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向共和》观后

曾宁

刊登在《星岛日报》副刊“阳光地带”版


　　这几天迷上了电视剧《走向共和》，废寝忘餐地看完60集，边看边拿中华民族这一段经过戏剧化的历史和信史比对，还想及近年关于这部连续剧的许多评述，遂把零星的感想记下，我非历史学家，亦非科班演员，只能从观众的角度说。

一、略评几个角色

　　对扮演李鸿章的演员王冰，大家不会陌生，他就是《雍正王朝》的张廷玉，《大宅门》的老太爷，在《天下粮仓》也担很重的戏份。《走向共和》中有这一场：李鸿章到了日本，和伊藤博文作最后一次谈判，他恳求减少赔款，日方一次次严辞拒绝，弱国的悲哀，教中方翻译饱含热泪。最后，只见脸带著日本人“赠送”的枪伤的李中堂，眼缠著的绷带渗出血迹，缓缓地站起身，颤声道：“就减两千万吧，只算是我回去的旅费。”翻译和随从人员忍无可忍，哭著跪倒在地。李鸿章颤巍巍地躬身站立，眼神积聚著越来越多的绝望。对李鸿章一向敬佩有加的伊藤博文，略微偏了偏脸，回过头来，冷冷地直视著李鸿章，牙缝里吐出两个字：“不行！”
在这里，王冰的表演可算炉火纯青。好戏何只一处，他所塑造的中堂大人，细节丝丝入扣，动作不瘟不火，每一句台词，乃至脸上皱纹的动静，无不经过细密推敲。当然不是毫无缺憾，李鸿章在极端复杂的环境中所呈现的极端复杂的性格，还是被简单化了。他致力于让李鸿章摆脱“奸臣”、“坏人”的脸谱，不料让角色戴上了“好人”的脸谱。戏中的李鸿章料事必如神，出场必义正词严，待人坦诚直率，有神化之嫌。
史上的李鸿章，虽然不象先前教科书所描述的大奸大恶，却也深谙明哲保身，娴于溜须拍马，慈禧建颐和园，他就是积极的支持者。旧中国文人尚中庸，处世注重“含蓄”、“圆转”。对这位历尽艰危的末代重臣来说，唯命是从，保住官位，再图其他，恰是安身立命的基础。

　　相比之下，袁世凯的扮演者孙淳在角色塑造上予人的印象更为深刻。孙淳曾经在电视剧《月朦胧，鸟朦胧》扮演男主角，功力得到琼瑶的首肯，在《张学良和赵四小姐》中扮演张学良，也获得张学良本人的好评，还在《摇啊摇，摇到外婆桥》担纲。可惜过去他一直未能摆脱“英俊小生”的戏路，在本剧里他饰演袁世凯，却获得了突破。袁阴毒狠辣，精明过人，在封建官场浸泡多年，游刃有余，还具有西洋的科学头脑，善用矛盾，知人善用，铲除异己不著痕迹。如何把握枭雄的个性，对演员是个极大的考验。孙淳的演出分寸拿捏得好，收放自如，毫不局促，近乎尽善尽美了。

　　还值得一提的是黄兴的扮演者李传樱。93年夏，他是上海戏剧学院的学生，那年，我与他合演话剧《秋白之恋》，只有23岁的他扮演老学究，才几句台词，可是他诠释角色的功夫得到了表演艺术家们的首肯。事有凑巧，有“白马王子”之称的周杰正在演另一个话剧。有人拿这两个男角比较，说论演技，李传樱拔得头筹；论机遇，还是周杰占先。原因很简单，英俊的周杰是男一号的上选，而以李传樱的长相，只能是配角的料子。但剧中的李传樱，较之10年前，不能不刮目相看，其实力直追前辈高人，为他喝彩！

二、有关北洋舰队的疑团

　　60年的大陆电影《甲午风云》，使民族英雄邓世昌的形像深入人心。的确，中日海战中，邓世昌为了保护旗舰，率舰队向吉野号撞去，义无反顾的死节，在任何时代都受到尊崇。这一电视剧对邓世昌也大加揄扬，对他治军纪律严明，尤多赞誉。不过，我想起曾经读过的传闻（据说是经过考证的）：当时邓世昌的“济远号”舰因被敌方手榴弹击中吃水线而沉没(新考证：并不是传闻中的鱼雷)。当时淹在水里的邓世昌并没有死，后来被爱犬咬住胳膊拖回岸上，但是誓与“济远号”共存亡的邓世昌，还是跳入海中，以身殉国。这一细节，使得可歌可泣的英雄蒙上污垢：管带居然在军舰上养宠物，还有纪律可言吗？

　　北洋舰队的其他官员亦然，丁汝昌出身淮军的长江水师，应该是富有作战经验的，可惜因非留学出身，为其他军舰的管带所轻视，他不但不发愤学习新技术，反而作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把大权拱手让给刘步蟾。后来，丁汝昌指挥的“定远号”年久失修，大炮临阵报废，其他将领又没有实地指挥经验，内部一片混乱，士气全无。

　　还有方伯谦，看过电影的人都知道他是贪生怕死的叛徒，最近，方伯谦的后人聘请历史学家们为这位祖宗翻案，说当时他不是逃跑，而是在想“保存实力，不至损失惨重”。对此点，电视剧也交代得很模糊。不过，我不敢苟同，不必懂兵法，凭常识也明白，作战激烈之际，没有事先跟其他舰只充分沟通，取得默契，突然掉头逃跑，即便真是用计，也是错误的，很可能造成全局乱套，严重影响不知情士兵的士气。世界海战史上有名的埃及艳后与罗马人一战中，安东尼突然逃跑，埃及艳后的舰队马上溃不成军。安东尼为何当逃兵，迄今是世界史上的谜，但愿方伯谦的逃跑也是个“谜”。

　　上梁不正下粱歪，这样的官，能训练出骁勇善战的兵士吗？军舰哪怕再先进，也未必打赢这一仗。

　　北洋舰队失败的原因，本剧也作了详细的披露说明。我认为，要寻找祸根，除了慈熹太后的骄奢淫逸，李鸿章的明哲保身，翁同禾的自诩清流，“老好人”醇亲王奕寰的阿谀奉承，还须加上以鼓吹“西学为体，中学为用”闻名的张之洞，他自拥南洋舰队，在海战中李鸿章多次向他求救，他始终没有驰援。为什么？因为他对李鸿章不服气，又怕把老本赔掉。

　　甲午一战，中国海军几乎全数灭顶，惨痛的一页凝聚了封建王朝的全部积屙。

三，虚实、真假之辩

小醇亲王载沣，在剧中表现得刚愎自用，脾气暴躁，敢对权倾朝野的张之洞咆哮谩骂。 其实，历史上的载沣谨小慎微，遇到大人物大气不敢出，比他的阿玛还要窝囊，他的 妻子自杀时，给溥仪留下的遗言是：“不要学你那没出息的阿玛……”

　　清朝灭亡，原因众多，其中，八旗子弟不学无术，极端腐朽，不求上进，只求守住家产保住官爵，是一个重要原因。

　　戏中，慈禧的亲妹妹在载沣把溥仪送入宫帏时，又骂又哭，居然下手去抢。其实，当时慈禧的亲妹妹已死，溥仪的亲祖母是庶福晋，人微言轻，不敢哭叫，当场晕厥过去。如果电视 剧尊重这一史实，重现这个情景，也许更令人动容。

　　末代清宫，颓败一日甚于一日，气数将尽的征召，也体现在皇帝们的生理上。在慈禧的严厉管教下，缺乏母爱的小皇帝们一个个极为懦弱，同治帝、光绪帝，还有宣统帝，不约而同染上了龙阳之癖。太监们唆使年长的宫女，在小皇帝们刚刚开始发育的年纪，就教他们男女交合之道，怂恿小孩子纵欲，结果是：三朝皇帝，两个英年早逝，一个不能人道。

　　电视剧在最后演到康有为复辟帝制，领著溥仪出来的胖太妃，看样子是端康太妃（她就是光绪的瑾妃，珍妃的亲姐姐）。这时端康太妃和敬懿太妃的明争暗斗正到巅峰，不可能让端康一个人出面。而且，溥仪的师傅们也很反感她们。可见，这一节有悖于史实。

　　剧中，汪精卫也出台，不错，他是人人唾骂的大汉奸，但那是后来的事，他在清朝可是一个慷慨激昂的抗清义士。“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其视死如归的烈性不亚于谭嗣同和邓世昌，剧中为了不予人“为汉奸翻案”的口实，把这一节略过，虽用心良苦，却是一大败笔。

　　最后得提提音乐，剧中一个曲子常常出现，平和沉稳的旋律，透出不容易为人察觉的悲凉。 我一开头还以为是袁世凯引进来的西洋音乐，后来见军士合唱，再后来，从光绪之口知道，这是皇帝登基时奏的国乐！我很吃惊，为何崇尚国威的雍正帝会选用如此哀切消沉的音乐？而且这一曲子到光绪朝还沿用，他们难道没有听出音乐中的“亡国”情调吗？

　　该乐曲最后一次出现时，在黑暗中，被人毒害的光绪死不暝目。残烛在风中渐渐熄灭，轻烟袅袅升起。我看到这里，不得不衷心赞美导演－－他紧紧攥住音乐的灵魂。

曾宁曾经是演员，如今是活跃于美华文坛和网络的出色写手，我激赏她在才气之外，有着厚实的学问功底，读书不但多，而且读出精髓，所以挥洒自如。她并非一味凭才使气，而另有沉潜和洞达，这一篇足见她的见识和修养。
写作是艰难的，游戏是轻松的，愿她选择前者，给自己和人生留下多一些经得起咀嚼，受得住岁月淘洗的作品。我常常感叹，天生才人不易，有了，就该善用。

謝謝江俠點評。但願我是寫作這塊料

雁儿，又碰到你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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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两位问好！

雁兒﹐我看是他們害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