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诗评家的诗
─评熊国华的《与石榴对话》
袁忠岳
搞诗歌评论的最好也能写诗,这比光说不练不会写诗更有发言权。我自从开始写诗评以后就不写诗了,主要因为写出来的诗连自己都看不上眼,写它作甚?心里却很佩服也很?慕那些能双管齐下既写评又写诗的同行的,熊国华即是其中之一。与他相识在上世纪90年代重庆的一次诗歌研讨会上,那时只知道他是写诗评的;到2002年韶关红三角的5月诗会上,听到他朗诵自己的诗后,才知道他也写诗。这不,3年后他就拿出了这部诗集《与石榴对话》。
诗集题材广泛,形式多样,手法善变,令人有目不暇接之感。为什么会这样呢?从作者在“后记”中的解释看有二:一是他“有意识地在诗歌领域进行多层面的探索实验”;二是他认为“世界上的事物是千变万化的,写诗的方法也应当是多种多样的”。这就苦了想给这部诗集写评的我了,变动不居的事物最难把握,面对天马行空的思绪、天女散花的意象,我不知说什么好。诗人虽然把全部诗作分为6辑,你也无法将这6辑内容一一说清楚。
如此说来,这本诗集当属无主题变奏了?或许可以这么说,不过无主题也并非真无主题,只是主题潜隐不露而已。只要演奏者是有思想的,不论他面对什么,总不能不思考;一思考,他的态度、看法就不能不流露出来。熊国华不是一个自我封闭的诗人,他自述“我的一生总是走来走去”,诗集中的每一首诗都是他在这个世界上行走留下的脚印,从中是可以寻觅出它的轨迹与方向来的。如用一句话来概括其内涵,那就是诗人在“代序”中说的,他要“审视人类的生存环境与命运”,“探寻生命的本真”。诗人生活在现代化的大都市广州,类似这样的城市在国内外他还到过不少,所以对于繁华与肮脏并存的都市印象很深,对于当代人类最前沿的生存环境极有感触。他在诗集中写到立交、地铁、花市、步行街,也写到乞丐、车祸、吵架、艾滋病。他写城市的美,“青岛是一座浪漫的城
/ 每一天都披着婚纱
/ 每个月都是蜜月”(《青岛掠影》);也写城市的丑,“黄金构造的方舟
/ 庇护来自全球的人
/ 寻欢作乐”(《拉斯维加斯》)。有些诗如街头摄影,很片断,很现象;有些诗如高空俯览,又很宏观,很全景。但最能概括都市本质的是那首最简单的诗《都市风景》:“一朵鲜花
/ 插在牛粪上
// 又一朵鲜花
/ 插在牛粪上
// 很多鲜花
/ 都插在牛粪上”。比起法国诗人波德莱尔对都市“恶之花”的厌恶来,这首诗多了一份惋惜之情。人类发展到今天,可以说每前进一步,都面临双刃剑的选择,无论是经济还是科技。如何取其利而避其害,是人类在迈出每一步时都必须考虑清楚的。
同样,对于人类面临的种种灾难诗人也是很关注的,往往以重笔涉及,像对英国的疯牛病、南非的艾滋病、印度洋海啸等就是如此。他有亲身经历的体验,在非典时期曾被作为疑似病例隔离过,“在穿越‘非典’的生死线上
/ 死神与我擦肩而过”为此,他写了一组七首诗,记录这一段难忘的特殊生活。诗人认为:只有“在死亡的天平上”才能“称出生命的重量”,也才能感悟到“功名利禄过眼云烟”。令人困惑的是,灾难造成人类生命财产的巨大损失,而制造灾难的却又往往是人类自身。这种自残行为不仅表现在自有人类以来几乎从未停止过的战争上;即使各种大小天灾,也离不开人祸的因素。诗人对此看得很透,也很焦虑,在诗中有着极为严厉的揭示与极其深刻的反省。如牙齿问题虽是个小事,可“谁算得出我们吃掉多少动物
/ 多少植物”,这就关系到人类生存的大问题了;要是“吃掉了时间
/ 吃掉了良心”,那就更让人痛心了(《牙齿问题》)。我们怎么对待大自然,大自然就会怎么对待我们,“我们吃掉了无数鱼虾现在鱼虾来吃我们
/ 我们砍伐森林围海造田水土流失
/
现在水土流失我们我们制造武器发动战争屠杀无辜
/ 现在大海也搞一次‘核试验’/
我们知罪,我们已经知罪”(《印度洋海啸纪念》)。对于人类这种自作自受的愚蠢行为,诗人由痛到恨,不知不觉间移了情,换了眼,好像自己化为被残害的动物,以它们的眼光来看凶残之人了。他在《晚宴》中细述一条眼镜王蛇被活杀喝血的过程时写,“在南方都市的残阳中
/ 眼镜王蛇终于停止了舞蹈
/ 只有那条被切断的尾巴
/ 仍在跳动,像一条黑色皮鞭
/ 在大地上抽打”,它抽打的仅仅是大地吗?再看诗人又是如何把一条疯牛描绘成《一头清醒的牛》的,“它要坚持活下去
/ 看一看发疯的人类
/ 最后怎样
/ 一个一个
/ 倒下”。疯了的究竟是谁?想一想,真让人不寒而栗。
不过,诗人对人类并没有绝望,也不可能绝望。他写到在“抗非”第一线的白衣卫士,称她们“是用生命作路基的人”;对于勇敢地与艾滋病斗争的才12岁的非洲少年恩科西,他也称他是人类通向最后战胜艾滋病的路上“一块黑色的坚实的路基”。熊国华对诗人格外钟情,他写“穿越风暴的蝴蝶”女诗人郑玲、写“在北美洲的天空下”不断耕耘的华文诗人刘荒田、写“用生命谱写了一曲光的赞歌”的已故大诗人艾青。他还在多篇诗中写到他和诗友们在各种场合的愉快相聚。他在《和平信仰》一诗中祈祷:把毁灭人类的所有魔鬼“统统锁进
/ 历史回收站”,让各色皮肤的人们“手拉手”,在每块土地上“种植橄榄树”,“让纯洁可爱的鸽子
/ 飞翔在
/ 人类信仰的天空”。诗人把这种充满人文关怀的爱心倾注在他着笔的每一个对象上,哪怕是一颗石榴、一朵南瓜花、一只萤火虫。
熊国华没有刻意的去做诗,他信奉郭沫若说的:“诗不是‘做’出来的,只是‘写’出来的。”所以,他的诗写得很平实。“平”不是平淡,更不是平庸,而是以平常心写平常事,并写出诗味儿来,若是这样,“平”就饱满而“实”了。集子中有些诗是街头偶见、随意一瞥,如《瞎子》写北京路俩小青年撞倒瞎子后破口骂道“他妈的!我瞎了你也瞎了吗”,就很有反讽意味;《牛犊》写一小男孩故意从挽着小姐的彪形大汉胯下“穿裆而过”,用城里小孩才会的恶作剧给沉迷声色者一点干扰,也满有意思,特别是写这小孩还“笑嘻嘻的
/ 手指放在嘴里
/ 连看都不回头看一眼”,真让人忍俊不禁。有些诗写得很具体,有些诗写得又很概括,像鞋子是最普通的日常用品了,诗人却能看到它动起来穿到古今芸芸众生脚上,互相重叠、互相踩踏,直到把人生道路走完(《走动的鞋子》);在《一个很多人都参加的游戏》中有把人生概括为解结,解个结多道皱纹,解个结多束白发,解个结多条伤疤,直解得双方伤痕累累时,“发现对方
/ 已经老了”,这样的人生多累、多无谓?诗人往往随意写来,不太讲究构思格式。但也不尽然,像《日月潭》就写得很规范很精致,诗分3段恰好与正、反、合相应:第1段写日月在天上不能团聚而下凡人世,第2段写日月在人间不能幸福而向往天上,第3段写天上人间都不行,故而日月只好借这片水面千万声地呼唤团聚。《飞越海峡》则把从香港到台湾的航程看成是一个做梦的过程,起飞“只是梦的边缘”,到达就已“破梦而出”,构思也是很巧的。
诗人相信无事不可入诗,这固然可以打破一些束缚,但太随意了也会流失一些诗味,这就需要把握分寸,不可过度放松。另外,不拘一格试验多种方法,自无可厚非,但也得从更适合个性出发而有所选择。从这本诗集来看,让人感觉是散了一点、杂了一点。要使自己的诗集有突出的旨归、鲜明的风格,上述两点是不可不察,不能不在意的。不知诗人以为然否。
返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