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心之初

人到了他国,“年”的概念便淡了很多。异国的忙，让人觉着天天差不多。年年岁岁，岁岁年年。春节到，又长了一岁？但好象又没长岁，又好象天天在长岁。人，奇怪，有时就想每天平平淡淡，而另有些时却真想一年的天里有些特殊的日子。明天，牛年三十。

真想吃大团圆饭呵，这个时侯的我，我的脑子，我的肚子，我的中国心，都在想：一大家人在一起吃年三十的团圆饭，一起在年三十夜包年初一的饺，一起在年三十的最后一刻放旧年到新年的大鞭炮。过团圆，“响”团圆，团团圆圆，今团圆，明团圆，永永远远团团圆圆。“每逢佳节”想起的，“遍插茱萸”想起的，亲人，在这会，格外沉沉格外绵绵。

记不清有过没有过？有过？在我很久很久以前的记忆里的哪个角落“或只是在梦里，我们家有过我们家的团圆饭。

我想我们家肯定是一起吃过年三十团圆饭的，因为我们家是个平平常常普普通通中国家。家里有的成员的精神是在“千头万绪一句话”的日子里破的。家里一个人的精神破了，全家的团圆饭就没有了。我费尽我的力气想，居然还是想不起来我们一家五口曾经一起吃团圆饭的情景。大概我小时侯，只是个精神爱自由的吃饱就睡的呼噜噜的胖嘟嘟的小猪小猪。

四十四年了，这“史无前例”我怎么就会记得这般清楚呢？难道我是一个“史无前例”的小猪？那场大革命，改变了我们家，从此我们家不成家。我哥当年把脑袋裤带上一别，就听了毛主席的话，成年在外武斗。革命嘛，那就是一个阶级砍另一个阶级的头。前边加个“文化”，嘴上文斗。那可真是个玩嘴玩刀的好时光。

我们兄弟姊妹在一起的童年欢乐少年梦幻，我们家的温馨都是从“就是好呀就是好”以后永远没有了的。很多年，我家还是家，靠得是我妈，我姐还有我。生活就是家，是家里人一个对另一个的支撑。

我们家原本五口人，我爸已经“一路走好”二十五年了，我哥精神了三十七年了，我走呵走了二十多年，家里只有老妈妈和我姐。每到过年，妈的“小棉袄”会妈送些红烧肉，姐夫会去陪妈打次麻将，但大多的时侯妈就只能是看着自己文革里被精神了的大儿子，俩人说些神里神经。这该是怎么的一种寂寞和苦痛？我妈她还爱着生活，还爱着她的孩子，她一如继往地爱着，她痴痴地想。大概是二十多年的唯一一次和妈在一起超过了一个月，我觉得了老人的苦痛：头脑清清楚楚，面对无边无际没完没了的寂寞；感情蓬勃依然，只能不停给天边的儿子写信。眼花，手抖，写着太不容易了。儿子呀，你为啥要到天边去？我仿佛常听到妈妈这样问我。我无语，我回答不了这问题。

我们家好像就我爱捣鼓吃的，一因为馋，二因为爱创造。做饭就是创造。当你把些植物的杆杆叶业，动物的肉肉，成品半成品，一通切剁划揦，烹烧蒸煮，加这加那，弄成些吃了第一口忍不住要吃第二口的些玩意；吃时欢实异常，吃完回想绵绵，精神肚皮双丰收，科学艺术合一块。是不是创造?

上世纪七十年代，每个春节我都是和我妈一起过的，我爸不太食人间烟火，我哥没神经前游走精神以后梦游，就我跟我姐是我妈的双子星座。我妈在国民党时期习惯家里佣人伺侯，在共产党时期习惯吃大锅食堂。

人真怪，也没人教，我就讨厌吃大食堂的菜和饭。我们家头次包饺子好像就是我率先提出，我姐积极响应。那会林彪副帅还没去温都尔汗，孔子宋江也各在各的坟头消停，人们在正统帅副统帅的统领下成天在闹腾继续革命不停革命，那会也没人说“不折腾”。不折腾就折腾，我就小小少年，很少烦恼，折腾做次饺子。那年头想折腾次饺子，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得弄肉。想起那年头弄肉，现在我脑门子都疼。

做饭要实践，而我和我姐都没有过实践。但我俩“姐弟团结如一人”地一起剁肉馅，一起剁大葱，她剁白菜我加盐，她打鸡蛋我加酱油，比着葫芦子画瓢，包出些耳朵饺子，站都站不起来。但很是好吃，很容易吃进记忆。大江东去浪淘沙这么些日子了，我还能想起那次饺子的味道。记得那时妈妈的笑脸。妈妈的笑，就俩字：慈祥。还有小桌边姐姐的笑脸。日子要永远只留下那些笑脸，该有多好！

每次我读到妈妈寄来的粘满泪痕的信纸上的那些看似平淡的话，看着那些颤颤抖抖的字，我这心就跟那猫抓一样，眼是潮的。这个世上，母亲对她身上掉下的这一块肉，一生把心把血都搁在那上边。而我们有些时侯，却真就只是一块肉，人世间怎么会有这种不对等。每个人都需要有个相依为命的人，在我们不会吃不会拉不会说只会哭的时侯，是妈妈喂我们长大，教我们站在地上。当亲人要时，就该尽力。因为我们是人。

亲人就是彼此温暖着彼此一起在这个世上一起，想尽办法去欢乐去幸福去忘掉那些本不该有的苦痛的知冷知热的知心人。我每次认真给妈妈回信，想多给她老人家说些我对这世界的理解，也但愿她能理解。一家人为啥要在分隔在天涯?我不知道。

团圆，是经常的梦，是不住的想。更像是那梦里的月亮，想着比团着好，因为难受。只在难受时，人的头脑会才较平时清晰，心情比平时跳跃。难受使人深刻。团圆是一种欢乐，有过团圆心中就永远有欢乐。过去的，记忆里的，梦里的欢乐，保证着思想的深刻不会变成冷酷。人当有温情。

我吃一家大团圆饭的真实感觉和幸福是在我谈恋爱了以后，时间是上个世纪八零刚开头的那些年。每到年三十，我还没丈的丈母娘都会张罗很大一桌香死人的饭菜。她和阿庆嫂是老乡，很会做吃的，咸淡很合适。“垒起七星灶，摆开八仙桌”，招待大女婿，一家欢。我老丈人做饭路数不全，但绝活有两三样，比如“芙蓉鸡片”，“蕃茄烧牛肉”。那好几年的一家六口大团圆的团圆饭，团圆气氛，团圆味道，直到今天，我每在春节来到时就会想起。

记得那些年三十，在太太家吃完团圆饭后，通常夜里十点来钟，我就在“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 里回到我妈的身边。路上到处是鞭炮，到处是欢笑，“再过二十年，我们再相会”，“美酒一端不想睡”（歌词记错了？）。“临行喝妈一碗酒，回家见妈就喝水”。我妈每个三十都眼巴巴地盼我回去给她神吹：江加良用什刀儿法勇夺乒冠，聂卫平使何种枪法让小林加藤和秀行推光头。每个三十夜，我都是和妈，看着春晚，张罗着未来的饺子，炸带鱼，肉丸子，油豆腐，黄闷鸡，小酥肉。

年，又来了，人还在回忆里。说不上想泪眼问花，但斗志也差点昂扬。大江东去，黄河西流，多少他乡的中国人在喘气？“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青天在重庆，熙来要保重。想远了。回。

明天，年三十了，刚刚做完手术的太太在那静静躺着，眼角还挂着泪花。人，忍着，活着就是忍，为亲人少些难受，为亲人少些伤感。女儿在她屋里写着她永远写不完的文章。我一个人发着呆，幸亏煮的稀饭太太吃得很满意。太太睡了，半梦半醒；我还坐着。半醒半梦，想着那些走了的，明天的，还会再来的团圆饭们。

2/12/2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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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初兄，今年的春节，我父母到俄勒冈我弟弟家去，我两个女儿在南加州，内子在中国，我一个人在三藩市，当然有些寂寞，是几十年来第一次这样过，呵呵。在网上给文友们拜拜年，祝各位父母兄弟姐妹家中各人健康快乐，这是我今年的过年方式。

[QUOTE][b]下面引用由[u]  蕭振[/u]发表的内容：[/b]

“好想好想团圆饭”。是孝子的心，是游子、才子的心！
“每个人都需要有个相依为命的人，在我们不会吃不会拉不会说只会哭的时侯，是妈妈喂我们长大，教我们站在地上。当亲人要时，就该尽力。因为我们是人。”
...[/QUOTE]

萧大夫过年好。

养儿方知父母恩，隔万水千山，想尽点孝而尽不着，真悲哀。

海内存孤哥，天涯有寂弟；上网冲冲浪，解丁点惆怅。虎年吉祥。

读心之初兄的文章，读得心情好复杂。
心之初兄的神采飞扬的幽默让我忍俊不住。看这一段，几笔下去，活灵活现的一幅漫画：“我爸不太食人间烟火，我哥没神经前游走精神以后梦游，就我跟我姐是我妈的双子星座。我妈在国民党时期习惯家里佣人伺侯，在共产党时期习惯吃大锅食堂。......人真怪，也没人教，我就讨厌吃大食堂的菜和饭。我就小小少年，很少烦恼，折腾做次饺子。”
可是后来的画面，就变得让人沉重，让人心酸了：“每次我读到妈妈寄来的粘满泪痕的信纸上的那些看似平淡的话，看着那些颤颤抖抖的字，我这心就跟那猫抓一样，眼是潮的。这个世上，母亲对她身上掉下的这一块肉，一生把心把血都搁在那上边。而我们有些时侯，却真就只是一块肉，人世间怎么会有这种不对等。每个人都需要有个相依为命的人，在我们不会吃不会拉不会说只会哭的时侯，是妈妈喂我们长大，教我们站在地上。当亲人要时，就该尽力。因为我们是人。”
说得多好啊，我们都需要有个相依为命的人，当亲人要时，就该尽力，因为是亲人。
愿天下亲人，过年时都能一起吃顿团圆饭。愿天下每个人都有一个相依为命的亲人。

赤子心，年年岁岁，岁岁年年，好想好想团圆饭。
不过分，平平常常普普通通，永永远远团团圆圆。
藉此除夕，也祝心之初兄
新年快乐，时时好运，事事如意，虎虎生威，合家安康！

                                                  文刀
                                              2010年2月13日

                                         

[QUOTE][b]下面引用由[u]依林[/u]发表的内容：[/b]

精心照顾太太和公主的时候，也要记得疼爱自己哦！


../images/fileType/gif.gif此主题相关图片
../images/upload/2010/02/13/064652.g...[/QUOTE]

又见依林真高兴,你好吧?

[QUOTE][b]下面引用由[u]翎翅[/u]发表的内容：[/b]

读心之初兄的文章，读得心情好复杂。
心之初兄的神采飞扬的幽默让我忍俊不住。看这一段，几笔下去，活灵活现的一幅漫画：“我爸不太食人间烟火，我哥没神经前游走精神以后梦游，就我跟我姐是我妈的双子星座。我妈...[/QUOTE]

谢谢翎翅的感觉。在我看，人大多时侯在难受，但因为是人，所以得想办法让自己和别人高兴。刚给我妈打了个电话，她告诉我精神病了三十七年今年六十的我哥头一次用他自己的钱，去给她买了各种各样的花生米，我妈乐死了。但愿我们的国家，从此不神经。

[QUOTE][b]下面引用由[u]凛子[/u]发表的内容：[/b]

此时此刻，外面一片炮竹声，这久违的炮竹！我也是十几年没听过了。以前很讨厌它，而此刻，声音是远远传来，有点慌然隔世的感觉，很亲切，很美好。
心之初的文章又让我流泪了，也让我笑了，就在这又哭又笑之间，“...[/QUOTE]

人生就是哭笑之间。尽量多笑。虎年吉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