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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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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QUOTE][b]下面引用由[u]翎翅[/u]发表的内容:[/b]

      一早起来,就读到萧振先生的好文章,顿人神清气爽!
      虽然没有读过王鼎钧先生的《闰中秋》,但随着萧先生文章的细腻文笔,追随品读出的灵转幽然的文思,我体会到了王鼎钧文中的文学的境界、人生的境界甚至灵魂的境...[/QUOTE]
      谢谢翎翅鼓励!

                                  闰中秋、华苑看月
                                      王鼎钧

          一九九五年八月,朋友提出“什么地方最宜赏月?”赏月,早已沉淀了的习惯。大都会驱逐自然,骚扰诗兴,机声隆隆如雷,灯比星多,令人眼花撩乱。灯黑人寂的地方也有,但往往月未升起,贼先出现。已经有好多年拿电视幕当月看,连月饼也懒得去买。
      可是今年阴历有两个八月。今年空气里飘浮着世纪末,胸中回荡着想当初。决定好好的看一眼世界。什么地方最宜赏月,我找到纽约上州的“华苑”。华苑高爽空旷,占地七十英亩,有山有水,有森林花圃草坪,四围分布着赛马场、高尔夫球场、苹果园,还有个滑雪胜地。每年夏季,旅行团从四方来游憩,现在秋深了,正好,“游人去后我偏来”。
        很不巧,这第一个八月,第一个中秋,连宵冷雨。雨把热闹全赶进了华苑山庄,大厅里举行歌唱晚会,声动草木,晚餐自助,喜来登饭店的大师傅做出十七道美食。一时朵颐大快,人气蒸腾。可是密云遮月。无妨,今年闰八月,三十天后又是一个中秋,那才是真正的中秋,现在只是时间余积,时差还在填补。第一个中秋只是彩排,嫦娥拉上云幕,洒下标点,不许我们先睹为先。
        闰中秋真好。天上有闰,人间的失落可以拾回,美满可以再得。闰中秋我们重登华苑,这一晚纤云四卷,高速公路上月出东山,山林顶端髹一道银色的曲线,捧着一颗明珠。月刚刚从造物者手中滚出,忽左忽右,时隐时现,似引导又似窥探。我说过(现在有很多人也这样说),美国的月亮不比中国的月亮圆,但是比中国的月亮大,我们平视初升的满月,吴刚的桂树、嫦娥的宫墙、玉兔的身影像放大后的陈年照片,一眼望去,跟太空人在月球上拍得的地球大同小异,一路上,地球和他的孪生兄弟遥遥相望,并肩竞走。
        车到华苑,月正中天,光华扑面,近在眼前。这月仿佛是另一个月,来时途中所见的月,是一个天真的公主,到了华苑中庭,月是一位华贵的皇后。她步下重阶,敞开庭院,纯净天身,四野透明,夺目中疑有裙裾摇曳,扫退众星,缓步前行。冷冷的空气像冰冻的香槟使人兴奋,天无二色,整座华苑就是广寒宫。
        一九九五,闰中秋,总算找到极好的看台。月神巡行,似有天使献花,她的四周出现虹一样的环。似有天使扫街开道,脚前的星赶快躲开,等她走过,从背后伸出头来。夜色如雪,化中夜为黎明,这时,月重新磨洗,月中没有玉兔桂树,没有火山坑洞,只有美,美走过去,落下来,草上霜华四溅。这是月的领地,美的容器,万古千秋,若有所待。月缓缓走来人缓缓走去,从不停留,只是再来。
        月缓缓走去。月下,高尔夫球场在失眠。苹果在捉迷藏,葡萄嘻笑,马场如一张宣纸等待落墨,西点军校排列着英雄梦,庄严寺檐角高耸指月为禅,无雪,滑雪胜地先铺上一层幻觉。华苑有湖,月到湖心,天如水,水如天。湖面如镜,是放大了团圞,微风引过,水纹以扫瞄释放皎洁,水月似空似色,似有为似无为,似人间似天上。湖畔月下,不知此身是水是月,恍觉此世是水也是月。想起洗礼,受洗者应该来此静坐,浴月重生,圣灵定会像鸽子降下来,我们也想化鸽飞去。
        中秋月是中国的特产,“秦四纪历二千年,只作寻常数圆缺”。看月,天只有月,无云无星,天空没有裂痕(电线),没有补钉(高厦),没有谁对月喊口号示威(汽车飞机),没有谁强迫收费(乞丐强盗),也没有世俗脂粉挤眉弄眼扰你的视线(灯火)。看月的地方有水,有萍点缀,有松指引,有亭等候,有山环绕,有草坪陪衬。你来看月,月也一定看你。你将从月中看见一切美;正在拥有的美,业已失去的美,尚在幻想的美。一切如意,即使是死刑犯,也不会从月中看见刽子手。即使是破产者,也不会从月中看见债主。如果什么也不想,那就试试看,让月把你照成一团空明,不垢不净。
        我微微喘息,原来享受境界也很累人。我思量高音如何持久,天使站在针尖上用什么姿势。高寒最处,冻僵了野豹。我流连风露,抖擞不去,像一个量小的人,不胜酒力,犹自贪杯。中秋月,睽违太久了,享乐的能力也是用进废退。也许应该多来几个人。也许该添一曲古琴,几首唐诗。人影,私语,与月俱沉,明晨与红枫紫槭相对,昨夜已成史话。好月太少,我们错过太多。从此阴阳合历,明年中秋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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