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居


余国英


(01)


十三年前,他们向婆婆苏秀美借了一大笔资金,以投资移民的身份由臺湾到美国,在纽约皇后区臺湾人集中的法拉盛来建设新世纪电脑批发公司,為了省钱,依了素珠的主张,一家三口白天在厂房中工作,吃泡面充饥,晚上在厂房中打个大通仓地铺睡觉,那时大儿子小进才二岁,老是哭个不停,闹得阔少出身的进财烦燥不堪,天天吵著 要回臺湾。
后来听说在厂房中住人不合美国法律,若有意外,保险公司有了藉口,就不肯作任何赔偿,不但仓库的保险费等於白缴,就算不发生意外,让人发现了也会被起诉,加以素珠又怀了老二小财,不得不咬牙向在深玔的婆婆又另借了一笔钱作為头款,由洋会计师吉米.柯恩介绍他那做房地產的女经纪人的太太屏妮作為仲介,在长岛的大颈镇与柯家同一个社区内买了这幢大房子,又央请素珠妈妈的亲妹妹惠娟阿姨,将她在臺北的公寓出租,到美国来帮素珠管家,自此,进财才勉强安心地在美国住了较长的一段时间,后来,她们夫妇又一人买了一辆汽车,蔡进财在美国自从有车代步之后,就如鱼得水,经常不在家了。
因為男主人形同虚设,素珠遇到什麼难事,只得常常请教柯家,热心的柯家小夫妇就成了她们入境问俗的响导,诸如如何去买便宜合算的汽车、房屋、公司的保险,如何申请合法的执照等等,甚至连小进、小财后来每週星期天在附近的一家中文学校上学学习中文,都是屏妮告诉他们的。
柯家小夫妻的汽车,一弯进蔡家的车道,就立刻受到蔡家老少一致热烈欢迎,吉米个子高,是亇袖篮球的好手,他一下车,素珠的二亇儿子小进、小财就缠著他到后院篮球场去打球,只听见后院笑声不断,砰砰之声不绝於耳。屏妮与素珠两名职业妇女就打开话匣子开讲,嘰嘰喳喳,无休无止。最兴奋的当然是惠娟姨婆,她老人家最喜欢小孩,现在素珠的二亇孩子都大了,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家中略显寂寞,有客人来访,当然高兴。她第二喜欢的是烹飪,每逢柯家夫妇过来串门子,她就可以一展身手,做出一桌拿手好菜,两夫妇会用筷子吃得赞口不绝。
為了表示友善,素珠就替两夫妻取了二个中国化的名字;柯吉米及柯屏妮。
「那妳的名字呢?」柯家小夫妻问。
素珠忙告诉他们,素是朴素,英文是plain,珠是beads。
「这麼好听!这三个中国名字,是怎麼个写法呢呢?」两夫妻连忙追问。
素珠找了一张纸,将三个名字仔仔细细地写在上面,小俩口如获至宝,喜孜孜地捧了回去,过不几天,屏妮就打了一个电话来表示感谢。
「太好了,我们己经将三个中文名字练习得滚瓜烂熟,这个週末是大颈镇的中国日,若有人问到我们三人的名字,我们可以描给他们看啦!」屏妮的声音极為兴。
「中国日?什麼是中国日?」素珠诧异地问。因為最近好像老是听见小进、小财俩兄弟提到中国日这个名词,问起来,孩子也说不清,惠娟姨婆虽然每个週末的星期天都陪了孩子们上中文学校,但她的英语理解力有限,对於学校的各种活动的详细情形,仍然不怎麼清楚。
「就是用这天来表示对中国文化的尊敬啦。这天,镇中心的主要交叉道改名為中国路及北京路。中文学校学生家长们穿了中国服装,带了自己烧煮的中国食物及中国书藉、绘画及艺术品到学校去展览及介绍,...素珠,妳与进财若也能加参,妳的惠娟姨婆、小进、小财不知要多高兴呢!」屏妮说。
「要带自已烧煮的中国食物吗?我家惠娟姨婆是烹飪高手,要带些什麼呢?」素珠问。
「随便什麼都可以,我们要带凉麵,分量不要太多,因為每家都带,等於大家交换尝尝新罢了。」屏妮答道。
「进财与我也得出席吗?」素珠犹疑道,因為自已很忙,孩子的课外活动,很少参加,但若真要抽出星期天来,还是勉强可以办到的,只是,要找到进财,可不怎麼容易,近来他藉口忙碌,很少见到他的人影。
「当然得出席!这样好了,到时吉米与我都会参加的,乾脆我们开车到你妳家,然后大家一同坐我们的大车由妳家出发,妳说好不好?」最后,热心的柯屏妮好心地建议。
「妳与吉米也去?」素珠问。吉米是洋会计师,屏妮是洋房地產经纪人,难道他们想要多找一些中国人做客户吗?不然為什麼要对“中国日”这麼热心呢?
「当然啦,我们是一位中国小宝贝的准父母嘛!」屏妮的声音透著快乐与兴。
忙碌中,星期天很快就到了,上午十点鐘左右,惠娟姨婆自己穿了一件紫色的旗袍,替小进与小财一人穿了一套祖母苏秀美由深圳寄来的功夫装,素珠在卧房中找出了十几年前新婚时订做的几件旗袍,近来胖得太多了,那一件挤得下!正在忙乱,吉米就与屏妮开了房地產公司的小麵包车来了。
素珠听见门铃响,将一些不合身的衣服全部乱七八糟地丢在床上,胡乱套上一件没有腰身的夹背心,奔到玄关去,打开大门。
不看犹可,一看吓了一跳,原来褐发的吉米穿了一件中国的大红寿字缎袄,猛一看,倒有点像与江泽民拍过照的美国小布希总统,不过吉米比布希年轻英俊得多,再看,他头上还戴了一个瓜皮帽,手中还摇著一把檀香扇呢!红发的屏妮本来非常的肥胖,可是今天穿了一件翠绿的绣花长缎旗袍,看起来清瘦了不少,肩上掛了一个同样花色的绣花缎制肩包,脚上穿了一双绣花鞋。
「看,我多幸运,近来瘦了这麼多!」这旗袍穿在本来很肥胖的屏妮身上,果然显得很是松垮,屏妮不等素珠开口,笑嘻嘻地把身子转了一圈,大概转得太猛,几乎跌一跤,幸好她及时伸出手来,一把扯住吉米,立刻就站稳了。
「我的右腿一直不怎麼结实,近来似乎更厉害些了哩。」屏妮解释道。
「有没有去检查一下,是不是骨质疏鬆呀什麼的?」月珠很关心地问。
「十年前就检查过,右腿肌肉、骨骼都找不出什麼毛病。」屏妮答道。
「只要没有什麼毛病,就不妨事。唉,我近来太胖了,家中原有的旗袍,一件也穿不下了!」素珠有点沮丧地说。
「其实,你身上穿的这件土耳其蓝的中式背心也是中国服装,显得妳的头髮乌黑得发亮!」屏妮安慰地说。
「这背心扣子也扣不上了。」素珠訕訕地说,用手扯了扯身上穿的中式缎背心。
「妳自己不说,谁看得出来呢?」屏妮好心地安慰素珠。
「妳那胖,可能以前太瘦了。」吉米也说。
他们一共六人,各人穿了中国服装,坐进车中,柯吉米特地绕道经过镇中心,果然看见大颈镇的主道大颈街换了一个“中国路”的牌子,而与中国路相交的那条缅街改成了“北京路”,镇中心平常车水马龙,车辆来住不绝,今天被栏杆拦了起来,不让汽车通行,只让一些行人行走。
「早上九点半,镇长领先,后面跟了他竞远的四位共和党伙伴,在这里游行了十分鐘。」吉米一手扶著驾驶盘,一手指指点点地说。
「看,那边有个停车位,吉米,你把车子停下来,我们大家站在牌子下拍张照,留作大颈镇中国日的纪念罢,明天这两条路就又恢復原名了。」屏妮由皮包中掏出一个袖珍照相机。
拍完照,开车抵达中文学校的停车场,中文学校的校址就设在本镇的高中,一些热心的华侨向本镇的学校啇借,乘週末高中不开学的时间,来用作為教育华侨子弟及一些对中国文化有兴趣的当地人来学习中文。
停好车,小进、小财急忙向学校老师报到去了。
四个大人,吉米提了凉麵,屏妮肩上背了一个大皮包,手中拿著一卷放大的“百子图”杨柳青画,惠娟姨婆捧了一盒春捲,向大厅走去,厅内最中间是空地,四周排了好几张桌子,有的桌子上已经摆了不少中式食品,惠娟与吉米将带来的食品放在比较空的桌子上,找了几张椅子坐下,屏妮把带来的百子图交给义务帮忙的人,将此画与其它的国画一併掛在人人可以看见的走廊上。
后面还有不少人陆续前来,把大厅挤得水泄不通,黄肤黑髮的中国人,一到美国,大家就是乡亲同胞,见面就非常亲热,认识后就是朋友,原来不认识的,打打招呼,点点头,不久也就自然而然地变成熟面孔,所以大家招呼打得热烈,把个大厅弄得翻翻滚滚,热闹非凡。没有想到,这群人中,竟有不少黄发白肤的洋人们,也穿了中式服装笑嘻嘻地凑在人群中,左右逢源地与大家打著招呼。
中午十一点半左右,所有的家长选取了食物,放在自己的纸盘、纸杯中,带著塑胶的免洗刀叉,找到座位坐好。
「素珠,妳的盘子怎麼只拿了一个小叉烧包?好吃的东西多得很。」屏妮问素珠。
「我每天愈忙吃得愈多,尤其是宵夜,忙了一整天整夜不吃宵夜就睡不著觉。现在变得这麼胖,原有的旗袍,一件也穿不下了,屏妮,妳有什麼致瘦秘诀,公开一下如何?」素珠很羡慕地求教。
「奇跡吔!近来不知何故,无论吃多少,体重仍然减了不少。」為了示范,屏妮推开椅子站起身来,在比较空一点的地方大转了几下,大概转得太过,右腿不知何故,支援不住,几乎歪倒,幸好吉米年青力壮,一把将她抱住。
「看,吉米乘机吃我的豆腐,占我的便宜!」屏妮尖声叫了起来,引起大家哄然大笑。
哄笑中,一位胖胖的中国女人,站到大厅中央,拍手要大家安静,大家也都安静下来好听她说话,原来她就是大颈镇图书馆的馆长,也就是大颈镇中文学校的校长。
她首先谢谢大家的支持与光临,然后提到;「西元二零零三年,纽约市市立图书馆的电脑内要装入中文的软体,以便大家可以阅读及学习中文,我们大颈镇的图书馆也应该向这个方向努力」云云。
校长说完,大家欢呼,鼓掌之声不绝於耳。
表演节目开始了,大厅的中央,五名约十岁左右的中国小女孩,穿了中国民族舞蹈的装束,两手握著几双竹筷,互相敲击,发出悦耳的节奏,脚步跟著音乐,翩翩起舞。
一曲舞罢,五名穿了功夫装的小男孩,每人手中捧了一束花朶,向跳筷子舞的女孩献花,作為观眾的家长们拼命鼓掌。
素珠定睛细看,原来五名小男孩中,其中一名赫然就是自己的老二张小财,这小傢伙兴奋得脸都发红了。
再过了二、三个节目,就轮到哥哥张小进上臺摇头摆脑地朗诵唐诗,朗诵完毕,一位可爱的小姑娘上臺献花,台下掌声雷动。
正在此时,只见小财越过眾人,跑上臺去,将那小姑娘由臺上牵下来,眾人见状,都哄笑了起来,小财不管别人哄笑,一本正经地将她带到素珠她们坐的这一桌来。
「妈妈,吉米叔叔,屏妮阿姨,她叫赫如诗,是我的女朋友。」张小财牵著小姑娘的手,给大家一一介绍。
这位小姑娘真是可爱极了,剪了乌黑发亮的妹妹头、身穿粉红色的新唐装,圆圆的脸蛋、细细的东方眼睛,小小的红唇,简直就像玩具娃娃一般。
「啊,赫如诗,妳几岁啦?妳的父母是谁?以前怎麼没有见过妳?」素珠笑瞇瞇地问道。
「她是新由北京来的,会讲真正的中国话。」小弟小财代她回答。
「蔡太太,我们是小如诗的新父亲及新母亲。希望你家张小财有空到我家来找小如诗玩耍。」有一对穿了唐装的中年金髮碧眼的洋人,由人丛中走过来,与素珠们打招呼。
吉米与屏妮连忙站起身,过来与这两位父母握手,原来大家都是认识的邻居。
「啊,爱咪,上次听说妳们忙著装修小女儿的房间,后来又听说你们到北京去迎接小女儿去了,这就是小如诗罢?简直太可爱了!」屏妮很兴奋地问道。
「是啊,爱咪现在忙极了,白天要送小如诗上学,下课后送她去学小提琴,週末还要送她进中文学校,一天到晚都是兴冲冲的。」小如诗的新父亲赫大卫笑嘻嘻地说道。
「我家小如诗是中国小姑娘,当然得教她学中文,这方面,我们两人都忙不上忙,幸好你们告诉我们有这家中文学校,解决了我们的一个大难题。」小如诗的新母亲爱咪对屏妮很感激地说。
正在这时,张小进手中拿了刚才朗诵的唐诗,走了过来,大家都向他恭喜,说他朗诵得太好了。
「妈,弟弟心中只想有女朋友,我觉得我们应该有亇小妹妹,我可以教她朗诵唐诗。」哥哥小进对母亲对素珠说。
「我要女朋友,也要一亇小妹妹的。」在一旁小财补充道。
素珠听见两兄弟的对话,想到小婴儿身上发出来的奶香,多麼诱人,小宝宝张开小口开始讲话,呀!叫人的心都要溶化...才想到这,笑容立刻僵在脸上,他们的父亲进财近来很少归家,那里可能有什麼小妹妹呢。
「告诉大家,我家也有一个好消息!」屏妮忍不住大声喊了出来。
「屏妮,先把照片给大家看!」柯吉米也忍不住了。
屏妮连忙由皮包中掏出两张婴儿照片,给大家传观,说他们申请抱养中国小女孩的事,己经批准,她与吉米从现在开始,也要忙著装修婴儿房间,也要忙著办手续到北京迎接柯家的小女儿,眾人看了照片,一致嘖嘖称羡,说这个小婴儿以后一定会与小如诗一样地可爱。
「多大了?」
「现在三个月大。」
「叫什麼名字?」
「為了要纪念我的祖母,所以想叫她做Pearl,中文名字叫做柯珍珠。不知素珠肯不肯做她的乾妈,指导她一些中国的习俗之类。」屏妮很诚恳地徵求素珠的同意。
「当然好。」素珠本想客气地说些什麼谦虚的话,但转念一想,这些老美从不讲究谦虚,不如快乐地答应下来。
「其实,我也有了一个干妹妹!」张小进首先回应。
「太好了!我是小干哥哥。」张小财也拍手欢呼道。
小如诗见大家高兴得大笑,以為笑她,突然害起羞来,抱住母亲爱咪,用赫太太的裙子盖往自己的小脸,一直往爱咪的身后躲藏,引得大家更是大笑不止。
「这些孩子真是幸运,被你们这样善良的养父母抱来教养,不但有一个温暖的家庭,成长的时候受到爱护照顾,还供给他们最好的教育,长大后能有一个光明的前途之外,还可以增加中美感情,连系中美两国的邦交。」素珠由衷地觉得十分感动,因為十多年来,处在这些洋人邻居中间,知道这些人的心地,更是善良美丽。
「我们觉得幸运的是我们!小宝贝使我们享受了天伦之乐,心中充满了爱情,生活中忙碌得有了方向。」赫家夫妇异口同声地说。
「我现在做干哥哥了,妳也要对我的小干妹妹特别爱护哦。」小财一面说,一面挤过去亲吻著小如诗。
「妈妈,妳真是我们的好妈妈。」哥哥张小进竟然过去拥抱妈妈素珠。
「儍孩子,你是妈妈亲生的儿子,岂有不爱之理。」素珠笑了起来。
「领养孩子是出於养父母自愿,因為喜爱,才选来抱养,当然会格外爱护,亲生的孩子是命运指定的,不是妈妈看中的,但妈妈还是这麼爱护我们,可见我们多麼幸福。」哥哥张小进正色地说。


(02)

填表缴税的时间到了,会计师柯吉米特地亲自带了报表,造访纽约市皇后区的法拉盛高科技电脑公司的老闆娘张素珠。
「素珠,高科技电脑公司的报表己经整理好了,请妳覆审查看,签过名就可以寄出去了。但是,新文化纸业公司那边,去年就申请了延期,今年到现在还没有把帐目交出来呢。」吉米向素珠笑道。
「吉米,这是你与屏妮都喜欢的茉莉花茶,喝一杯罢。」吉米笑著点头称谢,素珠就去泡了一杯,亲手端给这位高瘦斯文,彬彬有礼的洋会计师。
「每次打电话给新文化纸业公司的蔡老闆,都找不到他,昨天我替快乐歌厅...呃,做帐,看见蔡老闆与他的...呃,他叫我向他的薄记小姐林小姐要,可是据说林小姐己经辞职不干...,这个,素珠,我们美国人重诚实,夫妻之间若不能适应,是可以离婚的,然后分道扬鏢,各奔前程,但若一方面另有婚外之情,就是对另一方的欺骗,是可耻而令人看不起的。...呃。」柯吉米吞吞吐吐地说,递过来一个厚厚的大信封。
「是吗?我替你问一下蔡老闆罢。」素珠答道,伸手接过他递来的大信封。她想,正好借此机会问问他每天都在忙些什麼。进财一再申明,说美国这里纸业工人又开始罢工,长岛只有他一家向加拿大批进口纸张,纸业生意本钱少,利润高,需要又大,生意好做云云。可是他却从来没有拿出一分钱的现金或支票来给素珠看,提到帐目,也是支支唔唔,不知所云,更不肯把帐薄公开。但是,素珠不知吉米為何最后要提到美国人对外遇的看法,所以只好唯唯听之,不能置辞。
「素珠,上次妳答应了要做小珍珠的乾妈,屏妮与我都非常感激,所以屏妮要我把这张照片送给妳与进财。」吉米由自己口袋内的皮夹内,抽出一张小小的照片,很慎重地递给素珠。
「太好了,太可爱了,谢谢你们呀,我也正缺一亇小女儿,你们愿意把你们的宝贝女儿认我做乾妈,心存感激的应该是我!」照片上三个月大的小珍珠,坐都坐不稳,歪靠在一个枕垫上,实在引人怜爱。
「屏妮近来怎麼样?忙得很开心罢?」素珠很慎重地将小照片插进小皮夹中,再将皮夹放到皮包内收好。真替他们庆倖,因為以前医生曾告诉过屏妮,说她的生理有缺陷,不可能生儿育女,屏妮曾為此而伤心不己,引為终生憾事,现在好了,小珍珠真是上天赐给她们的宝贝。
「近来,她先是大大装修婴儿室,购买新的婴儿傢俱、被褥、床单等用品,前天添购了一套秋千、滑梯等儿童游戏用品,玩具公司派人送来,今天正在后院指挥工人打桩,突然右腿又发起软来,跌了一跤,因為怕她右肘受伤,我坚持送去照x光,医生要她留院,从头到尾仔细检查,我想她近来太兴奋、太辛苦了,一定得好好休息一、两个月才能啟程到北京去迎接小珍珠,听说带小孩要半夜起床餵奶、换尿布,身体不好是不成的呀。」吉米灰蓝色的眼睛透著忧虑。
「是得好好休息,身体健康就是本钱。」素珠点头称是。
下班以后,素珠把吉米交给她的报税单拿回大颈镇的家中去核对签名,又是弄到半夜十二点多,惠娟姨婆到大厨房去煮了一碗云吞汤麵,端进办公室来给姨侄女宵夜。素珠怕胖,但不吃宵夜又睡不稳,有什麼两全其美的办法呢?想到第二天还需要精力办事,素珠只得摘下眼镜,心中暗暗叹了一口气,合上帐薄,揉了两下眼睛,已经精疲力竭,吃完热气腾腾的云吞面,倦意更加上来,连澡都不想洗了,勉强打起精神到浴室中刷牙、洗脸。
换上睡衣之后,到小进、小财的房间各各巡现了一遍,看两亇孩子都睡得十分香甜,再仔细听了一下,隔壁的房门紧关,一点声音也没有,大慨惠娟姨婆也睡著了。
车房中仍然毫无动静,进财还没有回来。
又不知过了多久,电话铃终於响了,是进财打回来的,真不容易,近来他很少打电话回家。进财说今夜事情太多,只好留在那边过夜,那边是指他们在蛮汉塞新买的公寓,素珠正要张口告诉他上午会计师柯吉米到纽约市皇后区发拉盛的高科技电脑公司来找他的事,顺便也想提一下,现在他们多了一亇干女儿,电话己经被进财掛断了,素珠手中悵然地握著电话筒,只听见里面传来嗡嗡的声音,在耳边十分理直气壮地响著。
怎麼心中老觉得电话里进财的声音,好像非常之不耐烦呢?大概太疲倦了操心的事情太多了罢。
「哼,那个姓岳的推销员,拿我的薪水与我的助理舀油,所以炒他魷鱼,给别人做个榜样。」一天,进财恨恨地告诉素珠。
「那个女的呢?」素珠问。
「我带赵虹出去吃了一顿午餐,将她好好地告诫了一番。可是她哭个不停,所以只得又与她一同一斉吃晚餐,以示安慰之意。」进财说,难怪这麼晚才回家。
素珠想告诉进财说是这个女的口香糖嚼个不停,拋媚笑駡人,不过,看进财心事重重的样子,素珠也就将这件事搁开了。
之后,进财每晚都拖到很迟才到家,常常天都快亮了,才听见轰轰的停车、开关车房门的声音,进财一身酒气、醉熏熏地撞开客房的门,进去睡觉。
「不是雇了一位新的机要助理吗?一些琐碎的事情可以让她办嘛。」素珠提醒他。
「人家又年青又漂亮,派了男职员帮她,就像苍蝇见了蜜糖,个个都在打她的坏主意,女的又都存了忌妒之心,那有一个是可靠的。」进财不以為然。
「你的身体重要呀!夜夜迟归,也不是个办法。」素珠不放心地提醒他。
「所以,我己经在蛮汉塞镇买了一个全新的花园公寓,目前正在办理过户手续,再过一阵子就可以搬进去了!」
素珠还没有来得及问他怎麼没有与她啇量,就买了房子,多少钱买的?地址在那里?买了傢俱没有?按装电话了吗?但进财已经翻身朝墙打呼,不再理她了。更没有想到说完这话没几天,进财就时时留在那边过夜了。
匆匆上床,素珠努力闭上双眼,明天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办理呢,谁有心思去管这麼多事!
久,闹鐘惊天动地地响了起来,素珠实在太累了,忍不住翻身关掉闹鐘,又迷糊了一阵子,才起来冲澡。厨房中,惠娟姨婆已经把咖啡煮好,将素珠的早餐做好放在桌上。
素珠的早餐才吃了一半,手机突然适时响了起来边。
「专做网上生意的老麦丘,将订单亲自送来了,一早就坐在他的陈年破车中,将老爷车停在门外停车场等公司开门,现在在会客室专门等妳,他把价钱压得太低,我不敢擅自答应。」她的机要助理小高向她报告。老麦丘精明十分,将过期的新电脑以破铜烂铁的特低价格收购回去,分门别类堆在库房中,再在网上登著广告,再由网路上当作新的零件出售。就算价钱略略高些,用户到那里去找这种过了时、但从未用过的新零件呢?生意怎不可能不好!
「告诉他今天下午三点半再说罢。」一定得要有买卖,没有买卖才赚到钱。
「是。还有别的吗?」小高问。
「你先到喜来顿的三零九号去找波多黎哥来的苏菲亚女士,陪她吃早餐、喝咖啡,告诉她说我马上就到。」南美来的苏菲亚是素珠的老客户,只要价钱合式,她就一定会购买很多台,当作由美国运去的货品向中、南美倾消,皆大欢喜。
「替妳们做广告的印刷厂用用纸张呢?要用的话,可以由我们新文化纸业公司大批供给。品质方面我敢打包票。」素珠保证。苏菲亚也一口答应。
素珠由喜来顿停车场开车出来,心情很好,时间尚早,想起答应过会计师小柯吉米的承喏,就乘兴将汽车转向长岛公路,向东开过去。
这次若经过她而打开中、南美方面纸业的出口批发生意...,素珠愈想愈高兴,连自已都感觉到一颗心儿在微微地跳动。
到了卅六号出口,向北出来转了两个弯,就看见新文化纸业公司的大建筑。
素珠将车停进停车场,一辆运货的大卡车停靠在公司巨大仓库的外面卸货,一位年青的收货员在做笔记签收。
她不经意地看了他一眼,那知这人一眼看见素珠,竟然吃惊得突然停下了手中的笔,张开了口,两眼紧张地看著她,完全忘了打招呼,素珠没有理他,一直往里走,进了门,大办公室内个个员工都停止了工作,每人都目不转睛地盯著她看。
有什麼对吗?素珠心里想。
进财的小办公室门竟然是关著的!难道他在公司?倒底怎麼一回事?人人都紧张地望著她?
她推开董事长的办公室,自己也楞住了。
一大一小两张新办公桌,进财与赵虹的四隻手都放在帐薄上面,两人脸对脸地痴笑著,四隻眼睛两条视线仍然粘在一起,久久肯分开。
「进财,你在做什麼生意?」素珠非常不高兴地大声质问。
正在卿卿我我的蔡进财与赵虹,都被素珠吓了一跳。
赵虹站起来一扭身,向办公室外面疾走,进财连忙追出去,素珠见他们的脚步声一前一后朝储藏纸箱的仓库响过去,就不由自主地跟在后面,蔡进财回头看见素珠也跟在后面,火速过去按了一下墙边的开关,门上即刻发出哢哢的巨响,仓库的大门缓缓地向下降落,进财乘大门降到一半的时侯,低头弯腰追了出去,素珠不防进财会将仓库门关起来,走得慢了一步,被挡在仓库里面。哢哢的巨响停止了,她面对著关紧的仓库大门,回过神来,抬头向廾呎高的仓库四看,库内堆著各式各样大大小小的纸箱、纸捆、纸包、纸卷,都冷冷地向著她,仓库里鸦雀无声,工人们己经搬运完毕,连原先签收货物的年青收货员也不知去向。
素珠在新文化纸业公司全体员工偷偷地注视之下,垂头丧气地进入自已的汽车,用手机打了一个电话给小高,叫他独自面对老麦丘,价钱自已斟酌罢!
回到家中厨房,用大盘将氷箱中的残剩菜,放进微波炉中烘热,风捲残云一般,整盘吃进肚中,倒在卧床上呼呼大睡。
素珠睡醒, 她决定要再回新文化纸业公司一趟,把事情搞清楚一下。 二小时之后,终於扺达新文化纸业公司,公司业已下班,停车场上已经车去场空,只剩进财那辆豪华的卡地莱轿车与另外一辆红色小跑车相依相偎,停在一斉。
大办公室内更是人去室空,整个公司只有进财的小办公室内透出一些光线。
当素珠推开进财办公室的门时,只见赵虹与进财為了检地上的一支橡皮头,两人在桌子底下脸贴著脸痴笑。
「赵虹,妳在干什麼?」素珠厉声喊道。
赵虹吃了一惊,立刻由桌下爬出来。
「张素珠,妳又来这里做什麼?」中上等个子的进财知何时已经以一种英雄护美的姿态站在赵虹身边。
「滚,我们新文化公司需要妳这样的员工!」素珠见进财竟然护著赵虹,更是火上加油,气得简直要发狂了。
赵虹双手掩面,双足一顿,裹在粉红色短裙内小小圆圆的屁股一扭,直接由办公室的后门向停车场的方向奔了出去。
「阿虹,妳要理她,新文化纸业公司是我作主,是她作主,妳的薪水是由我发的,是她发的!」进财随后也追了出去。
在停车场上强烈灯光的照耀之下,素珠由进财办公室的视窗亲眼看见进财追上了赵虹,向她低声下气地道歉,对她说了少好话,最后,进财说好说歹将自己的新轿车右手的车门推开,赵虹那黑白分明、水灵灵的大眼睛哀怨地斜睨了他一眼,又噗滋一笑,进财乘势抢抱住她露在粉红装外的纤腰,将她拥入汽车,自已再转到司机的座位上,碰地一下带上车门,那辆银色豪华轿车,头也回地,一溜烟开出了停车场。
自始至终,进财一直没有再朝素珠再看上一眼,素珠来见进财的目的,一件也没有完成,新文化的报表仍在自已手中,小珍珠的照片,当然更没有机会拿出来给进财看了。
第二天,素珠打电话到新文化,接电话的小姐告诉素珠说公司老闆蔡进财与机要秘书赵虹还没有上班。
第三天,素珠找了开锁匠来将进财办公室的柜子打开,取出一个大帐薄,上面林小姐的笔跡,公司的帐只记到她离职的那天,大约二个半月前。只得在中文报纸上登个求人广告,在眾多前来应徵薄记工作的人中,素珠见一个姓李的中年人,样子忠厚,脑筯清楚,就将这人录取了。
新文化纸业的买卖客户,大部分是中国人开的印刷厂,印中文报纸、杂誌或中文广告,货源主要由加拿大一家大厂供给,另外只有几家小厂,买卖并不怎麼复杂。
第二周,素珠见进财与赵虹仍然音讯全无,只得自己开始回答客户询问等。虽然新文化公司本身业务程式草率,进财与赵虹擅自动用公司款项,而不注明去向,成了习惯,以致人心涣散,一切百癈待新,非得好好整顿一下不可,好在该公司纸业的市场不错,货源流畅,并不需要太费心思。
月珠聘请吉米过来帮忙清点新文化纸业公司的存货,两人一斉工作的时候,吉米提到他与屏妮己经一切就绪,只待此项工作完毕,就要上道到北京去了。
「恭喜你们,我这乾妈準备了一枚纯金的锁片,与小进、小财的一模一样,一面刻了“长命富贵”,另一面刻了“万事如意”,请你们带到北京给小珍珠,然后再由她带著回美国,好吗?另外,等你们由北京回来,在我家开一个盛大的欢迎派对,多拍一些照片留念,等她长大以后,给她看看,你们说可好?」素珠将装了锁片的红绒盒交到吉来手中。
「太好了,太好了,我替小珍珠谢谢乾妈,今天就拿去给屏妮看,我们美国的金饰,一般都是十四K金,屏妮一定没有见过卄四K的纯金。」吉米非常高兴。
「家中快要特别热闹了,屏妮一定非常高兴了罢?」素珠说此话时,心中非常悽楚,人家家中添了人口,而蔡家呢?以前进财不回家,可以骗自已说他做生意太忙无法回家,好像他只要不忙,就会回来似的,现在,明明知道他是与赵虹在一斉,只是刻意不去寻究他们的下落罢了。
「屏妮还在医院里。」提到屏妮,吉米的神色突然暗淡起来。


(03)

「怎麼,跌坏了右肘吗?」素珠关心地问。
「医生听我们说她十多年来老是右腿发软,怀疑有什麼重要的问题。这几天又瘦了不少,她自己倒反而很满意,说瘦些穿衣服比较好看等等,所以,我现在每天下班就到医院去看她,陪她谈谈天,此外就不知该做什麼了。」吉米说。
吉米告辞,月珠看著他英俊高瘦的背影,想起心地善良乐观的屏妮有这麼一位举止斯文有礼,和蔼可亲,工作努力的丈夫,真是一对好命鸳鸯,现在家中又要添一个可爱的小宝贝,岂不更是锦上添花了吗?心里十分羡慕。
不过素珠心里更放心不下高科技的情况,所以又匆匆向西赶到纽约皇后区的法拉盛。
如此又过了半亇月,进财回来了,亲口告诉素珠,他现在终於找到了真爱,要与素珠离婚,并答应她,新时代电脑以及大颈镇值两亿美元的房屋归素珠及两个儿子,他只要新文化公司及蛮汉塞的小公寓,因為他己有了爱情。说完之后,很慎重地由口袋中掏出一张手写的两人财產清单,并当了她的面签上自己的名字。
「素珠,假设妳抓住机会,乘他没有反悔之前,赶快离婚,先把那大半财產拿到手,对妳会不会比较好些吗?」惠娟姨婆知道了这件事,突然问道。
「阿姨,怎麼可能!离婚為什麼对我好些?」素珠诧异地问。
「我是妳的阿姨,平常在一旁冷眼旁观,他除了跟女人廝混之外,什麼正事都不做,以前有过白娇艳、林冰,目前又有赵虹,女人不断,这样的丈夫,不如离掉了,现在既然他自已提出要将大半财產归妳,妳不如拿了钱,跟他一刀两断,自已带了孩子,好好过日子。」惠娟鼓起勇气,说出自己心中藏了很久的意见。
「怎麼可能!我们结婚十几年了,有了两个孩子,他是个好逸恶劳的人,假如他娶了赵虹,那女人肯替他努力赚钱吗?那赵虹有这个能力维持这样的丈夫吗?」素珠口中虽然如此说,自己也不太敢相信自已的理由。
「妳只是為了孩子们吗?除了名义外,他平常尽了多少做父亲的责任呢?不用说别的,像目前这样,从不回家,若妳现在想要再生一个女儿,有这个可能吗?」惠娟阿姨问道。
「孩子们有名义上的父亲当然比没有父亲好,而且,不管进财好不好,拱手把丈夫送给那小贱人,我也咽不下这口气!」素珠想了一下,说道。
「这不就像小孩子了吗?有的小孩其实心中并不爱自已拥有的的玩具,但现在有别的孩子来抢了,才突然觉得不能让别人抢去,事实上,她应该去找一个更好、更适合她自己的玩具。」惠娟阿姨轻描淡写地分析。
「恐怕更多是习惯性罢,己经容忍了他这麼多年,已经习惯了罢。」素珠寻思道,至少,当她结婚的时候,那会料到这桩婚姻要以离婚来收场。
「阿珠,我们中国人劝合不劝离。只要妳有自信,我这做阿姨的自然是没有话说的。」惠娟见素珠心意已定,也就不敢再多说了。
素珠亲自签收了一封掛号信,原来进财的律师向法院上诉,要求离婚,但因素珠不肯签字同意,所以法院判决夫妻先行分居,為期十八个月。在分居期间,进财对孩子有探视权,也就是说他有权利每週星期六与孩子们见面。
「这些老美真是!你们实际上不是早就分居了吗?」惠娟姨婆大惊小怪地对素珠说。
「平常爸爸都不大回家,就是回家也不理我们,现在他每週六都要花一天来探视我们,与我们一同上馆子,看电影,游泳,打球,岂不是比不分居时更接近我们了吗?」哥哥小进问,他正在加紧学习唐诗,想到父亲每週星期六可以来陪他玩耍,再朗诵唐诗,心里很是高兴。
「隔壁皮珍妮的爸爸皮先生是单身,听说我家爸爸妈妈己经正式分居了,很是高兴,他说下周要请我妈妈带了我们到他家的游艇上去渡週末呢!。」弟弟小财跳著拍手。
「有这样的事!一家人对於父母的分居,居然都十分快乐!」惠娟姨婆笑著摇头,她深爱著家中的每一个人,只要大家快乐,她的心情就变得十分轻鬆舒畅。
小高曾经告诉过素珠,说赵虹早就四处宣扬蔡进财与张素珠已经正式分居的事,看样子,所有的亲朋好友也早就知道她与进财分居的事了,既然大家都知道,也就没有什麼好隐瞒的了,何况,我打算要乘分居这的段时间,把蔡进财抢回来呢。
全家盼望的星期六终於到了。
星期六一早,素珠一睁开眼睛,就拉开衣柜,但见 昨天晚上脱下来的那件紫红套装,正掛在壁橱衣柜里最显目的地位,她伸手去摸了一下那全丝的质料,进财今天要回来,他是专程来看孩子的,我是孩子的母亲,当然对他要特别客气,噯,十多年以前,两人倒是相当要好了一、二年,后来不知怎麼就有了一个林冰冰,若不是人家告诉素珠,她还朦在鼓呢!后来听说那位林女士是个女强人,一心只想找个男强人来配对,大概觉得蔡进财不合理想罢,他们竟然断了,素珠自己天天忙这忙那,太久没有与他面对面,几乎忘了夫妻生活。
突然远远传来惠娟阿姨在的厨房中讲话的声音,打断了素珠的胡思乱想。
「小财,这麼早就穿上游泳裤了?太阳还没有出来,天气还有点凉,咱们家后院游泳池的水还很冷,啊,妳要等妳爸呢爸来陪妳一同游水?那,小进,你穿上这套新衣服,也是要等爸爸来听你朗诵唐诗吗?你们兄弟想到没有,爸爸一星期只回来一天,游了泳就不能听诗,听了诗就不能游泳?何况,现在这麼早,爸爸恐怕还在睡觉吧,他平常不都是要到吃午饭的时候才起床的吗?」惠娟的声音说。
不错,进财的一天,是中午才开始的呀!
已经决定这个週末将公司尚待处理的事情由小高来办理,素珠不慌不忙好整以暇地起床梳洗,陪孩子们吃早餐。
吃完早餐,素珠才起身去换上新衣服,涂上化妆品,看著镜中的自己,居然有点紧张,有没有搞错?太好笑了,这是开始履行法定的分居的第一周,并不是什麼黄道吉日呀。
一直等到快十二点了,进财那辆豪华的银色轿车终於停在院中的车道上,孩子们的父亲终於珊珊来迟。
「爸爸,爸爸,爸爸。」两兄弟抢著呼喊进财。
「噯,噯,噯。」进财一面回答,一面走进厨房。
「阿娟姨,今天中午吃什麼好吃的家常菜哇?天天在外面吃馆子,油腻而不卫生,还是家里菜好。」进财很热亲地对惠娟姨说。
今天的午餐,蔡家全家全部出席,实在难得,素珠与惠娟姨特地将久己不用的大餐厅打扫乾净,全家在大餐厅中吃午餐,而不在厨房中用餐,多麼不寻常呀,到处都弥漫著一种特别的团圆的气氛。
素珠也高高兴兴地围上围裙,帮著惠娟姨把饭菜搬上餐桌。
阿姨的手艺实在不错,可以说是色、香、味俱全,还没有等全部的菜上完,进财己经迫不急待地抓起筷子,对準了一块三杯鸡。
「好吃,太好吃了!」进财讚不绝口。
惠娟姨婆听了进财的讚美,高兴得脸都红了。
要赢得一个男人的心,要由他的胃开始!好像什麼婚姻专家曾经说过这样的话。
「我们臺湾的客家小炒,不要说客家人爱吃,我们闽南人吃了也觉得爽口。」进财的筷子一直在菜盘中翻个不停。
素珠放下最后一盘菜,坐了下来,看见进财一面说话,一面吃菜,嚼碎的食物在口中不停地翻滚,吃相实在不雅,再看他用私人的筷子一直不停地在翻动桌上的菜盘,也觉得很不卫生。
但,他平常不是一直都是这样的吗?怎麼能改变他呢?何况这是法定正式分居以后的第一餐啊!大家心情这麼好,进财这麼喜欢吃惠娟姨做的菜,素珠决定不要胡乱开口,以免破坏这麼美好的用餐气氛,她就起身走过去在碗柜中取了好几双公筷及公匙,放在桌上的菜盘里,又取出好几隻小碟,放在每人面前,要孩子们将菜挟在碟中再慢慢食用。
进财不经意地将自已面前的小碟子推开,依然用自己的筷子在菜盘中作不必要的搅动。
最后一道是汤,进财把素珠分给他的小汤碗放在一边,不等素珠替每人盛好汤,就抓起私人用的小汤匙,在大汤盘中搅动了起来。
「唔,唔,白萝卜燉排骨这种家常菜汤,真是天下第一美味!」他唏唏呼呼地喝著汤,汤汁溅了一脸一桌。
「阿虹这女人骚是够骚了,可是湖南妹子爱吃的那几家湖南餐馆做的辣子鸡,在一大堆辣椒中,好容易才找到一小粒鸡丁!眞叫人受不了,我要叫她找个会做臺湾家常菜的厨子!」进财一面打著满意的饱嗝,一面摸著肚子说。
「今天早晨四点鐘才睡觉,吃了这麼好的大餐,又困倦了起来。」进财问也不问,很习惯地走进客房,客房的门就被关紧了。
素珠解开围裙,把公司的文件摊开放在厨房的小餐桌上,想起午餐时的蔡进财,心里觉得奇怪,怎麼可能跟这样的一个人过了这麼多年,怪不得他不回家,家中也过下去了。惠娟姨将碗筷放在洗碗机中洗涤,帮著送孩子们上床睡午觉,自己也去午睡。素珠见家中眾人都去睡了,就在厨房的小餐桌上开始工作起来。
素珠正在专心工作,突然,弟弟小财睡完午觉,光了脚,又重新换回游泳衣,轻手轻脚地挨在素珠身边。
「妈。」小财轻声地喊素珠。
「妈!」哥哥小进又开始拿起唐诗来抄写。
「小进,小财,等爸爸睡完午觉再说罢。」素珠轻轻地对两个儿子说。她想,不如今天全家都到自家后院的游泳池去玩水,因為游泳池是自家的私人游泳池,一家人泡泡水不是大问题,而他从来没有看见俊雄专心处理过任何事件,连公司的帐务都是不闻不问,怎麼可能读什麼唐诗呢?
惠娟阿姨睡完午觉,已经又回到厨房来,正在準备晚餐所需要的材料。
家中的电话铃响了,素珠怕铃声吵醒进财午睡,连忙接了,拿到厨房中去说话。
「素珠,我是吉米,由医院打来的电话,妳能抽空到医院来一趟吗?屏妮有重要的话要跟妳讲。」原来是柯吉米,他的声音非常急促。
「啊,屏妮入医院作体格检查,还没身有查完吗?」素珠觉得很不好意思,自已一天到晚这麼忙乱,一直没有注意到屏妮进了医院后,再也没有回过家。
「对不起,素珠,屏妮己经昏迷了好几天,刚才醒来说要找妳。」吉米简直要哭了。
掛上电话,素珠连忙穿上外出鞋,打算向惠娟姨婆交待一下,就要出门。
正在此时,门铃声大响,门外有人按门铃。
这时候会有谁来按门铃,是来找谁的呢?
素珠连忙转过身,跑到前面大厅去开大门。
开门一看,吓了她一跳,原来是打扮得妖里妖气的粉红色赵虹。
实在令人觉得意外。
「我们本来约好了要以手机连系,进财忘了带他的手机,不知何故放在我的在手提包中了。」赵虹举著进财的手机,并不交给素珠。
「谁?」进财的声音由客房中传出来。
「什麼!这个老巫婆这麼不要脸!!」赵虹大声喊了起来。
「赵虹,妳要做什麼?口中放乾净点。」素珠不悦地说。
「告诉妳,老肥婆,他今天是回来探视孩子们的,妳把他关在房里,倒底打什麼主意?」赵虹非常紧张,穿著缕空三吋高跟鞋的脚就此夺门而入。
「这是我的家,赵虹,请妳出去。」素珠伸出双手来阻拦,企图把她推出门去。
「进财,看你的老肥婆...!」赵虹顿足哭喊了起来。
进财不由分说,露出轻蔑的眼光,走过过来将素珠推到一边,又连忙过去搂著赵虹的纤腰。
进财这一推,力道并不重,但是却把素珠推得一个踉蹌,也推得她头脑清醒,目光清澈。
「蔡进财呵,蔡进财,你原来只有这麼小小的一个技俩哟!」素珠清醒地睁开眼晴,把蔡进财看得透透的, 做了十多年的夫妻,依素珠对进财的瞭解,她认為蔡进财今天出门之前,是故意把他自已的手机留在赵虹的皮包里,特地要让赵虹开车前来找他的。他其实并没有什麼商业眼光,更没有什麼做事的魄力,他不靠这种办法,如何能向赵虹表示効忠呢?
素珠十分镇定地将大门打开,让进财与赵虹俩人出去,她也急忙开车赶到医院。


(04)

吉米正在医院进口处焦急地徘徊踱步,见她由外面走进医院来,立刻一亇箭步冲过来,弯下腰一把抱住她,泪流满面,失声痛哭。
「吉米,好吉米,不要哭,屏妮看见你哭,她岂不是要心乱了?」素珠被吉米哭得吓坏了,只得伸出手去拍他的背。
「素珠,屏妮的基本问题不在她的腿,而是多年前脑上就长了一亇瘤,影响了左边的肢体,现在这亇瘤肿变成癌块,医生说她命在旦夕,能支持这麼久已经是了奇跡了!等一下,妳见到她,请妳一定要镇静对她,千万不要让她伤心。」吉米恳求素珠。
「当然,当然。」月珠想,你这满脸惨白悲戚的样子才会吓坏她呢。
虽然吉米己经预先警告过素珠,可是等素珠见到躺在床上的屏妮,眼泪也忍不住夺眶而出。
屏妮简直变了一个人,脸上一点肉也没有了,双颊凸了出来,双目深陷在二亇大窟窿中,看见素珠,勉强挤出一亇非常可怕的笑容。
「他们叫我多多休息,休息!可是,素珠,没有见到妳,我怎麼能放心地休息呢?」屏妮气喘嘘嘘地说话。
「屏妮,妳放心休息吧,一切有我与吉米呢!」素珠安慰屏妮。
「素珠,有了妳的许诺,我就放心了,吉米,我的那个信封呢?」屏妮吃力地抬著骨瘦如柴的手臂。
「在这里。」吉米由床头柜的抽屉中取出一亇大信封。
「素珠,这信封里有妳给小珍珠的纯金锁片,还有她的出生资料及照片,我把她交给妳了。」屏妮的上气不接下气。
「屏妮,妳放心罢,小珍珠的事包在我身上,妳要好好休息,身体才会一天一天好起来。」素珠哭了起来。
「素珠,进财对不起妳,我要吉米好好照顾妳!」近来赵虹到处宣扬素珠与进财分居的事,所有的亲朋好友都知道了,吉米与屏妮岂有不知之理。
「屏妮,我爱妳。」吉米哭出声来。
他们大声慟哭的声音惊动了值班的护士,连忙赶了过来。
「现在探病的时间已过,你们火速离开病房,让病人好好休息。」护士将两个红著双眼的伤心人一斉轰出病房。
第二个星期六,进财早就说好了要来陪两兄弟在大颈镇家中游泳池游水,赵虹生怕素珠又将进财关在屋内睡午觉,所以一直等到午睡之后,她才与进财开了一辆车同来。
赵虹将进财送到蔡家院子门口,為了怕进财进屋去换游泳裤,所以要进财事先穿好游泳裤,上面套一件夏威夷衫。
惠娟姨婆将两个小男孩送到游泳池边,交给她们的父亲,自已就返身入内照顾其他的事情。
素珠一直没有露面。
赵虹将汽车开到院外路边,找了一个视野较佳的位置,以便一面看表一面亲自监视进财的行动。她坐在汽车内遥望著进财脱掉上身的夏威夷衬衫,丢在池边的椅子上面。
因為进财从来没有带自己的儿子游过水,父子们都觉得十分尷尬,加以小进与小财也意识到院外有亇女人在汽车中监视他们的行踪,所以无人开口说话,进财见两个兄弟都站在池边发呆,索性一人自已钻入水中,但因久不运动,只觉得水中寒泠异常,正在十分无趣的时候,池边椅子上的夏威夷衫口袋内的手机响了起来。
「进财,时间到了,不要忘记我们与老林夫妇一同到老季家去打麻将。」坐在车中的赵虹用手机催促道。
进财心中一松,连忙跑出院外,接过赵虹递给他的一条大干毛巾来擦身。
其实,素珠那天一早就先出去了,她是约了小高到法拉盛去看公寓房子,她答应小高,由公司送一笔头款给小高买公寓。
这是怎麼一回事呢?
原来素珠想到现在进财要将新文化纸业公司分过去管理,高科技的财务、人事、业务都早就上了轨道,不如放手让小高来管理,其实,早就该让这位头脑清醒、行动敏捷、举止合度的年青人来挑大樑,自己只要从旁相助就可以腾出很多时间来给自己及家人了!曾经听小高说他近来遇见一位由福州来的好姑娘,急欲正式结婚。
「要结婚了?太好了,怎麼认识的?」為了表示对员工关心,素珠笑瞇瞇地问道。
「人家介绍的,交往了并不久,因為她是非法入境,没有绿卡,所以我们得赶快结婚,免得她被美国移民局递解出境,不过,我认為她正是我想要的女孩。」小高很有信心地回答。
「既然交往不久,你怎麼认為她就你的理想呢?爱情,爱情,真爱在那里?」素珠不由得好奇起来,连年过四十的蔡进财都在宣称现在才发现真爱,年青的小高又如何呢?因而笑著问道。
「朋友介绍的时候,我见她眉清目秀,举止大方,对她的外貌,只看了一眼,就十分满意了。交往的时间,我们两人互相将银行存款公开过,我们一同买菜,然后一人手提一袋食物,各人尚可以空出另外一隻手来,互相牵著回家烧煮,她并没有要我一人提两袋,那我就腾不出手来牵著她的小手了!表示她有头脑,而且愿意与我同甘共苦。何况,她烧菜的手艺也不错,我做的菜,她也爱吃,性情温柔体贴,善解人意,这不就够了吗?」小高笑道。
「她既然是非法移民,你不怕她是為了绿卡才嫁给妳的吗?」素珠问。
「我喜欢能独立的女子,她敢独身到美国来创天下,就算是為了我的绿卡而嫁我,将来也不可能背叛我,因為她要到那里去找一个比我更年青、更英俊、更诚恳,更温柔体贴的丈夫呢?只要两相情愿,就算是為了我的绿卡,那又有什麼关係呢?」小高将这事分析得这麼有条有理,更加赢得了素珠的信任,愈法增加了素珠想提拔他的念头,原来小高不但啇业头脑清楚,连择偶的事情,他都能分析得头头是道呢!
「时间决定好了吗?可别忘了请我吃喜酒啊!」老闆娘张素珠笑道。
小高乘机说起他已看中一套公寓,就在距新科技公司不远处,在法拉盛四十二街上,两房两厅的公寓,素珠问他买好了吗?小高摇头,说薪水付分期付款是够了,可惜积蓄少了一些,头款不足。素珠立刻想到公司若能送他一笔头款购买一套公寓,不就合了「有恆產者有恒心」的这个说法吗?何况,报税时向政府报告,算员工福利,公司甚至可以少纳一些税金哩。
素珠跟著小高去看了一下他中意的新房子,付了订金,回到大颈镇的家,在院子外正遇见赵虹由车中打电话催进财回家,素珠将车开回自己的车房之前,看见进财湿淋淋地由游泳池内出来,迅速地拖过一条毛巾来擦身子,进财这麵粉广告般的白胖身躯,加上一个啤酒肚子,实在不堪目覩呀,幸好有个想要淘金的赵虹,把他当作宝贝,不然的话,这麼多年的夫妻,总不能说甩就把蔡进财甩掉罢!素珠一面想,一面暗自微笑了起来,不过才两个星期前,还曾想要把他抢回来的呢!
己经中年发福的进财既不懂得管理公司的业务,也不会照顾家庭爱护孩子,更不知道体贴妻子,这样的丈夫,我不拋弃他,己经算他运气,抢回来干什麼?实在太可笑了!
进财临走,说以后每週六中午来看孩子。
不过,下週六中午,他与赵虹接了孩子,直接就到餐馆,与一群朋友们聚餐之后,约二、三点鐘不到,他们就把小进和小财送了回来,告诉惠娟姨婆,说星期六不便,改成星期五带孩子们去晚餐,就匆匆开车走了。
二兄弟回家睡完午觉,正好赶上与妈妈一同在自家后院游泳池戏水玩耍。
「素珠,进财打了一亇电话过来,说这亇週末无法探视孩子,以后再说罢,我看他只懂得追求女人,从来没有心思跟孩子在一斉。」素珠下班回家,惠娟姨婆向素珠报告。
「阿姨,这个週末,进财不来最好,因為我得答应了吉米,要全力帮忙他处理屏妮的葬礼,只好麻烦妳在家看顾小进及小财二兄弟。」素珠非常伤心地告诉惠娟。
「屏妮过世了?什麼时候?」惠娟惊呆了。
「今天上午。」
「怎麼可能!柯太太那麼年青,才卅岁出头吧?那样一个大个子,不是健康粗壮得很吗?怎麼说死就死了呢?简直不敢相信。」惠娟一再追问。
「屏妮十几年前,脑上就长了一亇肿瘤,就是因為她非常健康,才把这脑瘤抑止了十多年,最近才突然演变成癌肿。」素珠说著说著,眼泪就流了下来。
「那可怎麼办!吉米怎麼办,一个人住那麼大的房子,多麼可怕!北京的小珍珠怎麼办?」惠娟放声大哭起来,柯家的房子与素珠家的属於滨海同一亇地区,每家都有两英亩左右的大院子,有私人沙滩、球场及泳池,房屋也很大,光卧室就有五、六间。
「阿姨,不要哭罢,哭了大家的心更乱,明天我就会见到他。」素珠也突然觉得很想见到吉米,可怜的吉米,有什麼好办法可以替他分忧呢?
「见到他,叫他到我们家来搭伙,搬到我们家来住罢!」惠娟姨婆己经泣不成声,她非常喜欢柯家俩小口子。
殯仪馆就在大颈镇的大路上,素珠一大早开车经过镇中心,看见主道上的牌子,早已换成原来的“大颈路”及“缅街”的路牌,因為时间尚早,路上车辆不多,“中国日”那天立的那“中国路”与“北京路”早己不知去向,心中甚為感触。
素珠一早到了殯仪馆,一直在办公室里与殯仪饭的经理交涉处理各种手续细节,等事情办完,才由办公室内出来,只见穿了全黑西服的吉米,站在人丛之中,正在与弔丧的人寒喧,吉米一看见穿了全黑长裙的素珠由里面出来,立刻放下眾人,快步跑过来,一把抱住素珠,放声大哭,当著那麼多人的面,告米此举,令她觉得措手不及,不知该如何是好,最后,她见吉米暂时没有放开她的打算,只得勉强地镇定自已,当了眾人,像姐姐哄一个比自巳高出很多的弟弟一样,伸出手去拍他的背脊,口中轻声地说:「吉米,吉米,There, There」。
她轻轻地拍著他,感觉他很年青,背脊非常结实,身体十分强壮健康,不过,目前,这付年青的身体上附的灵魂,十分飘泊无依。
过了很久,他才放开素珠,高高的个子,站在那里,非常茫然地问:「素珠,屏妮走了,丢下了在美国的我,也丢下了在北京的小珍珠,没有了屏妮,我以后怎麼过日子呢?」
因為屏妮香消玉殞的时候,己经严重脱水,变得乾瘦可怕,所以殯仪馆的人及吉米都主张不要盖棺出殯,也就是说不要眾人瞻仰遗体,棺材上盖满了鲜花,礼堂里及墓地上也都排满了鲜花,吉米对素珠说;「这样,大家心目中的屏妮,永远是原先那个体态丰满、健康快乐、笑口常开、心地善良的安琪儿。」
素珠点点头,她己泣不成声,热泪流得满脸。
下葬之后,请全体亲朋好友吃饭,在餐厅内吉米一直要素珠守在他身边的座位,餐后,又请她与他一同迎送宾客,一直到天色极晚,她告诉吉米说惠娟要他明天到蔡家去吃饭,他才陪她走进停车场,等她坐上自已的汽车,将汽车开走,他还六神无主地向她挥手。
第二天,吉米十点左右就来与小进、小财两兄弟打球,幸好惠娟姨婆与妈妈不止一次告诫小傢伙们,要对吉米叔叔特别好,在他面前不许提到屏妮,因為屏妮巳经进了天国,提了吉米叔叔会伤心。
打完球,两兄弟各自回房洗澡,吉米也与往常一样,逕自走到蔡家客房冲了一亇浴,擦干头髮、穿好衣服才出来吃午饭,吃完午餐,提了钥匙开车回柯家,柯家与蔡家在同一条街上。
「昨夜一夜没有合眼,打完球,吃完饭,可以好好睡一觉了!」吉米与往常一样,拥抱了一下惠娟姨婆及素娟,又与小雄、小财两兄弟 举行时下年青人流行的“上五”、“下五” 互相击掌道别。
「吉米,今天是星期天,晚上再过来吃晚饭罢。」惠娟姨追出去请。
吉米看了女主人素珠一眼,素珠只得也张口请他过来吃晚餐。
午睡之后,吉米过来与小进、小财以及素珠在蔡家的游泳池一同游完泳,吃完晚饭,要回家之前,突然问惠娟姨有没有吃不完的菜和饭,可以让他带回家。
「我们的管家波洛玛,是屏妮请来的,只会讲极少的英语,我又不会讲西班牙语,互相沟通不良,看来她很怕我辞退她,丢掉饭碗。今天我带些中国菜回去给波洛玛配辣椒吃,要她明天下午步行走到惠娟姨这里来,帮助府上做做清洗、扫地、吸尘、烫衣服等工作,这样,我们每天到你们这里来吃晚餐,以工换工,不知妳们以為如何?」吉米提出一亇建议。他打算在家吃美国早餐,中午与人应酬吃啇业午餐,晚餐与蔡家同吃。
惠娟姨喜欢带孩子,也喜欢做饭,却非常不喜欢清理打扫房间,因為美国人清洁的标準太高了,永远要求窗明几净,纤尘不染,在中国报纸上登了广告,找来的人都不合理想,自巳做又觉得太吃力,现在有波洛玛做下手,这种建议太合她的理想啦。
素珠见自已的阿姨这麼满意,当然也就不便有任何异议。

(05)

素珠穿了一件新衣裳出外谈生意,与人家握手道别后,一看手錶,已经十二点半,难怪饥肠轆轆,看见墙上说明餐厅在二楼,她跟著箭头指示的方向出了电梯,一看,呀,餐厅外站著这麼多人排队等候,她不愿排队,正要掉头走开。
「素珠,老闆娘,我在这边!」声音很熟,站在队伍最前面的一个洋青年正在向她招手,定睛一看,原来是衣衫整齐的吉米。
「两个座位,我们一共两个人。」吉米对女招待说,為了免得排队,素珠当然不能说两人不是一伙的,何况,有机会与吉米一同吃顿午餐也是一件不错的事。
女招待领了吉米与月珠到角落里一个空的座位上。
「我们要这边这张桌子,有荣幸与美丽的老闆娘一同吃午餐,当然要一张能见度高一点的座位。」吉米笑嘻嘻地指著另一个桌子对女待说。
「吉米,你怎麼会到这里来吃午餐?」素珠很高兴地问道。
「素珠,我经常都到这里来吃午餐的呀,因為我的会计师事务所就在这商业中心的二楼,我来这里不希奇,妳来这里才希奇哩。」吉米笑道。
「稀奇吗?近来我為了减肥,中午只喝一杯咖啡,咖啡中的牛奶就是我的午餐。」素珠近来愈发喜欢吉米,与吉米午饭时不期而遇,觉得十分欣喜。
「素珠,我看妳今天好像换了一个人,嘻嘻,我一直就很喜欢妳,而我比较更喜欢今天的妳。」吉米一面斯文地吃著他的三明治,一面轻声地谈笑,不时用纸巾轻轻地擦著嘴角,他那细长乾净的手指上的指甲,修整得乾净而美观,非常赏心悦目。
「嘻嘻,喜欢,比较更喜欢,你是在练习英语比较式的文法吗?」素珠自已先笑了一下。
年轻的柯吉米也笑了起来。
「你笑什麼?小珍珠的事,你怎麼决定的呢?」月珠娇嗔道。
「我当然仍然想要小珍珠,而且这也是屏妮的遗愿,但现在没有屏妮,人家肯把一亇可爱的小宝贝交给一个独居的年青男子抚养吗?我想,若由妳出面去申请,可能更有把握些。」吉米的脸上立刻佈满了忧愁。
「怎麼可能,我是一个正在与丈夫分居要离婚的女子呀!」素珠也一筹莫展。
「那等妳办好离婚手续,為了争取到小珍珠的监护权,我们就去办一道结婚手续,不就行了?」吉米突然提议。
「太异想天开了,这个年头,只有為了绿卡而假结婚的,那有為了抱养孩子而假结婚的呢?何况,我们的年龄并不相当。」素珠一本正经地反驳。
「素珠,屏妮与我可以说是年龄相当了吧?现在怎麼样?所以我是不相信这一套的了。」吉米凄然地说。
关於小珍珠的事情, 两人并没有讨论出什麼上策来,不过,有人讨论,总比堵在心中发慌好,所以自此以后,只要吉米中午没有应酬,就到新时代电脑公司来找素珠吃午餐,啇量有什麼好方法可以领养小珍珠。
好在北京正在闹“非典型肺炎”,短时期之内,他们还不愁小珍珠被别人捷足领去。
吉米下班以后,与蔡家一同吃完晚餐,日子久了,也学会了中国习惯,饭后吃水菓,而放弃了美式甜点。
「屏妮的房地產公司,我己经替她卖得一个好价钱,己经将这笔钱存在一个基金里面,给小珍珠及她的兄弟姐妹将来做教育基金。」吉米一面吃水菓,一面告诉素珠,他也习惯了把每天白天发生的事情告诉素珠。
「今天,我签收了一封掛号信,是进财的律师寄来的。」素珠也轻声告诉吉米。
「通知妳分居己经期满,要妳在离婚证书上签字?恭喜妳获得自由之身!」吉米高兴得跳起来,冲过来拥吻素珠。
「且慢高兴,你不是告诉过我,新文化纸业公司是一堆烂帐吗?进财虽糊涂,赵虹那女人却是為了淘金而嫁他的,那里肯这麼便宜我们,一定又起什麼花头,所以我还没有这个心肠拆开信来,仔细看呢。」月珠忧愁地说。
看见素珠忧心重重,吉米只得定定地看著她,再拉住她的手,轻轻地吻著,一言不发。等波洛玛抹过桌子,吸过地毯上的灰尘,再把碗放进洗碗机内洗涤,他就与波洛玛匆匆上车,逕自回自巳的家。
吉米走后,惠娟姨婆与孩子们都己入睡,素珠才将掛号信拆开阅读,读完之后,又将信放回信封,央央不乐地进入自己的卧室。
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一直到深夜三点左右,知道自已一定睡不著了,只得起床去喝一口水,最后,索性穿好衣服、套上外出的便鞋,向自己的汽车内走去。
「吉米,对不起,把你吵醒了,我睡不著觉,可以到你家去看你吗?」素珠在车内用手机打了一个电话给吉米,她也习惯了依赖吉米,养成凡事都要与他啇量的习惯。
「啊,素珠,是妳,现在是清晨三点一刻,当然欢迎妳来看我。」吉米被素珠的电话吵醒,所以声音迷迷糊糊地。
素珠带了进财律师的掛号信,开车抵达柯家,她在车道上就看见柯家厨房的电灯大开,吉米高瘦的身上穿著睡衣,外面披了一件晨褸,站在大门的电灯下面等她。
他牵了素珠的手,领她进厨房,倒了二杯热气腾腾的咖啡,一人一杯,又去张罗白糖,奶精。
「吉米,分居的时间己经结束,但是进财突然变卦了!」素珠气极败坏地说。
「什麼!他不肯离婚了吗?他要争夺孩子的监护权吗?」吉米也吓了一跳,脸色变得惨白。
「那倒没有,不过条件完全改变了,俊雄的律师说,他要与我将全部家產平分。」月珠忿忿地将英文的公文掛号信交到吉米手中。
「两年前他白纸黑字,亲手写了一张单子,明明白白地说要将家產的大部分分给我,新世纪归我,新文化归他,大颈镇房子归我,蛮哈塞的公寓归他,竟然反悔了!」素珠由皮包中取出进财没有公证过,手写的清单,重重地塞进吉米的手中。
「吉米,进财的律师说,今非昔比,进财的女朋友赵虹已经怀孕,所以两人需要一笔钱来结婚,更需要一笔钱来抚养孩子,在美国出生的孩子就是美国未来的主人翁,美国的法官,向来都是以美国未来主人翁著想的。」素珠指著吉米正在看的掛号信。
公文信极长,吉米大约看了一下,就开始调弄咖啡,又到冰箱去取了一小块蛋糕,切成两半,一人一半。
「素珠,他并没有说不肯离婚,也没有要求孩子的监护养育的权利,其他的有什麼重要呢?妳的钱财难道还不够多吗?难道妳没有赚钱的本领吗?妳想跟他争夺财產吗?还是妳对他餘情未断?」吉米说这些话的时候,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非常地缓慢,长长的睫毛盖住他灰蓝的眼睛。
「哪一项都不是,我只是气不愤,因為自从我们开了公司,进财从来没有為公司出过任何力量,他凭什麼要分一半?」素珠不满地说。
「法律是如此规定的啊,你若不满意他,為什麼不在公司还没有间始赚钱以前,早点自动提出离婚呢?」吉米将咖啡杯推到她面前。
素珠大大地喝了一口咖啡,咖啡己经变得温吞吞地了,她想了一下,突然噗嗞一声笑了起来。
「吉米,你说得对,以前的我,不知何故,心中有个无形的结,明知进财一无是处,可却不肯离婚,感谢这一年半的分居,让我变得聪明起来,对蔡进财有了新的估价,觉得赵虹看走了眼,其实,她愿意把进财这糟老头子接收过去,就值得这一半家财。」素珠很庆倖地说。
「素珠,妳终於看清事情真象,我真為妳骄傲。」吉米非常高兴。
「吉米,我回去了,明天就打电话告诉进财的律师,同意与进财平分财產。」素珠说。
「既然来到这里,想不想去看一下屏妮替小珍珠装修的套房呢?」吉米请素珠。
素珠想,既然来打扰了吉米,当然不便拒绝他的要求,何况,她本来早就想特地过来一趟参观一下的呢,就点点头,跟在吉米后面,走到房子的左侧,呀,太美丽,太可爱了!一共二间房,全部以女宝宝的粉红色為主,小床、小桌、小椅、不用说,连玩具如白色的兔宝宝、棕色的小熊,也都一应俱全。
「嘿,这只兔宝宝比三岁的小宝宝还大哩!...咦,这是什麼高科技玩意儿?」她指著一个电器盒,问吉米道。
「屏妮怕她或波洛吗在书房或厨房工作时,小珍珠突然由睡梦中醒来,她的哭声就可以由这机器内传到大人的耳中。」吉米答道。
素珠不知该说些什麼,只好叹了一口气。
「天已快亮了,我送妳回到车上,妳可得花一些精力準备,因為法院会通知要把财產冻结,以便清点,务必作到绝对的公正平均。」吉米一面答,一面穿上鞋,送素珠出门,上车之前,他弯下腰,轻轻地在素珠的额头上吻了一下,他的嘴唇,热烘烘的,又软又温柔。
素珠在离婚证书上签完名,第一件事就是打电话告诉吉米。
「恭喜妳真正获得自由!我们俩人先到东云阁去吃点心午餐,以资庆祝,晚餐呢,带了孩子们、惠娟姨、波洛玛,大家一同到海港城去庆祝一番如何?」电话里吉米的声音非常高兴。
与素珠在东云阁吃午餐的时候,吉米灰蓝的眼睛一直发著亮光。他的好情绪一直维持到与全家人一斉吃完晚餐,然后他才依依不捨地与波洛玛一同上车,逕自回自巳的家,素珠也带了孩子及惠娟回蔡家。
深夜三点左右,素珠的手机响了,原来是吉米打来的。
「素珠,妳睡了吗?」他问。
「睡了,有什麼事吗?」素珠迷迷糊糊地问。
「我睡不著觉,妳过来看看我好吗?」电话中吉米的声音说。
「好,我就来。」素珠听不出他的声音有什麼不妥,连忙起床去喝一口水,穿上衣服、套上外出的便鞋,向自己的汽车内走去。
开车抵达柯家,她在车道上就看见柯家厨房的电灯大开,跟上次一样,吉米高瘦的身上穿著睡衣,外面披了一件晨褸,站在大门的电灯下面等她。
见她的车门开处,素珠由车内走出来,他急忙跑过来紧紧地抱住她,不肯放开,好一阵之后,左手紧紧地牵了素珠的手,走到大门,吉米突然弯下腰来,一把将她抱住,将她抱进卧房。
素珠半推半就地进了吉米的房间,只听他嗄声地说:「我已经等了很久,专等今天!」
然后就忙著将她的衣服解开。
没有想到,平常斯文优雅的他,在床上却非常的热情,素珠伸手搂著他的腰,大概因為年青,又喜欢运动,他的腰身甚有弹性,他的胸膛也很是结实,更吸引人的,是他男性的气息,伴著古龙水的香味,真是中人欲醉。
「啊,没有想到妳的腰这麼细,胸部这麼挺,小屁股这园滑。」吉米喃喃地讚美。
激情过后,素珠有点害羞,起身穿好衣服,说是要回自己的家。吉米只得又将她送回车中。
回到家中,闭上眼就感觉到吉米那结实的身体,以及他的温柔缠绵。
「我现在比以前胖了这麼多,努力减肥的効果并不那麼显著,吉米还口口声声称讚我苗条!」素珠想了一下,啊,他一定把我与高大硕健肥壮的屏妮在做比较,当然觉得我的腰儿纤细啦。思想了一会儿,不知不觉吃吃地笑了起来。
天快亮了,惠娟姨己经起床将早餐準备好,素珠也就起床,穿衣、刷牙、洗脸,然后走出来吃早餐。
「素珠,什麼事情,这麼好笑?」惠娟姨问道。
我在笑吗?素珠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来摸了摸自己的脸。
「老闆娘,妳今天气色很好,看起来很高兴?」到了办公室,小高好奇地问她。
「是吗?」月珠笑著回答。
她突然想到一件事,连忙正色告诉小高,说新时代电脑公司要準备好,因為不久有人来清点公司资產。
「老闆娘,公司一切程式都是循规蹈矩,帐目也都清清楚楚,什麼都不怕的。」小高很有自信地回答。
当天晚上,吉米吃完晚饭,将波洛玛送回去之后,自己又开车回来,手中提了自己的睡衣,刮胡刀,以及电动牙刷。素珠很喜欢睡在他怀的感觉,更喜欢半夜闻见他那夹著吉龙香水的男性气息,所以也不曾反对,吉米就此住了下来。
过了一阵子,吉米在晚饭桌上提起北京巳经宣佈对“非典”解严,领养小珍珠的事,一定要赶快进行。
「好了,我们儘快结婚罢,既然已经有了二个健康活泼的儿子,人家一定更加相信我们领养孩子的能力。结完婚,我们就立刻动身到北京。」吉米很快乐地提议。
「到中国北京去?我们全家都去吗?听说中国国土很大,有很多中国人。」哥哥小进非常兴奋,因為他到美国来时才只有一岁,对中国非常响往。
「听说那边的人讲话都讲捲舌头的京片子。」只会讲臺湾国话的惠娟阿姨也好奇得很。
「到中国去,要穿功夫装罢,我们可以将上次中国日穿的中国服装穿到北京去。」弟弟小进跳著拍手。
「傻孩子,北京十分现代化了,没有人穿唐袄、戴了瓜皮帽、手中拿了檀香扇子在街上行走的。」想到吉米上次在中国日穿了唐装可笑的样子,素珠不禁笑了起来。
 

【作者简介】:余国英

  祖藉江苏兴化,生於湖南长沙,长於台湾嘉义,嘉义民族国小、省立嘉义女中、国立臺湾大学毕业后,得罗格斯大学全额奖学金赴美,先后毕业於罗格斯大学研究所、康乃尔大学研究所。
尝执教於母校罗格斯大学及汎尼笛根生大学。退休前為爱诗兰黛软体应用工作企划领导之一。现专事写作,為全美华文作家联谊会副会长,海外华文女作协秘书长,美华文艺协会会员,美国文摘杂誌编辑顾问,1999年-2003年世界日报网上文缘国英小说专栏作者。
  1992年得联合文学新人奖。2000年得世界华文文学优秀小说奖。
著作:
A。家有六仟金(1992)
B。移民家庭纽的洋过招(2000)
C。我爱棕櫚,我爱棕櫚 (2000)
D。柿子红了(2004)
E。飞越安全窝 (2004)
F。爱好和平的大朋友-诺贝尔(2005)

Gwen LI余国英
地址: 6594 South Beagle Dr.
Homosassa, Fl., 34448
U. S. A.
电话:352-628-5375
传真:352-628-5375
电子邮件:thelis@eglr.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