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渺镇逸事》
我被弄丢了。
不知何时在何处,像一个弥天大谎,
盲目的脚把身躯带进弥漫的大雾。
转过头,在通往广场的路上,我用指尖
寻找笑容。人脸与人脸,表情脱落,
惊恐中,我沿着路的反向逃离。
从迷雾到迷雾,路,进入一个巨大的
哑谜,又将我送回原地。
人声鼎沸,广场上方一片虚白,
无数的手争相抓握迷蒙中垂下的一条大绳;
传说,上去的人没有再回来,下来的人
都被摔伤。为了寻回自己,我拼命
向广场中心挤。一个身影,又一个身影,
爬上去又跌下来。除了手还是手,推搡拉扯,
当一种力将我挤出人群,
所有的衣服口袋被洗劫一空。
恍惚中,我曳住墙根下一个酣睡的乞丐,
向他打探我是谁。一道阳光透过迷雾,
闪电般从他睡眼惺忪的脸反射过来。
我的身体随一团飘忽的雾气升腾,越来
越轻,越来越薄。他眼皮一翻,我忽然消失。
啊,终于找到了:我只是午日墙根下乞丐的
一个短暂的梦。
07.10.22,草。10.23.改定。
《飞翔的地板砖》
我在空中往返,去水边衔泥。
我想随便在哪家的屋檐,为妻女筑一个
小巢。妻推醒我,眨动眼睛说,
我看见你的梦了,可梦里怎能安家?
我羞愧难当,决定领着她们到钢筋水泥的从林,
寻自己的小屋。
我望着满世界鳞次栉比的楼宇,捏碎
口袋里仅有的铜板。我可以买一扇窗,
然后搽净立于原野上推开,让她们
向远方了望;我还可以买一扇门,
暗中关闭她们愿望的某个侧面。
不知哪里疼了一下,恍惚间我掏出所有的钱,
买了一块豪华地板砖。我把它放在
一片神奇的土地上,左手拉着妻子,
右手拉着女儿,站上去。
地板砖奇妙地飞起来。午后,阳光灿烂,
风吹散妻子的长发,吹开女儿的微笑。
朵朵白云纯棉般从身边飘过,
我吃了一朵又一朵,吃完我就开始吐丝。
一夜之间,我在飞翔的地板砖上,织出
一个巨大的蚕茧。黎明,微光从外面透进来,
照亮蚕茧内我家的一团欢乐。
07.10.13,草.10.23.改定.
《梧桐树》
每夜,同样的喜悦惊醒我同样的梦:
一个由来已久的愿望,总有一天,
我的下半生,要化为一棵树。——深吸一口气,
双手的枝条托举阳光,风中,手臂的叶子
唰唰做响;脚的根须向下伸展,
触摸大地深处泉水唱的一支歌。
还有什么可说?甚至把自己算进去,
所有的树,要变,就变成一棵梧桐。
在我居住的城市,只有它,树冠丰茂,
腰杆挺拔,根系发达。虽然它无法走动,
但它活得比我精彩。
有一天,树与树之间多了一个坑:
一定是一棵幸运的树,将被移植在这里。
我要抢在它前面,告诉家人,出门向右,
第五棵,是我。我悄然挨近,想验证瞬间的神奇,
一不留神,一头跌了进去。
土坑迅速弥合。一刹那,我闷闷的憋了
一口气。彻骨的凉意透过来,伸手不见五指。
双腿,在空中摆动,脚趾的叶片在风中瑟瑟发抖。
我栽进土坑,我的下半生,作为一棵树,
就这样深深地倒立在土坑。
07.10.22,草。10.23.改定。
《夜行列车》
无端地,我被挤上一列夜行列车,
我不知道为什么上车,去哪里。
双脚在人体与人体之间,悬空。定下神,
忽觉一个人的鼻息扑到脸上,
与我相对而立的年轻女人,
目光羞涩地扭过脸去。
广播里说,本次列车没有终点,中途
无法靠站。无望中我吻了那女人,
并告诉她,既然你我挤在一起,
我就要娶你。她点头应允。
人们继续向前,纷纷拥向上等车厢。
我挥泪抛下爱人,随人流涌动。
有人开始号啕,有人打开车窗跳进夜色,
一声惨叫,不知所终。另一些人
则议论着豪华车厢的美好传说。
我抬起头,忽然看见车窗玻璃上
我的影子,已经老了。我后悔不已,于是
向回挤。终于,在我老态龙钟的时候找到她。
空无一人的车厢里,她,正白发苍苍,
孤苦伶仃地看着前面.
07.10.12,草.10.23.改定。
《三个我在奔跑》
这一夜,我终于用一枚糖果,
从故乡开满黄花的槐树下,把那个穷孩子
骗到背上,转身,追赶一个老者的背影。
我奋力向前,焦虑不安地望着
前路的归宿,而我背上的童年
却谨守秘密。
深一脚浅一脚,三个我在奔跑。脚下,
枯叶沙沙作响,前方,我老年的背影时近时远。
有时候,他似乎迎将过来,却被一道屏障拦住。
我暗中提劲,啊,近了,近了,
就在我越过他佝偻背影的刹那,
一头跌进坟墓。黑暗中我听见无数的脚步,
从我们三人的头顶沉重地跑过。……
不久之后,我将从另一个母腹爬出、成长。
我衣衫褴褛,谨守前世的秘约,
在村头开满黄花的槐树下玩耍,
我要等待一个处境艰难的中年人,
拿一块水果糖来骗我。
07.10.14,草.10.23.改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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