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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创] 媚兒私語
    媚 兒 私 語

    第一次見到伊人時﹐我才七歲。
    我被美華莊專司買賣丫頭的牙婆領著,怯生生地穿過桃花林間曲曲彎彎的小徑。來
    到伊人的樓前。一路上光顧緊張,什么都忘了,卻記得那是日落時分,林畔的一池
    春水汪汪地鋪著落霞,一片淺淡的紫色,輕輕地托起白色桃花的倒影。
    遠遠看見湖對面﹐好几個男人在來回踱步﹐不時停下來指手划腳,似乎有什麼重大
    事情要發生。我躲在牙婆身后,拉起她的陰丹士林大袖子,把自己遮起來。牙婆咧
    嘴笑了,說我鄉下人的脾性老改不掉。
    走到伊人樓前﹐圍牆外有兩名健壯俊美的男仆把門﹐牙婆和他們嘰咕了兩句,他們
    給我倆放行。走過二道門﹐還有三道門﹐門口都有年輕的健仆把守,一個個穿輜色
    衣,殺著腰帶,橫挎快刀﹐如臨大敵。
    隨牙婆進了客廳,丫鬟告訴我們﹕伊人在用浴呢。
    我在廳里好奇地看在看那,側頭一瞄,里進是一間漆成乳白色的房間﹐嘩啦啦的水
    聲傳來﹐伴著醉人的香气,想起來了,剛才在桃花林間經過時,嗅到的也是這种香。
    我趁牙婆沒留意,繞過一面影壁,想走到里面去,匆忙間,差點撞上一個物件,停
    下步子一看,是一面大屏風,是用紫寶石砌起來的。我來不及扭頭往回走,一只大
    手抓住我的肩膀。我抬頭卡,是一位仆人,他的背后還有一位仆人。我扭了扭身子,
    掙開仆人的手,指了指在外面的牙婆。仆人放開我,狠狠地警告:別亂跑!
    這陣子客廳里悄無聲息,香气益發濃烈起來。地板響起橐橐的鞋聲。
    我被接二連三地遇到的仆人唬得不敢抬頭,捏著衣角站在牙婆旁邊。
    “几歲了?”一個陌生的聲音傳過來,懶洋洋的,我曉得是伊人。
    牙婆推推我,我連忙說:“七歲。”我听到自己的嗓音抖得厲害。
    從此﹐我成了伊人唯一的貼身女仆。我第一吃上了不摻紅薯和野菜的干飯﹐第一次
    知道什
    麼是綢緞﹐更重要的是,第一次不必睡稻草堆,有了自己的床,上面有暖和的棉被。

    後來﹐我才打听到﹐伊人失去母親那年,也是七歲。
    我不知道父母是誰。問牙婆,牙婆被纏得沒辦法,才告訴我﹐我的生母是“如意坊”
    里的頭牌雛妓,我一生下來就被鴇母扔在街上的垃圾桶旁邊,那條街從頭到尾都是
    教坊。我哇哇哭了一夜,好些門窗開了又關了。天亮以后我睡著了,一個賣藝人路
    過,把我抱走。從此﹐我被人裹在襁褓裡,四處流浪﹐直到七歲那年,賣藝人病了,
    再也養不了我,把我賣給牙婆。
    伊人讓我喊她姐姐﹐我打心底裡很想喊她媽媽。我不知道她的年齡﹐看模樣不過比
    我大七八歲。聽附近的賣糖人庄戶說,伊人來美華莊那年﹐不會超過17歲,也不會
    小于15歲。
    一位賣豆腐的婆婆還繪聲繪影的說,伊人到美華莊落戶,也是湊巧。那天下著瓢潑
    大雨﹐黃运基老庄主才從外面出回來,剛剛在門口下了轎子,看見石階上躺著一個女子,
    渾身泥水,不省人事。庄主慌忙吩咐女仆,七手八腳地把她抬進屋﹐為她換上干淨
    的衣服﹐伊人還是昏迷不醒。庄主救人心切,思量派仆人進城去請太醫。管家說,
    掃園子的老頭略懂醫道,何不請他來看看。庄主吩咐仆人到桃花林深處的茅屋,把
    掃園人劉荒田請來,劉荒田號了號女子的脈﹐皺眉沉吟半晌,說﹕“不必請太醫,我开一些补血的药物吧----"
    果然,沒過幾天﹐伊人便能起床,庄主看她孤苦無依,就把她認作女儿,在庄上住
    下來。至于伊人来历如何,为何会晕倒在这里,只怕没人知道.
    庄主看伊人閑居無聊,便吩咐她:“你該學點本領了,救你一命的荒田老人,一把
    掃把舞得出神入化,你拜他為師吧。”
    于是伊人行了拜師禮,劉荒田在授徒的第一天就對庄主說﹐這位女子過去一定學過
    劍術。伊人對此不置可否,只老老實實地隨師傅學“五雷掃”。
    不久伊人的婚事在美華庄,也成了大家議論的話題。
    有一次﹐我隨伊人在桃花林散步﹐美華莊種西瓜的的金牙大娘樂不可支地跑來﹕
    “伊人哈﹐俺來為你做媒。”伊人白了她一眼,沒搭腔。大娘卻大喊大叫﹕“女大
    不中留﹐你來美華也快八年了吧﹖女子家不嫁人能干啥呀你看少莊主如何﹖英俊高
    大﹐將來能繼承的田產,少說也有半個田垌﹐一等一的好郎君哩。”伊人光顧彎腰
    拾花瓣,還是沉默。金牙大娘的眼珠子骨碌一轉,又來了主意﹕要不﹐看你從荒田
    學藝這份上他年齡更大些﹐他掃地這么多年,倒是攢下不少資产,黃庄主退休后,
    美華莊歸他名下﹐在別處他還有兩棟豪宅﹐還有傳聞,說他趁掃落葉,在美華莊地
    下埋了不少金銀珠寶
    這回伊人倒听得留神,只見她微微一笑,對金牙大娘招招手﹕“過來﹐我悄悄把心
    事告訴你。”金牙大娘湊近,只听到嚓一聲,寒光閃處,金牙大娘的頭顱滾落在
    桃樹下,金牙粘著花瓣。我給嚇得癱在地上。我不是不曉得伊人的武功了得,卻沒
    想到她敢殺人。
    “唰﹐唰”荒田老人揮著掃一路掃過來,天知道他是故意還是無意,這么巧碰上了。
    我暗叫糟糕,殺人案要敗露。我在地上一蹲,兩條腿一個勁的篩糠。伊人把迷你小
    刀掖進腰間,若無其事地散步。荒田老人過來了,若無其事地把金牙大娘的頭顱掃
    進畚箕,再倒進垃圾桶﹐沒說一句話。事情就這般波瀾不惊地過去。
    我漸漸長大﹐人人都說﹐我和伊人象姐妹。
    我熟悉伊人的一舉一動﹐白天的她﹐夜晚的她﹐微笑的她﹐惱怒的她。
    她最美麗的時刻﹐是在沐浴之前。她走進私人浴池前,我在旁都看到,外頭的男仆
    們都變得焦躁不安,走動分外頻繁﹐對這些下人,伊人是不予理會的。但她會對一
    位英俊健壯的啞子發出微笑,她對我解釋說,這啞子對她最忠誠也最老实.不過在我看來,
    她笑得很詭異。
    她泡浴池的時候﹐自然絕倒不准許男人進去﹐包括所有下人。
    但是也有例外。那是冬天的一天,伊人正在浴池里泡著,守門的男仆在門外大聲報
    告,有一位男士,自稱瞎子,遠道來訪。
    我在浴室門外插嘴:“讓他等,主人在洗澡呢!”
    伊人卻說:“讓他進來,沒關系。”
    我惊詫無比。伊人嘻嘻笑著:“瞎子,忌諱什么?”
    我走到大廳,請瞎子進內。瞎子遲疑著,不敢邁步。我說,主人吩咐過了,不礙事
    的。
    于是瞎子摸著牆,小心翼翼地挪步,經過紫寶石屏風,走進熱气蒸騰的浴室。
    然後,發生了什麼﹖ 誰也不知道。
    連最受伊人信任的啞子﹐也只能在紫寶石屏風后面探頭探腦﹐蒸汽里他們什麼也看
    不見。
    過了不一會,瞎子摸著牆壁挪出來,攤開濕淋淋的雙手,嚷著:“人呢?和我捉哪
    門子迷藏!”我走進浴室,果然,水晶浴池裡沒有伊人。我知道浴池裡有許許多多
    的機關。
    我忙跑到客厅,只见穿戴整齊的伊人靠在客廳的貴妃椅上,臉上的神情不怎么對,這樣
    的失態從前可沒見過。瞎子沒見到主人,罵咧咧地走了。
    怪不得,後來瞎子每次來到美華莊﹐總是一副惡狠狠的樣子﹐和伊人見上面,都恨
    不得立馬殺掉對方。
    我長到16歲﹐也跟劉荒田學過一回武藝,不成片斷,但從劉荒田那里討得一壺遺忘
    酒,一把愛情刀。
    我從劉荒田那里回來,把遺忘酒交給伊人。伊人微笑道﹕“我們都不要喝﹐男人需
    要遺忘﹐女人不需要。媚兒﹐你年輕﹐更不能遺忘﹗”
    我拿出愛情刀﹐伊人看也不看,剛好門前來了個補鍋匠,爐火正旺,伊人順手把愛
    情刀扔進去。伊人的臉忽閃著爐火的光,她什麼也沒說。
    我到了17歲﹐生日那天,伊人對我說:“你必須嫁給少莊主艾華。”我听了,站在
    原地沒動。伊人納悶地問﹕“艾華對你不錯﹐你怎麼啦﹖”
    我扑地跪下。
    伊人的神色凝重地看著我的反常舉動。
    我說﹕“今晚﹐我要跟KT走。”
    伊人的臉竟漾開柔美的笑紋﹕“跟他﹖可能嗎﹖”
    我說我知道你要阻撓﹐但是我愛他。
    伊人無語,眼睛開始濕潤﹐發亮,那是涌上來的淚。然而淚沒落下來。
    廳里,慶祝生日的紅燭啪地燒著,一片靜默。伊人站在紫檀架前,隨手撥弄擱在
    上面的六弦琴,姿態的優雅,教我看呆了。驀地,弦上錚錚響過兩下,一支長不盈
    寸的暗箭從琴身射出﹐直取我的咽喉。我早有準備﹐揚掌狠力一撥,要將暗箭擋開。
    可惜,我不曉得這暗箭,是伊人故意往歪里射的,不撥還好,一撥,卻教它正對我
    的頸部射來。我應聲倒地。
    “媚兒啊﹗”伊人尖利的叫聲﹐刺破美華莊的寧靜。暗箭插在我的喉管上,鮮血如
    涌泉。
    我躺在她的懷裡﹐身子一點點往下沉。忽然,一股暖流傳遍我的全身﹐我旋即想起
    來﹐這暖意,只剛剛出生時﹐在生身母親的懷抱裡享用到。
    那么,伊人是我的母親﹖﹗這,她自己都不知道﹗
    我竭力睜開沉重的眼皮,對著伊人俯近的淚眼,想問﹕“媽媽﹐我的爸爸是誰﹖”

    可是,我只發得出一聲嗚咽﹐終于,軟綿綿的身體在伊人的怀里滑下來。伊人哀哀
    的哭聲,我听到了,還看到紅日從蔚藍的湖水上昇起。
    風吹桃花,落紅如雨。伊人穿一襲白衣,站在林子深處的空地上,面對的一座墳,
    泥土很新,上面鋪著白的桃花。我帶著秘密長眠于此。
    遠處﹐荒田老人仍舊兢兢業業地掃地。少莊主艾華仍舊忙于捉字虱,至于瞎子對伊
    人的仇恨﹐KT對我的深情﹐還有湖水邊那幫男仆人火辣火辣的目光,我都不管了。
    我何嘗不曉得,在這幫男人眼裡﹐我和伊人屬于另一方------女人一方﹐長得不錯
    的女人,他們只在乎這個,至于我們是誰﹐我們想什么,要什么,他們沒功夫理會。

    我在濕潤的泥土下,听到細碎的腳步聲,是一名牙婆,她在說﹕“伊人﹐新來了一
    批丫頭﹐你要不要看看﹖”
    伊人的眼沒离開鋪滿白桃花的新墳:“你給那些男人送去,每人一個丫頭。”
    [ 这个贴子最后由Admin在1/5/2005 9:19:45 PM编辑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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