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语者"的精神家园
――评曾明了小说《一个月亮和一杆老枪》
作者:沙雁
在日渐烦嚣的商品社会中,人们开始追念和寻找一种纯朴、安适与自然和谐共处的精神家园,一批以表现当代人生存状态的尴尬和忧虑的作品便相继问世。贾平凹的《怀念狼》和女作家曾明了的《一个月亮和一杆老枪》(以下简称《月亮》)当属此类作品中的代表者,是具有异曲同工之妙的两个文本。
如果说贾平凹的《怀念狼》通过对商州地区仅剩的十五只野狼又保护又猎杀的无奈悖谬中,强烈地表现出作家对当代人生存理念的变化所引发的生存状态的忧患和担心,那么女作家曾明了则在《月亮》中以幽峻和冷峭的语言风格、时空交错的结构手法描绘了女主人公"我"在两种生存状态下生命征途上所经历的种种险境和情感历程,以及主人公同那些生活在荒滩戈壁上的野兔、狐狸、骆驼、群狼、黑马发生的一幕幕生生死死凄冷悲怆的感人故事,向世人发出呼唤:人类和大自然何以和谐共处?哪里是人类的美好的精神家园?进而对人类人性(还有动物性)的变异和善恶进行了愤怒的责问和反诘。
十分可贵的是,这部小说摈除了众多描写知青题材的作品那种惯用的控诉极"左"路线,诅咒阶级斗争对青年的迫害等等俗套窠臼,而是独辟蹊径以"我"在荒原漠海中所经历的人性中两种最基本的--食与性的险恶考验为线索:断粮的饥饿、野狼的袭击、强盗的威胁、沙暴的掩埋、性的渴望……但靠着善良忠厚的老班留给"我"的用以自卫的那杆老枪,粗豪任性的汉巴那匹精灵般的马"黑嘎"的救助,乐观仗义的邻居土墩的照拂,弱智但执拗的二妲的陪伴,"我"一个弱小孤寂的女失语者竟在荒芜的戈壁滩上奇迹般地战胜种种艰难险恶的环境,苍凉悲壮地活了下来。作品充分展示了人的生命力的决绝和顽强。物质的匮乏没有压倒人的生存理念的坚韧。
《怀念狼》讲述了一个充满诡异色彩的中原故事,而《月亮》则为读者描绘了一个幻梦般神奇的中国西部故事。《怀念狼》中那群扑朔迷离虚虚实实的野狼,既让人怀念又让人畏惧;而《月亮》中那些不断交媾,连生几窝小狗的牧羊犬、那会模仿人直立走路的"妖媚"的狐狸、那从狼嘴里救出孩子的白骆驼、那被强盗从沼泽地里救活又知恩图报,从悬崖下救出强盗的母狼、尤其是那匹富有灵性和超常智慧的黑嘎--马,却永远让人怀念和追忆。
黑嘎为给第一个主人麦尔力复仇,把骑在它身上的强盗疯狂地驮进人迹罕至的沼泽地摔下来淹死。"我"在队长汉巴把黑嘎牵回第一次面对它时,感到"我不是在面对一匹马,而是面对一个你心神相依的人"。也许正是这种共同的孤独和抑郁,共同的忧伤和冷傲,"我"和它"才有了这般无语的默契"。此后"我"便和黑嘎结下了生死之谊。在我牧羊遇到沙暴时,是它挣脱缰绳冲出马圈在沙暴中奔波三天两夜,把"我"从厚厚的沙堆中扒出驮回来;是它不畏一群野狼的追袭,不顾劳累,用心智冲出群狼的包围,把"我"从险境中救出。当"我"和黑嘎在那个皓月高悬,无声的戈壁滩飞速的奔腾中,"我感到了无比的美妙和谐……和谐产生动力、产生美、产生永恒,"正因为"我们的心灵找到了和谐",才"给这充满野性的荒原奏出了无比美妙的音乐",才让"我真切地感触到生命的有声有色有形有味",这时"我蓦然觉悟--这就是生命啊!生命是如此的美丽!"读了这些文字,令我们深深感到这是一个生命对另一个生命真正的感悟和融合,一个失语者与一个马语者灵魂的真正的沟通和理解。
然而就是这样一匹勇敢善良、灵性极强的神奇的马却被它的主人汉巴为了金钱出卖了,汉巴和马贩子进行了一笔丑恶卑鄙的交易:用黑嘎做种马和它的母亲和妹妹交配。当黑嘎受蒙骗从它母亲和妹妹身体上下来时,蒙在它双眼上的黑布脱掉了,当它得知这一切后,被欺骗的暴怒,乱伦的羞耻,使它疯狂地跃上悬崖纵身跳进峡谷……这惊心动魄的惨烈一幕,表现了一个灵魂对一个灵魂背叛的无言谴责和鞭笞。当"我"在难挨的饥寒中,用老枪打死一只野兔,看到它碎裂的母腹中蠕动的幼兔时,"我"懊悔异常,将它掩埋在厚厚的雪墓中,这凄婉哀怨的悲剧,显示出一个灵魂对一个灵魂的忏悔。女作家曾明了力图从人、动物、大自然的对峙和融合的种种情境中,揭示人性善恶的深刻内涵,这应该是这部小说成功和感人之所在。
饶有兴味的是小说的结尾,"我"从雪原,大漠,冷月和神秘的戈壁滩返回繁华的都市,却无法找到感情和精神的寄托,于是"我"走进心理诊所,而心理医生却因不能疗救自己内心的苦闷而自杀;昔日"我"的恋人,却由于忍受不了婚姻的压抑、爱情的虚伪、妻子的背叛,而奔向"我"插队的戈壁滩寻找新的精神家园。
社会的发展,不断改变着人类生存理念,在追寻新的生存环境和方式的过程中,呼唤人格尊严的重塑和人性美的回归,这便是这部小说的题旨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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