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黑暗和无作者名的奇书
因为偶然的机遇，文字上没有结过缘，但也因为文字才诞生这个缘。那日我说自己非常欢喜读董桥先生的文章，说他的散文如写古董雕刻国画之类，是文化性的历史的，美得叫我感觉如高山仰止。就是这个话，没有结过文缘的美华作家告诉我，说她手上有董桥书，把地址写来，即可寄上。月馀下来，她前後寄来董桥先生09年最新版的两本书《小风景》和《绝色》；她本人大著叁种《小土豆文集》《剧作四种》和一本没有书名的奇书。
收到这本书，最令我惊奇！我先压住好奇，猜度这本书份量和作者用心
。我的惊奇即此：这书在印Baihuapu右旁印口口口，作者大号也是口口口。书上端底色赭色印上大小不等的伞形的图案线条。整本书结构就是黑暗的封面。黑暗封锁笼罩书的文字内容。就是说，被黑暗封锁的书内容，就是人物的生存世界，这些人和事，被知道的人和未知道的人封锁了，也许千百年前已在史书里。千百年之後，仍然如故的被有心人封锁，现代一个作家打开那片黑暗的长川，手把一盏长明灯照吻书里人物女人的面孔和身段，然後点亮她们的心灯，诉说她的人生故事。自然喽，揭开封面黑暗，我知道手握千年钥匙和手提明盏的人就是作者，她就像读尽千年历史经卷的文化人，就像穿越冰川暗土的千年女侠，终於忍不住把这本书奉献书给天下人，或关心中国女人的读书人。我有缘得到书，或因为她觉得我也是读书人，因此她引为同道知音了。我想说我幸运，得到由天降的「天书」。我想说，作家就像一个不甘寂寞的女侠，出山走江湖了，带著她手写的〔百花谱〕化作百朵花，要天马行空飞翔万里，做一回散花天女。
收到这本书时，正是腊月寒冬，天未下雪，却冷雨婆娑。我先不想急著打开这本书的秘密，先让作家的书情温暖我的心。我再次展读日前她寄来的文集，一直想怎样写读她作品的心情。我读了诗人的诗和词作，知道她原来是鼎鼎大名的陈善壎先生的门生。美华文学论坛社是块福地，那样容易就把天下写手带到这个庭园这棵树荫下乘凉谈天说地。善壎先生的《杏花园的白蝴蝶》(散文)让我见證了白蝴蝶飞翔的时空，看望了作家诞生的土地和人情。因此这个杏花园让天下读书人知会了，然後也走进他的《峡谷的漩涡》(小说) ，体会那幅中国现代史图腾。书情那末相聚相亲，我难说出读後的心情。我知道自己没有份量说出读书心得，我的心境就像王维说的『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作家在《咏枯竹——和陈善壎老师一首》里这样写竹：『身枯仍秉节，叶尽尚中通。不屈真君子，千秋颂古风』。我觉得诗人在说师生阅古览今的风骨人情。她在一首新诗里写《缘》『我们是 \两枚漆黑中 \飞转的陀螺 \命运主宰的空间…缘起缘灭 \弹指永恒 \陀螺仍转著 \你可听到 \另一枚陀螺 \正在悲鸣？』这就是万里飞行千古的写书人给我的感觉。
然而，我还未急著去打开封面黑暗的书包裹的东西。我倒想著读她创作的粤剧和歌剧反映作家的历史观，怎样融入作家本人的侠义情怀。我是被她这个文学氛围拥抱走进字里行间。记得收到赠书时，我回了她的美意说过：我不懂粤剧和创作结构。有人说粤剧已式微，妳有心继承家学再造粤剧春秋，实在是文化盛事。…我是怀抱一个敬仰的心阅读她的粤剧创作。诚如她为《大界山》的毛皇后说话：「…资治通鉴中如此描述勇敢的皇后：『毛氏美而勇，善骑射，後秦兵入其营毛氏犹率数百力战，众寡不敌，为後秦所执…』因历史上没有留下为芳名，在剧中起了锦珊这名字」。我因此才知道作家芳名，可想作家为毛皇后立传的决心，她满怀一副侠义情怀写毛皇后。
中国自古的名女多多，又一直被盖於卑躬屈膝的传奇色彩。为甚麽不是呢，不具芳名写中国传奇女子的女作家如是，也不敢理直气壮广告天下读书人，想来是她的谦虚气度，大概也应合她那首感怀诗〔我曾拥有一个园圃〕，说她有许多朋友，认识的和不认识，这样歌唱他们：『…梦想成了星的碎片 \拖著灼热的火焰尾巴 \向天际冰冷的尽头飞遁 \向天际冰冷的尽头飞遁 \也许银河之外会有另一个园圃 \也许等待著的只是阴沉的黑洞 』。 她如侠女飞翔千年时空，怀著一副不可测的心境，拜访中国历史上传说的不在世和在世的名女人(当然多数隐藏於历史卷宗和传说里，在世的如凤毛麟角) ，她有决心写她的前辈姐妹，始终还是孭著中国女性的传统包袱，让她们悄然的从黑布里走出来。作家悄声细语她们，让有心读者走进她们生存过的历史世界。
我也算有心读者吗？我想也是，但还是好奇居多。我想起数月前台湾作家莊茵写了篇介绍下野美国总统小布希留世之作名曰《无字天书》，一本没有文字的天书。我马上想起我国有天书《易经》，第一卦乾坤卦取之阴阳天地男女尊位，然後卦生六十四象。小布希毕竟是讲人权但最背叛美国人权论的总统，他贩卖了美国盛名留下臭名骂名，因此他以无字天书向天下赔罪。当然，这是贩卖这本天书的书商为小布希立传的良苦用心。读过这篇文章，我同作家莊茵有个共同心理：美国人敢为卖国求荣的小布希立天字书，毕竟是美国人的普世价值标榜言论自由，就算出版《无字天书》者别有赚钱用心，联邦政府绝不会按此君入罪坐大狱，然後剥夺政治和公民权等等。我这喝党奶水长大的红旗兵太了解了箇中玄虚八卦了。
不敢写书名和公开姓名的女作家，是否这个心态呢？我宁愿想是老姐有意同有心读者捉谜藏，先用黑暗的谜面卖个关子，是女姐德性含蓄罢。其实打开书第一页就揭开谜底是甚麽？我又被自己的好奇心作弄过了头，暗暗思忖：『女子无才便是德』，被孔老夫子贩卖了几千年的中国女子，可说永世不得翻身。虽说现代化之後，男权至上的中国社会，女子还是无才可贩卖，但又想摆脱一穷二白的教化遗下阶级仇恨，结果还是难逃传统文化的厄运被奴役，祇能用等价可变钱的玉体横陈，换取时尚武装自己。想来多麽悲壮。阅读了被作家列名榜首的中国第一名女子祝英台，我终於领悟作家的用心良苦：祝英台敢胆控诉中国礼教以化蝶为證树立女子牌坊，中国女子该效优。作家在《百花谱》为入传的中国女子，个个都写下颂歌。这是她这本黑封面书的特色。她为祝英台作歌曰：『千百年来第一花 上虞芳魂尚招些 易钗得遂黉宫梦 共榻无亏璞玉华 暗许心倾应有信 焉容花落任谁家 震天一哭投孤冢 更胜西湖油璧车』。翻到最末的榜尾女子，是一个集团女兵《八女战士》——
「1938年夏天，日本关东军纠集蒙满，伪满军在松花江下游展开了「叁江大讨伐。…10月，东北抗日联军第5军第一师的一支百馀人的队伍被乌斯浑河挡了去路，队伍中有第5军妇女团八名战士，她们星：冷云(原名郑志民) 、胡秀芝、杨贵珍、郭桂琴、黄贵清、李凤善、王惠民、安顺福。部队不幸被日军发现，八名女子为了掩护大部队突围，毅然放弃渡河，在冷云的率领下，与日伪军展开血战，吸引了敌军火力，使主力部队安全脱险。最後在弹尽援绝下坚拒日伪军劝降，先毁枪枝，再挽臂同沉于乌斯浑河，壮烈牺牲。八人中冷云年龄最长，二十叁岁，最小的是王惠民，才十叁岁。位於牡丹江畔的江滨公园的『八女投江纪念碑』於1988年落成」。
读到这页，书的《百花谱》留给读者无尽的追思，我也算猜想了作者为何以祝英台占榜首，把抗日壮烈成仁的八女留下一个永恒的纪念碑的侠义精神。她在为《百花谱》写跋时说：「…今日是二月十四日(情人节) ，谨以这《百花谱》献给中华民族五千年来付出血汗和泪水作出牺牲和贡献的出女儿们，你们都是我们永远的『情人』但愿以後天下更多快乐的情人，不再需要有哀歌和烈士」。作家至此才签下芳号『小土豆』二零零九年二月十四日情人节於香江。
有缘读到这本被黑暗封锁《百花谱》的人感想怎样呢？我想不是见仁见智的话题。譬如小土豆写杨绛先生，就值得推敲作者良心。我也读过杨先生几本书，读到她说了有亲缘的吴学昭。我手上有吴学昭写的《听杨绛谈往事》，她说了一代学人的生前往事，抑扬顿挫的境遇都是我辈中人知之甚详，扭曲人性一代政教者的不人道的教化文化。小土豆难忘这个老师，她写：「季玉先生在1963年以七十高龄偷偷回苏州，最後一次『望望振华』，有人看见她抚著校门的石狮子潸然泪下。四年後，她就在杭州去世。」杨绛先生和钱锺书先生的生平史，就是现代中国知识分子被教化文化统治而难逃厄运的时代註解。我想说，小土豆揭示了生为中国女子历千代的哀歌，她们面对命定的女子身，有心的读者方家们，又怎样为揭开这层黑暗封面後打开的小土豆的《百花谱》思考？其实小土豆已为天下告解了。
1/29/2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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