到圣恩堂，希望找到他父亲。他父亲病死了，从此他在主耶稣恩典下，白天上学晚上打工，他将会成为福州人第一个在西方世界讲耶稣的牧师。牧师就是引领众兄弟姐妹见證基督和传授圣经博爱的人。现在耶稣引领我我回到故乡，我要为家乡做些事，那怕是教育家乡弟妹学英语。兄弟姐妹们出国的希望，我十分乐意把个人的心得告诉大家，与你们一齐分享。…」
古娥真不亏是过去美姐，滔滔不绝说下来，报答她的就是乡亲的热情掌声。掌声过後，她抬起脸望了下天空的日影，眺望黑压压庙台，自然看到遮阳伞轿下的江颢人阿公。而江颢人阿公呢，伸手到坐垫里抓住他带来的黑洞萧，有为妈祖神吹奏一曲的衝动。刹时间，她听到一阵悠扬的洞萧声飞扬，抑扬顿挫猛然把她心魂撼动撼动…阿妗娣也不知是被古娥真的话感动，还是被家公的箫声感动，她在心里为自己儿子祝福，想起家公教的那首祈福歌，在心里哼唱起来……
                       人间有鸟叫鹏
                       其翼长几万里
                       飞也飞飞南极
                       南极也有天池
                       烧炷香拜叁拜
                       拜拜拜拜拜拜
                       鞠躬鞠躬鞠躬
                       妈祖姐妈祖姐
                       南呒阿尔阿尔陀
                       南呒阿尔阿尔陀
                       
                       (5)
然而，今日这个最有纪念性的葫芦岛〔妈庙〕华诞，吴桂圆领导她的学生们去参拜趁热闹，惟独九斤姐和米家珍却留校没有赴会。古娥真非常纳闷：平常容易亲近人的九斤姐和活泼好动的米家珍为何不参加？於是她迳到九斤姐家，却发觉〔望海之家〕红色大木门掛了写「黄九斤探亲」硬纸牌。她就更纳闷了：难道九斤姐回井岗山探亲？古娥真以姐妹心理推敲。她忍不住给钱百山电话说了这件事。自从全心投入莆里母校重建後，她很少单独跟钱百山说话。白沙滩那幅夕照并不遥远，也过去整年了。浪涛掀动的「山」样图腾，却永远动盪於蓝绒布样的海里，捉住她的心灵：映照朝阳的山荫不是缥缈烟云，那只山鬼是命运的山鬼，给「山」图淹没，说穿了没有意义。还是要面对，但无关遗传基因了，也无关山鬼了，有之还是「山」样的图影重叠祷告主的意识，导进女人心灵的反射作用，命运没有画下休止符。…
现在，妈祖庙开光却不见九斤姐和米家珍，她预感究竟了。她终於又违背了自我心灵的约定，单独面对了钱百山。古娥真来到〔圣安国际旅遊社〕，被钱百山请进他的地下密室。隔开宽阔的模型台，俩人的目光停注於太洋上的小轮船。古娥真垂下眼睛，让两道蛾眉也下垂，把疑惑的心事掩饰。钱百山依然是一贯的严肃姿态面对古娥真，想找寻恰当的话和古娥真说。
     「为了黄九斤和米家珍的家事，吴老师不来找我，我知道妳会找我。」钱百山说话时却没有望古娥真，眼光在他对面的玻璃柜模型盘旋，彷彿心事在里面。
「山叔先生，九斤姐不是返井岗山吗？」古娥真疑惑问，称他「山叔先生」，也是心灵的反射作用。
「说来话长。」钱百山说话时眼睛望回古娥真脸孔。
钱百山的话意味深长，令古娥真困惑。
「宝贝天使，我不会隐瞒妳…」钱百山却这样称古娥真，没有马上说下去。
「…」而古娥真一下子心跳脸红，无法说下去。
「宝贝天使，妳一年前返乡时，我就向妳表白，而且白纸黑字写著。假如我说，妳和吴桂圆拥有理想，妳俩有未来，九斤姐和米家珍也理想未来。九斤姐鬱积十年的望夫情，我不想让她绝望。就是说，她是井岗山下来的革命後代，是有理想和抱负的女人，我怎能让她永远敲打那只破铜钟！莆里小学重建完成，我们都完成心愿，因此九斤姐和米家珍失落了，我钱百山能为她俩做甚麽？所以，我应该想方设法帮助她们。她为了丈夫十年音讯全无，她的爱情就像雷锋同志啊，妳明吗？她愿做偷渡人蛇，要接受命运挑战。挑战，就是我和妳说过的挑战。我就是不忍心告诉她丈夫真相。再说孤女米家珍，我更应该引导她走出白沙湾，去美国找到生母或生父。多年来，我一直通过各方线人侦查米家珍的生母，年来打探到梅岭北部有个女人十年前在秦皇岛出没过，说是找到米家珍以前的继父家里，後来又没有消息。我不捨得我养女离开我，但她的性格是属於世界的，妳应该了解这个小姑娘。」钱百山的话切入这个主题。
「山叔先生，能告诉我甚麽真相吗？还有古九龄的生死真相。…」钱百山的话太意外了。她从未设想过九斤姐自身处境朝人蛇偷渡挑战；或者想过吧，可是在莆里重建後发生，来得太突然了。
「其实我钱百山也不知道古九龄的真相。」钱百山像有意无意迴避自己的隐秘。
「告诉我，为甚麽？」古娥真看著钱百山。
「宝贝天使，我实在无可奉告。我想照顾她契母女，但我不能保护她俩的命运。九斤姐说返井岗山是借题发挥，偏在莆里小学开学後下决心，我想可以理解，我不能拒绝。」钱百山说著又用眼睛盘旋模型图。
「伟大山叔，看在主耶稣面上，告诉我古九龄真相好吗？」其实古娥真该设想这个相晤环境，祇是她从未想过九斤姐和米家珍的心灵世界与主耶稣距离太遥远；或者她想到自己称呼的「伟大山叔」和九斤姐之间距离多遥远。
「宝贝天使，妳定想：我们之间背後有个谜，妳一直想自我分解，是吗？我现在告诉妳。虽说妳皈依耶稣，但妳不知白沙湾人蛇家属的冷暖，就像妳无法抹去同人蛇之母萍姐的阴影。不瞒说，冒险号事件後，旅遊生意受到一定程度影响，行动计划複杂许多。」钱百山说。
「伟大山叔，那麽您要把九斤姐米家推进万恶深渊喽！…」古娥真大声说。
「不是我，是她俩愿意向命运挑战。一个为了生死未卜的夫君和早夭的儿子，一个为了生父母。」钱百山说话时把视界移开她脸孔。
「既然您神通广大，为何不帮助她俩通过合法签證旅遊？」也是听到「生父母」的缘故，古娥真脸色乍然煞白，仰起她的头，她觉得今日面对钱百山痛心疾首。
「宝贝天使，黄日新祇管辖白沙湾五百里出海权。甭说九斤姐和米家珍好吗？我向妳发誓，我和九斤姐一样，不知道古九龄下落。现在，她俩趁妈祖华诞去旅遊，是黄道吉日，我和妳现在应该祝福她俩。」钱百山把话说开了。
「你们现在一直秘密进行旅遊？」古娥真睁大眼望著钱百山。
「我是说，妈祖诞，适宜谈天说地。」钱百山突然又改口说。
「她俩踏上的征途可能是死亡之海，代价与生死攸关，现实吗？…」古娥真脸颊依然煞白。
     「海事处给旅遊社开方便之门，二十年来大家心照不宣，何乐而不为。要实现理想，怎能没有牺牲。我不是引导他们犯罪。我的官场关係何来，不外乎文革时代遗留的一段胡塗账；若问真相，妳问连赎罪勇气都没有的母亲。看眼前这座世界地图，并非是空虚的玻璃设计柜，没有它，我钱百山算哪门子江湖人？我的宝贝天使，慢慢妳会瞭解妳我的苦衷，和我的工程。现在我就想让妳先瞭解，依旅遊的国家定案的旅遊，关於出国护照签證，既然妳早向基督耶稣起誓，为了爱护妳，我尊重妳的选择，造福乡亲子弟。」钱百山慢条斯理说。
「…」听到钱百山这样说，她沉默了，心有些微动盪。
「妳要向主耶稣为九斤姐和她们同路人祷告。」钱百山笑了。
「告诉我，她们现在在哪？」古娥真眼睛有些发红。
「无可奉告。」钱百山说。
     古娥真刹那间心有失落感。她後悔自己胡塗，今日在妈祖华诞上没有注意九斤姐和米家珍。
二000年五月北卡森林镇初稿
二00五年元月十叁日查尔斯敦散仔馆改稿

人类是地球的主宰，人们却不能像鸟儿一样自由迁徙。

迁徙，就是战争；徘徊，就是和平。

人永远生活在众神构建的圈子中。

「伟大山叔，看在主耶稣面上，告诉我古九龄真相好吗？」

人在困难的时候始叫妈，后求神，结果自知。

国参先生笔法老到，文意流畅，值得学习！樵野初读。

记得一位作家说过：一部好的小说，既要有高度，也要有深度，还要有浓度（厚度）。

读国参老师的小说，深感这部小说的优秀，是我学习的榜样！我要打印出来仔细阅读！

感谢国参老师！

muzhenang先生：我們中國人的移民史，打清末就有。改革開放以來大規模的非法移民，您我都知道是特殊的時代環境造成，很自然。我相信，我和許多出來的人，在任何國家安居下來，就有中國文化向外和諧的作用。我的圖像兄弟姐妹，祇要逃過海劫人劫，都會把祖國的傳統精神播種世界各地。我信，所以甘願把通過各種渠道搜集資料，和個人廿餘年來跟共事的兄弟妹接觸等等，寫作這部不薄的圖像簿。
 翎翅姐，冰云姐，何茵姐，我們共同為圖像人蛇祈禱。
樵野先生：我倆共勉！謝謝！
依林姐：好想念妳。身體好嗎？令郎好嗎？依林姐，妳給我這個稱號不好。妳我寫作調子不同，皆因各人生活經驗有別而已。要注意調理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