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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创]长篇小说《虎錞记》连载24
    第九章   大  盗(2)
    宅院第三进西厢房的阁楼口,谢玉娥悄悄从楼梯上爬了上来,警惕地看了看后面,的确没有人跟踪,便飞快地打开阁楼门,跨进去,上了闩,直奔正中的橱柜,先在橱柜底下摸出一串钥匙,然后站在一张凳子上,把正中橱柜顶上的一个大皮箱取了下来,放在桌子上;用钥匙把皮箱上的几把锁一一打开,揭开箱子盖,从大皮箱取一个印花葛布包袱,一层一层解开印花葛布,里面露出来一个油光水亮的楠木生漆匣子,用钥匙打开了生漆匣子,珠光宝气把她美丽的脸蛋映照得更加鲜亮更加娇艳。生漆匣子里露出来一个素帛包裹,解开一层又一层素帛,素帛里的东西使她惊诧得凤眼圆睁,樱桃小嘴张得可以塞进一个拳头,半天合不拢来。她双手颤抖地从生漆匣子里取出一张信笺,那是巴允仁的手笔:“玉娥儿,你如果来找嫁妆,此处的珠宝任你挑选!——老爸”
    谢玉娥沮丧地笑了笑,按原样把信笺折叠好,重新把生漆匣子包裹好,箱子锁好,把一切又归复了原样,出了门,把门关好。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似的下了楼梯。

    谢玉娥跑进了堂屋,连声叫喊:“老爸,贼牯子在哪里?贼牯子在哪里?”
    巴允仁卷起雷公指在谢玉娥脑门敲了一响:“大口老鸹呱呱呱,哪里有什么贼牯子呐,来了个贵客咧。玉娥儿,伙房弄了几样最拿手的好菜,抱来了一坛田苗子送的竹筒甜酒,我要跟这位老叔一醉方休!快把你的果吉抱来,唱支曲儿给我们助兴!”
     谢玉娥朝向阼贵弯腰施礼,道了声“老叔,得罪了”,便轻移莲步到卧房拿果吉去了。
    向阼贵觉得一股莫名其妙的感动涌上胸口,连嗓门都堵得热乎乎的:“巴堂主,我来偷你家宝物,您老为哪样还吐胆吐心对我这么好?”
    巴允仁咧着大嘴笑了起来,笑得好开心好灿烂好稚气,十足一个三岁顽童:“老伙计,你要问这是为哪样?世上的事情哪个讲得清楚?你讲不清楚,我也讲不清楚。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换个位置想想,我要是你,得了人家恩惠,受了人家好处,不也会这么做吗?世事就是一出戏,演戏的看戏的都莫要太当真,宽了别人也宽己,只把己心比人心。哈哈……”

    上午,沅州协统领吴经颐府邸后院八角楼内,吴经颐横卧在金狮榻上,大半个脑壳仍然用纱布缠着,但是明显消肿了很多。
    郭雅端着一碟子草药泥子走进屋来:“老公,好些没有?”
    吴经颐甩了甩脑壳:“好多了,没那么痛了!”
    郭雅把草药泥子放在床头柜上,小心翼翼地把吴经颐的上身扶起来,让他的脑壳枕着自己的胸脯,然后轻轻地一层一层解开老公头上的纱布:“玉娥这死丫头,今天终于带来了口信,说巴允仁那老家伙嘴巴紧得很,怎么也撬不出宝物的下落。没人的时候,她也到处翻遍了,就是没看见五音黑虎錞的影子。还说,一个叫什么阼贵的神州贼王也到巴家偷那宝物,没偷着。”
    吴经颐:“啊呀,那神州贼王叫向阼贵,是巡抚岑纯茗的特勤师爷,几多贼手伸向这宝物。我们得抢在他们头前把它弄到手,不弄到手我就不走!”
    郭雅把草药泥子敷到吴经颐被削平了耳朵根上,轻轻地用新纱布一层一层包裹起来:“是命重要?还是那宝物重要?”
    吴经颐顺势用大嘴拱开郭雅的衣襟,叼住那浑圆的大奶子:“娘卖,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老子还真是要财不要命的人咧!”
    郭雅宽衣解带:“死鬼,着什么急呀?”
    这时门子突然掀门帘:“老爷,提法使郭齐大人求见。”
    吴经颐一派波澜不兴的样子:“老婆,请代我在客厅接见郭大人。”
    郭雅心理素质也是一流的好,眼瞧着门子,扣好衣襟,梳理头发:“请郭大人到花厅相见。”

    吴府花厅,湖南提法使郭齐随门子走了进来,吴夫人也款款从内庭走出。郭齐正想叫“小妹”,心中咯噔了一下,话到嘴边就打住了:不好!这吴夫人哪像小妹?我小妹娇小柔弱活脱脱一个林黛玉再世,这吴夫人却富态丰满真切切一个杨贵妃重生。看神情她压根儿也不知道有我这么一个老兄!扫把充掸子——一掂知轻重,老练的郭齐却一点也不露声色,依然从从容容地虚与委蛇。
    吴夫人彬彬有礼地:“臬台大人,吴协统在内室养息,有什么话请对奴家讲。”
    郭齐:“下官拜访吴协统乃朝廷公干,非私事也,不便与夫人谈。我携有兵部紧要公文,必须面禀吴军门。”
    丑媳妇总得见公婆,想推也推不掉了,吴夫人镇定自如地吩咐丫鬟:“去通禀老爷一声,臬台大人要见他本人。”

    吴府后院八角楼内,横卧在金狮榻上的吴经颐顾不得天气溽热,连忙吩咐丫鬟用几层纱布把左脸严严实实地包扎起来。朝廷专使把兵部公文送上门来,硬着头皮也得见郭大人了哟!
    吴夫人故意慢条斯理地带领郭齐去内室。才出花厅,又有两个丫鬟走来迎接,转过影壁,穿过后花园,曲曲弯弯走过许多亭榭廊桥,方见修簧丛中有座八角楼,那便是吴大人的卧室。两个丫鬟卷起朱帘,吴夫人把郭齐领了进去。
    郭齐细察那吴协统的脸貌,虽然只有右半边脸庞看得清楚,他也一眼认出那吴协统绝对是六耳猴自称孙大圣——冒牌货。郭齐的妹夫真吴经颐的脸,慈眉善目,右额上有颗肉痣。睡在床那吴协统一副凶残之相,右额上根本没有什么颗肉痣。郭齐心中悚然一悸:小妹、妹夫,愚兄知道了,你们一家三十余口早就不在人世了,这个吴协统分明是个打家劫舍的大强盗!作为主管一省司法刑狱的第一检察官,郭齐明白此时的处境对自己极为不利,他脸上没有一丝惊疑,依然镇定自若。
    “臬台大人,请坐!女人不干政事,奴家告退了。”吴夫人端了张太师椅放在郭齐的旁边,打了个千,退出屋去。
    退出门的吴夫人噜噜嘴,十几个戈什哈拿了刀棍埋伏在八角楼四周。

    郭齐漫不经心地问:“吴军门,听说您患的是胃肠炎,怎地连左脸也肿了?”
    吴经颐一脸苦笑:“唉,祸不单行,近几天牙也痛了起来。臬台大人,你讲我这人悖时不悖时?”
    “哎呀,吴军门,牙痛不是病,痛起来真要命啊。本官叫知府延请郎中来给您看看吧?”
    “臬台大人,不用,不用,十几年的老火牙了,痛几天就会好的。”
    “吴军门,朝廷已经授予您正二品海城镇守总兵之职,这是兵部委任公文。海城镇守总兵关防印信等,另请吴大人病愈之后进京叩谢皇恩时,径直到兵部领取。眼下正是朝廷用人之际,望吴大人安心调养,早日康复,及时到任。”
    吴经颐喜形于色,忍痛起身吩咐丫鬟:“快去叫橱役,炒些沅州最好的大菜,大摆宴席,招待朝廷专使郭臬台大人!”
    郭齐用眼角余光扫了一眼众丫鬟仆役,一个个都草莽气十足,不敢久留:“吴军门,不用了,不用了!下官今日还要坐船回长沙,告辞了,告辞了。”

    郭齐出了吴府,不由得放声痛哭,郭雅是郭齐同父异母的落脚(最小的)妹妹,虽然相差三十几岁,但他特别疼爱这个小妹。八年不见,不料小妹早已遇害。吃了秤砣铁了心,不报此仇绝不离开沅州府!郭齐快步朝沅州府衙走去。

    午炮响的时候,沅州府衙政事堂,湖南提法使郭齐身居大堂正中,手捧着白金水烟袋大口大口地吸着水烟,他坐也不是,立也不是,来回地在堂案边跺着步。
    知府叶祖桐,同知胡醇山、东捕厅童通判、西捕厅严通判、经历司阮经历、照磨所黎照磨、司狱司龙司狱、三班总班头覃飞虎、皂班班头纪刀豆、壮班班头瘟疤子、快班班头肖海龙陆续走进大堂,分列两旁,都埋起脑壳不做声。
    郭齐见要找的人都到齐了,沉重地放下水烟袋:“你们沅州协这个吴协统根本不是我家妹夫,这个吴夫人更不是我家小妹!真正的吴协统一家三十余口,八年前赴任途中就遇到了不测!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这个协统衙门实乃湘西南边地头号匪窟也!”
    政事堂一片唏嘘之声。
    郭齐扫了众人一眼:“难怪你们沅州府八年来发生了几百起重案没法破!今日把你们找来,就是磋商如何缉拿假吴协统,端掉这个匪窝。”
    叶祖桐心里似有说不出的感激:“臬台大人一来,咱们沅州府就拨云见日了!尽管镇标沅州协是本地驻军主力,郭臬台为了严防走漏消息,没有通知任何镇标将弁到会,把你们请了来,是上官信任你们,希望诸位严守机密,不得透露半点风声!”
    西捕厅严通判:“臬台大人,假吴协统家那帮家丁、戈什哈,哪个不是虎背熊腰,一身功夫?就凭咱们府衙这几十个捕快,恐怕对付不了。如果把锦陵新军管带陈雨庭的长枪队调来,就万无一失了!”
    郭齐:“严别驾说得有理,打老虎就得重拳出击,一拳打个死!拿纸笔来!”
    叶祖桐赶忙递上政事簿和蘸了墨的毛笔。
    郭齐执笔飞快地在政事簿上草成了一纸命令,哗地把命令从政事簿上撕了下来,熟练地套进马封,交予严通判:“严别驾,你立即快马送到锦陵县新军营房,令陈管带亲自率领六十名长枪手下午赶来府城,会同府衙所有捕役,今夜亥时包围吴府,子时发起攻击,尽可能活捉假吴协统,家眷仆役等三十余人尽行射杀。除恶务尽,不留后患!”      

    子时,又是一个明月夜,只是月亮比昨夜的满月亏了半圈,好像被什么精怪整齐地咬去了一线边儿。吴府上下毫无防备,跟往夜一样宁静。偶尔有一两只夜鸟从屋顶上掠过,留下几声凄厉的啼叫。八角楼内,黑甜乡里的假吴协统,不知大祸临头,搂着光身子夫人咯咯地笑出声来,笑得脸上的每一块肌肉都在跳动。金狮榻上,假吴协统跟夫人正在亲热,谢玉娥抱着光芒四射的五音黑虎錞款款飘进屋来:“老爷、夫人,宝物弄到手了!” 假吴协统推开夫人,像初夜里抱新婚婆娘一样一把搂紧五音黑虎錞,一个劲地狂吻。假吴协统率领全府上下三十几口,乘车骑马,辞别沅郡,远赴海城去做总镇,沅州府文武官员和绅士名流都放着鞭炮为他们送行……
    贴身丫鬟踹开房门,冲进屋来,拼命摇醒假吴协统和夫人:“老爷,夫人,不好了!官军打进来啦!”原来那不是鞭炮声,是噼里啪啦的洋枪炮子声!
    陈雨庭率领六十名长枪手或踢破大门或翻过围墙,从四面八方向八角楼冲来,一路扫射,一路喊话:“假吴协统——赶快投降,免你一死!”枪手们见人就打,吴府厅堂楼阁到处死尸枕藉,血流成河……
    围墙边,披着睡袍穿条内裤的吴夫人,踏着贴身丫鬟的肩膀翻上了墙头。她解下衣带垂到墙脚,准备把贴身丫鬟拉上墙头,一个新军枪手冲了过来,一枪把那贴身丫鬟撩倒在草丛中。新军枪手举枪瞄准吴夫人,吴夫人纵身跳下围墙外头。
    光着膀子的假吴协统扎紧裤头,蹑脚蹑手蹿到另一处围墙边,腾空一跳飞身跃过了院墙,眼看就要潜入荒野,被埋伏在围墙外面的覃飞虎连放两竹镖,正中他的两条腿,扑倒在地,束手就擒。
    天亮后,郭齐带领三十多人进入吴府,彻底搜查,在后花园发现大型秘密仓库和地窖各一处,里面堆满了奇珍异宝和黄白之物,真是富可敌国。
    郭齐派了三十多人清点了三天三夜,才把吴家的财产统计清楚,总价值合白银二千三百五十万两,郭齐立即电奏慈圣老佛爷。慈禧太后大喜,当即电谕,除留下白银一百万两充做湖南提法使司办案经费和编练辰沅新军经费外,其余奇珍异宝和黄白之物悉数押解进京,用以偿还所欠日人之庚子赔款。

    沅州府东捕厅大堂,郭齐亲自提审假吴协统。
    “案犯姓甚谁名?从实招来!”
    “老子坐不更名,立不改姓,你家妹夫吴经颐的管家伍清白是也!”
    “大胆奴仆伍清白,你是怎样谋害你家主人的?”
    “好,我招,我要让世人看看你们做官的是如何自食其果的。杀你家妹夫的是他十九年前抛弃的幼子吴官保,这是报应!”

    十九年前的一个白天,江宁府某酒店,身穿七品武官服、面貌俊秀的绿营把总吴经颐跟府衙照磨所徐照磨、司狱司鲁司狱同席喝酒。酒过三巡,徐照磨抹了抹嘴巴:“咱们俞太尊有一个残疾外甥女儿名叫郭雅,瓜字初分,正要择婿,条件是年少未娶、为官品秩已入流者。这可是往上爬的机会,可惜我才找了老婆啊。”
    鲁司狱:“把你婆娘休了,不就顺理成章么?”
    徐照磨:“这我可做不出,人得讲良心不是?”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吴经颐砰然心动:“咳,良心值几两银子?假如你做了俞濂汕的外甥女婿,不就官运亨通,富贵立至了么?”

    夜晚,吴经颐家的堂屋里,桌子上摆放着丰盛的饭菜,妻子黎萍萍和四岁的儿子吴官保坐在桌子旁等他回家吃夜饭,尽管吴官保早已经饥肠辘辘,但他人小却很懂事,始终不去动筷子。
    吴经颐踏进堂屋门,妻子端来一脸盆热水,递上毛巾:“老公,擦把汗,好开饭,儿子可饿坏了!”
    吴经颐:“萍萍,我吃过了,你们吃吧。”
    吴官保拿起筷子:“噢,吃饭了吃饭了!”
    黎萍萍端起饭碗,才扒了两口。吴经颐满面戚容:“萍萍,我俩青梅竹马,好得像一对鸳鸯。为了谋得个一官半职,你我忍痛两地分居了三年。我们刚刚团聚月余,不料又得长期分开了。”
    黎萍萍大惑不解:“夫君,我俩为什么又要长期分开咧?”
    吴经颐潸然泪下:“唉,适才驿丞送来一信,说泰山大人不幸中风,偏瘫不起……”
    黎萍萍是个孝女,听说父亲重病,泣不成声:“苦命的老爸啊,女儿立马回乡去护伺您……”
    吴经颐:“别哭了,吃了五谷杂粮,谁保得了没有个三病两痛?只是中风是个磨人的长病,三年两载我俩是团聚不了啦。你把儿子也一同带回去吧,我派伍清白护送你们娘儿俩。”
    黎萍萍哪里还有心思吃饭,立马去收拾行李,准备连夜启程回句容。
    吴经颐把管家伍清白召到密室,把一千两银子塞进伍清白袖中:“我把这银子和老婆、儿子统统送给你,你用马车把他们娘儿俩带走,走得越远越好,只是不要再回江苏来连累我就是了。”
    伍清白:“遵命,把总爷就是叫小人上刀山下火海,小人也不会打声哽顿!”
    伍清白是个老光棍,主人突然送给他一个老婆,虽然是个半路亲,却长得如花似玉,还送给他一大把白花花的安家银子,高兴得不得了,带着黎萍萍和她不到四岁的儿子吴官保连夜离开了江宁府……
    翌日,江宁府照磨所,吴经颐把两根金条塞进徐照磨的袖筒:“徐大哥,我家老婆跟管家私奔了,唉,想不到一夜之间我就成了单身汉了哟。您能不能做回月下老,替我跟俞太尊的外甥女儿郭雅做个媒?”
    徐照磨笑逐言开:“吴老弟,好说好说,这事包在老哥我身上!”
    吴经颐迎娶郭雅,同僚们恭贺新禧。洞房花烛,吴经颐挑开郭雅的头盖,郭雅虽然跛了只右脚,却长得国色天香,吴经颐急不可耐把郭雅抱上床。
    郭雅的相貌不在黎萍萍之下,而且是个豆蔻年华的黄花女,在色这一方面吴经颐没觉得吃了什么亏,却换来了一帆风顺,扶摇直上的官运。有了俞太尊做奥援,加上吴经颐擅长吹牛拍马,又舍得银子开道,深得各级上司的青眼相待。短短五六年,从把总到千总、守备,一直做到了正四品都司。当俞濂汕升迁湖南布政使时,吴经颐也加参将衔随调湖南。

    再说伍老光棍伍清白搂着把总老爷吴经颐送给他的老婆黎萍萍和白花花的安家银子,喜欢癫了,驾着马车,带着黎萍萍不到四岁的儿子吴官保不分东南西北满世界游山逛水。起初黎萍萍死活不从,哭得死去活来。久而久之,黎萍萍发现家仆出身的伍清白真诚朴实,对她恩爱有加,也就认了命。大约半年之后,伍清白带着黎萍萍、吴官保,信马游缰来到了沅州府怀化鸭嘴岩地界。忽然,匪首余凤庭率领十几个山匪突然从两边的山林冲出来,把刀架在伍清白的脖子上,不仅把所有银两搜走,连黎萍萍也被掳去。伍清白万念俱恢,带着继子吴官保投妩河自尽。一位瘦小银须白发的老者把他和吴官保从水中捞了起来,并且替他们找瘟奶牿要回了黎萍萍。这位老者就是威震辰沅的榆树湾水匪首领彭雨清。彭雨清武艺高强,加上他恪守榆树湾水寨的规矩,只走水路,不走旱路(不夺山匪的生意),只抢官家富商,不抢穷苦百姓,而且不许杀人,因而在江湖上很有人缘和威信。伍清白感激涕零,投靠到彭雨清门下。又因伍清白有一身好武功,不久就被彭雨清提拔做了榆树湾水寨的二头领。三年后,彭雨清在洪水中救部下时溺死,伍清白便坐上了水寨的头把交椅。从此,榆树湾水匪没了约束,在水路上大开杀戒。

    光绪二十四年八月,戊戌变法失败,力行新政的湖南巡抚陈宝箴被革职。一直跟陈宝箴叫板唱对台戏的俞濂汕升任湖南巡抚,借机大肆任用私人,保举内侄郭齐(郭雅之长兄)做了湖南提刑按察使司正三品按察使,保举吴经颐做了镇竿镇绿营镇标从二品副将,封荫武功将军,统领沅州协。

    秋高气爽,岳州府大码,吴经颐头戴镂花金顶饰红宝石衔花珊瑚插双眼花翎的朝冠,身着绣金狮补服蟒袍,外套御赐黄马褂,腰系镂花金圆版饰红宝石朝带,带了家小仆役三十六口,登上了插满黄旗彩幡的双桅官船,从洞庭湖入沅水溯江而上,沿途灯红酒绿、鼓乐齐鸣,好不春风得意。
    河道越来越窄,大约半月之后,吴经颐一行由洪江进入妩水流域,一路滩险浪急,便在黔城码头新顾了二十名纤夫,拖着他那艘在妩水流域少见的豪华双桅大官船逆水而行。
    一日,船过了骂娘滩,驶进水流相对平缓的榆树湾河段,吴经颐用过早膳之后,照例身着二品武员朝服,双手叉腰立在船头欣赏两岸风光。插满黄旗彩幡的双桅官船忽然被水下的鹿砦挂住,二十名纤夫砍断纤绳不见了踪影,大船困在江心进退不得。这时两岸牛角呜咽,鼓声雷鸣,从岸边杨荆树丛里飞出二十艘小舢板,箭一般地直向官船射来。四十多个手持雪亮马叶子的抢犯飞身上船,为首的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吴经颐连忙拔刀相迎。哪晓得那少年武艺十分高强,吴经颐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从船头被那少年逼到了船尾。那少年正高举马叶子朝吴经颐头上砍去,此时伍清白亲自划着一艘乌蓬匪船来到官船跟前,朝那青年大喝一声:“官保,住手,他是你亲生父亲!”
    为时已晚,那少年手起刀落,吴经颐的脑壳像扭断藤蔓的冬瓜掉进了河中。
    那少年不是别人,正是吴经颐十一年前抛弃的儿子吴官保。见继子吴官保手刃了亲生父亲,伍清白一不做,二不休,干脆下令将吴经颐的所有家眷仆役身缚石头掷入江中,吩咐喽罗们把船上值钱之物统统搬进水寨。
    水寨库房,几十上百匪众清点财物,一个穿长衫的水匪打开一个银匣,如获至宝,连忙向伍清白禀报:“大头领,沅州协统领的护书关防印信文凭都在这儿!还有几本《曾文正公文集》咧!” 伍清白拊掌大笑:“哈哈,谁说我们水匪天生是塘坝里的虾子螃蟹?今日老子伍清白也他妈的跳回龙门去!”
    旭日东升,榆树湾水寨大门外,鼓乐齐鸣,伍清白头戴镂花金顶饰红宝石衔花珊瑚插双眼花翎的朝冠,身着绣金狮补服蟒袍,外套御赐黄马褂,腰系镂花金圆版饰红宝石朝带,携了护书关防印信文凭,带了换上新装的黎萍萍,挑了三十五个男女水匪乔装成师爷仆役丫鬟戈什哈,登上了插满黄旗彩幡的双桅官船。吴官保领着另一群喽罗来向父母送行。
    伍清白:“官保儿,水寨交给你了,我和你娘到府城做大官享清福去了。等我们安顿好了,也把你们招安了,给个八品九品官儿当当!”
    吴官保:“祝父母大人一帆风顺,官运亨通!”
    几十名喽罗装成纤夫拉着插满黄旗彩幡的双桅官船,浩浩荡荡驶往沅州府……

    午时三刻,沅州府城上空响起了凄厉肃杀拉得很长的铜号声,南北两大正街挤满了看闹热的市民,如同罐头里塞满了沙丁鱼,一辆囚车在人海里艰难地由北向南前行,车前有七八个皂役手挥哨棍开道,车后有数十名新军长枪手押解,郭齐亲任监斩官,骑着高头大马,夹在长枪队当中。虎死威风在,被五花大绑着的前冒名沅州协统领伍清白鼓着血红的牛眼珠,傲然挺立在囚车站笼里头。伍清白的背上插着白纸招子,上面写着“大盗伍清白”,名字上打了一把血红的大叉。打着赤膊满胸卷毛的刽子手扛着雪亮的鬼头刀立在站笼后边。皂役们一边推搡,一边扯着嗓门吆喝“让开!让开!”堵在前边的看客倒退着往前移,囚车才得以一步一步往前移动。前面倒退着走的人群中有大屁股堂客禾堂坪、凉粉堂客螺蛳壳、水豆腐堂客乃桃嫂、地保兼补锅匠洪叫叫、打狗匠兼收尸佬汤和尚、染匠闷顿牯、剃头匠疤客和柴炭客浮蚰子,哪里有闹热哪里就有这群小人物,他们也常常聚在一堆谈古论今,传播小道新闻。
    螺蛳壳揶揄地:“咳,可怜官兵把沅州府掀了个锅底朝天,没能捉到胡乱党,阴错阳差抓了个假冒二品疆臣的大盗,破了八年的惊天奇案,这下叶知府脸上添了光哟。”
    汤和尚:“啊哟,不是那个骑马的郭臬台来了,哪个又晓得协统衙门里坐的是个江洋大盗呢?”
    浮蚰子神秘地眨了眨尿脬眼:“三年前,我就射了一覆,预测到了沅州府有这一凶!”
    疤客:“啧啧,吴协统原来是强盗头子,难怪他跟那班做官的不一样,见了我们这些贱民总是一脸的笑容咧。”
    闷顿牯:“唉,想当年,楠木坪向家大屋被盗,破不了案,茑县丞抓了我去充数,要拿我斩首示众。不是吴协统说没有证据,硬把我放了,我今日哪能为吴协统送一程哩!”
    这时候,一对年轻夫妇,男的抱着一男一女两个毛伢崽,女的提着一篮子香烛纸钱哭哭啼啼挤进人群,禾堂坪、螺蛳壳、汤和尚等人见状赶紧替他们一家子挤出一条道来。年轻夫妇不顾衙役们的喝叫,跪在囚车前,点燃了香烛纸钱。那少妇叩了三个响头:“吴协统,我是八年前渔鼓老人的大孙女涂玉珍,没有您捐钱买的赈粮,我的骨头早就打得鼓了,哪还有我一家子呀?我们一家子来给您送行了!”
    伍清白玩笑地:“玉珍小妹,那钱是我代贪官污吏们捐的,你们一家子别忘了给贪官污吏们送行哟!”
        满街笑声轰然。
    郭齐急了:“轰开!赶快轰开!”
    皂役们慌忙把涂玉珍一家子轰出了人群。
    禾堂坪双手捂做喇叭:“喂——吴协统,是好汉的你就唱啊,唱壮行歌啊!”
    看闹热的人们跟着起叫:“对啊,吴协统你唱啊,唱壮行歌啊!”
    伍清白如同戏台上的主角受到票友们捧场一样,眼睛放亮,笑容可掬,甩动后脑勺那条粗黑的长辫子,做了个漂亮的亮相动作:“诸位父老,我吴协统谢谢了!(唱)唉乃哟荷——说我是官就是官,协统做了整八年。说我是匪就是匪,整得官家睡不安!唉乃哟荷——富贵贫贱只隔日,天堂地狱一瞬间。昨日协台衙门坐,今朝断头台上见!”
    满街喝彩:“唱得好,有种!再来一曲!”
    伍清白受到鼓舞,激情陡涨:“唉乃哟荷——火烧竹筒两头烟,做了强盗又做官。今日阴间打一转,来生还要做好汉!”
    有人哄笑,有人摇头,有人长叹:“嗓子这般好,唱辰河戏是个棒角色,可惜,可惜啊!”
    伍清白也笑了:“唉乃哟荷——父老乡亲不要笑,一笑脸红心子跳。吴协统我脸皮薄,四言八句都忘了。”
    看客们笑得更加厉害了。
    伍清白也更加乐了:“唉乃哟荷——脸上零件都不少,鼻子眼睛长全了。想必本官生得丑,逗得诸位哈哈笑?”
    禾堂坪同情心油然而生,扯起嗓门跟伍清白对起歌来:“唉乃哟荷——唱的唱来看的看,心子好比锥子钻。我想拢来亲一口,又怕当我同案犯!”
    伍清白感激地:“唉乃哟荷——好心嫂子你莫憨,跟我亲嘴不是玩。侍郎捉你陪杀场,丢了性命怎么办?”
    好事的螺蛳壳接着对:“唉乃哟荷——不该不该大不该,不该枉杀大人才。协统本是男歌王,怎么上了断头台?”
    伍清白突然收了笑容,吃力地扭转脑壳,恶狠狠地逼视着身后骑在马上的监斩官郭齐,咬牙切齿地:“唉乃哟荷——本想夺了黑虎錞,洗手去做总镇官。郭齐这厮坏大事,樟木倒地——死不甘(干)!”
    禾堂坪又好气又好笑:“吴协统,死到临头了,你还惦记着什么黑虎錞哟?”
    伍清白:“诶,大嫂子你这话差火咧,天下财宝,见者有份。许太后老佛爷惦记那宝物,就不许我做土匪的惦记么?”
    螺蛳壳也有些恨铁不成钢:“吴协统,本来我们都很佩服你,但是你太贪财,又叫咱们老百姓看不起!”
    伍清白:“小嫂子,我吴某人本来也不爱财,但是官场中上至太后老佛爷下至九品小吏,谁不贪财?在这个黑染缸里滚打了八年,不黑也被染黑了啊!”
    郭齐大怒:“大胆狂徒,恶毒攻击大清圣朝,就地正法!就地正法!”
    “遵命!”刽子手死命把伍清白的脑壳摁下,高高地举起了鬼头刀。囚车四周的看客们赶紧往后退。
    大盗伍清白歪着脑壳破口大骂:“狗官郭齐,老子捅你祖宗十八代!那五音黑虎錞没有搞到手,本大人死不瞑目也!”
    刽子手敬佩伍清白是个英雄,挥刀朝他的第三个颈椎接缝处砍去,只听得“喀嚓”一声脆响,伍清白的脑壳在半空中划了一道美丽的弧线,滚落在来不及躲避的禾堂坪、浮蚰子和乃桃嫂身上,鲜血溅得他们满脸满身……

    夜幕降临,府城书院弄巷子口金林小吃店,传出一阵阵古朴苍凉的贝巴弹唱声,弹唱的内容就是拿杀江洋大盗、假吴协统伍清白的传奇故事。店里十几张桌子都坐满了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南来北往的生意人,其中有花猫公吴有志、红嘴恩哥周世勋,自然少不了白天囚车前面见到的螺蛳壳、洪叫叫、汤和尚、闷顿牯、疤客、浮蚰子、乃桃嫂和禾堂坪,他们边山吃海喝边欣赏弹唱,偶尔还插上几句白。弹唱者是第一章在“猫胡子品茗轩”里曾经见到过的那位瞎老人,不过他现在已经年近八十,头发须眉都雪白雪白了,声音也更加沙哑浑厚了:“……官兵打开吴家地窖门,两斤肥肉剩一斤——臬台实实吃一惊。金银细软堆成山,奇珍异宝数不清。八年协统捞的钱,抵得一个小朝廷!(白)和绅跌倒,嘉庆吃饱。破了假吴协统这一惊天奇案,着实让慈禧太后捞了一大笔,价值二千三百五十万龙洋的金银细软古物财宝,限日悉数押解进京。”
    洪叫叫:“诶——这事做官的哪个也不敢张扬,更不允许登报,连张纪正、茑本立、叶祖桐这些大脑壳都不敢讨还赃物咧。”
    瞎老人:“是哟——(唱)巨额财产来路都不明,哪一位高官自己能说清?哑巴吃黄连——开不得口哟,眼睁睁望着财物运京城!”
    乃桃嫂和禾堂坪:“唉,吴协统家死了那么多人,张纪正、茑本立、叶祖桐他们丢了那么多钱财,案子办下来,难道就没有一个走狗屎运的?”
    瞎老人:“有哇有哇,破案人员也有几个得到了好处。(唱)慈禧太后最最器重郭臬台,加正二品刑部侍郎调京城。陈雨庭升任新军大统带,率领一标人马驻扎锦陵高村镇。龙司狱迁任湖南提法使司做科员,严通判升调晃州厅知州正五品。覃班头提升为从七品管狱官(旧称司狱),文武双全担重任……”
    吴有志、周世勋两人一直不做声,打着赤膊坐在不显眼的地方,拽着酒坛子一碗接一碗地地喝闷酒。这时候,一个小后生走进店来,径直坐到了他俩的对面。这人约莫二十出头,生得虎背熊腰豹头虎脑,头上戴顶细蔑描花斗笠,斗笠沿子往下压得低低的,遮着了眉毛眼睛,只露出一张刚毅的阔嘴和长满短髭的腮帮。这小后生不是别人,正是伍清白的继子吴官保。
    周世勋立马为吴官保酾了一海碗酒,悄声地:“官保兄弟,你来迟了,尊翁今日午时已经归天了,走得也还光鲜也还排场,全府城的百姓都到送行咧!”
    吴官保不做声,紧紧咬住牙帮,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转。
    吴有志:“官保兄弟,师娘说了,咱们楚汉宫是知恩图报的,从前吴协统接济过咱们,兄弟要报仇,咱们定当助你一臂之力!”
    吴官保从牙缝里挤出一串字音来:“最可恶的是狗官郭齐,他用我们家三十几口人的生命换来刑部侍郎的红顶子!”
    周世勋:“趁他还在沅州府,做了他?”
    吴官保:“杀了他是便宜他的,谁想做土匪,不是他郭家给害的吗?老子也要叫他儿子做土匪!”
    吴有志:“官保兄弟,你说吧,怎么办?”
    吴官保:“他有个独生子,今年正好四岁……”

    午时,府城河西江西街恶狗巷茑家大宅院。茑珩方受了割礼做不得声,怕同僚取笑,连日来窝在卧房里,哪里也不去。但是他的地瓜脑袋一刻也没有放过空,时刻盘算着,吃了这么大的亏,怎么把它补回来。
    门子通禀:“老爷,屈四爷来访。”
    茑珩方:“叫他进来吧。”
    屈四爷:“姐夫,胯伤好些了么?”
    茑珩方:“好哪样哟,胯伤好医,心病难治啊。你看你看,大门不迈,二门不出,我都快憋死了咧!”
    屈四爷就是当年的屈四,后来把姐姐献给茑珩方做了三姨太太,道台茑本立硬是把他安插在沅州府新军中做了一名队官。屈四爷听了他姐夫的话,忍不住扑哧一笑:“姐夫,我姐呢?”
    茑珩方:“自从我被割了之后,你姐就嫌死我了,自各搬到隅绣楼住去了咧。”
    屈四爷转身要走:“姐夫,您好生养息,我找姐去。”
    茑珩方:“屈四,慢一脚,我问你,吴协统家缴获来的奇珍异宝,后日一早就悉数装船押解进京是啵?”
    “是呀。”
    茑珩方:“是你充当水路押运武弁的领队是啵?”
    “是呀。”
    茑珩方浑身上下冷却多日的血液又重新涌胀起来:“屈四呀屈四,十年等得润腊月——机会难得呀!”
    屈四爷莫名其妙:“什么机会难得呀?”
    茑珩方:“你想一夜暴富啵?”
    “当然想呀?姐夫,你忘了,当年我不就是你下江商民保护会的得力干将么?”
    茑珩方诡谲地招了招手:“屈四,过来过来!”
    屈四爷走拢来,把耳朵凑到茑珩方嘴边。茑珩方跟屈四爷耳语了几句,两手做着里应外合,监守自盗,发笔大横财的手势。屈四爷近乎疯狂的贪欲又一次被撩拨起来,大叫一声“干!干!”喜颠颠地走了。
    茑珩方激动得两手乱搓:“来人!来人!”
    一个家丁应声而来:“老爷,有哪样吩咐?”
    茑珩方:“你快快去把穷酸秀才吴理由和宋高明给我找来!”
    家丁:“喳!”

    夜,茑家大宅院花厅里灯火通明,九龙折叠紫檀屏风后头,茑珩方正在跟两位屡试不第的秀才吴理由和宋高明密商夺宝之事。
    茑珩方单刀直入:“两位伙计,你们狗日的悬梁刺股苦读经书,不就是为了做官么?”
    吴理由和宋高明点头哈腰地:“县丞大人说的极是,县丞大人说的极是。”
    茑珩方两只老鼠眼乜斜着两位穷酸秀才:“像两位仁兄这等智力,也想中举,中风还差不多咧。”
    “是的,是的。哪次发榜,我俩不是晒死的蛤蟆——干瞪眼呐?我们要是有茑大人一半聪明就好了!” 吴理由和宋高明连连点头,“唉,我们这等蠢才猴年马月才能考上个功名呀?”。
    茑珩方:“你们这般呆死八板,还想捞取功名?我就不信你们俩这狗爪子还能走出驴蹄印?”
    吴理由和宋高明眨巴了半天眼睛,异口同声地:“县丞大人难道有什么进身捷径吗?”。
    茑珩方:“娘卖,拿钱捐官做呀,文由主簿通判到府道藩司,武由把总千总到参将提镇,哪样官不能拿银子买?你们何必如此辛辛苦苦地读那些个破书呀?”
    吴理由:“入仕做官,科举才是正途。况且,我们穷人家子弟,吃了上顿愁下顿,哪有钱捐功名纳官职呀?”
    茑珩方:“唉,这般呆里呆气,一科一科赶考的生员举子何止千万,能有几人进士及第?伙计,只有捐纳才是最快的进身之途,扳着指头算算,我们沅州府狗日的文员武弁之中,有几个是科举正途出身的呀?”
    宋高明:“倒也是,你看叶知府、王同知、童通判、李知事、张参将、梁游击、左千总、邱把总……哪个不是拿银子买来的官呐!只是,只是他们命好,出身在有钱人家呀。”
    “嘿,钱嘛,马无夜草不肥,人无横财不富。娘卖,照你们家作田打工,哪辈子才能做官呐?你等这样窝窝囊囊地活着,不是枉做一世人么?”
    吴理由的贪欲被煽惑起来了:“县丞大人,哪个不想出人头地呀?只是我等蠢材,想也是空想哟。我们沅洲人讲,打屁也有师傅。怎样得发横财?恭请县丞大人替我等指点迷津!”
    茑珩方:“娘卖,活人还会被尿憋死?眼下就有个发大财的机会,就看你们狗日的敢不敢做?”
    吴理由和宋高明一口同腔地:“什么机会?县丞大人,您老莫绕弯弯好不好,快快讲把小人们听。”
    茑珩方:“嘿嘿,吴协统家缴获的那些财宝,后日由水路运往汉阳,再由汉阳装火车从京汉铁路运到京城去。狗日的机会难得呀!”
    吴理由和宋高明骇得四眼翻白面无人色:“啊呀,使不得使不得,这可是要杀头的呀!我等不敢应命,告退了告退了。”
    茑珩方起身挡在屏风口:“娘卖,真是叫不应的书呆子,放着门板上钻窟窿有板有眼的好事不敢做,专门做养公鸡下蛋没望头的蠢事。”
    吴理由和宋高明浑身筛糠似的颤抖起来:“打抢朝廷珍宝,我俩黄麻秆当哨棍——不是材料哟!”
    “伙计,世上哪条蛇不咬人?吞口水也呛得死人咧。怕死哪有将军做?你们俩狗日的官瘾又重,又怕死,天底脚哪有这等好事?” 茑珩方鄙夷地吐了口唾沫,头摇过不停,“其实用不着你们两个动手,看把你们狗日的骇得这副样子。”
    吴理由和宋高明的眼睛都活了过来:“当真不用我们动手?”
    “哪个哄你们狗日的不是?押运的领队就是我的人,神不知鬼不觉捞他几十百把件珍宝古物,牛刀砍鸡脑壳——还在话下?你们只要到榆树湾码头接应他,把宝物带回沅州交把我,老爷就可以替你们狗日的捐纳个知府知县当当,怎么样?”
    吴理由和宋高明还有些犹豫:“嘿,只是,只是……”
    茑珩方:“诶,退一万步讲,翻了船也只有脚背深的水,只要我干爸爸一句话,还不把你们都保定了?”
    吴理由和宋高明顿觉眼前紫气一片,连连道谢:“好,县丞大人,有您老这句话,我们干!”

    上午,又是黄火大日头,黄甲街王婆伙铺,芷江县县丞茑珩方按照事先的约定,老早提了个准备装财宝的大皮箱,翘起二郎腿坐在伙铺预定的房间里,等候吴理由和宋高明把金银财宝送到手上来。从巳时等到申时,两位财神爷仍然不见影子。他心里默神,看样子那两个穷酸秀才见财起异心,携宝潜逃外乡了。呸,想独吞,没那么便宜。哪怕跑到天涯海角,老子也要带领衙役把你等盗匪抓回来砍头示众!茑珩方自言自语出得门来,正准备打道回府,忽然看见一个头戴金雀银顶瓜皮帽身穿青绸蓝边长袍手持黄缘白绸团扇的高个子青年男子,从五里牌向黄甲街优哉游哉地走来,顿时惊呆了,那不是狗日的胡岩声么?对,是他!想起上一次便水设卡,不仅没有捉住胡岩声,反而被乡人当做公猪给劁了,如今变成了男不男女不女的阴阳人,气不打一处来。妈妈的老姐——大意(姨)不得,狗日的,今天非得把这五千两赏银捉住不可!茑珩方警觉地扔掉皮箱,躲到阴暗角落,等胡岩声走过王婆伙铺,便蹑手蹑脚地尾随在胡的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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