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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吴兵，山东画报出版社资深编辑。中国作家协会会员，1979年开始发表诗歌，至今在全国数十家报刊发表诗400多首，还发表了许多散文随笔。参加过《诗刊》第十四届青春诗会，诗作被选入许多重要选本，出版过个人诗集。
倾听与诉说
吴 兵 著
目
录
第一辑 那一团揉皱的纸
有一天醒来已是黄昏
寻找
那一团揉皱的纸
什么能让风苍老
小站
赞美
只有关注蚂蚁才不觉得悲哀
三条腿的椅子
十一月
沉入
马戏
傍晚
如同病人一样安静
今年的雪来得过于突然
珍惜
等待
白玉
手心的星星
失明
忘了歌词的歌手
烛
岁月的针
海
让我把该数的数字数完
帷幕落下
云
好诗
第二辑 剥开生活的橘子
逼近土地
埙
深秋
恩赐
剥开生活的橘子
倾听
夏日岸边
青海湖
抚摸
纯情之水
木门
交谈者
种完庄稼
肺
鼓
贫穷像那些干草
南去的鸟
二胡
黄河断流
麦穗
理发
掀开大海的一角
水漂
他乡
爷爷
我怎么这样喜欢夜晚
站立
第三辑 身后的城堡
沼泽
一个人的城市
迷路
瞬间
钉子
俄罗斯
祈祷
证明
想念温柔
歌唱
身后的城堡
火与冰之间
穿越
迷途
春天的叶子落入水底
烹鱼
一只苹果
古老的歌
死火山
荒钟
告诉和没告诉的
围棋
蝴蝶
菊之秋
太白的月
过江东的易安居士
第四辑 接近或离别
谁
玫瑰
道别
陷在如水的梦中
怀念
四十
相爱的人在天涯
留言
独饮
家
安排生活
无从追悔
清明
与你飞翔
尘埃
雪教会我拒绝
木匠
错觉
月亮升起就失眠
冲浪
破损
鱼
拔牙
酒吧
海边，接近或离别
倾听与诉说
第一辑 那一团揉皱的纸
有一天醒来已是黄昏
有一天醒来已是黄昏
尽管落日与在黎明时一样美丽
但我知道它即将消失
我将一如既往地
把黑夜一块块凿下
那些煤
与我的沉默一同闪着光亮
我开掘着一条隧道
它不通向世界的尽头
我与之每一寸都有默契
我的骨骼坚硬
每一寸都发着光
寻
找
1
在熟悉的理发店坐下
看陌生人闪来闪去
那把推子也在闪
无动于衷地重复着一个个人
2
昨日花蕾，淡淡的蓝
婴儿苏醒
光，银质的小勺
婴儿的嘴唇
光一样透明
3
风中的叹息
蚕丝一样轻
眼看着落下
想接住
又怕不经一触
4
进入睡眠
身体飘起来，或者沉下去
简单的幸福，午后
一群孩子吵闹着跑过
明亮的床，皮鞋晦暗
5
丢失的东西
有一天突然找到
指印暖暖
壶水烧干，水珠走散
6
寻找一个解释
可能是寻找一种真实
也可能是寻找一种遮掩
寻找到也可能失手
像一件瓷器碎在那里
7
秋天将被掏空
飞禽加厚着巢穴
山坡上的留守者
孤零零的
一个苹果有着一个人的光泽
8
握住阴影
握住被无数光怀疑的阴影
一条小虫
睡在米缸
9
土地被不断翻掘
细小的根伸向远处的花园
雨薄薄的全都开了花
风吹过
衣襟大敞
松柏兄弟，问候高山
10
海以一种方式呼吸
有时均匀，有时急促
海呼吸着一种颜色
单调的命运
摇动，却难以摆脱
11
当人群淹没了人群
我始终攥着一张清单
这么多年
呼吸过的空气，被吹到了哪里
我一直试图赎回
那些花的形状——
肺的纹理在黑暗中透出的清晰
那一团揉皱的纸
那一团揉皱的纸
跟随我多年
揉皱了展开
展开再揉皱
这些动作独自完成
没有人看见
其实，有人看见也不要紧
那是一张空白的历史
展开揉皱的纸
每一条褶皱
都像是我的忏悔
岁月还没怎么揉
我的眼角、额头，甚至灵魂
就已经皱得厉害
我也是一张纸
不知道谁在为我忏悔
什么能让风苍老
什么能让风苍老
我的胡须总在它面前颤抖
慷慨地解开过的
青春的一排排纽扣
现在到了一颗颗系紧的时候
风给了我花粉
我却给了它恐惧
我对鞋上的草屑说：
“朋友，你看我来得多么突然！”
小
站
那面湖融进的落日
并不比海少
在湖边待一天
与待一百年一样
没有找到最后的住址
想象宏大的一生
将湖与海合二为一
废弃的小站
滞留了那么多人
赞
美
没进过教堂
坐在火山顶
享受哪怕片刻的宁静
死亡被熔岩凝固
想象天空赞美我
像赞美一棵树
像我赞美教堂的尖顶
只有关注蚂蚁才不觉得悲哀
微小的事物才可爱
小巷比大街更有人的气息
斑驳的砖，陈旧的门牌
细微的擦痕
谁也说不清究竟发生过什么
一腔热血缘何而起
有时低下头来
只有关注蚂蚁才不觉得悲哀
三条腿的椅子
坐在三条腿的椅子上
如同坐在四条腿椅子上一样
坦然。四平八稳
因为事先我已知道一切
说的是天气、衣着
和敞开的门
我们不谈命运
它在椅子的另一条腿上
十一月
像卷走铺盖
一片树叶将十一月卷走
列车隆隆远去
友人的空烟盒
散失十一月的体温，低沉
一张白纸小小的一角卷起
沉 入
沉入内心的河流
沉入瓦砾、碎石，喧嚣和沉默
沉入草根以及草根一样的杂物
沉入内心的河流
沉入一座报废的铁矿
冶炼过的河水沸腾着缓缓流过
马 戏
偷情的香水，隐密的光线
短裙子葬送了一片荷叶
整个夏天的水
只有舌尖上那么一点点
这时谈论爱
如同谈论飞扬的尘土
浴衣在马戏者手中甩来甩去
赤裸的老虎打着盹
仿佛再也不会醒来
岁月的针
岁月这根针
穿过的线有多长？
线上穿的又是些什么？
打了补丁的面孔
针脚稀疏
被磨损，但没有锈痕
深夜，万籁俱寂
属于我的针
何时才掉到地上
给我一丁点声响？
傍
晚
我想说真的乏味
每当这时
就抓过一把米
撒入锅中，缓缓地
清脆的声响
让我幸福那么一小会儿
我想说真的茫然
每当这时
就取出陈年的书
一页页急速翻过
哗哗，仿佛决堤
我茫然在茫然的声响里
如同病人一样安静
如同病人一样安静
双臂温顺
像是小狗下垂的双耳
闻闻，健康的稻米也是温顺的
或许真的病了
鞋带弯着，连椅躺着
白色的墙壁那么柔软
原野，在眼前轻轻一晃
今年的雪来得过于突然
今年的雪来得过于突然
还没呵口气暖暖手
雪就来了
一个一个小小的摇篮
从天而降
此时过于突然的
还有一茎白发
悄然落到桌面
熟睡？假寐？
啊，我终于看清了时间的面目
那小小的婴孩
那雪一样的婴孩
珍惜
珍惜每一个词的本意
比如灰烬
用身体的余温珍惜
比如慵懒
用床的宽大珍惜
比如天籁
用瓦上雨的嘀嗒珍惜
在找到本意之前
将所有的词珍惜
等
待
我一直在等待春天
是的，我们互不相识
我们却都在等待
春天的孩子
多么单纯
瓦檐上的草
那是风的睫毛
它比我们看得更远
被漠视的瓦檐
和那上边出现的朴素的事物
使心如此容易碎裂
我一直在等待,一直在告别
别埋怨
或许由此拖累了生活
白
玉
不知怎么喜欢上了一块白玉
在下雪的那天
冷冷清清的我
从一个商店转到另一个商店
橱窗，虚伪的玻璃
把那些表面的东西
展露无遗
那块玉，白玉
我一眼就看清了它的本质
我看到了不太透明的
更白的瑕疵
在雪花中回家
脚步迟疑
我是雪花中的瑕疵吗?
手心的星星
当说出爱情这两个字
或许爱情已被食言
通常我只说：漂亮
仿佛一只用顺了手的笔
尽管它吸进了太多的夜色
我还是说：漂亮。星星闪烁
美过容的商业街
和美过容的人
扭头就不见了
深夜独步，我问：
谁想要星星？
在手中，它已被我攥得冰凉
失
明
有一天突然失明
慌张地向四周发问
方向在哪
人们说跟我来吧
揣摩世界的表情
站在原地不动
一望无际的原野
我怎将你一把抓住
忘了歌词的歌手
我是个忘了歌词的歌手
舞台上
灯光使人晕眩
所有的词语一片空白
出卖了自己
被令人羡慕的舞台俘虏
我是一个渴望被黑暗
解救的人质
烛
蚯蚓的黑夜
蠕动着谁的喉管
巨大的根系
在谁的身体里攀援
河流的形体，云的投影
全被日光消磨
掌中的烛
小心呵护
它以顽强出现
却又那样虚弱
海
痛得如此抽搐
挥霍完了暴跳完了
吞噬完了
剩一排排牙齿
让我把该数的数字数完
还没数到那个数字
就结束了
让我再无聊下去
让我把该数的数字数完
是什么挣脱得这么快
让我说下去
让乏味的游戏
再给时光最后一点快感
帷幕落下
时光在指缝间
流过一些零碎的梦想
用自己做标本告诉别人什么
是早已安排好的剧情
主角，为一两个人准备
等身上的光芒放射干净
再去太阳下试试寒冷
掌声，渐渐稀落
焚
踏上渺无人迹的雪
占有的同时
愧悔已经铺开
脚下是着火的森林
身体一直被焚烧
在茫茫的白里
直到那黑
一点点
一点点消失干净
云
水冷到地上
水暖到天上
云的根，在水
所有的上升都无法阻挡
自由的潜台词
呈现各种形状
大地，视野的调色板
激动人心的
是被阳光穿透的飞翔
有多少仰望
就有多少想象
生活的经历就是这样
好
诗
好诗像一柄剑
削掉了我的舌头
感谢握剑的人
叫我真正认识血
好诗是语言做的
而我失去全部语言
剑刃真实
无可奈何
我想与握剑的人握手
我想握剑的人与我一样
表情柔和
但双唇紧闭
削掉了舌头
再来握剑
诗人
我们共同做一块铁
第二辑 逼近与抚摸
逼近土地
熟悉那些麦子
并不熟悉那些汗水
父老兄弟
我自离开村庄
就一直这样想
麦芒锋利起来的时候
镰也锋利起来
六月，坐在列车上
我紧盯着平原上那些
把身子铺得很低的兄弟
我突然想起有些诗句
多么无聊
那离土地离生命很远的声音
像纸灰
经不住轻轻一吹
列车锋利地驶过六月
兄弟们一闪而过
逼近土地
我像坐在麦芒上
我像坐在镰刀上
埙
捧着大地的心脏
原野的风呜呜作响
先人立于高地
驻足大河旁
捧好了
别让一掬泪一泻而光
捧紧了
只要还有一口气
就沉入大地的绝唱
深
秋
还没来得及深谈
天就高了风就凉了
果实的光泽
落了一身
眼望雁群越飞越远
犁
越过雪白的墙
城市装饰着田野
田野怀抱着红薯
红薯吐出秧的柔情
我走在回家的路上
恩
赐
一颗麦粒和一捧黄金
同样珍贵
生命的最后时刻
渴望只是一口水
阳光下丝带般扭动的江河
骚动、喧哗
是谁摘去饰物
在高山上晾晒灵魂
蝴蝶遍地起舞
风铃一片水声
一捧黄金满足于一颗麦粒
大地的恩泽赐予上苍
剥开生活的橘子
1
一百年前的新闻
今天还新
昨日的新闻
今天却变旧
2
靠近窗
鸟一下就飞远
雨水很少
黄昏空着杯子
3
形单影只
花瓶印满了指印
没有一丝
根的安慰
4
这几天
忙着一个词：制造
过几天
忙另一个词：打磨
5
什么都要生锈
什么都要擦拭
骨骼变脆
6
一点暗示
一点象征
栅栏拖长阴影
7
报纸上面
剥开皮的橘子
等待一瓣瓣裂开
8
打开门，然后关上
走过的路
一条尾巴
倾
听
密西西比，阿尔卑斯
听不见任何诉说
空间使一切变成聋子
跟随风的影子
我在流水之中
明月的裂帛，暗夜的嘘声
夏日岸边
迷恋那些倒影的移动
岸上
朝圣的心情复萌
诗歌的叶子聆听天籁
凉意裹住手臂的枝桠
远远地
山峦倾倒了
悠长的水草瘙痒皮肤
静止的树
被无踪的风随意撩动
体验宁静
歌声潜入水底
阳光在绿隙
跳跃如欢快的松鼠
青海湖
黄灿灿的油菜花毯铺向天际
天际的湖水
随车轮的疾驶大片横移
八月之初
命名了一个省份的湖水
将我的魂灵浸透
拍打掉俗尘
蓝得一丝不挂
臃肿的肉体
怎去拥抱那晶莹的一滴
多给我一些海拔
环绕的群山
逃亡之地，脱胎之地
孤高的清净
我屏住呼吸
哪一朵云是鲜卑的云
哪一阵风是突厥的风
听过金戈铁马喧嚣的祁连之雪
依然安详而从容
当岁月的寂静
当遗忘了一切的寂静将山水拂掠
我即变成湖水一滴
柔软，赤身裸体
抚
摸
打磨语言
以像卵石一样乖巧
不，我要棱角和锋芒
我指肚有刺
无论谁打磨它都会疼痛难当
我不敢抚摸了呀
人们
当我恳求原谅的时候
并不想改变
一个人的正直
谁想靠近我
就请带针来
让我伸展开五指
让我抚摸
尖锐与锋利
纯情之水
感到阳光挤压时
想起夜里苍凉的面孔
感伤是一种美
月亮呀那滴纯情之水
我梦的惟一溶剂
让我多安静一会吧
满目宽容，双耳秋风
当自己屈服于自己
苍凉的心
就是那圆润的一滴
交谈者
眼睛与原野从没误解
交谈者
请就地坐下来
掐根青草衔在嘴中
不必左顾右盼
手埋进泥土便会生根
这双勤劳的手
我知道它会握紧什么
它因与泥土一样朴素
而不致腐朽
交谈者，坐下来
掐根青草衔在嘴中
多么牢靠
我们安坐在大地上
木
门
二楼上有我的家
常常把十八级台阶当作一级
常常把木门当作树
树后面
常常把家当作森林
经常迷路的我
阅读、写字、睡眠……
自由没有方向
忘掉台阶
血肉守着心
大地的孩子
与木门相依为命
波纹散过，池塘守着水
秋后低声说话
门里门外
我守着微弱的声音
种完庄稼
你穿哪件衣服都好看
放弃媚艳的辞藻相对无言
城市的孩子
从头到尾种一茬庄稼后
才明白世界上再好不过的
是一小块树阴
叶之巴掌不肯落下
即便落下
也不会带来伤痕
即便落下
不再茂盛的阳光已使你离开那里
肺
透明、干净、完整
清晨，深呼吸
肺将绿色、阳光和问候
带入体内
胸膛充盈着
鸟鸣的欢畅和蓝天的高远
充盈
一匹快马在草原上飞驰
那肺是多么的优秀
有人把祖国比喻为一只雄鸡
我倒愿将她比喻为一叶肺
当我的胸膛饱满
当人民的胸膛饱满
祖国，你的胸膛一定也是饱满的！
2003.4.29写于SARS流行之时
鼓
皮脱离了躯体
血肉之痛
愤懑之声
谁把这纳入
欢乐的场景
一种庆典
敲击，请取用我的肋骨
不停地敲击
震落灰尘
只剩下一个面孔
贫穷像那些干草
贫穷像那些干草
一点就着，流出血来
秋天燃烧的大地
怜悯着骨肉的碎片
河流干涸，山峦失重
浆果张开苦涩的喉咙
那些干草
看那些凌乱、瘦硬的手指
正四处
试着摸索些许温热
南去的鸟
一只鸟飞向南方的湖
那里多雨
歌声跟水一样亮
烟筒围得越来越紧
我在一个多泉的城市向鸟儿道别
用露出泉眼的喉咙向她道别
什么时候回来
反刍给我
一些水声
二
胡
两根弦
只有两根
一根黄河
一根长江
不能断
一根也不能断
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
波浪一般的摇篮
黄河断流
在山东，遥念唐古拉
迎面是黄河
转过脸就是海
波浪的光焰
一路燃烧
断续地洒下
铜的颜色
望眼欲穿
龟裂的土地
一面碎了的镜子
拼接再也找不到形容
五千年，半坡与龙山
一敲，全是水声啊
碎了的镜子
生存隔着篱笆，还是墙
向西，向西
将陶罐置于冰峰之上
渴望被一滴滴水串起
像珍珠一样挂在胸前
真想把所有的日子一饮而尽
一条大河，谁能相信
是一条疤痕
是一条截断的脐带
感觉不仅仅是痛
我，一条五千年喂养的鱼
鳞在越来越多的水库上闪亮
鳞在越来越多的伸向河的手中
赤裸的我
在结不了冰的地方
冷
一条大河，中断
她曾是那样慷慨激昂
如今却变得困惑了
迟疑得难道
连泪水也不再流淌？
楼群越升越高
汽车越跑越快
河水越流越慢
我纷飞的草籽
那一滴的绿，在哪里落脚
温润的身躯离不开温润的泥土
五千年拥抱
黄河，涌入我的血管吧
三百六十五天里
带着鼾声
安睡在我小小的心房
在山东，遥念唐古拉
迎面是黄河
转过脸就是海
麦
穗
浑身向上的光芒
与我们的毛孔对应
汗水坚硬的部分
是原野飞翔的翎羽
俯视人间的一刻
美好得那么普通
理
发
一茬茬
黑着去了
丝毫不痛
痛在
一茬茬
白着回来
掀开大海的一角
掀开大海的一角
看看透明的下面
是不是还透明
什么可以遮掩
沉默如此冰凉
水
漂
从异乡到异乡
故乡总是打出的水漂
还未到达就沉落了
他 乡
嘈杂的肉体
弃之不去
想着比一粒沙更衰老
或比一滴水更年轻
临街的餐馆，离开了广场
我对这座城市说声谢谢
单薄的衣裳
只需一点点温暖的靠近
爷
爷
二十多年前
爷爷去世
父亲领我回到老家
端详一张遗像
我开始了最初的端详
二十多年后又回老家
没人再提起爷爷
我也记不清掩埋他的地方
想问一下
但不知为什么没有开口
爷爷是种地的
现在天天和泥土说话
盐碱地上的庄稼
那是老人的胡须和头发
我怎么这样喜欢夜晚
我怎么这样喜欢夜晚
宁静下来的城市
安放宁静的魂灵
川流的汽车
落满尘土的叶子
喧嚣像阳光一样致密
此刻，坐在夜的深处
呼吸平稳，安详幸福
周围是隐藏着光芒的煤
夜使我富有
富有得我
只需要一点点宁静
站
立
用骨骼建一座塔
不为举灯
也不为朝拜
只为
站
立
第三辑 身后的城堡
沼 泽
身陷寂寥的沼泽
膝盖以上与那些草本植物一样
脆弱，怜惜。膝盖以下在喊叫
自己听见
“这不过是一次游戏
放了我吧，我们已经融为一体”
秋天还没来临
腰以上作为天空的一部分
已显得低矮
扭动的天空忽略了许多不曾忽略的
“要么去飞
一个世界，在被最小的昆虫重复”
一个人的城市
一座城市一个人
那时你的犹豫就是多余的了
首先是植树
其次才是修桥
与果树对弈
你每次都输得精光
你还得浇水
捡拾落叶时血流得很慢
这使你喜欢黄昏
不过早晨如期而至
在零碎的鸟啼中
修桥计划令人头疼
可头疼的事你总是赢
赢了之后感觉到一些衰老
断弦之琴悬挂在走廊
另外一个人的遗音
嗡嗡地响
迷
路
我在森林里迷路
天空没有方向
一棵树向下
叶子以身外之轻
把我围困
就此生出根来
随着早晨的啼鸣
做欲飞的姿态
没有盲目的树木
只有盲目的死亡
瞬
间
十指交叉
胸前立一道栅栏
是权力归拢
护卫着脆弱
还是平凡的凝聚
驻守一种坚强
让我们种下蔷薇
拥抱然后枯萎
钉
子
一枚钉子
被用力砸下
承受，不得不承受
以正直的秉性
发出沉闷的声音
犀利被掩埋
犀利
注定了如此的命运
坚持，就要成功了
黑暗中的喘息
俄罗斯
宇宙飞船把山体带到太空
航空母舰将岛屿移入大海
然而，那些合金永远冰冷
在茫茫雪原呼一口热气
啊列宾
你灵动的手指
又调动伏尔加河的油彩
阿赫玛托娃
你一夜变白的头发
再次在爱情的披肩上鬈曲
《三套车》，挥之不去的忧伤
令我这个冻僵的人
慢慢醒来
祈
祷
报童跑过来
我闻到一丝咸腥
地震在几小时前
已成旧闻
而耶路撒冷重复的枪声
却刚刚打破黎明
谁心神不定
眺望，在瓦砾中踮起脚尖
我念叨着：安静！安静！
把以色列和巴勒斯坦
同时放上天平
证
明
谁证明——
导弹与正义的关系
独裁与无耻的勾连
恨与爱的转换
陶醉于蟋蟀头顶
两根须轻巧的摆动
当所有目光都聚集于此
人类
还需要证明什么
我只能证明我自己
活着，便是惟一的证据
想念温柔
和平应给予母亲们
更多的权力
酝酿好了火药和铀
在钢板后打赌
在天空中划弧
火药味，从这半球
很快传递到那半球
母亲啊
用你最最的温柔
像揽婴儿的玩具一样
揽住坦克与发射架
用稀释一万倍的乳水
浇灌干旱的钢铁
使成熟的草莓
贴近每一个人的嘴唇
歌
唱
谁敢拿天空做赌注
鹰的盘旋
蔑视一切冠冕
让河流
从一个眸子里出去
再进入另一个眸子
那轻微的触摸
使人感受不堪一击的脆弱
那透明的胶带
使流血的伤口很快愈合
做一株最普通最渺小的植物
就看天空
看鹰
就感觉膨胀的汁液
使自己像河流一样通体透明
身后的城堡
小心翼翼地捧住
花朵还是残落
忍耐像冰峰上反射的光
身后的城堡
托举着高原的阴影
夜色，蹑手蹑脚走近
所有的准备都可能落空
扶着摇篮梳理好发辫
对月光诉说血流的声音
娇小的器皿
膨胀的水罐
心爱的月光将它们轻轻笼罩
火与冰之间
1
在金币中心舞蹈
想看透的肉体
与杯盏搅拌在一起
迷乱、猜疑
火与冰被追逐
枯叶海水般起伏
跪下来的地方就有宝藏
仇恨与宽容同样令人惊异
裹在预言的面包里
被预言者饱餐
通向天堂的梯子人人寻找
冰溶化为火
火凝固为冰
2
感情破产
变卖失血的一切
羽毛重得落不下来
星光一点点地碎
原野上没有建筑物
雾说散就散了
火燃烧着河流
碎玻璃五颜六色
日子是圆的
陷阱是方的
谁在背后一声不响
3
向死亡求婚才获得新生
令人恐惧的
是笑声而不是泪水
也许永远无法弄懂
所做过的事情
但谁都可以说出
用泪水擦干净的一切
雪花兴高采烈地祝福
冰已四分五裂
穿 越
候鸟在云中匆忙
阳光一块块剥落
钢铁呼啸着道路
不得不加快的脚步
翻动着不期而遇的落叶
大楼钟摆
垂下厚重的眼帘
城市已露不出肋骨
目不暇接的营养品
包装得日益精美
空气与水
谁又能对它们进行包装
落叶随风而去
脚步随落叶而去
迷
途
是树，是会行走的树
把浑圆的太阳
筛成恍恍惚惚的光斑
绕开墙
绕开绊脚的石头
莫测的一瞥烟灭灰飞
表情僵了
而心还活动
待一万只蝉鸣的夏天到来
感受短暂
以及短暂后的漫长
是树，是会行走的树
时刻警惕乌鸦的栖落
和带铁器的手
风风雨雨中小心翼翼
风风雨雨中渐渐老朽
春天的叶子落入水底
跋涉的人停息下来
树，还是门
停靠哪呢
狼和猿都不见了
折叠起住所
血液流向灌木
脊椎与无脊椎
爱与被爱
被桃花红着
把路制成箭
是许多人的事
穿越沼泽是自己的事
穿越机器与金属
核试验
又冒了一个水泡
拆散的书本
雪片一样飞舞
春天的叶子落入水底
烹
鱼
一锅
大江大河
脱落了鳞
可谓全裸
盘子是岸
又一次埋伏
风浪里的潇洒
牙齿无法咀嚼
一只苹果
一只苹果残留盘中
其余不知去向
那个庞大的家族
幸福时刻
隐姓埋名
枝桠影影绰绰
去留都被遗忘
盘子睡眠
月亮一样
古老的歌
丛丛黑发
于林间飘——展——
风，把霉味
带到充满阳光的空间
低下头
发烫的影子也想站立
双腿不敢挪动
怕悠长的思绪被一一剪断
故人从这里走过
走过去再没有回返
古老的歌喑哑于夜
鸟儿啄起自己的声音
一粒粒镀亮天空
圣哲将思想安顿于碑林
成熟的果子透着腐烂
而幽思的少年终成老人
岁月苦短
花白的胡须
变为一团理不清的曲谱
河流源于西
他依旧回头东看
掉转头
故人的招手
已远得看不见
树任其枯荣
鸟自由地飞着
青山绵绵
谁抵近高原俯察那片蔚蓝
拍痛长天的翅羽
一次比一次高扬后
锈蚀的剑
黯淡了漫长的显赫和灿烂
死火山
冰冷的嘴唇
已说不出愤怒的话语
伤口
何时再喷涌出血
荒
钟
很粗糙了
却不沙哑
许多细嫩的声音意欲洞穿
然而只能缭绕
牙齿磕碰
一山石头垒向旷远
登高
仰拾凛冽了一冬的风
铸造者已逝
敲击者已逝
铭文冷冷
春风把草绿了
大海弄出一点声响
游旅的一瞥
郁积厚厚的轰鸣
告诉和没告诉的
告诉过的事情
它还活着
痉挛过的胃
如一只塑料袋
互致问候
轻而廉价的生活
鼓胀着
没告诉的事情
已不打算说出
途经一座钟表店
塑料袋说
它累了
围棋
一粒粒黑白
意想不到的细节
生死
两口气
一呼一吸
点，连成线
扑
劫
千百种根据
千百种遗憾
蝴
蝶
在闹着春意的红杏枝头翩跹
在又绿的江南岸上漫舞
猜不到翅膀上有多少色彩
幻不出来来去去的路
现实胶合着浪漫
一瞬，便是千古
如今，虽成了标本
但未陈列在博物馆
同青铜器锈住
打开一扇扇窗户
眼睛叠着眼睛
读
飞过宋朝唐朝
在庄周的梦里进进出出
菊之秋
把酒的日子
尝蟹的日子
东篱和南山
都在想一位淡远之人
写尽了桃花源的美色
理想如落英缤纷
拿起锄坚守清贫
五斗米跌价了
不折的腰从此闻名
篱笆和藤蔓
菊花和远山
灿烂了东晋之后
一种人格
被秋天长久地恪遵
太白的月
明月在杯中一饮而进
举杯的情怀透夜之皎洁
孤帆远影
蜀道青天
一饮之间
胸中涌起迭浪的江河
月，太白
诗人的脸庞，太白
季节变换
心血呕成诗的红宝石
镶嵌于人生的孤独
知此莫过于月——
弃落的仙丹是梦醒后的粉齑
碧山可依遥忆踏歌的桃花潭
过江东的易安居士
一线泪痕
滚落江北胭脂色
念绿柳垂阴
泉池如镜
现如今难得一笑
红妆已凋零
国碎心亦碎
为人杰为鬼雄
真该握剑
回身斩尽肆虐的烽火
一截柔肠，一截思恋
寄予故园迟归的燕子
秋深了，天晚了
乡愁凄凄惨惨的
收拾起淡酒
忽觉得黄花儿
与人同瘦
第四辑 接近或离别
谁
谁的灯，熄在黑夜
看不见的地方
还有门敞着
谁的梦，醒在倾诉
熟悉的话语
止于陌生的手势
谁的脸，映在天堂
最后的笑
被泪水浸泡
玫
瑰
吸入了白昼所有光芒
此刻，平稳地呼吸
花瓣停止了颤抖
月亮的光泽和清澈
像一颗露水
被一瓣瓣的红浸透
一朵玫瑰
被一个人在黑夜看清
一个在黑夜看清一朵玫瑰的人
收藏起那仅有的光芒
道 别
在向所有的人道别之前
我洗了洗手
不是为了相握
而是为了把身上褶皱的衣服
熨一熨
再把蓬乱的头发
归拢得像即将道别的人
前世已去
今生默默地守着一把椅子
栀子花开
道别的人还没有来
洗过的手
捡起一枚落地的纽扣
陷在如水的梦中
陷在如水的梦中
有人视而不见
有人知道带不走什么
冒着热气的米饭
和红烧过的排骨
是最值得回味的晚餐
而那个冬天最值得回味的
是把十几头蒜浸在水中
青葱的苗儿
一夜之间就挺拔起来
我所能带走的
就是我制造的这点新鲜
怀念
远山的灰烬
轻轻落上我的肩头
土地永远收留了你
岩石的语言已酥软
你说过
我们应在阿尔卑斯山交谈
那样，最广泛的陌生
会刻入最深的孤独
那才是人与人的交谈
把遮掩的疤痕全部裸露
现在土地永远收留了你
我们却没有到更远的地方去
在你离去之后
广泛的熟悉，像一支烟
烧灼着，越来越短
四十
第四十个冬天来到了
第四十个困惑
被寒冷的风吹透
雪落大地
轻走，领着孩子的手
我不敢说出“渺茫”这两个字
我只能说：焦虑
收藏好春天的花籽
掰响骨节，手指
掰响十年又一个十年
相爱的人在天涯
相爱的人在天涯
把每一棵草当作她
把每一滴露当作她
秋深了，我是霜
移动一步
已是白发苍苍
留 言
什么时候狂喜过？
为什么狂喜？
弥留之际
如果想到曾经的大喜
又怎能拒绝大悲！
独
饮
我喜欢那些泡沫
以及那有深度的虚幻
请睡进内脏
我，不仅仅需要口感
一饮而尽
就这样空着
空着
光滑而微凉的玻璃杯
家
四面墙
准许独白
红蜻蜓，塑料花
进入人群走出人群
阅历伏于无语的额头
一个人读懂了
一群人读不懂
一群人读懂了
一个人读不懂
谛听窗外飞絮的声音
闭合之门
骤然爆满柳芽
安排生活
安排生活
好像削一只苹果
削完了，想起
是正午里与别人分享
还是在黄昏自己吃掉
正午的阳光灿烂
黄昏的静谧美好
用一只苹果安排生活
少不了那把
闪亮的小刀
无从追悔
沐浴童年
三十岁时含一颗蜜枣
六十岁时咂一颗橄榄
从第一个花苞
到最后一枚果实
岁月好似轻轻松松
忙于安顿躯体时
情感却在无所事事地流浪
三十岁与六十岁
都无从追悔
痛楚在于
蜜枣早已咽下
橄榄却余味难尽
清
明
1
再多的雨水
那座山谷也是空
浑厚的肩胛安顿不下一棵小树
空的虹，空的啼鸣
一粒石子
却让山谷海啸般的回响
把我淹没
那粒横空而来的石子
给我一些
跳动的波纹！
2
沉睡着改变姿势
梦从不说理由
月光总是破碎的
记忆却是一个整体
没有什么再值得提起
卸了妆
一个喜欢蓝色窗帘的人
睡去了
指甲已经剪短
发梢微微上翘
3
只是路过
或许什么都没发生
留下的锁孔
是空旷的山谷
是一个过路人隐隐的叹息
窗帘低语着窗棂
四月黄昏里的一粒石子
不由分说
击中了一个眺望的人的胸口
与你飞翔
当我呼吸着云朵
仔细分辨着眼底的村庄
那个微笑
始终像荷一样开着
我的心不再高悬
云朵簇拥的荷
以大地的芬芳
点亮我
乘风归去
大西北大西北
远去的山脉
旷久的感伤
报答美丽
一生不再惧怕死亡
荷呀，你什么时候
再突然绽放
尘
埃
不知你在说什么
请让我悬着的心
落下来
安静，安静
四周是布满了尘埃
可它们从未打扰我
在变成永远的尘埃之前
让我们像尘埃一样安静吧
趴在桌面上
躺在大地上
我们一言不发
我们无所不在
仿佛来去的风
轻轻，熟悉而又陌生
雪教会我拒绝
声音默默聚集
在根，在湖底，在岩石的内心
雪，天上的云朵
落下来把人世包裹
已经弄脏了许多
现在该辨识一下心灵及手的颜色
捧雪而浴
纯洁正透过皮肤渗入血液
随雪融化吧
让血液有一丝丝芬芳
在玷污了什么的同时
我学会了对肮脏的拒绝
木
匠
谁说生活是门技巧
我不懂
我只知把木块刨平刨光
随便别人
拿它做门做窗
或者用来支画架
埋头已久的我
也许意料不到地被涂抹
——阴暗或闪亮
错
觉
钥匙转动
门被打开
香气隐隐四散
皮肤闪着花瓶的光晕
背后的手
攥一把碎瓷
面前的笑容
是数年前的错觉？
月亮升起就失眠
月亮升起就失眠
黑夜逼住我
好吧，来杯茶
或者咖啡
我知道众星之门
在哪里
但我不知道血液的出口
在哪里
更浓的茶
更浓的咖啡
黑夜逼住我
冲
浪
脚下
一万只蛇滑动
蛇信
闪烁光芒
接近拥抱
永远是接近
有距离的爱
以死丈量
破
损
那线没能牵住
一不小心
针落在了玻璃上
针垂直落下
没发出什么声音就倒了
针尖依然锋利
玻璃平整如初
我的心却在瞬间一颤：
内在的破损
谁看的见！
鱼
别想看见
更深处的泪
一切都可以当作水
而鳃把一切都当作过客
鳞，那么柔软
但它比刀片锋利
相思寒光闪闪
我蜷伏在礁石底部
——潮水渐渐退去
拔
牙
总以为
相伴终身
错有
那么多的甜
铁钳伸入
冰凉
大张的嘴
只有大张
最长的亲吻
最久的蜜意
一个“空”
突然
酒
吧
没有光环
柔弱的灯
给每人披一件亲切的外衣
口味不同
品尝选择的自由
干自己的杯
往事
在时光中
一点点榨取
海边，接近或离别
干燥的夜晚
纱裙波光粼粼
月亮如水滴
圆脸的姑娘，眉弯着
爱笑的姑娘
玉一样丁当
沙漠与海一步之遥
打扫好小小的房子
床、桌子，还有书
时光重叠着无数影子
好了，姑娘
月亮升起来了
汽车在另一个星球奔跑
笨拙的航天器
永远飞不到尽头
口哨随意吹
天才音乐家，自由的心灵
还想骑马
在草原上骑马
让微风变得猛烈起来
再让猛烈的风变得温柔
打马走上山岗
家园多么辽阔啊
漫无目的地流浪
恐惧粉碎
光斑在林隙跳跃、闪烁
那样招人喜爱
黑发如绸缎，幽深的青春
圆脸的姑娘，眉弯着
似乎有些醉意
此时，难得读一次信
抱怨和祝愿是信的主要内容
那些不连贯的字
踉踉跄跄
都当一次演员
咳嗽、打喷嚏也要上台
摸黑翻跟头，飞檐走壁
说不定什么时候
就要变换角色
梅雨时节
远方的姑娘流了很多泪
小小的手绢经不住那样的湿
你一回头就能看见她
在你想马和草原的时候
就想到她
幻想城堡的主人
一降生就是固执的
你的哭声嘹亮不驯
连接生的人都感到惊奇
当沙漠风暴扑打过来
你嘴里始终含着一口水
医生早就不认得这是谁了
他们是旁观者
在拥挤的地方听着嘈杂的呼吸
当回避什么时
与沙子成了朋友
你变得粗糙，同时变得坚强
还有信来
笔迹工整与否已不那么重要
荒芜之地
身体已经敞开
开始下雨了
这样的天气你喜欢独处
展开一方手绢，平平整整
房子这么自由
雨又这么自由地拍打
想着想着就有了睡意
想着想着就茫茫一片了
静谧的时光，宽大的木床
帝王也不过如此
风在海面上掠过
那不过是苍天吹了声口哨
当波涛像帝王一样暴怒
你站在那
每当此时你都站在那
你醒来时她刚刚入睡
圆脸姑娘散开了长发
深夜，烟已经受潮
你不抽烟，那是给别人准备的
把受潮的烟掰断
看看里面有没有沙子
春夏秋冬是岁月马车的四只轮子
滚动在一年又一年中
解释是多余的
圆脸的姑娘
她说她化了妆
怎么看不出来呢
如果给大海扑粉、给沙漠涂唇
那多么可笑
陆地上的水手，逃亡
蝉翼上滴了雨
好望角啊，心中的宝石
用长长的跋涉
了结短短的生命
圆脸姑娘听到这些
总是一愣
宝石戴在她的手上
提前到来的皱纹
落在她的眼角
人没有年龄
年龄是人给自己的枷锁
你的脸红了
这常常不是害羞，而是自责
那晚歌声绵绵不绝
整理好行装
解开记忆的绳扣
被海水和沙子环绕
看啊
月亮终于又升起来了升起来了
倾听与诉说
1
花环美丽，因为眼里蓄着露水。
2
跟随自己的那块黑，谁也摆脱不掉——阳光的烙印。
3
蜜蜂带着刺制造了甜蜜。一如爱情，稍一不慎就伤在深处。
4
选一件漂亮衣裳，还是选一杯好茶？
5
感情的花布，我要最朴素的那一种。
6
光阴一寸寸榨取，慢慢阖上眼帘。
7
预言家从不肯施舍手里的面包。
8
祈祷众多，宽容的台阶却那么狭小 。
9
由衷的赞美，在黄昏时说出。
10
左手和右手，互相讥笑。
11
拒绝一块金子，但不能拒绝一块手帕。
12
焚烧过的荒原一片沉默：石头，沉默的火种。
13
鸟不会徘徊，徘徊的是季节。
14
风从窗外进来又从门里出去，母亲正细心地淘米。
15
为季节敞开，卑微存留于微尘。
16
不做梦的人的惟一苦恼，是把梦丢了。
17
燃烧过了的心房，殉情的灰烬，再没有什么可以诱惑。
18
花瓶从枝头掉下，云还在飘。
19
天与地之间最好的是海，地与天之间最好的是草原。
20
做过蚕，才知道全部财富丝一般轻。
21
不要打扰那蛹。
22
日子为谁保留？目光为谁闪烁？
23
蝴蝶蝴蝶，纤细的脚丫。
24
茶凉了，屋檐上的星星亮了。
25
用陶罐取水的人，成了童话里的插图。
26
在山的阴影里，和山一起沉静。
27
激情的大冰，搬得动时，它正在溶化。
28
死亡像猫的爪子，悄无声息。
29
玻璃的愤怒是被动的，破碎是被动的。
30
自由是人类的奇迹，却不是由人类创造的。
31
想航海，并不一定是想念海。
32
手伸进水里，仿佛伸进了鱼的梦里。
33
蚂蚁的自尊，在于蚂蚁不知道什么是自尊。
34
黑暗天天摆脱黑暗。
35
什么时候析出生命中的盐？
36
向树致敬，向风霜鞠躬。
37
轻如羽毛的人，在蝴蝶的翅膀上看到一丝丝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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