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孝纪十四行诗选（敬请方家批评赐教）
我 的 诗
我的诗，不是庭中红得耀眼
的高贵的山茶；也不是云林
深处如避世乱的绝色美人
般难以寻觅的孤独的幽兰。
我的诗，不是仲秋香满人间
的丹桂；也不是缘树的牵牛，
在高处，无视这不平的地面，
妩媚地把赞美曲极力吹奏。
我的诗，只是村前一段清流，
田野一声稍纵即逝的鸽哨，
平朴得让你不觉它的存留，
正象脚下无处不有的青草。
我的诗，更是深梦里的怅吟，
直让你感到这是真，这是真!
目 录
故乡行 1
春天的歌 1
早春 2
雷公菌 2
孤蓬春旅(十四行花环诗) 3
玫瑰 10
啊，这篱笆 11
空寂的河谷 11
啊，小白鸽，我的小白鸽 13
孟浩然 14
病槐 14
纸鸢 15
鹰 15
别 16
深圳 16
打工妹 17
算命先生 17
中秋夜 18
拉胡琴的老者 18
野金菊 19
倘若你的心也象池水般沉静 19
黄鹤楼 20
夜歌 20
弃婴 21
苏仙观 21
渡槽 22
月夜 22
记梦 23
雨燕 23
给妻 24
画眉 24
在这里 25
暮冬夜过中学校园 26
在酒楼 26
乞丐 27
人 27
故 乡 行
峰峦的脊线渐渐远去，
白云驾着清风在山腰闲逛。
一层层梯田麦浪盈盈，
叶尖上闪着银色的光芒。
咕咕咕，飞来一只野鸡，
踩着麦苗粗暴地来来往往。
土坡上溜下一只小灰兔，
转着红眼珠东张西望。
山道上走来一头老水牛，
仰起粗脖子哞哞高吭。
野鸡扑楞楞窜进岭窝，
小灰兔闪电般蹦上山梁。
对面竹林环抱的小山村，
这就是生我养我的故乡。
春天的歌
挂在柳梢掠过的燕子嘴边；
藏在蜂蝶起落的花丛间；
飘逸在白鹭翱翔的山巅；
振动在田野蛙儿国的琴弦。
伴着山溪，伴着流泉；
渺渺地在梅雨蒙蒙的河面；
吻响了渔人的斗笠乌篷船；
跳跃在山道上行人的小花伞。
柔柔地在花木的芽尖；
细细地在土粒疏松的草间；
轻轻地在南风拂动的木犁边；
悄悄地在田垄刈草的桃花面。
荡漾在两双黑色的深潭；
流进了小伙子姑娘的心坎。
早 春
原野上又在编织芳草的锦缎了，
桃枝子已披上了粉红色的淡装。
河岸的稠李摆弄纤细的腰肢了，
偷偷地摘了几颗星撒在绿发上。
蛙儿在空旷里此起彼落地唱歌，
鹅群在桥下的沙滩上梳妆打扮。
柳丝轻抚河面，一片柔软的猗涟，
燕子衔来了朝阳，哦，好一派晴和。
肥圆的峰峦，一片鹅黄，一片滑腻，
流泉自崖下石缝涌出，摇着小铃。
天，象明净的玻璃笼盖一抹烟村，
白鹭共彩霞在长空无声地飞逝。
南风中赤膊的老农挥着长竹竿，
小牛犊唤醒沉睡了一冬的水田。
雷 公 菌
是羡慕下界的纯朴明媚，
还是厌倦虚空寂冷的天庭?
在黑沉沉的春夜里，
伴着雷电交加的暴风雨降临。
象一朵朵黑色的玫瑰，
悠然开在辽阔的绿原。
我们把你拾来，在晨阳里，
感谢你，善良的天使!给了我们美味的菜食。
你本是凡间的仙物，却甘愿依附泥土，
与山溪作伴，与草木为伍，
不屑进入上流人的圈子。
我们好久不曾谋面了。今天，
在微雨拂面的木桥边，我又见到了你，倍感亲切。
我要献给你，我由衷的敬意!
孤蓬春旅
——十四行花环诗
（一）
我赤足在异地的小河边徘徊，
松软的草径飘散着芳春的气息。
暮鸟啼叫着从身旁掠过，
蓝蓝的远山又勾起愁怀。
也许在那遍布山石的故乡，
那个佝偻的身子正倚在门旁。
山道上不见远行人的归来，
呆呆站着的只是一株瘦小的白杨。
落暮的余辉里传来了忧伤的古曲，
那是谁在河边拉响了简陋的胡琴？
黄昏的乡愁象轻烟迷漫原野，
异地的小河伴着游子的泪水涌流。
啊，短暂的春光又将逝去了，
李树白了，桃花已红遍……
（二）
李树白了，桃花已红遍，
游子的心象早落的花瓣已经凋残。
海岸上那片无边的香蕉林，
俯首静听着流浪汉的足音。
迅落的潮水把太阳掩埋海底，
面颜肮脏的游子面向低沉的苍穹叹息。
恰似一棵在海水中漂零的香蕉树，
呼啸的海风啃咬他枯黄的肌肤。
他又是饥饿，又是疲倦，
像一条老弱残病的公狗绻缩沙滩。
两行清泪挂在憔悴的脸上，
嘴里还含着半截未熟的香蕉就入了梦乡：
他看见了月光下共进晚餐的亲人，
溪水从山中流来，浅浅地歌吟……
（三）
溪水从山中流来，浅浅地歌吟，
一如离母的幼莺在暮色里哀鸣。
淡淡的月芽从椰林上空滑过，
我眼前又浮现那苍老的面影：
她悄然无语，泪水簌簌，
一双颤抖的手整理我的衣襟。
啊，年迈的妈妈！我怎忘得了您的忧伤，
我怎忘得了您的养育之恩？
可是啊，妈妈！您可理解我漂泊的心？
您可知道我孜孜以求的追寻？
我怀里揣着难以言喻的创伤和痛苦，
就象水田里刚被套上木犁的牛犊。
别为我难受,妈妈！你看明媚的春光已带来欢欣，
燕子在纷落的柳絮中穿行……
（四）
燕子在纷落的柳絮中穿行，
提着空瘪的行囊我独在河滨暗泣。
行云流水从眼前悠悠而过，
漂泊的辛酸更添我的归心。
我又回到了故乡，久别的家门，
全家人围着我喜泪盈盈。
母亲点了神灯在神台前祈褥，
又让我坐到上席为我挂红传杯。
我漫步在幽淡宁静的村庄，
久已失去的笑容又在我脸上荡漾。
我亲吻红色的粘土，黄色的屋墙，
像拥抱爱人我紧紧抱住门前的白杨。
宛如顽童我兴奋得乱窜狂奔，呀！
菜园的竹篱上又爬满了青藤……。
（五）
菜园的竹篱上又爬满了青藤，
走，一道看看那菜园去，我的爱人！
雪白的萝卜花象铺了一床棉被，
紫红色的菜豆花象落暮的彩云。
雨后的青葱儿愈发纤巧，清纯，
蜂蝶在花丛中忙碌得时现时隐。
田园风光是多么美妙啊多么温馨，
走，让我俩携手看看菜园去，爱人！
园中那一条条踩满脚印的小径，
凝结了我俩多少汗水和深情。
面对劳动的硕果我俩如喝了蜜，
哟！那菜园旁的楠竹笋多么鲜嫩！
这就是我们的天堂和乐园，
方方整整的田地里一片绿茵……
（六）
方方整整的田地里一片绿茵，
艳丽的草籽花象粉红色的星辰。
东风吹皱了池面的柔波，
布谷又在半空开始了春天的喧鸣。
河岸的樟树长满了黄绿色的嫩叶，
掏沙的船只在宽阔的河面航行。
远方峡谷里的涛声已渐微弱了，
走，一块去崖下那幽径散散心，爱人！
我的这颗心如今更渴求安宁，
回首往事只能徒添悲愤。
宠辱得失都是过往云烟，
我唯求与你长相随啊，爱人！
秧苗还刚发芽就惨遭冰雹，
碧宵中排人字的白鹭已悄然飞过……
（七）
碧宵中排人字的白鹭已悄然飞过，
你们可曾知道我痴痴的奇想？
我真想把我这一双忧伤的眼睛，
系在你们翩翩扇动的翅膀上。
看看前面还有多少荒凉的深山；
看看前面还有几多恶臭的泥潭；
看看我孤独爬涉的漫漫旅程，
是否最终也仅仅是荒漠一片？
看何日才能见到明媚的阳光；
看何日才能听到流泉的歌声；
看那洒满汗水和血泪的脚印，
是否能踏出一条通往理想之巅的小径？
啊！何日才能登上梦中的圣地——
那一片映山红丛生的密林……
（八）
那一片映山红丛生的密林，
曾留下了我多少乐趣和笑颜。
那时我是一个贪玩的幼童，
整天与伙伴们在山野里狂欢。
我们采摘草莓采摘茶耳和茶苞，
象忽闪的山雀兴奋得漫山奔窜。
我们把竹笋和菌子放在篮子里，
手里舞一把映山红象小鹿蹦下山。
那时我们的天空是多么的晴朗，
黄嘴的乳燕在白云流水间呢喃。
四顾无人我们一窝蜂窜进蚕豆地，
躲到远远的山沟里大模大样尝鲜。
俱往矣！儿时的芳踪如今已不见，
道旁的松树又伸出了白嫩的手指……
（九）
道旁的松树又伸出了白嫩的手指，
你可抓得住我那展翅而去的少年？
柳条拂动的河边曾留下了刈草的身影，
红粘土的山坡曾遗落了打柴的扁担。
道旁的松树又伸出了白嫩的手指，
你可留得住我那已渐模糊的少年？
在那风暖人静蛙噪虫鸣的黑夜里，
有个背鱼篓提灯笼的身子晃动田间。
道旁的松树又伸出了白嫩的手指，
你可拽得回我那天真烂漫的少年？
为了掏柏树梢的鸟窝曾掉进池里，
因为挖到一只大螃蟹而雀跃狂喊。
多少次望着水中的碧宵暗暗欢欣：
白云象姑娘的纱巾在河底潜行……
（十）
白云象姑娘的纱巾在河底潜行，
你将去往何方，为何悄然无声？
你可知那双明澈而忧伤的眼晴，
他对你仍怀着一腔春水般的柔情？
白云象姑娘的纱巾在河底潜行，
你为何不能停下，难道是命中注定？
你可知那颗纯净而炽热的丹心，
他仍在无望地把你苦苦追寻？
白云象姑娘的纱巾在河底潜行，
你是否还将回来，何日是你的归程？
你可知那个深沉而温柔的人儿，
他对你怀着一片永久的挚诚？
无奈地望着你走了，走了，走，
杜鹃在花枝间啼得血泪直流……
（十一）
杜鹃在花枝间啼得血泪直流，
啊，不别为我悲泣，我的友人！
我是一个命中注定的流浪汉，
受惯了饥饿屈辱孤独和不幸。
我怀里揣着一颗多情善良的心，
每看到路旁的乞丐就泪下鼻酸。
对他们我总是倾囊相助充满怜悯，
尽管我也一样是个命途多舛的穷汉。
我漂泊多处，到处上当，到处受骗，
可我不懂得记仇，更不会报复人。
我只求自己那愚蠢但真诚的善良，
能净化那些怀抱着恶意的灵魂。
山雨中的杜鹃啼出我的乡音，
就象慈母在小屋旁呼唤旅人……
（十二）
就象慈母在小屋旁呼唤旅人，
老鸦在河边的危崖上空哀鸣。
峭壁上那棵俯身水面的古松，
仿佛要拥抱着大地细诉离情。
山沟里缓缓升起的缕缕炊烟，
飘散在那片幽深暗淡的密林。
河面上飞得时高时低的白鹭，
恰似一颗正亲吻绿波的流星。
在这举目无亲的遥远的异地，
我真想用这颗星点烧起森林。
将我这疲惫的躯体化作尘灰，
追上那正朝故土归去的白云。
象一支被人连根拨出的芳草，
离开故乡我仿佛没有了心魂……
（十三）
离开故乡我仿佛没有了心魂，
一如急流中漂忽不定的浮萍。
那条满怀愁绪的干瘦的小溪，
象逐客在荒芜的草丛间呻吟。
我又看见晚霞中幽淡的山村，
那里有一条白杨覆盖的石径。
一个白须老农正推着鸡公车，
来到那散着月季花香的家门。
一钩新月爬上了槐树的头顶，
象夜游的猫头鹰我独立河滨。
捕鱼的乌篷船静静地过去了，
斑驳的灯光勾起我悠悠乡情。
离开故乡我仿佛没有了心魂，
纵然异地有如此绮丽的美景……
（十四）
纵然异地有如此绮丽的美景，
可我没心绪欣赏，也不曾留恋。
我胸中压着一座沉重的雪山，
花香鸟语又岂能融化我忧心？
我不再是骑在牛背上的牧童，
那个吹柳哨的少年已经远去。
从此我的天空一片绵绵阴雨，
没有太阳没有月亮没有和风。
桃枝上挂满了毛茸茸的幼果，
春笋儿也长成了亭亭的嫩篙。
我青春的映山红日渐枯萎了，
却还不曾有一丝半点的收获。
笼中岩鹰正对穹天泪诉愁怀，
我赤足在异地的小河边徘徊……
（尾声）
我赤足在异地的小河边徘徊，
李树白了，桃花已红遍。
溪水从山中流来，浅浅地歌吟，
燕子在纷落的柳絮中穿行。
菜园的竹篱上又爬满了青藤，
方方整整的田地里一片绿茵。
碧宵中排人字的白鹭已悄然飞过
那一片映山红丛生的密林。
道旁的松树又伸出了白嫩的手指，
白云象姑娘的纱巾在河底潜行。
杜鹃在花枝间啼得血泪直流，
就象慈母在小屋旁呼唤旅人。
离开故乡我仿佛没有了心魂，
纵然异地有如此绮丽的美景。
玫 瑰
我时常默默地注视着你，玫瑰，
袅娜的丰姿包藏着万千神奇。
象温润的春风，你百般的妩媚，
曾无数次在我的幽梦里萦回。
每当我满怀渴慕走到你身旁，
我的心止不住因狂喜而颤栗。
只是你分明变得矜持又端庄，
令我一次比一次更自惭形秽.
是否你那些锋芒毕露的尖刺，
宣告了凛然不可侵犯的神圣?
为何又不时拂来诱人的香气，
让我总是欲近不敢欲远不能?
如今另一双手断然摘走了你，
留下我在清冷的小径空叹息。
啊，这篱笆
啊，这篱笆，今天我又重逢你，
在这河边，在这风雨飘零的黄昏。
如今这园子已变成一块荒坪，
而且破败的土屋也绿蔓萋迷。
老了!我又回到了久别的故居，
梧桐的梢尖挂一串白色的忧愁。
啊，如今我已疲惫，垂下了头，
象船弦上的鸬鹚沉闷无语。
啊，可笑的命运，可叹的命运，
一生的旅程竟成了驴的磨道，
芜乱的草丛已经没了路。
啊，燕子飞去了，丽人已不存。
如今心已木然，没有泪，没有笑，
啊啊，这浓云，载我一同归去。
空寂的河谷
(一)
当我的双眸不再蓄满泪滴，
我常走进这河谷，默言无语。
沉重的步履在小径上踟蹰，
不单是为了寻求风景的美。
常有些薄雾在林子里缭绕，
如黄蝶从梢头落下些叶片。
绿草消了踪影，不见了流泉，
虚空里唯听得秋风在呼号。
可怜的，数那株高瘦的白杨，
华年的流逝更见恬静淡然。
每回，我都要伴它肃立河岸，
久久地，直待散了落日的光。
恰似涸干的秋水，我的心绪，
看天边的鸿鹄将白云轻逐。
(二)
独自倚身危岩，静静向着远方，
那一丛一丛枯萎了的芙蓉树。
天际飘来的浓云和迷蒙的雨，
徐徐漫上我的心，也不觉苍凉。
好比芙蓉枝上那花苞，经了霜，
还未及一展芳姿就已经凋零，
把叹息给了秋风，只留下沉静，
无须在这阴晦的暮色里惆怅。
世间万物都会消逝，无法重现，
一如大地上铺满的枯黄败叶。
对该失去和不该失去的一切，
如今我都习以为常，不再眷恋。
莫道命途沧桑。试看江流过处：
枫叶无奈地红，竹子依旧地绿。
(三)
你知道么，为什么河边那株桃树，
低下了头?象一个流落的异乡人，
在长满青苔的石桥边，孤苦伶仃，
佝楼的瘦削身子忍受冷风残雨。
不要以为它在哀泣，那一滴一滴
的水珠，不是泪。已饱经忧患痛苦，
又算得了什么呢?眼前不再飞舞
那些儿轻佻的蜂和花俏的蝴蝶。
这样最好，伴野草度纯朴的岁月，
在这片虽然贫瘠却辽远的土地。
阴森的天和严寒的霜有何可畏?
笑然承受来日的一片茫茫白雪。
谁言它早已经枯死，没有了生机，
那细小的芽尖，难道你不曾留意?
啊，小白鸽，我的小白鸽……
(一)
啊，小白鸽，我的小白鸽，
你在窗前看见她了么?
这会儿风雨仍在飘零，
铅灰色的暮帘已经垂落。
你可曾留意灯光下那双倦倦的眼睛，
满含着难以言喻的幽怨和冷漠。
那一叠红丝绸系住的发黄的信笺，
好多年了，至今还默默藏着。
哦，别惊扰了她残碎的回忆。
你瞧一瞧她苍白的双颊，
那晶莹的泪珠早已滑落。
噫!你还是悄悄飞回吧。
为我把她心头的叹息衔来，
抚慰我孤寂的心，瘦的魂魄。
(二)
啊，小白鸽，我的小白鸽，
你在园中看见她了么?
花枝还在秋霜里呻吟，
暴风雪又把秋霜严严包裹。
你可曾留意雪地上那个纤纤的背影，
象破庙里的神像一样的肃默。
她正满怀忧伤地凝望，
那枯死在枝头的花朵。
哦，别惊扰了她绵绵的心绪。
如今热闹的花园早已经荒芜，
只有那一轮残月还不忍沉落。
噫，你还是悄悄飞回吧。
为我把她眉宇间的忧思衔来，
温暖我凄清的心，冰封的魂魄。
孟 浩 然
当我胸中的忧郁象暮色降临，
我时常会禁不住地又想起你。
卑微的身世，不济的时运，尘世里，
谁也不会经意你那绝世的才情。
就象了无生气的破落的池塘，
轻浮的红藻勾连着封锁了水面，
不容泥底下的莲藕将花叶展现，
你平凡的一生在荒村里默默消亡。
然而你自有一番飘逸和高洁，
好比自在的那仙鹤，啸傲云天，
倘徉在广大的原野，绿水青山，
不齿于供人赏玩的镀金的巢穴。
世态的凉淡固然使你潦倒终身，
无尽的苦痛却也成就了你千秋诗名。
病 槐
你，这河边的过早凋谢了的病槐，
象一个命运多舛的憔悴的诗人，
在这满目萧然雾蔼沉沉的黄昏，
无限孤独地站在这空荡的荒野。
花儿未曾结籽就死了，消了芳迹，
一如风华正茂的诗人，不甘沉沦，
无奈早早地夭折了，象一颗流星，
你短暂的生命就这样归于沉寂。
秋风起了，死寂的大地一片衰败，
只是偶尔飞来的那一两只老鸦，
伴了稀稀的几片残叶，在月光下，
向着昏暗的虚空哀哀啼叫，凄切。
往日的繁荣如今已消散如云烟，
只有些寂寥的秋风在枝头留恋。
纸 鸢
凭靠着风的抬举，你在半空招摇，
装模作样地展开了虚假的两翼。
满脸的凶相，学会了专横与霸道，
一面又把外表装饰得分外华丽。
为了攀得更高，不惜把姿态卖弄，
并且每时每刻都迎合风的意向。
彼此却怀着莫测的心无声飞动，
暗施着诡计勾心斗角横冲直撞。
咄咄，可怜的东西，真不知道羞耻！
当暴雨骤然来临看你原形显现。
何况那根主宰你生与死的长线，
早就注定了你肮脏丑恶的本质：
有了它，终生是受人操纵的傀儡，
没有它，不过是污沟里一片垃圾。
鹰
半睁着浑浊的眼，一声一声地哀鸣，
折断的两翅有如破扇垂挂在胸前。
无力的脚步载着一颗无奈的愁心，
一圈，一圈，樊笼里空耗了几多华年。
往日的英姿依稀还在脑海里浮现，
伴白云在无际的天宇自在地翱翔。
高旋于咆哮的河谷，掠过广漠平川，
毒蛇狡兔都在你锐利的爪下灭亡。
静默中，你如今是在思念什么?可是
那永不得回还再振翅凌空的山岗?
还是担心空中之友往往不会留意
在身后有比蛇更阴森的暗箭隐藏?
事非经过谁也不会记取世途艰险，
啊，同样的悲剧还将一代一代重现.
别
依然是一样的天和地，为什么此刻
随着你的离去骤然变得如此空阔?
放眼所见的万物也都失去了光泽，
而且花儿徐徐地谢，树叶开始凋落。
春天寂寂地过去了，是否你我的情缘
也恰似这江柳的花絮已断了芳迹?
在苍茫的暮霭里，可知我正把你留恋?
在留恋中为着你的离去暗自叹息。
那星光拥簇的朗月我不愿看见它，
还有那晚风和在风中振翅的飞鸟。
它们会一齐来嘲弄我虚度了年华，
把我取笑：青春、爱情如今都到哪里去了?
啊，心爱的姑娘，若是没有你的相偎，
这世间的一切于我还有什么意义?
深 圳
这漫无边际的大城称得上最是繁荣，
摩天的高楼一幢比一幛更奢豪华丽。
眩目的霓虹灯在喧器声中扑朔迷离，
满街是蚂蚁似的人，车象蠕动的甲虫。
繁富的闹市中，一切全都是物物交易，
时新的装束掩不住人们虚空的灵魂。
低胸露腿的酒吧女伸着慵懒的肢体，
半张着红嘴向路人逗售廉价的风情。
是文明的象征也是罪孽深重的祸首，
污浊的空气里整日飘荡着靡靡之音。
宾馆内花天酒地，墙角下乞丐的呻吟，
医治性病的广告有如雪片贴满街头。
谁说这特区是人人都能栖身的乐土?
告诉你，这是富人的天堂，金钱的国度。
打 工 妹
在那灯火明灭的舞池的四围，
烛光映照着一群群窃窕淑女。
她们谈笑着优雅地喝着咖啡，
而且烟圈儿也吐得颇有风度。
她们可不是出身豪门的小姐，
更非靠灵和肉来营生的娼女。
她们是在工作十几小时之余，
三五成群地来玩玩花花世界。
你说她们是无忧无虑的女孩?
错了。当她们谈起遥远的家乡，
谈起黑发很快就会染上秋霜，
阴郁的愁云早已在脸上凝结。
疯狂舞曲里她们已翩然如飞，
啊，生活本是一场梦一场游戏。
算命先生
拄一根拐杖，拿一条板凳，
大清早从四面会师根据地。
秩序井然，各就各位，
闹市街头摆起了长蛇阵。
颈脖上挂一块红布广告：
抽机会摸手相算命。
用不着自吹自擂，十二个放心，
自有落难英雄迷途君子寻上门。
巧舌如簧能点化男女老少，
双手练就了拧钞票的本领。
按按钱袋，翻翻眼睛：
真是个生财有道的窍门!
如今光子也纷纷操起相书学算命，
上面有文：鼓励自由竞争。
中秋夜江畔赠别
别这样伤感地问是否还能重逢，
从此我们是相隔千里。就象天边
身不由己的两朵白云各自西东，
谁知道还会有再次相遇的机缘?
你我都是那茫茫江面上的浮萍，
随着那风浪无奈地在他乡流转。
除了无尽期的依旧是四方漂零，
前路的短长与沉浮又怎能了然?
无边的秋风卷着黄叶漫天飞扬，
啊，谁能平抚流浪者心头的悲苍?
在这个背井离乡的冷漠的人世。
今夜的月下该有几多笑语欢聚，
可知哪里才是流浪者安居之处?
一年一场梦寐呀，年年枉自叹息。
拉胡琴的老者
你，这衣着褴褛的老者，操着旧胡琴，
在这万人攒动的都市广场的一隅。
枯枝般的手指下颤出的悠悠琴声，
莫非是在把你的辛酸的身世倾诉?
每当你在哀曲中抬起乞怜的眼睛，
止不住的浊泪一颗颗无声地滴落。
饥肠漉漉的你此刻正渴望着怜悯，
而路人象躲避瘟疫从你身旁绕过。
今天，我疲于生计再次经过这广场，
你已僵卧在电杆下，弦已断，琴已碎。
在你的身边，喧闹的街市依旧繁忙，
而路人更象躲避瘟疫似的躲着你。
你不幸的一生很快就会被人遗忘，
只有我独自在为着你深深地悲伤。
野 金 菊
象朴实又低微的穷苦的农民，
你世代栖身在无边际的原野。
悄然地生长悄然地开花凋谢，
你平凡的岁月是那样的宁静。
百花中你是最谦逊的孤独者，
因而你的志更高胸襟更旷远。
当纷繁的春花竞相争奇斗艳，
你和一般的野草也没有区别。
我对你永远怀着崇敬的深情:
即便是受尽冷落也不亢不卑，
你深知热烈原不在辉煌一时。
等到花草在秋霜里纷纷隐遁，
你献给这片养育了你的土地，
是一片金色的爱蓬勃的生机。
倘若你的心也象池水般沉静……
倘若你的心也象池水般沉静，
让我们一道走进稀疏的丛林。
任凭野花在凋谢落叶在飘飞，
任凭暮秋的晨风略带些寒意。
我们可以唱一段轻松的小曲，
让原野激荡我们爽朗的笑声。
或者是默默前行，看流云卷舒，
一面吸吮散在空气里的幽芬。
要是还想一睹更壮阔的风景，
我们就穿过丛林在山头屹立。
看矫健的雄鹰在蓝空里涤翼，
看蜿蜒的江流绕着一带烟村。
瞧，太阳有如一面火红的巨轮，
在苍茫的群峰之上冉冉上升。
黄 鹤 楼
恰似卓尔不群的孤独的天才，
你巍然矗立在这繁嚣的城市。
不知该是你的荣幸还是悲哀，
你平静的目光向着远天凝视。
宽阔的广场精致的亭阁曲径，
到处都是满怀着崇敬的游人。
万古传说让人忘却世俗纷扰，
动人的章句又勾起淡淡古愁。
只是雨雾中你分明暗藏忧虑，
独秀的天才终难逃狂风摧毁。
浩瀚的长江可作千秋的明证，
几度的洗劫曾使你荡然无存。
但天才的美名定将世代传颂，
百般的沧桑过后是万般推崇.
夜 歌
一勾残月冷冷地照着半间柴扉，
一个妇人在石墙旁暗暗地伤悲。
淡漠的山淡漠的水淡漠的寒星，
寂寞的桃花在窗前静静地凋零。
夜半的西风吹乱了霜染的鬓发，
瘦削的妇人俨然一蹲石雕塑像。
她两眼呆滞双手正拭擦着泪花，
飘零异乡的游子令她寸断愁肠。
天际传来几声雁鸣，恐怖又凄厉，
仿佛征兆着远游人不祥的消息。
脆弱苍老的心此刻又痛如刀绞，
她艰难地屈下双膝向苍穹祷告。
纸钱的灰烬在清冷的月下飘飞，
遍地的落花溅满了妇人的冰泪。
弃 婴
在那车流如潮的大街的一旁，
冷风中围着一圈过往的路人。
人群里放着一个无盖的纸厢，
厢内有一个婴儿正哭闹不停。
“又是一个弃婴，象扔掉一只鸡，
这世风如今也越来越不象话。”
“可别这么说，谁不想生个男哩?”
“哪个好心人抱去作个养女吧!”
“嗬，这类事情如今可寻常得很，
反正人太多，上面也不睬不理，
这年月鬼才愿意操这份善心。”
路人围拢又散去，一批接一批。
夜暮在冷风中悄然降临，
厢内的婴儿渐低了哭音。
苏 仙 观
你看那暮岚缭绕的大山之巅，
绿树掩映着一座白色的古寺。
传说中苏耽从这里驾鹤升天，
当年亦曾是少帅屈居的囚室。
茫茫天宇抹上了绯红的霞光，
宛如少帅驰骋的辽远的疆场。
遥想逝去的几多清寂的傍晚，
冷月象倭寇的屠刀斜挂窗前。
纵然如笼中折了双翅的岩鹰，
凌云壮志仍在少帅胸间奔腾：
万里神州正惨遭跌蹄的踏践，
啊，何日再挥师千军收复河山!
古木弹孔，诉说着愚忠的遗恨，
断壁残句，分明是民族的悲音。
渡 槽
当我看到那些横卧在穷山僻地
满生着绿苔的简陋的松木渡槽，
心中便油然地涌起深深地敬意；
它们以低微的躯体和不辞辛劳，
将甘冽的清流输给饥渴的田野。
在我不为世人注目的生命之旅，
有过几架渡槽，他们深情又和蔼，
把缪斯的甘泉向我的心田倾注。
如今他们有的已仙逝，一如尽完
天职的朽败的渡槽；有的已消隐。
让我这不济的旅人，唯有在旷原，
向遥远的北方奏响忧郁的胡琴。
田野里日渐饱满的油油的禾穗，
静默中闪动珍珠般感恩的泪滴。
月 夜
不久前还散着欢笑的我的老家，
在这月夜该是怎样的一番景象?
也许我亲手所栽的苦楝的落花，
又铺满了那座大门紧闭的瓦房。
遥想我那不知忧愁的快乐少年，
每到夜晚便在临溪的屋前歌唱。
一位老人常静静地坐在我身旁，
手中挥一柄替我驱蚊虫的蒲扇。
我的歌在蒲扇的风中翻飞停留，
直到那轮皎月向西天微微斜坠。
可是如今，温馨的场面不会再有，
这美好的月色又怎能把我抚慰?
因为对面林中覆盖花圈的新坟，
那里埋着我的眷恋，亲爱的母亲。
记 梦
啊，爱人，你为什么要把我摇醒？
这会儿我正坐在母亲的身旁，
屋子里炉火暗淡灯光亦昏黄，
山月的斜辉透进简朴的窗棂，
照着她的华发和满脸的疲惫，
枯焦的眼皮仿佛沉重如千钧。
宛若田野里一株熟透的禾穗，
母亲垂着头倚在墙角里打盹。
“夜已深沉，妈妈，炉火已成灰烬，
去睡吧，看您的手已凉得冰冷！”
“哦，哦，明日的早饭只剩下薯汤。”
含浑的回应象来自天国一样。
恰似消逝的月影，母亲已离去。
我能握住的只剩你的手，爱侣！
雨 燕
你为什么在我窗前轻轻停留？
你从哪里来？是风雨中的瓦檐，
散着淡淡花香，响着涓涓清流，
还有绿竹和田野，如我的故园？
抑或某座城市最边沿的一隅？
那里可曾有欢笑不住地溢出，
屋里的陈设是否简朴如秋后
的苦楝,还是繁华,象三春畅柳？
你想告诉我什么？老去的春光，
未来的黯谈，或者生活的沉闷。
甚至亲人的故去，远山的怀想，
一如我，向着江天呆望的旅人？
哦，倘若你不期飞过我的故乡，
请替我深情地将那新冢了望。
给 妻
敞开窗户，让早晨的新鲜空气，
和阳台上葱绿的花木的清芬，
把我们房间的每个角落充盈；
让粘着青草尖的珠露的晨曦，
和江岚浸润过的众鸟的清脆，
一并驱走昨夜的沉闷和忧愁：
当领受了下岗者谋生的滋味，
当慈祥的母亲刚从身边离走。
世间不会有永不停息的风雨，
也不必寄予生活太高的期望。
我们的孩子，我们青春的臂膀，
定能使我们的日子变得欢愉。
你看!一轮新日已跳出了远山，
不管那苍茫，带着自信的笑颜.
画 眉
(一)
那边绿竹掩映的雕檐的一隅，
精致的笼中跳跃棕黄的画眉。
它形态悠然，洋溢乐观的情绪，
清脆的歌声流淌幸福和欢喜。
这里有曲廊回合，假山和流泉，
有四时不谢的花卉散着异香，
美味的食品就在自己的眼前，
永别了林间寒暑，逃命的惊荒。
整日有主人温情的呵护爱怜，
不时还可在人前将舞姿炫耀，
博取一片赞誉和美妙的掌声。
自从有一天雨中归来的紫燕，
将那远游的故事细细地说了，
欢乐的画眉恹下头不再歌吟。
(二)
卖鸟人说：独有那些画眉鸟，
你不能让它成对地在一起，
否则它就要在情爱里沉迷，
而疏懒于啼啭动人的歌谣。
你要用笼子把它单独分隔，
让它长久承受孤独的熬煎。
当它心力交瘁痛苦地嘶喊，
便是一曲曲优美动听的歌。
诗人啊，你不也是一只画眉?
温情本是一剂慢性的毒丸，
它让你在平静中虚度华年，
让诗灵的圣火渐次地熄灭。
孤独是你此生命定的拥有，
谁教你有一副灵巧的歌喉!
在 这 里
在这里，在幽深山岭的池塘边，
一条青石小径蜿蜒流过密林。
在这里，十年前那美好的春天，
一个只听得流泉叮咚的早晨。
在这里，在错肩而过的一瞬间，
我已醉心你低头一瞥的温柔。
在这里，当我禁不住驻足山岩，
你也正伫立林沿静静地回眸。
你叫什么名字，住在哪个仙乡?
在我旅途，莫非只是昙花一现!
当我毅然沿着你消逝的方向，
一路焦渴地访寻到星光满天。
多少次我绕道这荒废的小径，
当落寞的时候，在撩人的初春。
暮冬夜偶过中学校园
站在夜色笼盖的熟悉的操场，
林边校舍唤起我无穷的遐思。
那些远逝的年少的美好日子，
又散发着陈酿般浓烈的芬芳。
就在灯火通明的三楼的一隅，
窗前的老竹见证过我的瘦影。
考试前的紧张，对未来的忧郁，
连老师的批评也如此的可亲!
最难忘的数那晚突临的惊诧：
当欢快的自习铃声刚刚响过，
我的背被手指轻轻戳了一下，
“我们俩结成互学的对子，好么?”
象雨后新月，我的心从此亮透，
那双饱含羞色的闪烁的明眸。
在 酒 楼
当我应了有钱的商贾所邀，
或者是陪同有权势的官员，
来到装修考究的酒楼宾馆，
面对满桌奢华的美酒佳肴，
总勾起对遥远生活的着恋：
儿时日复一日的水煮薯汤，
周末那掏空了咸菜的瓶罐，
至今仍是那样的余味悠长；
更有一个美妙的夏日清晨，
在郴江，在美丽的大学校园，
朋友们相聚为我北返饯行，
那是我此生最甘美的一餐——
她含着微笑，把她碗中的面，
当众深情地夹入了我的碗!
乞 丐
你看路边上那个蓬头垢面的人，
披着长年不换的布条似的衣衫，
转动随时都在搜寻食物的浊眼，
漫无目的地游走于城市和乡村。
他嘴里嘟哝着永不停息的呓语，
象是高兴，又象带着愤恨的神情:
可是记起垃圾桶里早餐的丰盛，
抑或刚刚领受了的怒斥和驱逐？
向着墙角和树荫他熟悉的领地，
他那灌了铅的两腿又开始蠕动:
那里可以自在地蜷缩他的躯体，
那里能够躲避一夜石块的戏弄。
谁会把这个世界多余的人牵念？
当他渺小的身影融入沉沉暮天。
人
凭了造化赐予的智慧的头脑，
竟成了这地球上万物的主宰；
教山岳搬了家，教河流改了道；
教钢铁穿梭在天，沉浮于江海；
教生命打破亘古不变的状态，
瓜蔬在棚里不分季节地生长；
谷粒快变得象珍珠一样的粗壮；
一棵树上结出了几样的果来；
甚至鱼虫和鸟兽已无需交配；
便是人，不断生育亦能把自身
制成千万个永不灭绝的同类。
也许有一天，能将思想和感情
从脑中抽走，注进不死的元素，
嘴边是不断生长的美味食物。
作者：黄孝纪（当前职业：报社记者；虚衔：湖南省作协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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