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對冤家
                                 蕭振

    華燈初上﹐人流如鯽。

    文淵在十字路口就看到嘉嘉了。他沒叫她﹐一直和她保持七﹑八米的距離﹐不緊不慢地跟著。

    嘉嘉走到電車站﹐從前門上電車。文淵也跟到電車站﹐從同一輛電車的後門上車。嘉嘉的高挑個子在車上擠迫的人群裡不難看到。文淵情不自禁地注視著他看了無數遍的嘉嘉﹐每一遍都令他想起“桃之夭夭，灼灼其华。”車開動了﹐嘉嘉一直沒發現文淵。

    海珠大戲院站到了。嘉嘉和文淵相繼下車﹐一前一後﹐保持七﹑八米距離。文淵沒有把握嘉嘉是否去看粵劇。他生怕表錯情。萬一打了招呼而嘉嘉不是看粵劇﹐他的面子就丟大了。文淵腦海裡回放了昨天的事情。

    “你去不去﹖”文淵的眼睛瞪著嘉嘉﹐瞪得有燈籠那麼大﹐語氣硬得像石頭。嘉嘉送文淵下樓﹐已經到了樓梯口。

    “不去﹗”迎著文淵的怒氣衝沖的眼睛﹐嘉嘉斬釘截鐵﹐針鋒相對地回答。

    文淵扭頭就走。但是﹐幾分鐘後他就後悔得差點腸子都悔青了﹐潑墨似的夜色更黑得不辨東西﹐夜鳥的婉轉啼鳴簡直就是鬼嚎。

    翌晨﹐文淵又靜悄悄的來到嘉嘉樓下﹐從口袋裡小心地拿出一個信封﹐生怕弄皺了﹑搞髒了。信封外面寫著“請交嘉嘉”﹐信封裡面有他寫的信和一張戲票。信寫道﹕

   “嘉嘉﹐對不起﹗我希望你能去。”

    寥寥數字﹐對文淵是字字珠璣﹑字字千鈞。他深思熟慮﹐如何既道歉又不失威﹐既表了誠心又不會碰釘子。左想右想﹐左推敲右推敲。寫了一張撕了一張﹐撕了一張再寫一張。他因此坐立不安﹑抓耳撓腮。他覺得考狀元也沒這麼難﹐他覺得成敗在此一舉。終於﹐寫出了寥寥數字。

    文淵生怕見到人﹐心裡是七上八下﹐手裡的信倒是一下就投進了信箱。他車轉身子﹐急急腳離開了嘉嘉的樓房。但文淵的心卻離不開嘉嘉的樓房。他想起昨天晚上﹐他和嘉嘉一起印相﹑放大照片。嘉嘉提起小說“牛虻”裡面的一句話﹐意思是爭吵是生活裡的鹽一樣普通。文淵是個完美主義者﹐覺得此話不可理喻﹐不能接受。你一言我一語就爭論不休﹐最後誰也說服不了誰。但是﹐這邊文淵卻覺得胃部陣陣絞痛。剛開始他想忍著﹐偷偷哈幾口氣想緩解。可是不行﹐還越來越烈。他不覺手按胃部﹐卻一下給嘉嘉發現了。

   “你胃痛﹖”咄咄逼人的雄辯口氣立馬柔和而又焦急。
   “啊﹗”
   “趕快坐到沙發上﹗”又是不容置疑的口氣。
   “啊﹗”沒有唇槍舌劍了﹐文淵只有招架功夫。

    嘉嘉三步併作兩步走到文淵旁邊坐下﹐一把抓過文淵的手就用她的拇指在他虎口上揉。文淵說揉疼了。嘉嘉說不疼沒效果。文淵躁了﹐也不顧胃痛﹐翻手就反抓嘉嘉的手﹐另一只手的拇指也用力揉嘉嘉的虎口。嘉嘉一聲不哼任由他做。一會﹐文淵覺得沒趣﹐停手了。放開手的瞬間﹐覷見嘉嘉的虎口泛著青色。嘉嘉一言不發﹐繼續拿起文淵的手揉。文淵有點後悔自己的火爆脾氣。多少年後﹐這成為文淵的一塊心病﹐也成為文淵唯一一次觸碰嘉嘉的事情。

    “明晚去看紅線女的‘帝女花’好嗎﹖”文淵想起一件事﹐忍著胃痛說。
    “看你的身體再說吧﹐要不要去做鋇餐檢查﹖”
    “沒事﹐去吧﹗”胃痛不主要了。
    “再說吧﹗”嘉嘉不慍不躁﹐合情合理。“早點回家休息吧。”

    嘉嘉送文淵下樓﹐已經到了樓梯口了。“你去不去﹖”文淵的眼睛瞪著嘉嘉﹐瞪得有燈籠那麼大﹐語氣硬得像石頭。

    嘉嘉苗條的身影隨著人流款款走進了海珠大戲院。文淵一陣狂喜﹐放下了心裡的石頭﹐笑瞇瞇地對著週圍的人群﹐好像他們都是他的老友。

    坐在嘉嘉旁邊﹐文淵得意了﹐說﹕“我一路跟著你上車的。”

   “你為什麼不叫我﹖”
   “我怕﹐怕你不是來看戲。”有點不好意思﹐像小孩子做了錯事。
   “……”

   “你今天生日﹐送你兩樣東西。”嘉嘉沉默了一會說。“一筒針灸針和一支鋼筆。”嘉嘉邊說邊從褲袋裡掏出兩樣東西。文淵雙手接過﹐鋼筆是五彩斑斕的玳瑁殼鑲的筆桿﹔一筒針就裝在一支鋼筆模樣的紅色電木管子上。

   “筆﹐讓你寫天下事。針﹐給你治病。”

   “謝謝﹗謝謝﹗”文淵只有一迭連聲說謝謝﹐因為他腦海裡正翻騰著送針的很多的可能性。真的是為治病﹖暗諷我昨晚的魯莽﹖隱喻什麼事情﹖向前﹖倒後﹖停止﹖……茫無頭緒。從一坐下的得意洋洋﹐文淵變得老實一點了﹐假裝欣賞禮物﹐嘴裡唔唔作聲掩飾。

    這場戲﹐文淵只看進了一半﹐記得最清楚的戲文是“偷偷看，偷偷望，佢帶淚帶淚暗悲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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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冤家。對情。看戲。送小信物。讀完這篇微你小說，我就覺得微我。我特別「剪出」下面在小說人物戀愛過程的情景——愛之起承，作者寫男主角的約會情書「字字珠璣﹑字字千鈞」；小說在轉合處寫下主角的感想
「偷偷看，偷偷望，佢帶淚帶淚暗悲傷” 」。我覺得蕭振先生是個寫小說高手。

谢谢小红、何茵、翎翅和国参的鼓励！

筆﹐讓你寫天下事。針﹐給你治病

是两件礼物的最好的归宿！

很耐读的小小说，欣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