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老照片所覆盖的……                              －曾 宁－


三﹐伊人
    上海花園里6號。
    伊人慵懒地斜靠在意大利皮沙發上。
    她一边盘着浓黑的长发，一边盤算﹐今天一下午要做的事﹕一﹐下午和干媽花旗銀行王總經理的夫人一起搓麻將﹐干媽說過﹐今天要介紹幾個新朋友﹐其中一位，是南京路一家新珠寶首飾店的小開。二﹐晚上去和平飯店跟兆陽一起喝咖啡﹐他一直說要正式迎娶她。今天該攤牌了吧﹖三﹐先去“白玫瑰”做個新髮型﹐再去“老介福”買一幅印度新進來的綢布﹐还是找常為自己剪裁的奉幫裁縫﹐他最擅長做改良旗袍……
   “小姐﹐小姐！”蘇州娘姨急匆匆進來﹐“有人說要見你。”
    伊人皺起眉，還能有誰﹖不就是那白相人開花麼﹐莫不又來收“保護費”﹗
    當交際花有三個年頭了﹐開花象鬼影子似的無處不在。他自從加入青幫﹐就張狂無度﹐連巡捕房的红头阿三也不敢得罪他。
     和兆陽正式結婚的事情看來迫在眉睫了﹐如果兆陽再迟疑不决﹐就只好在干爹張董事長身上下工夫了。
    精明的上海女人伊人這次猜錯了。
    來者為一個英俊高大的男人。
    伊人慌忙站起身，拉直衣服上的皱褶，拂拂头发﹕“是艾華！﹖”
   “伊人！”艾華走上前。
   “啪﹗”伊人冷不防，伸手一記耳光﹐艾華捂着脸，呆在那里打闷。
    “滾出去﹗”伊人聲嘶力竭。艾華急急地解釋﹕“伊人﹐你聽我說﹐當時﹐我義父派我去南洋提取貨物﹐我不得不早走﹐臨走還讓弟弟兆陽來照顧你-------”
   “你騙我﹗兆陽告訴我﹐你去迎娶南洋富商的千金﹐你把我推給兆陽，好自己脱身。你還诽谤我，說我是水性杨花的交際花﹐你当初不过是跟我玩玩，并没當真﹗如果不是兆陽安慰我﹐我早就跳黄浦江了﹗你來得正好﹐正好当傧相――我要和他結婚了﹗”伊人的淚水滑落。
    “什麼﹖﹗”艾華楞住了。
   伊人下死力把这魁伟汉子推出去﹐關上大門﹐掩面大哭起來。
   艾華是劉大善人收養的孤兒。艾華還在襁褓裡﹐被扔在劉宅門口的石狮子下。
   刘大善人说这养子是带福气进门的――第二個月﹐德蓉就懷上了兆陽。
   劉大善人和德蓉對艾華非常疼愛。艾華長大後，十分懂事﹐各方面都很優秀﹐劉家的生意也就全部交給艾華打理。
    然而﹐艾華初恋的女友﹐卻落在弟弟兆陽手裡。
   
   伊人就這樣被迎娶到劉家。
   艾華也回到劉家。
   其实，迎娶伊人﹐婆婆德蓉是萬分不情願的﹕這個女人妖精似的﹐不懂侍奉公婆﹐不懂女紅針线﹐不懂三茶六飯……簡直一無是處。主人不给好脸色，下人更不说了，所以伊人進家門后﹐所遇到的人都陰氣沉沉的。偶然在走廊遇到匆匆进出的艾華，见一次他傻愣愣地嘆一次气，要不就發獃。兆阳还说，这位哥哥最近百事无心，把家裡的生意扔在一邊，每天到酒吧胡混。
    新纳了第三房太太的少爷兆陽，似乎并没为了“无边艳福”而高興﹐每天着了迷似的看報紙﹐跑省城﹐外出一定帶上明玉﹐把個新娘子晾在一邊。伊人天天哀哀戚戚﹐咬着指甲发呆。
       圓子卻十分喜歡伊人﹐帶她四處玩﹐什麼晨昏定省﹐给家长端茶遞水的这类規规矩全免了。
    大家长劉大善人呢﹐似乎也另有心思。因為他發覺﹐兆陽越來越不對頭。當時﹐日本人已經佔領了大半个中國。

    一天早晨﹐依舊是個晴天。
    兆陽來到劉大善人面前。
    旁邊是明玉。
     劉大善人好像明白了什麼。
     劉大善人拿水煙袋的手﹐無端劇烈地抖動起來﹐他哀求地﹐哀切万分地喊了一句﹕“兆陽……”
   兆陽和明玉跪倒在他面前。
   劉大善人雙手撐在八仙桌的桌面上﹐身子晃了晃，差点倒地。浑浊的淚水一顆顆滴着。
    “去吧。”劉大善人费力地挥挥手，好不容易才迸÷出一句話。
    二樓的窗口﹐用湘绣作的帘子打开一条缝，缝沿是伊人蒼白的脸，她默默地目送他們離開。三樓的﹐圓子在滴淚。
    美華鎮上﹐從此沒有了兆陽和明玉。这两个青年人，多浪漫啊，在河边作诗，唱英文歌。如今不见了，人们传说﹐明玉兆陽是共產黨﹐因為暴露了身份﹐不得不回延安去了。
    还有传闻﹐向当局舉報的是哥哥艾華。
    一個深夜﹐“大哥”出現在劉宅﹐這次他坐在圓子的房間。
   “該走了﹐你男人走了，你哥哥也刚到了美国……”“大哥”按着膝盖，低头嘆氣。
   “我不能走。”圓子倔强地对着艾华﹐“公婆對我这么好﹐這裡離不開我﹗”
    “那是他欠我的﹗”“大哥”冷峻地說﹐“我們一起在山上當土匪﹐他獨吞了財寶﹐殺死了三个兄弟﹗他對我手下留情﹐只廢了我的武功﹗”
   “可是﹐他明知道艾華是你的兒子﹐還是收留了﹐他明知道我是你的女兒﹐還是善待我﹗再說﹐這裡的財產是我們家的﹗我要守在這裡﹐我們的財產﹗”
    “大哥”搖頭﹕“好吧﹐你就守在這裡吧﹐我告訴你，劉某人爱财如命﹐不會輕易放棄財產的﹗”
“伊人就要生了！”圆子打断他。
“大哥”如同遭到雷击，愣愣地直视着圆子。脸上似喜似悲。
 “爹﹐你走吧﹐記住﹐你我这辈子得不到﹐我們李家的後裔迟早会繼承下這筆財產的﹗”圓子堅定地說。
刘大善人镇静地端坐在客厅，捧起一壶茶，眼睛却瞪视远方，良久，感慨了一声：“大哥！”
    “大哥”匆匆走在美華鎮的拱橋上。“嘭！”一声冷枪 从背后射来，穿過他的背心﹐他無聲地跌進河水裡，他去得很安宁，甚至带一丝微笑。
    劉大善人在客厅脸上露出狡猾的笑容。圓子在袖子里握着一把剪刀﹐手战抖着，她死命压抑下报仇的冲动，以致剪刀尖把手心刺破，血渗在袖口上，月白色的棉衣也洇出一片鮮紅来。

    伊人的房間，传出婴儿明亮的啼声。圓子走進來。
   “伊人﹐你要去美國﹐越早越好。”圓子收拾伊人的衣物。
    伊人紅着眼圈﹕“圓子姐姐﹐我要帶孩子走。”
    圓子堅決地說﹕“不行﹗兵荒馬亂的，帶着孩子不方便﹐等你和艾華在美國定下來﹐再接孩子走。”她頓了頓﹕“放心﹐他已經殺死我爹﹐恩怨算是拉平了。不會再動殺機了。”
    早晨﹐伊人從側門走出﹐又回过身，哭着跪在石階上﹕“讓我抱抱兒子……”
四周寂静，沒有人回应她。
    若干年過去。
    到了上世纪五十年代初。
     省長兆陽在婦聯会主席――夫人明玉陪同下一起回到家鄉。
    他行前宣告﹐他此行是为了了斷封建婚姻的﹐童養媳李氏，也就是圓子﹐是父母包辦的。圓子沒有到县政府去見夫君兆陽﹐她在離婚協議書上毫不犹豫地簽了字。
    又過了若干年﹐
    兆陽來到美华鎮上﹐鎮上正在批鬥“地主婆李圓子”﹐還有“狗崽子”沙石。
    那天，到了夜晚﹐兆陽从大字报栏里穿过，潛入一間小屋。被斗得死去活来的圓子，用满布伤痕的手，替前夫盛上一碗稀飯，却没说一句话。
    兆陽哭着說﹕“他们说明玉是反革命，被关押在监狱，造反派正在通缉我。”圓子嗯了一聲。
   兆陽說﹕“我們的大宅好像住進了紅衛兵﹖”圓子嗯了一聲。
   兆陽終於問﹕“沙石是誰的孩子﹖”
   圓子說﹕“我的。”
   兆陽沒有再問。
  第二天﹐他失蹤了，再也沒有露面。
  若干年，接着若干年。
  愛國僑領艾華攜夫人孩子回國观光。
   他們直奔美華鎮，去找一位被人稱為李老太的女人。
   黑色的小屋里﹐圓子奄奄一息。
   圆子在床上看到一屋子黑压压的人﹐马上认出伊人来，伸手抓住伊人的手﹕“他們還我們房子和地了﹖”
  伊人點頭﹐哽咽了一阵。
   圓子说声“过来”，指了指站在伊人身後那四十多歲的男人和小孩子，告诉伊人﹕這是你們的兒子和孫子。
    伊人和艾華都哭了起來﹐圓子臉上露出微笑﹕我們李家總算討回了公道﹗
    她安详地合上眼。

夜晚﹐伊人一覺醒來﹐發覺沙石和他的兒子在翻動他們的行李袋和錢包。伊人站
在他們身後很久很久……
    第二天﹐伊人和艾華離開美華鎮。美華鎮的故事也被他們帶走﹐當然還有很多故事正在發生。
   
    现在该回头说那照片了。照片是兆阳迎娶交际花伊人的婚礼结束后，由镇上最有名的照相师傅拍的。那天，刘大善人看着宝贝儿子和三个如花似玉的媳妇，喜气洋洋，说这辈子最开心的就是今天。照相师傅捕捉下他笑得最酣畅的一瞬，也为这一家的沧桑留下记录。但照片出来后老爷子嫌笑得太狂，失去往日的稳重，声称不喜欢，好在伊人把底片留了下来。于是有这么一段故事。

爱花，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有什么哭笑不得的？

兆阳没有沉默啊，他说很希望是现实呢

[QUOTE][b]下面引用由[u]Admin[/u]发表的内容：[/b]

我笑得肚子疼。宁宁，我服了你了！[/QUOTE]
明玉，你的那段才好玩呢

哈哈，她估计还没有看

她笑啥？我把她写的那么伟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