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端午了，想起几年前写的一篇旧作，贴在这里应节，给见过和没有见过龙舟大赛的人们。

                                                              赛龙夺锦

                                                        邓  治（石美村）

      又该是龙船鼓响的时节了。在我们乡下，人们把龙舟称作龙船。在端午节赛龙船之后，乡人们把龙船抹好了桐油，晾乾，选一个洁净的水塘边，择吉日掩埋起来，这是为了保护好龙船。第二年端午节前一个月，虔诚的乡下人已经择吉日把龙船从祠堂前专门用来埋龙船的水塘边起出来了。这两个神圣的日子，在这神圣的地点举行的神圣的仪式，传统上都是村子里精壮男人的事。

一个月紧张的操练以后，龙舟大赛来了。参加划龙船队是一个乡下汉子最高的荣耀。你必须是村子里头一等一的强壮后生。划龙船是一种原始的力量的拼搏，衣服显得太多余和累赘了。参加者只穿一条牛头裤衩，露出宽阔的肩膀和满身古铜色的肌肉，手里是油漆得鲜艳夺目的龙船桨，在珠江三角洲喷火的烈日下，站在高高的江堤上，背后是无际的蓝天白云，脚下是一眼望不到边的稻浪蕉林。只有真正铜皮钢筋铁骨的壮汉，才适合这样的背景。

     龙船鼓敲起来了，震得人的心底在骚动。没有听过龙船鼓的人，永远想象不到一面鼓会有这样的煽动力。你想奔跑，你想呼叫，你浑身的血液在涌流。你随着人流登上了江堤。你看到了一江两岸无数的人群。无数的汗水在阳光下闪动，五大三粗的汉子，穿花布衣裳的村姑，男女老少紧紧地挨在一起。大家的心都在江面上。宽阔的江面上一字排开了十多条龙船。木雕的龙头眼耳口角舌毕现，装上飘动的龙须，涂上鲜艳的色彩，活现了这中华民族万古不变的图腾。龙身上坐了三十多个精壮的汉子，左右各半。在龙船中部，鼓手正在不紧不慢地挥动着鼓槌，在他的旁边，打锣的边轻轻扣着锣，边略略地点点头，鼓声与锣声配合默契，像是两个农夫在田间对答着。划手们手中的桨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摆动，像姑娘们不经意地用手掠一掠刘海。

     忽然，锣鼓声停了下来，万头攒动的赛场鸦雀无声。拿扇子的大哥忘了搧风，抽烟袋的老伯忘了点火，卖零食的小贩忘了吆喝。划船的选手们一动不动，像一块块生铁。空气凝固了。决胜的一刻正在来临。

     万籁俱寂中，电光石火似的响起了一声哨子，尖厉地划破了寂静。十多条龙船箭一般地射了出去。一条条船上，龙船鼓急遽地敲着，声音坚实而深沉，配合着高亢的铜锣声，成为战场上最权威的命令。选手们咬死了牙关，把船桨齐刷刷地举起，低低地滑过水面，奋力地插入水中，狠命地向后划去。

     选手们死死望定船头上一个手拿葵扇跳动着的汉子。熟门道的看客都知道，这汉子是全队的灵魂。他像小丑般的弹跳不光是为了增加竞技的娱乐性，他其实是协调全队动作的指挥。他时而平缓时而激烈的情绪，控制了全队的节奏，他看似随意挥动的扇子中隐藏着只有队员们知道的玄机。

     舵手在龙船尾站立着像是一座雕像。龙船没有专用的舵。长长的橹一头掌在他手上，一头插入激流中，这就是他的舵。他的目光像鹰一样转动，手下小小的动作就足以使龙船保持正确的航向。只有在急转弯的时候，他的动作才大一点，龙船便骤然转向，甚至掉头而去。内行人都知道，这时是不能犯错误的，舵手一个小小的错误，便足以使龙船在转弯时沉没，甚至拦腰断为两截。只有熟悉内情的汉子，才懂得欣赏舵手的技艺。

     岸上的乡亲们向自己的选手们欢呼，村姑和少妇站在沙洲上用盆向选手泼水。清凉的江水飞溅在烈日烤焦的肌肤上，滋滋作响。汉子们张着大口把江水和着汗水吞下去，他们无暇在心底享受这份甘甜。他们冷峻的脸上只有眼睛闪着热切的光。他们心无旁骛，只是一味向前，向着前头高悬的锦旗─“标”─冲刺。

     在岸上你看不清一个个的选手，你只见到一个个整体。一条条活龙在水面上飞。浪花飞溅着，肌肉弹动着，激流在翻卷，人海在沸腾。两岸无数几丈长拇指粗的鞭炮齐鸣，天地忽地抖擞起来了。

     哦，赛龙夺锦！我不知道世上还有哪一种民间竞技能这样使万人空巷，这样的阳刚和狂野，这样的使人如醉如痴。

(原载《美华文学》2007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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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翎翅、文刀、荒田、秋叶、红缨枪诸君的鼓励。因为端午节将到，遂拿出这篇旧作与大家分享。我是水乡人，对水乡的生活熟悉，但又是“城里人（尽管是小城市）”，并不是每年都可以看到龙舟大赛，所以乍一见之下，那种磅礴的气势让我震动不已。因为感动过，所以写得比较真切。但我这支秃笔又怎能传达真实生活的万一？写文章永远是有遗憾的！我觉得龙舟比赛实在是最能体现我们民族的精神的一项运动。
再次感谢各位！！

生动的描写，让人有身临其境之感。

想念家乡的粽子了。

 感谢金风和红缨枪两文友。小红屡次“询美”，颇着眼于拙文中涉及的地点问题，我想这关系到小说或者散文的写作问题，不妨另撰一短文探讨，以请教于高明。在此难以借数语尽之，先向小红致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