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中有麻




 


前几天下乡，车行至沪陕高速仙居站时，忽然有一阵阵恶臭难闻的味道飘进车窗内，惹得我们不得不摇起落下的车窗。大家都不约而同的把目光投向车窗外去寻找那恶臭之源。只见公路旁的几处水塘的塘埂上，村民们正在那里剥麻，不用猜，那恶臭味定然是从那经过长时间发沤后的麻身上散发出来的。这里居然有人种麻！大家一时忘记了臭味的侵扰，对眼前久违的麻而产生了兴趣，谈论的话题也就转移到麻的身上。麻这种我们从前司空见惯的植物，如今在我们这里可成了稀有品。现在我们这里的农民兄弟就连稻谷、小麦、油菜等粮食作物都爱种不种了，谁还会去种那不关吃喝的麻呢？所以如今偶然见到这里的农民们在剥麻，不得不让我们多看几眼，多发几句感慨了。望着眼前静静地躺在塘埂上的成捆的麻，我的眼前慢慢地竟茂盛出一片绿色，只见那些麻都站了起来，站在了故乡那些山冈与田地之中，是那么的挺拔、葳蕤。这时，就不由得不想起了故乡，想起了范成大的诗句：昼出耘田夜绩麻，村庄儿女各当家；童孙未解供耕织，也傍桑阴学种瓜。这是多么田园的画面，这是多么美妙的意境，这是多么幸福的场景。



小时侯的故乡虽然贫穷落后，但是在什么季节种什么庄稼，乡亲们都总是丁是丁卯是卯的按天时进行运作。于是，在我们这个四季分明的地方，总能看到四季不同的庄稼站立在故乡那贫瘠的土地上。于是，稻谷、棉花、黄豆、芝麻、高粱、小麦、油菜等等作物都会应时而生，装点着故乡的原野。当然，这其中也有麻的身影。



麻，属桑科，是一年生草本植物。其茎部韧皮纤维细长而坚韧，可供人们纺织，也可搓出结实而耐用的麻绳。人们种它，就是因为它的经济实用。所以，人类在很早的时候就知道种麻了。在我国最早的诗歌总集《诗经》中对种麻就有记载：《诗·王风·丘中有麻》描写到：丘中有麻，彼留子嗟，彼留子嗟，将其来施施。原野山冈上有麻田，而麻田是男女欢会的场所。这是多么浪漫的事情啊。



麻应该是乡村一种美丽的植物，修长的躯干，茂密的枝叶，竟有竹的风韵。起风了，麻叶婆娑，摇曳出无限风情。在炎炎夏日，因片片麻林的存在，让炙热的大地感受到一片绿意，一份沁凉。这时，我们就散了我们的牛，让它们自己吃草，而我们则钻进密密匝匝的麻林里，享受那一份难得的荫凉。麻的枝叶像伞一样撑起来，阻挡着外面毒花花的太阳。我们就在荫凉下玩我们永远也玩不够的游戏。那时就觉得麻真是好东西啊，于是就天真的想，要是原野田地、山顶沟壑到处都种植着麻，那该多好啊。我们这么想，村里的那些大小伙子和大姑娘恐怕也巴不得这样呢！那天下午，我和村里的同伴正坐在麻林里闲侃，突然发现本村的一位小伙和邻村的一位姑娘钻进了对面的一片麻林。看他们急匆匆的样子，引起了我们的好奇心，便偷偷的溜过去想看个究竟。我们就从这边神不知鬼不觉得钻到了他们的那一片麻林。妈呀，他们正抱在一起亲嘴呢！我们小孩哪里见过这样的场景啊，一个个都呆若木鸡了，大气都不敢出，只觉得心砰砰的跳。这时，不知是谁受不了了，拔腿就跑，我们也才像醒过神一样，也转身就往回跑。我们的跑动，惊醒了那对“野鸳鸯”，他们吓得一下子分开了。不用看，也可以想象得出他们惊魂的模样。待到看出是我们，那小伙狠狠地骂了一句：臭小子！



自从有了那次遭遇，麻林对我来说更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少不更事的我一想起那事就脸红，就心跳加速。懵懵懂懂的就萌动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欲望。连做梦都梦到麻林，那梦甜甜的，怪怪的。那年我是八岁还是九岁，有点记不清楚了。反正从那以后，就更爱往麻林里钻了，常常望着密密的麻林空自发呆。那热热的阳光透过麻叶照在脸上，竟没有从前那样凉爽了，有点火辣辣的感觉。在我呆呆出神的时候，有人喊我的名字，我回头一看，脸倏地就红了。她是枚，邻村的，我的同学。见我的窘样，她笑了，两个小酒窝能盈下两朵麻花。她也是来放牛的。于是，我们就在麻林里有一句没一句的说话。她瘦瘦的，像一根幼小的麻，我当时就是这么想的。从此，我的梦里不光有麻林，还有那一株幼小的麻。那一株幼小的麻成了我放牛的伙伴，陪我一起放了三年的牛吧！当然我们大多在麻林玩耍。她给我讲有趣的事，我将摘下的麻花插在她的两条小辫子上。戴上花的她更像一株漂亮的麻了。



麻被砍伐掉了，我会很伤心一阵子的。因为，我不能和枚一起在麻林里戏耍了。虽然在教室里也可以天天见面，但那和在麻林里的感觉绝对不一样。麻被伐倒之后，去掉枝叶，扎成捆，然后用石头压紧放在塘里沤泡，待到农闲时再剥。这个过程中，我总是想着绿荫华盖的麻林，想着麻林里那些无忧无虑快乐的日子。麻被剥后，拿到大堰里漂洗干净，家家院中都晾晒着芬芳的麻。我家有，枚家也有。真想将那些麻搓成长长的绳子，一直连到她家去。那天放学，她问我是否会搓绳子。我说会，她就让我帮她搓一根。于是，我就认真的搓了一根给她，她看上去很是高兴，蹦蹦跳跳的走了。看着她的背影，我真的盼望第二年快快来到。



过年了，那些被剥后的麻杆派上了用场，那时过元宵节，我们的灯笼都是麻杆扎的。提着大人扎的两头翘的旱船灯笼，我又在盼望夏天快快来到。夏天真的来了，可我却不得不走了，我要转到外地上学了。那个黄昏，我和枚又来到了我们经常去的那片麻林。我告诉她我要走的消息，她静静地望着我，什么也没有说，天地静的只有微风掠过麻叶留下的很轻的沙沙声。枚摘了一片麻叶送到我的手中，然后什么也没有说的就走了。望着她的背影，我的鼻子有种酸酸的感觉。只是十一、二岁的少年实在不懂一片叶子的含义，那片麻叶在我手中把玩了不到一袋烟的工夫，就在我回家的路上，随手就丢在故乡的山路上，丢在了那个傍晚微微的风中。



就这么我走了，从那以后，我竟再也没有见到枚。只是在有梦的夜晚，偶尔回到故乡的那片麻林，在麻林里邂逅那一株娇嫩的小麻，只是影子越来越模糊了。后来听说，她初中没有毕业就辍学出去打工，后来就结婚了，再后来的事谁能说得清呢？



我转走的没几年，故乡的人们就不再种麻了，丘中有麻的日子，只能永远的留在记忆中。只是心中不知在何时便有了麻的位置。青青的挺拔的麻，开花的美丽的麻，晾晒着的白花花的麻。我的心也不知在何时乱如麻了。


河南省光山县质量技术监督局 黄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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