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现实主义的天空

                                                                      刘荒田
   
    题目有点玄乎，但内容是完全的真实。2009年11月9日早晨7时许，旧金山湾区的海湾大桥上方鸭蛋青色的天空，有三架蜻蜓般的直升飞机——这里，措辞颇费周章，它们似乎没有“飞行”，靠螺旋桨的定力，停留在空间，远看三个点成了不变的三角形。它们是本地电视台在交通峰期即时报道高速公路状况的别动队，不过今天的情况特殊，它们都先放下交通新闻，执行起和收视率息息相关的特别使命。原来，海湾大桥发生特大交通意外，一辆超大型货车，在桥和岸连接的转弯处，因速度过快失控，连人带车翻进大海，司机死亡。随后，大桥的西行线关闭了两条车道，以便抢救和调查。直升飞机居高临下，把摄影机对准翻车现场，以密集的画面加人物采访，最大限度地满足十分在乎知情权的美利坚合众国老百姓的好奇心。可以想象，此刻的电视屏幕，老出现“突发新闻”的字眼，主播每隔五分钟十分钟就把话语权让给直升飞机内以报告交通状况为固定模式的老记者。老记者神色严峻，但私下难掩“逮到大鱼”的得意，报告事件的前因后果以及眼下的进展。
        海湾大桥是加州最繁忙的要道，每天过桥的汽车超过25万辆次。合该它今年多事，上星期，刚刚维修过的桥上钢缆，掉下重物，砸坏了三辆车，为了检查原因，进行补救，大桥关闭了好几天，酿成少有的交通堵塞。如今又翻车死人。而这一事故，肇因是修桥时重新设计的线道，弯道太多，标志混乱，导致好些车子不是迷路就是发生碰撞，事故已出了10多宗，数今天的最为严重。我一直有点不怀好意地揣测记者的心态，但凡出色的记者，都以捕捉到造成轰动效应的新闻为荣，为傲。好人好事感人是感人，但震撼力有限，战争，死亡，血，灾害，事故，尽管谁都不愿厕身其间，但少有不爱看热闹的。
    正当我和几位朋友，在旧金山市内，远远看着在铅色天空上纹丝不动的直升飞机，为它们计时，并想象记者作目击报道的神态和语气时，一行大雁从没有太阳冒头的东方飞来，在直升飞机之间款款穿越。起先，它们和直升飞机一样，仅是小小黑点，那一瞬的天空，变成了一块带黑斑的亚麻布，然后，雁们时而成“一”字，时而成“人”字，灰色的身体，张开的双翼，爽利而柔和地飞向北方。直升飞机没动，彼此漠不相关。
        在这一刻，我百感交集，差点跪下来，向雁行膜拜。自然与人，鸟和机械，静态与静态，电视新闻和候鸟南归，点和线，永恒和刹那，一系列对立的概念在脑际纠缠，难以诠释。我只牢牢记住超大篇幅的超现实主义画面：雁行穿过三架直升飞机之间的天空。
      

雁行穿过三架直升飞机之间的天空，直升飞机没动，“彼此漠不相关”。
老记者以报导“突发新闻”为要务，以捕捉到造成轰动效应的新闻为荣，为傲。
此时的他，大抵与“连人带车翻进大海，司机死亡”之悲哀也“彼此漠不相关”。
所以说呢，超现实主义的天空和超现实主义者都是一样的，它们和他们都冷眼向洋！和和。

                                                                    文刀
                                                                2010年1月15日

运用比照的写法，新闻撰稿者的心态、直升飞机与大雁北归的形态画面形成对比，把超现实主义的天空和超现实主义在分析的事例中得到稳稳的结论！

拜读荒田老师大作！问好！

荒田老师的文章当然文笔优美. .
另一方面觉得: 直升机, 是经人类的”智慧”而成的产物, 雁, 却是天然的; 在天空出现直升机前, 雁影已在空上纵横了多少世代?
如果两者任小土豆择其一, 我宁愿只看到雁.
直升机太多, 雁太少了. 弄不好, 可能有一天, 雁, 与恐龙同样只能在档案中看到牠们的样子. (亦有可能人也因本身的自私自利而灭绝, 再没有什么”档案”了)
雁是信禽, 除了依时季而迁, 行列有序, 不弃失群之外, 多是一夫一妻, 甚至终身一侣, 比善变、自私的人类可靠、可爱得多了.
荒田老师这文令人不期然想元好问那一阙《摸鱼儿.雁丘辞》


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
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
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横汾路，寂寞当年箫鼓，荒烟依旧平楚。
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暗啼风雨。
天也妒，未信与，莺儿燕子俱黄土。
千秋万古，为留待骚人，狂歌痛饮，来访雁丘处。

雁撞石而死留下令人千古肃然的故事, 反观, 人类造的飞行物体却制造了Ground Zero.

繪畫中構成的要素是“點、線、面、形、體”，荒田先生在蛋青色的天空中看到了，並且由妙筆勾勒了出來。還寫了動和靜，熱心和冷漠，這已經出離了藝術，寫了社會和哲學了。
鼓掌！！

谢文刀，竟生，邓治，冰云，萧振，红缨枪等朋友的点评。

敏锐的观察，不一样的着眼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