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华庄的故事》

瞎子

 (一)引子
 
(二)深藏不露美华庄
 (三)独善其身铁扫将军
 (四)伊人楼外五年不痒
 (五)伊人瞎子针锋相对
 (六)荒田轩辕胜盖廉颇          (荒田的扫把)
 (七)少庄主情牵爱情刀          (艾华的叹息剑)
 (八)刺杀负心郎俨然恋爱镯        (烟然的恋爱镯)
 (九)荒田妙施落英刀法,媚儿艾华遗忘爱情 (媚儿的落英刀法)
 (十)明玉盛筵懒懒瞎子,荒田艾华不请自来 (和懒懒过招  上)
 (十一)瞎子忘情酒不换懒懒追魂笛     (和懒懒过招  下)
 (十二)瞎子赐饮忘情水,烟子转念多心经  (烟子大师的围棋)
 (十三)破青斩追魂笛“音”缘际会     (冯新华 上)
 (十四)冯新华懒懒一笑抿恩仇       (冯新华 下)
 (十五)碧玉箫情牵离别钩         (碧玉箫与离别钩)
 (十六)过客凯华邂逅百变念奴娇      (凯华的要事)
 (十七)桃花雨中流浪吻别江霞       (流浪的自白)
 (十八)砂石泪痕刀留痕,夏雪美花园化雪  (砂石的泪痕刀)
 (十九)瞎子失足不成恨,荒田花园把魂还    (烟子作) (引子)
 (二十)伊人心善收养媚儿,痴情丫头为爱殉情 (媚儿私语)
 (二十一)鸡鹅肚翅赵公子,西北大盗郁闷掌

 (二十二)追魂笛传懒懒心声,木头人递瞎子情泪
 (二十桃花•伊人•紫玫瑰                (曾宁作)


 


 (一)引子    发表: 2004-12-15 12:59:45

 


我知道这不是最好的方法。
很多事情,经过多年,最初的原委已经没人记得。
更重要的是,记得了也没人在乎。因为他们只有当下。
过去了,就过去了。
他们也许真的这么相信,也许仍然固守内心。但无论如何,过去的就不会再回来。

可我仍然要从最初的源头说起。
这好比一团麻绳,你要拆开它,就得找到起点,不管后面如何纠缠不清。

始皇元年,天下大旱。只有陈留县和兰陵郡是异数,分别出产了一颗极大的芝麻和谷子。后来,被当作贡品送到了咸阳。秦始皇命工匠在上面分别刻了一部武功秘籍,并嘱咐说自己死后一定要把它们做陪葬。
每一个暴君,对于自己心爱的人或者事物,态度都是一样的:活着你便为我拥有,死了也别想让他人得到。
但他终于死了,两件宝贝也被项羽抢了出来。后来项羽自刎乌江,这两件宝贝便流落江湖,被众人夺来夺去。
越是想收藏妥当的,越是会颠沛流离。
每次它们出现,都会掀起江湖的血雨腥风,想得到宝物的人纵然九死一生,得到了的却也惶惶不可终日。
渴求幸福的人总是这样,越是想幸福,越是得不到幸福。

后来,这两件宝物终于不知所终,成为江湖上传说的“陈芝麻烂谷子”。(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节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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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深藏不露美华庄    发表: 2004-12-15 13:11:15


钟声响起,悠悠地传遍大地。
几只乌鸦扇动翅膀,穿越暮色,消失在雾霭之中。

瞎子走到山脚下停住。他伸手抚摸前面的石柱,依稀辨认出上面的字迹:“美华庄”。
江湖上没有人不知道美华庄。却很少有人知道它在哪里。
传说许多绝顶高手都隐居在此,他们不愿再名动江湖,只想找一个风景秀丽的安静之处,让自己得到休息。
所以,很少有人来到这里,因为这里没有江湖上名利的争夺。美华庄的人也很少出去,因为他们已不在乎名利。

但安静并不等于没有故事。
实际上,越是安静悠闲的表面,越是隐藏着惊心动魄。

美华庄隐没在深山湖泊之中,一条僻静的石头长街拾级而上,那便是这里最繁华的地方了。少庄主艾华的住所就在街道的旁边,一座平实的宅子,但你走进去,就会发现里面有无数重深深的院落。
江湖上的人总有不少仇家,但来艾华这里寻仇的人,却从来没有找到正确的路过,他们都迷失在迷宫一般的院落之中,只好颓然退出。
据说在这些深院之内久驻,你会听见长长的叹息。有人说那是艾华的叹息。
但从来没人见过他。
更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叹息。(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节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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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独善其身铁扫将军    发表:2004-12-15 13:31:53


瞎子慢慢走过寂静的长街,他并没有什么奇怪,因为现在是午夜时分。白天的时候,这里和一个平常的市镇没有什么不同,一点热闹,一点拥挤,不时有行人走过,他们看上去和所有的人并没有两样。
但他们之间正隐藏着这个江湖最厉害的高手。

一个老者步履蹒跚地将月色下的大街一点一点清扫。
他的扫把发出单调的刷刷声。
这一切似乎没什么特别。每个城镇总有这样默默清扫的老人,他们总愿意做别人忽略的事情。因为他们在这里生活了许久,已经习惯了。
只有他的扫把与众不同。
那是一把长丈许碗口粗细的扫把,杆子在月色的清辉下竟然是黑黝黝的不反射一点光线。扫帚却是长长的银色丝线,密集柔软,却一点都不缠绕纠结。
“轩辕笔。长一丈三寸,粗四寸三分,重三百二十九斤七两。笔杆由天上陨落的奇铁制成,笔锋三千银线,全部是东海巨鱼的鱼筋,刀剑不能动其分毫。”

瞎子静静地站着,等他扫完。他知道这个老人已经在这里扫了五十余年,甚至在美华庄出现之前,他就住在远离人群的一个湖边小屋里。
没人知道他什么时候来到此地的。
天边第一丝曙光出现的时候,老人终于停下了扫地,于是瞎子慢慢说了上面那些话。老者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果然是个瞎子。”
“荒田主人?”
“这个名字……很多年没人叫啦。”老者慢悠悠地回答。拿起扫帚,转身朝自己的小屋走去。
“懒懒出山了。”瞎子轻轻地说道。
荒田主人停下了脚步。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节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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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伊人楼外五年不痒     发表:2004-12-15 12:59:45



在长街的尽头,只有一座小楼。
和别处不同,这座小楼周围没有高高的围墙,只有一圈桃树。每年春天,这里的桃花漫天飞舞,每年秋天,则落满了秋叶。
但从来没有人贸然靠近过这座小楼。
只是因为楼前那块门牌上刻着的两个字。
伊人。

据说,如果你不得邀请擅自踏进小楼附近的桃花林,会死无葬身之地。
这并不是说小楼的主人武功多么高强,实际上,没人见过伊人出手。
见过她出手的人都死了。
曾经有伊人的仇家贸然前来,在他踏过门牌的刹那,身边至少有五个武林高手突然向他出手,他的尸体甚至没倒下就被扔出小楼外面很远的地方。
对那些守候在小楼外面的武林高手来说,对伊人的不敬甚至比威胁自己的生命更重要。
世界上总有这样的一些人,你可以挑战他们的能力,但不能亵渎他们的虔诚。

所以,哪怕在这样寒意彻骨的清晨,也有人站立在桃花林边,痴痴地望向小楼。
那扇窗后面还没有亮起灯。
他身上已经结满了青霜,显然已经站立了许久。但他丝毫不以为意,只是盯着伊人的窗户,他知道,再有三分之一柱香的工夫,灯就会亮。
伊人每天什么时候点灯起身,他都了如指掌。
因为他已经在这里站了五年。

“冈居木,”荒田主人慢慢地说,“天亮啦,你也别站啦。”
冈居木并没有回答他,也没有回头,而是等那盏灯亮了起来,才轻轻舒口气,转身走去。
站在荒田主人身边的瞎子忽然问:“你就是名动江南的逍遥刀冈居木?”
“是。”冈居木并没有停下脚步。
“你每天都来这里,有五年之久?”
“是。这五年来我见了她七次,她说了六句话,我回答了四句。”冈居木的声音一点遗憾都没有,相反,却很快乐。
瞎子点点头,没有说话。
人和人看重的东西是不一样的,你无意的细节,也许是别人回忆许久的甜蜜。
冈居木已经走远了。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节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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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伊人瞎子针锋相对       发表: 2004-12-15 20:49:46



瞎子并没有见到伊人。
道理很简单。
第一,寥思负踝悴怀龌В屯馊怂祷耙彩歉糇乓坏乐榱薄?br> 第二,自然因为瞎子真的是个瞎子。
没人指望瞎子能看到什么。

于是,瞎子只能听见伊人清晰的声音从珠帘后面传来:“早就听说瞎子云游四海,行踪不定,今日拜访,真是三生有幸。”
“何必客气,”瞎子淡淡一笑,竟然劈头就直入主题,“上个月,懒懒又出山了。”他说得若无其事,仿佛是不相干的事情。
十年前,懒懒曾踏足美华庄,和众多高手过招,竟然不落下风。当时荒田主人和少庄主艾华都曾经和懒懒交过手,却没占到丝毫便宜,甚至连他是男是女都不知道。
那一战,名动江湖。
“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伊人懒洋洋地拨了一下琴弦,“干卿何事,又与我何干?”
“因为江湖最近盛传陈芝麻兰谷子在你这儿,他是来找你的。”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古来如此。
伊人微微一笑,又拨了一下琴弦,刚才淡雅舒缓的声音陡然尖锐起来,门口的珠帘仿佛有无形的手操纵一般抖动起来,发出清脆的丁当声。
瞎子恍如不觉,轻轻吹了吹茶碗中雨前的碧螺春,珠帘很快安静下来。
沉默良久,伊人问道:“不知瞎子先生是否和懒懒交过手?”
“交过。”
“依先生看,要在多少招上先生才能胜他?”
“不分胜负。”
“那他要是打上门来,我多少招上能够胜他?”伊人似笑非笑地凝视着瞎子。
瞎子轻轻啜了一口茶:“若你楼下众多高手袖手旁观的话,三百招。”
“哦,要三百招我才能赢他?”
“不,三百招内,你必败。”
“呵呵,”伊人怒极反笑,“要是算上那些高手呢?”
“你只能坚持两百招。”
伊人眉毛一扬,“先生,这我可就不懂了,我这边可是有这么多高手啊。”
“就是有了这些高手,你才败得更快。”
很多时候,朋友比敌人更危险。

整个小楼里一片寂静,只有楼下荒田主人不紧不慢打扫桃花林的沙沙声远远传来。

良久,伊人轻轻喟叹一声,“臭瞎子,你就一直说话这么尖刻么?这么些年,你可真是一点都没变哪。”
“伊人姑娘又何尝改变?足不出户都多少年了?你莫非还要一直等下去?”瞎子无声地笑了笑,转过了话题,“少庄主的叹息可好些了?”
“先生知道的,高处不胜寒哪。”
每个人都有自己不能放下的事情,越是骄傲的人往往也越固执。当坚守变成了一种无望的等待之后,那份清冷也必定属于你自己,再也无法分开。
你终究超越不了你自己的选择。

楼下,荒田主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打扫完桃花林,悄然走回自己的小屋了。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节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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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荒田轩辕胜盖廉颇     发表: 2004-12-16 15:55:50


很多年前,我离开大海。
很多年后,我一直住在这里。
湖边有很多桃树,每天我就在桃树下打扫。春天是落花,秋天是落叶。
以前我住的地方没有这么妖娆的树,只有一望无际的海岸线。
当然还有很大的海浪。
不过,看着沙滩平坦连绵很好,看这里的树林幽密也很好。
你习惯的,就是最让你舒坦的事情。
就象我习惯用我的轩辕笔当扫帚扫地一样。
要是那些豪杰知道我用横扫东海的兵器做笤帚,他们一定大吃一惊。
其实,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我已经用不着了。

现在已经是残冬,桃树连叶子都没剩下什么。我只好去打扫长街,打扫伊人的桃树林,然后走回湖边,静静坐着看湖水。
每天我都看着平静的湖水。这是多年以来的习惯。
这里和海边景色完全不同,但都有水。我想这辈子我都不会离开有水的地方。
一个人哪怕改变再多,内心里必定有一个牢牢坚守的角落。也许那是显著的脾性,也许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细节,但无论如何,那都是你无法摆脱的胎记。
看着水的时候,我就会很安详。
也许仅仅是因为她的名字里有一个水字,也许和她没有关系。
许多年后,我已经把她给忘记了,但我仍然会喜欢水。
当然,也许我只是假装忘记了。
我们总是故意忘掉最重要的事情,而不知不觉之中却发现无法丢弃最微小的嗜好。

十五,有雨。土黄用时,曲星,宜沐浴,忌远行,冲龙煞北。
每年这个时候,总会有一个人过来看我,默不作声地和我喝酒,第二天一早就离开。他的名字很奇怪,叫瞎子。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瞎了,只记得有一次煮面条下酒,他剩了小半碗。后来我才发现剩下的面条都是断了的。
也许他只是喜欢完整的东西。
我们很少说话,也许是因为年纪大的缘故。很多事情我们都忘记了。
“你还记得我们是怎么认识的吗?”
“不记得了。”
“那你是为什么来到这儿的?”
“我也想不起来了。”
“你为什么老看着外面的湖水。”
“因为很眼熟。”

瞎子笑了。
他笑起来总是很懒散,又很讥诮的样子。可我能听见他心里的叹息。
“你为什么叹气?”
“我没有叹气。”
他总是这样,一副无所谓的神情,却又什么都不肯承认。
他说这湖泊水面辽阔,如同海边。他还说当年我和那个女魔头在海边决战三天三夜,不分胜负,从岸边的礁石一直打到离岸的小岛,海天为之变色。
他说当年天下排名前列的武林高手全部云集,看我们的对决,至今江湖仍然流传着我们的传说。
他还说我们是打着下海的,最后却拥抱着上岸。
当年的婚宴,轰动武林。连少林的行痴方丈和武当的清虚道长都亲自充当证婚人。
我想他是编的,否则我怎么会都不记得了。
他却笑着说我只是堪破了而已。

我不知道他说得对不对,只是每天用我的轩辕笔扫地。我清扫桃花林的时候,也有人说我和伊人的闲话,但我并不在乎,如果我连曾经那么辉煌的时候都能忘记,为什么不能忘记这些闲言碎语?
偶尔,我会记起自己深爱的那个女人。她即便是老去也仍然那么美丽。她握着我的手安详地睡去,我把她放进小船,漂入大海,然后离开那个地方。
我终于发现自己仍然时时怀念,但这样的怀念已经变得平静而持久。
因为我们必然还会再见面。
打扫那些落花和落叶的时候,我发现它们飘落的姿态是如此优美,它们的生命即将消逝,可它们一点都不害怕。
它们不怕遗忘。
是的,既然已经这样深切地爱过,恨过,经历过,又为什么要害怕遗忘呢?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节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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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少庄主情牵爱情刀   发表: 2004-12-16 20:29:29


每年瞎子来的时候,天气都变得很寒冷,虽然阳光很晴朗。
我猜他是故意的。因为每次我离开雁南飞远行的时候,都在下雨。
她说那是因为她不开心。
大丈夫顶天立地,当行走江湖,成就事业。我总是对她这么说。
她只有点头。
每次回来,雁南飞都会给我抄一本刀法,她的小楷工工整整,和她的人一样清秀。
太容易得到的,往往就会轻易挥霍。
我在一个大雨滂沱的夜里才体会到这点。
忽然发现我已经不年轻了。
但我仍然要身边的人叫我少庄主,因为雁南飞就一直这么叫我。
这是徒劳无益的事情,我知道。但总得做点什么,哪怕没有用。
那一次,她留给我整整二十册的五虎断门刀法秘籍,但没有留下她自己。
我找了一年都没有找到她。
然后才开始练这一套刀法。
但我始终没有练成。
因为每一页纸上,都有她的泪痕。
我每天翻一页,一共翻了三千六百页才翻完。
这时候我才意识到,那天距离我第一次远行正好十年。
从此以后,我不再用刀。

我搬到这里,断绝了江湖上的一切联系,把刀送了人。那些刀法秘籍,我想了三天,最后一把火全部烧了。
烧的时候,我把仆人都赶走,一页一页地往火堆里扔,一边扔,一边流泪。
天亮的时候我才烧完。
我的泪水也干了。
但我总是觉得,那一晚上的泪水没法比得上那三千六百页上的任何一滴。
搬家的时候,我忽然发现她留下的一把剑。那穗子是她自己缝的,我一眼就能认出来。
我拔出它的时候,剑尖发出一声低沉的声音,象极了叹息。
我知道我该练什么了。

就在我来到美华庄的路上,我听说江湖出现了一个用剑的高手,专门挑战使刀的门派。她的名字叫南雁。
她始终没来找过我,因为我已经不使刀了。
另一个原因是,据说南雁的那套剑法叫绝情剑。
而我当年用的那把刀,叫爱情。
于是我在自己的宅子里建了一座迷宫,每天在里面练叹息。

这个迷宫,瞎子居然能自由出入。
事情总是这样,明眼人往往容易被迷惑,而看不见的总能选择正确的方向。
每次瞎子来,都会给我带一坛酒。每次的名字都不一样。上一次的叫死有余辜,再上一次的叫狼心狗肺。
这一次的,叫“遗忘”。
以前的酒,我都和他一起喝完,但是这次我没有喝。名字太奇怪的酒我总是不喝。
奇怪的名字比恶狠狠的名字还要可怕。
“你为什么不喝?”
“因为以前喝过。”
“哦?当时为什么喝?”
“因为我想趁我大醉的时候把那把叫爱情的刀送人。”
“那你现在为什么不喝?”
“因为我把那把叫爱情的刀送人了。”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节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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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刺杀负心郎俨然恋爱镯     发表: 2004-12-16 21:13:57
 



瞎子推门进来的时候,外面下着绵绵的冬雨。
初九,雨,有风,地官降下,定人间善恶,有血光,忌远行,宜诵经解灾。
隔壁寺院中的钟声又响起,烟子大师在低低地诵经,她的声音低沉轻柔,却能传得很远。
整个镇子的人都能听到。
显然她的内功很高。
每次听她诵经,我就会心里平静下来。
瞎子进来的时候,我正在凝神倾听经文,一边转动我腕上的手镯。

虽然我们名字都以烟字开头,但我们是完全的两类人。
名字不过是个表象,本心才是最真实的。
烟子大师似乎永远那么平和淡然,德高望重,而我,却被江湖上称为妖女,因为我只要一出山,便是刺杀。
刺杀那些负心的情人。
她沉静,我激烈。正好相反。
可是我知道她以前的名字叫未亡人,也听过她后半夜用正宗梯云纵飞越山后松树林时尖锐的呼号。没人知道那是她。
除了我。
因为我们骨子里是一样尖锐的人。
我们的快乐和伤心同样强烈,爱和恨也是如此。

每年七月初七,我都会下山,刺杀那些口是心非的情人。
没人知道我用什么武器。
只有那些被我刺杀的人。
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我转动着手腕上的镯子,微笑着跟瞎子打招呼。只有在他面前我不戒备。
他没有看我,白瓷一般没有光泽的眸子指向我的手镯。
“那上面有血腥气。”他说。
他真是一个聪明的人,虽然我每次都非常小心地用白丝巾将上面的血迹擦得干干净净,但他都能发觉。
是的,我的武器就是这个镯子。
那是一对牛骨手镯,上面雕着细细的纹路。那个人说,这纹路代表着安宁。
手镯一侧有个锯齿状的花边,上面刻着一个“爱”字,与另副上刻“恋”字的齿边手镯紧紧咬合著,形成一对。
我的左腕上只有这个爱的半边手镯。
靠近它的肌肤上有一条细细的像微动脉血管一样的红线和一条像蜈蚣爬过一样的齿形花边。那是锯齿留下的痕迹。
那些负心的人,他们脖子上的动脉就是被锯齿划断的。
没人知道另一半的镯子在哪里。

但是这次瞎子也猜错了。
那些血腥气,不是来自别人,正是我自己。
只有这样我才能免于痛苦。
消灭一种痛苦最好的方法是经历另一种痛苦。
这个道理我很早就懂得了。

当年,我戴上“爱”,把“恋”字强行套在他的手腕上。
但我可以留住他的手腕,却留不住他的心。
所以我留下了他的手腕。
在他最后一滴血从腕上的伤口流尽的时候,我亲了亲他已经变得苍白的嘴唇,然后把他沉入了大湖。

他的手腕就在我枕边的匣子里。
那个手镯就带在他的手腕上。
当年我说过今生今世谁都不许把手镯取下。
我说到做到。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节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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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荒田妙施落英刀法,媚儿艾华遗忘爱情  发表: 2004-12-18 21:59:05
 

少庄主艾华的爱情刀天名动江湖,但许多年前就转送他人,不知所踪。
很多人都在打听它的下落。
天下闻名的兵器总是令人垂涎的。
但世间只有两个人知道它的下落,连艾华自己都不知晓。
它在一个年轻女子的手中。

那夜大醉,艾华将爱情刀和一瓶酒送给了荒田主人,然后闭门隐居于深宅之中。
他们再也没提起过这把刀。
适量的痛苦使人喋喋不休,但过量的痛苦只会使人沉默。

******

荒田第一次碰到媚儿的时候,是在桃花林边,自己的湖畔小屋里。
杀气满天,落花缤纷。
阳春三月的桃花林里怎么可能杀剑气?
只有明媚的阳光。
这么温暖而明媚的季节是不应该有杀气的,何况还有个跟春天的阳光同样温暖而明媚的媚儿。
所以荒田现在是很愉快地微笑着,慢慢地啜着手里的酒。
有风吹过,于是就有漫天的落花。
 
媚儿站在他面前,一本正经地说:
 “在下妩媚,江湖人称小玉侠,在齐鲁小有名气,今日特来美华庄向荒田大侠请教。”
刚入江湖的人总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谁说年轻不是一件幸福的事?
荒田微笑着抬起头:
 “哦?媚姑娘,请坐。我已经老啦,行动不方便,你请随意。”  
媚儿仔细观察,果然荒田的步履蹒跚。她咬咬嘴唇,眼珠转了两转,突然拔刀朝荒田劈去!
转眼之间,刀已在荒田手里。
 “细细,我刚才是试探一下你的,我小玉侠怎么会做那种缺德的事……把刀还给我吧?”
媚儿嬉皮笑脸地说。
荒田微笑不语,只是又喝了一口酒。
 “呜~~~你欺负我~~~~”媚儿的嘴撇下来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好了,媚儿,我知道你是想来学刀法的。”
 “咦?你怎么知道我想来学刀法?”泪水还没下来,媚儿的眼睛已经惊奇地睁大了。
荒田淡淡地笑着:
 “我是老头子,但不是傻子啊。”
 “那你教我吧~~~”媚儿又露出了笑脸。
三月的天气总是善变的。
 “凭什么?”
媚儿眼珠乱转:“嗯……我送你桃花!”
 “哦?”
 “是啊,你的小屋深处桃花林中,屋内连一朵桃花都没有,那怎么行?”
说完,媚儿摊开手心,上面有一朵极罕见的粉红色双瓣桃花,新鲜得仿佛刚刚摘下。这种桃花只有远在西域才有,不知道她是如何得到的。
很多神秘的事情,从来就没人知道。
 “有了这朵双瓣桃花,你这座小屋就名副其实了。”
媚儿笑吟吟的,仿佛春天的阳光,眼睛弯弯地如同月牙儿一般。
 
当媚儿从架子上取下那柄满是灰尘的刀放在荒田面前的时候,她并没有注意到他沧桑的眼睛里一掠而过的忧伤。
 “这把刀很平常啊……”媚儿狐疑地说。
一抹枯涩的笑容泛上了荒田的嘴角,他握住了刀柄。
瞬间,尘土仿佛被一阵狂风吹起,迅速从刀面上消失。
一股白色的光芒慢慢在这把刀上延伸开来。
刀锋雪亮。
媚儿目不转睛,惊奇得透不过气来。
 “这是杀气。”
荒田的声音变得冷漠而遥远。

又是一个春天。
依然是阳光明媚的小屋。
荒田很悠闲地喝着酒,面前的桌上摆着一朵刚从枝头摘下的双瓣桃花。
在风里,花瓣微微颤动。
春天的每个早晨,他的桌上都会出现一朵这样的桃花。
媚儿在院里的桃花树下穿梭,粉红色的衣裙象桃花一样几乎透明地飘忽。
有时候,美丽无法捉摸。
她的眸子清澈如泉,和刀上的光芒一样闪亮。
漫天落英如雪。
 
 “这刀法有名字吗?”
 “现在有了,”荒田淡淡地笑着,“落英刀法。”
 
 “我的刀法练成了吗?”
 “是的。你已经尽得精髓了。”
 “那我要告辞了……不过,每年春天,我都会给你寄桃花的,”媚儿顿了顿,又嬉皮笑脸地说,“这把刀跟我这么久了,就送给我吧!谢谢荒田老师了!”
那抹不易觉察的伤痛又出现在荒田沧桑的眼中,但是他没有反对,只是说:
 “带上一瓶酒罢……它是和刀不离不弃的。”
 “为什么?我又不喝酒呀……”媚儿很疑惑,但还是收下了那小小的陶土瓶子。
 “你以后就知道了。”荒田的声音异常遥远。

在媚儿的背影走远以后,他才喃喃地回答,声音自己都听不见:
 “因为刀的名字叫爱情,酒的名字叫遗忘。”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节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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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明玉盛筵懒懒瞎子,荒田艾华不请自来  发表: 2004-12-18 21:59:05
 

据说,美华庄每天必定会发生的事情,有这么几件:
荒田主人扫地。
烟子大师的诵经。
自然,还有少庄主艾华的叹息。

可有那么一天,这三件事情都没有发生。
那只是因为一个原因。
明玉道长下厨了。

有时候荒田和艾华喝酒,半醉时就会叹息,明玉道长做的素菜是多么美味,尤其是去年那次。
然后艾华就会冷冷地反驳说,最近那次都已经是两年前了。

明玉道长住在山后自己的小观里,吃得很随便。她常说,若是连口舌之欲都放不下,哪里还算入了道的人。
旁边大家听着,一边点头,一边苦笑。
但她要做菜的时候,就算是天皇老子来了,也会规规矩矩地等着。

所以,当艾华发疯似地撞破山门,冲进道观的时候,扫地的小童脸上,一点奇怪的神色也没有。
明玉道长的桌边,有两个人已经在埋头大嚼,没一个人抬头看是谁这么粗鲁地闯了进来。
艾华生气地指着荒田说:“不是说好的嘛?!道长不管请谁,咱们俩都互相通知,谁也不拉下!”
荒田没搭理他,先把一个素鸡放在嘴里,才含糊不清地说:“我要是你,就先吃完,再吵架。”
说这话的时候,艾华已经把离他最近的一盘菜给吃光了。
瞎子已经吃完了,微笑着坐在一边。
吃饱了的人,对于正在吃的人,总是有一种幸福感的。

直到所有的盘子都被扫荡干净,荒田才抹抹嘴,慢悠悠地说:“明玉没请我,我是闻着香味过来的。所以不能算失信。”
“奇了怪了!那道长请谁了?”
“瞎子。”
艾华叹口气,向厨房望去。
明玉道长走了出来,手里却没有端着菜盘子。
她似乎没看见艾华脸上的失望,笑着问瞎子:
“怎么样?”
“道长的手艺是越来越好啦,难怪御厨老张不肯来挑战你。”
“吃得好就成。说说吧。”明玉单刀直入。
瞎子有点意外:“明玉道长也关心懒懒的出山?”
“那当然,否则给你做那么多好吃的干嘛?”
“唉,我还以为你心疼我呢。”
“你整天云游四海自由自在的,谁心疼你?”明玉脸上笑着回答,但很快又变得凝重:“你真的和懒懒交手,不分胜负?”
“别忘了他是丐帮帮主,有那只碧玉做成的追魂笛。”瞎子懒洋洋地说。
“他的武功真的有这么厉害?!”
“唔……怎么说呢,我只和他交手过一次。”
“结果怎么样?”
“别提了,我折损了自己的宝贝车子,”瞎子叹口气,转头对艾华说,“还有你送我的白龙马。”
“这么惨重?那懒懒呢?”
瞎子忽然笑了。
“他损失了三两猪耳朵。”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节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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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瞎子忘情酒不换懒懒追魂笛 发表: 2004-12-18 22:33:03

 

江湖上的人说,追魂笛是最婉转的声音。可也是最让人恐怖的声音。无论你武功多么高强,笛声在你后面想起,你就逃不掉。
因为你面对的是江湖上最有势力帮派的主人。
可很少有人知道,懒懒是个女人。
因为只有女人才能吹出如此婉转的笛声,如同一种媚眼如丝的慵懒。
越是看上去懒散的女子,下手却越是狠辣。
所以男人们才会那么卖力地工作。
因为,每个成功男人的背后,都站着一个懒散却狠辣的女人。

没人知道懒懒的样子,瞎子也不例外。
因为他看不见。
但是他听得见。

“春暖花开的时候,我就已经听她在吹笛子了。”

瞎子一边叹息一边轻轻转动手里的酒杯,迟迟不肯喝下去。
好的东西总是值得留恋的。

何况这是他身边唯一属于自己的东西了。
他现在并没有坐在自己的小楼里。
他在旅途中。
可他的白龙马已经死在旁边,脑门上有一个圆得整齐的洞。
就有血从里面汩汩流出来。
他的马车也成了一块块碎木片,散落得到处都是。
事情发生的时候,他正在马车里端着这杯酒准备喝。
他只来得及从里面跳出来,以免自己也变成碎片。
然后就坐在梅雨中泥泞的路上,衣服又脏又湿。
可他很满意。
脏和湿总比被一片片撕碎好。
何况这杯最后的酒一滴都没有洒。
所以他还是很愉快。

“好厉害的兵器。追魂笛?”
“你虽然是个瞎子,眼神倒还不错。”

懒懒笑吟吟地站在他对面。她悠闲地用碧绿的追魂笛轻轻敲着自己的手心,很开心地看着面前这个瞎子。
她觉得这个瞎子并没有什么了不起。她轻轻地一挥手,就把他给赶了出来,还狼狈地坐在泥水中。
虽然他好象并不在乎。
她白色的衣袂依然一尘不染,就连脚尖也一点泥水都没有。
那些细细的雨丝在靠近她身体之前就被她身上的罡气给震开了。
无疑,她的内力已经是江湖超一流的境界。
可她好象很羡慕对面那个又脏又湿的瞎子。

“瞎子,怎么样才能得到你的一杯酒?”
她的声音很好听,很轻柔。她说得很客气,仿佛刚才做的都是最礼貌最周到的举止。
瞎子抬起头,神色难以捉摸:
“这酒的名字叫做遗忘。”
“我正是想要遗忘。”懒懒闪闪发亮的眼睛掠过一丝绝望的忧伤,虽然那只是瞬间的事情。
人太聪明,总是会无法放下一些事情。所以他们拼命地想遗忘。
渴望遗忘是因为无法遗忘。
所以聪明人往往更不快乐。

瞎子忽然笑了:
“这酒很贵。”
“我拿追魂笛换你的一杯酒。”
那支笛子从懒懒的袖口里伸出,碧绿晶莹。
果然是价值不菲的宝物。
换取一样珍贵的东西,当然总是要拿出自己觉得珍贵的另一样东西。
瞎子好象没有听见她的话,只是轻轻叹息着:
“这么好的酒,没有猪耳朵来下酒,太可惜了……”
懒懒静静地听完,笑了笑。
她竟然走了。

梅雨中的小楼,闲适而温暖。
瞎子悠闲地坐在桌前,慢慢地喝着那杯酒。
在灯光下,那杯酒透明而温暖。
他身上是很舒适的旧衫,干净而柔软。
懒懒笑吟吟地坐在对面,也捧着一杯酒。
她似乎有点不胜酒力,脸上红扑扑的,笑靥如花。
“臭瞎子,拿价值连城的追魂笛都换不来你一杯酒,给你卤个猪耳朵你倒是大方得很。”
“因为你卤猪耳朵的时候比你吹笛子的时候要快乐得多。”
瞎子楼淡淡地回答。

平凡带来的快乐要比你用贵重的东西求来的多得多。
因为你不去求,它就会自己走过来。
你去追逐,它就跑远了。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节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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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瞎子赐饮忘情水,烟子转念多心经 发表: 2004-12-19 16:29:19


早上刚刚拣完棋子,还没有开始诵经,瞎子就在外面敲门。
有时候我怀疑他不是瞎的,否则为什么总是来得恰是时候?
每年他都会来看我,给我带来那个人的消息。
我没有要他这么做,但是他知道我的心思。
他说完,就会走,连一杯水都没喝完。
也许是因为他和那个人一样,只喜欢喝酒,不喜欢喝水。
我也只喝酒,不喝水。
酒会越喝越暖。
水却只会越喝越寒。

但我喝酒的时候,都把自己一个人锁在地下室里。
因为我知道自己肯定会喝醉。
醉了就一定会放声痛哭。
我不想让那个人知道我还在为他哭。

我每天都念般若波罗密多心经。
念的时候我很安详,内息也可以调得很匀。
这个时候,我的武功不在伊人之下。
但一旦我沉默,内息就在四肢百骸随意乱走,无法控制。
瞎子说那是我中了心魔的缘故。
所以他会留下一瓶酒,他说能减轻我的病情。
因为酒的名字是遗忘。
他说人的记性太好,就会有很多烦恼。
每次喝完,我都醉得人事不省,做了什么都不记得。
只有干过的泪痕提醒我曾经哭过。
但流泪之后,病情的确好了很多。
我希望有一天可以完全忘掉他,彻底治愈。

没人知道我整晚睡不着。
只好把他送我的围棋故意打翻得满地都是,然后点着蜡烛,一颗一颗地找。
等全部找完了,天也就亮了。
于是我可以诵经。

但今天瞎子来了。
于是我给他倒了杯水,等他说话。

他把酒放在桌上,只说了三个字。
“他死了。”
我立刻转身,一边敲木鱼,一边念经。
因为我怕他看见我的泪水。
我知道这辈子我是再也治不好这个病了。

这天黄历上写着:初四,立春,东风解冻。就是说一个新的开始。
我碰到他也是这一天。
他是我师父的仇人。我冒充师父,和他在湖边的桃花林里打了三个时辰,不分胜负。后来,他笑着说我的轻功可算是江湖第一,但内功不如他。
我不服气。他看着我说,若不服气,明天再来。
我们一直打到桃花盛开。
当然我们一直没有分出输赢。
最后他沉思着看着我说:
如果你有妹妹,我一定娶她。

这句话我一直记到现在。连当时的情景我都没忘。
我还记得那一刻有一片桃花飘落在他的肩头。
另外有一片,却飘到我手心里了。

他每年都和我比武一次。
早知道我是女子,他却从来不说破,也不让我,每次我们交手都分不出输赢,因为我也从不让他。
自从第一次交手以后,他就没说过话,也不理人,老是一声不吭的,笑都不笑,但是如果你不理他,他又会呆呆地看着你,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分明心里想要,嘴巴却不肯讲出来,一定要你送到面前才肯要。最初想不管他,渐渐地也就不想迁就他了。
虽然我很喜欢他,但是我不想让他知道,因为我明白得不到的东西永远是最好的。其实我只希望他说一句话,他都不肯。他太自信了。
后来我嫁给了别人。他这才要求我跟他走。
我没答应。
为什么要等到失去了才来争取?既然这样,我不会让他得到。

我很想知道被人喜欢的感觉是怎样的,结果我尝到了被伤害的滋味,也伤害了很多人。
很久以后我才明白,喜欢和伤害是不可分开的。你若承受不了伤害,就没有资格去喜欢。

我每年都会得到他的消息,但却要求瞎子从不将我的消息透露给他。
我一直以为这样,自己就赢了。
直到有一天,我下到集市,看见凡人们一对一对亲密地在一起,这才发现自己早就输了。在我最美好的时候,我最喜欢的人却不在我的身边。
瞎子说,感情是没有胜负的。
我却一直不肯承认。

瞎子忽然打断了我的念经。
他问我刚才念的那句是什么?
“无所住而生其心。”
他淡淡地问:
“佛说过去之心不可得,现在之心不可得,未来之心不可得,你的心要住在哪里?”
我忽然愣住。
念了这么久的心经,我却不知道我的本心住在哪里。
我的心里忽然空荡荡的。
那么多闷在心里的东西,猛地都不见了。

我手一抖,案上的围棋打翻在地,撒得到处都是。
我慌忙下去拣。
这是他送我的,我不能丢失一颗。
我喃喃地说。
每次,我都把它们都找了回来,没有丢掉一枚棋子。

瞎子任由我拣,半晌,忽然又问:
“棋子是没有丢,你的心呢?”
是的,我总是惦记着拣回棋子,却忘了拣回我自己的心。
耳边是他慢慢的声音:
“你以为你都拣回全部的棋子,一切都可以重来,其实那只是以为而已。”
说着他伸开手,那里面有一枚黑得发亮的棋子。
“这枚棋子,我十年前来的时候,就拣到了。你一直没发觉。”

我终于明白,那些棋子不过是外物,我以为有了它们,我就什么都没有失去。
却忘记去照看自己的本心。
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那些棋子,拣或者不拣,都在那里的。
你拥有的,哪怕是摸不着的记忆,也不会失去。
你失去的,哪怕用尽心思,也得不回来。

我把酒还给瞎子。
因为我再也不需要了。
那副围棋,我拣了回来,包括瞎子还给我的那颗。
但它们只是围棋而已。
我仍然诵经,闲暇便学学棋谱。
但我不再刻意打翻它们。
我仍然时常练我的轻功。
但我不再飞越树林,凄厉长啸。
因为我晚上睡得很安稳。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节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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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破青斩追魂笛“音”缘际会  冯新华(上)  发表: 2004-12-20 13:55:09



春末夏初,太阳温暖而明媚。
熙熙攘攘的济南府街市,人们衣着光鲜地来来往往。人群中弥漫着拥挤而快乐的气氛。
冯新华在青石板的路旁坐着,弹剑而歌。
一把残破得不能再残破的剑,似乎用粗糙的铸铁制成,头不是俊逸地尖着,而是略似半圆的钝型,而且黯淡得没有一点光泽,看上去象一根烧火棍。
他身上的衣裳已经很破旧了,而且风尘仆仆,明显是走了很长的路。满是尘土的脸遮不住深刻的疲倦。
而那双眼睛却闪亮有神,充满着活力。
就这么落魄地坐在那里弹剑而歌,面前摆着个放钱的旧罐子,他却好象毫不在意,放声高歌,激越直入天际。
可惜人们只是匆匆地走过,虽然他们看上去都很富足,却不肯在此停留,只有偶尔有几个人,也是远远地扔几个小钱,不曾正眼瞧一瞧他,快步走过。
他也正眼不看一下这些鄙夷他的人们,自顾自地大声唱着。

一个瘦小的身影静静地停在他面前。
一个乞丐。
肮脏的脸看不出他的性别和年纪,但能看得出他的微笑。
还有他的眼神,清澈而透明,如同秋水一般。
他专注地听他唱完一首,点点头:
“唱得很好呀,”说着,他扔进一些铜子儿,
“我当你是艺人,所以必须听你唱完才能给钱。”
冯新华也笑了,笑容里是如同阳光般的温暖。
他明白乞丐话里的含义。
是的,我把你当成和我一样的人尊敬,而不是一个等待别人恩赐的。
尊敬永远比施舍更珍贵。

突然,两匹骏马疾驶而来,快要撞到小乞丐了。
“闪开!”鲜衣怒马的骑者没有丝毫让开或减速的意思,只是骄狂地喊了一句。
小乞丐惊恐地回头。让,已经来不及了。
冯新华伸出了手。
瞬间,小乞丐已经被他拉到身旁。而他的身影如同一只灰色的大鸟飞了出去,已然站到了两匹马的中间。他伸出手,拉住了马尾。
冯新华纹丝不动,而两匹急速而暴烈的骏马仰天长嘶,骤然停下。两个骑者冷不防都摔到地上。
“你们怎能这样,不怕撞死人吗?”冯新华愤怒地责问他们。
狼狈地从地上爬起,两个骑者面面相觑,怒极反笑,眼中凶狠的光芒闪动,不约而同地拔出剑来。
好剑。
散发着纯净金属光泽的剑在太阳底下分外耀眼,剑尖轻轻地抖动着,如同毒蛇的信子。
一看就知道是价值不菲的宝物。
冯新华也拔出了剑,那把毫不起眼毫不锋利的破剑。

两个骑者哈哈大笑:“穷小子,就凭你这把破剑也敢……”
笑声骤歇。他们的眼神由轻蔑立刻变成惊恐。
冯新华微笑着,嘴角是无尽的嘲弄。
一股幽寒的青色光芒将那把破剑慢慢笼罩。
对面两柄宝剑上金属般的光泽如同黑夜一般迅速暗淡。
两个骑者身上的阳光似乎也突然冰冷。
青色的杀气。
所有的勇气倏然消失,替代的是如深渊般的恐惧。
勇敢是在安全的时候最容易表现的品质。而一旦意识到大难临头,越是装作勇敢的人越是容易崩溃。

呆若木鸡的时间短暂却漫长。然后他们不约而同想到了同一个字。
逃。
好象来不及了。
一阵血雨飘过。空气中弥漫着腥味。
地上躺着那两柄价值不菲的宝剑,和两只手。
他们跑得比兔子还快,手和剑都没打算要。
人在大难临头的时候,总是比较聪明,知道舍弃什么,保留什么。

冯新华轻蔑地望着迅速缩小的背影,轻轻地自言自语:
“人不中用,剑再好有什么用。”
他没打算追。杀这种人,比杀狗还不如。
回过头,小乞丐正感激地望着他。
他拾起宝剑,走回去,把刚才的铜子儿还给小乞丐,拍拍他的头:
“这两柄剑可以卖不少钱了,就当是他们给你付的帐罢。”
说完,他继续大步往前走,边走边唱着:
“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如今把示君,谁有不平事……”
小乞丐怔怔地望着他转过街角,只有歌声在阳光中飘荡。
他忽然觉得阳光有些刺眼,忍不住有泪流下。

不知道过了多久。
夜已经很深了,但小乞丐一直没走,就站在那里,似乎在等什么人。
冰凉的风吹过,卷起了一地落花,在苍白的月色下诡异非常。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而近。
来了一群鲜衣怒马的人,个个身怀兵器。
领先是个目光阴鸷的汉子,后面就是刚才那两个丢了胳膊和宝剑的人。现在他们依然面如白纸,惊魂未定。
他们在小乞丐的面前停下。
“刚才那个用破剑的年青人哪里去了?”
小乞丐没有回答,只是慢慢抬起头来,似笑非笑。午夜的月光给了他奇异的表情。
他幽幽地说:
“破青斩乃天下十大利器之一,又是五大凶器之一,非身怀杀气者不能驭之,”他顿了顿,似乎全然没有看见对方大变的脸色,依然懒洋洋地,仿佛在对自己说话,“冯新华好抱打不平,你抓了我他肯定会来救的。”
阴狠的目光闪动,一只手如同突袭的猎豹般抓向小乞丐。
突然,那只手仿佛被什么蛰了一下,倏地缩了回去。
“怎么,不敢下手了?”
小乞丐还是微笑着,突然变成了柔和的女声,仿佛在安慰和道歉。
她的手中有一支碧绿的玉笛,在月光下散发着阴寒的幽光。
没人知道这支笛子是如何出现的。
“以你的身手,在冯新华手下走不过五招。”
她淡淡地说,根本没看对面那张因为恐惧而扭曲的脸。
她知道他们都会恐惧。
因为他们都看见了这支追魂笛。
百晓生的兵器谱上记载:追魂笛,一尺三分,来历不详。乃千年寒玉所制,笛身碧绿若竹,上有斑点,酷似泪痕,故杀气极重而阴寒,非女性不能驭之。兵器谱上排名第三,自出道来未尝失手。为丐帮帮主懒懒所得后,因其只身荡平雁荡匪寨十九连营,而名动天下。
在月色下这支笛子光泽圆润幽深,仿佛不是伤人的利器,而是件精致的工艺品。

“懒懒……”
阴鸷的目光变得黯淡,脸色也是死灰,嘴唇分明是因为寒冷而颤抖。他也想到了同样的一个字。
他笑了笑,突然腾空离鞍,象一条毒蛇倏然回撤。
乌合之众一哄而散。
人在逃跑的时候好象都特别聪明。
懒懒微笑着并不说话,一道光芒如闪电般射出。
半空中的身影如同断了线的纸鸢,栽落地面。
“冯新华心肠软,虽有杀气,却不爱杀人,”
她喃喃自语,声音只有自己才能听见,“他是个好人……可惜我不是。”
说完,她的身影象鬼魅一样移动,拢向四散奔逃的敌人。

子夜时分,月光皎洁。
照耀着街上这一片尸体。
悠扬而凄怨的笛声若隐若现,不知道从哪里传来。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节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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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冯新华懒懒一笑抿恩仇 冯新华(下) 发表:2004-12-20 15:14:58


静谧如常的桃花林,初春温暖的阳光从刚刚绽放的花骨朵之间洒落下来。
顽皮的风将树枝摇晃着。
荒田主人已经将长街打扫干净,这会儿,正悠闲地靠在一棵桃树上,看面前的人下棋。
少庄主艾华一袭白衣,一尘不染,竟然比初初张开的桃花还要干净。他站得笔直,全神贯注地盯着面前的棋局,吹动树枝的春风不能将他的衣袂吹动分毫。
瞎子似乎对这样的棋局兴趣不大,懒洋洋地享受着阳光,偶尔抿一口杯中的茶。
除了烟子大师和伊人的对局,还有谁能把这些人招拢在一起呢?
两个人的心思都是一般的细心缜密,黑白之间已然是一个剪不断理还乱的玲珑局。
世间有多复杂的事情,纹秤间就有多纠缠的棋局。

伊人沉思着,不时拨动身边的琴弦,发出悠扬的声音。
烟子则一手支颐,她的手心里,摩娑着那枚黑得发亮的棋子。
荒田和艾华对视一眼,均想:“这样的棋局,不知下到几时才能分出胜负。”
烟子大师似乎觉察出了他们的心思,淡淡地说:“下棋只是怡性,为什么一定要分出胜负呢?”
伊人也微笑着,随手拨出如流水般恬适的曲子。

天下,似乎再也没有这么悠闲而自在的春日了。

突然,烟子手里的棋子飞射而出,一道青色的光芒袭来,哧的一声轻响,棋子被劈成两半。
荒田手里的轩辕笔早已挥出,将这道光芒拦下,顿时传来嗡嗡的金属震动声,不绝于耳。
荒田虽然将破青的杀气截住,却也震得虎口发麻,心里一凛。

“冯新华,你身怀江湖垂涎的天下十大利器之一,还到处乱跑?”
瞎子并没有回头看他,只是端起茶杯,轻轻啜了口碧螺春。

“贪者不与,廉者不求。”冯新华微微一笑,应声而答。
伊人低头沉思了一会,有意无意地拨了一下琴弦。
冯新华背着的那柄不起眼的破青突然跟着古琴的音,自己颤动起来,发出低沉的响声,仿佛是猛兽的低吼。
冯新华脸色一变,拔剑在手。
青色的光华慢慢从剑柄渗出,顷刻将整支剑笼罩在一片奇异的青色光芒中。
剑不再颤动。
“啪”的一声,一根弦断。
“好凌厉的杀气!”伊人也不禁赞叹道。

沉默半晌,瞎子突然开口:“我知道你来的原因,冯新华,就象我熟悉那柄诡异的剑一样。你是来问追魂笛的行踪吧。这么久了,上一辈已经逝去,仇恨却依然留下了么?”
这次,是冯新华长久的沉默。
“是的。所以我才来找你。”他终于抬起头,一字一顿地说。
伊人转过头,对着瞎子似笑非笑地说,“瞎子一定知道。不过他愿不愿意说是他的事情。没人能够逼他做任何事情。”
“我不逼他,”冯新华好象也是似笑非笑,“我请他喝酒。最好的善酿。”
他们都在看着瞎子。
瞎子的表情仿佛也是似笑非笑。
怎么大家的表情都是一样?
当然不是。
瞎子就算是笑,也是苦笑。

酒的确好喝得很。
瞎子喝得很慢,仿佛担心浪费了任何一滴。
冯新华和他一样。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冯新华不问,瞎子也没说。
再多的酒也有喝完的时候。何况是这么好的酒。
珍贵的酒稀罕得紧。
喝完了最后一滴。
冯新华盯着瞎子,目光灼灼。
“你见过她,”瞎子慢悠悠地说,“在济南府。”
“谁?”
“懒懒。”
“懒懒?”
“对,懒懒,丐帮现任帮主,追魂笛的主人。”瞎子淡淡地笑着,“她有时候身着破衣,有时候白衣如雪,没人知道她确切的样子。但是,只要她出现,追魂笛就一定在。”


夕阳下的青草地,温暖而柔和。
莫名的野花在翠绿的青草间娇艳地开着,享受着自己最美丽的时刻。
一只红蜻蜓轻巧地飞来,在微风中轻轻晃动的花尖上悄悄伫立片刻,又悄然飞去。
空气中混合着青草和野花的香气,温柔而淡雅的味道。
冯新华静静地坐在草地上,专心享受着这宁静的时刻。夕阳给他风尘仆仆的脸庞罩上了一层金色。
他听见了脚步声。很轻很轻,和青草摇摆摩擦的沙沙声混在一起。
睁开眼,冯新华就看见了她。
他不曾记得在哪里曾经看过这张年轻而清秀的脸,也不曾记得看见过那随风而飞扬的长发。
但是他记得那种眼神。
清澈而透明的眼神,如同秋水一样。纵然是在辉煌的晚霞中,那双眼睛依然熠熠生辉。
“小乞丐,原来你是个女的,嘻嘻……”冯新华笑了,“你约我到这里有什么事啊……”
他的笑容突然凝结。
因为看到了一样东西:一支碧绿的笛子。
这样美丽的东西在太阳最后的余晖中闪闪发光。一种刺痛的美丽。

良久的沉默。
太阳很快就沉下去了。
“原来是你……”冯新华忽然笑了笑,轻声说道,“是不是只有在阳光消失以后才能看到真切的你……”
“是的……”懒懒的声音仿佛自己也不能听见,她凄然一笑,“拔剑吧,希望仇恨能在我们这一代终结。”
有谁见过如此年轻的眼睛中却隐藏着说不出的疲倦?

起风了,风很寒冷。
冯新华缓缓地拔出剑,青色的光芒在撒满草地的银辉月光中分外冰凉和诡异。
他面前的青草仿佛被一支锋利的剑划过,折断的草随风漫天飞舞,如同一阵飘雪。
一道碧绿的闪电从懒懒手中瞬间射出,她仿佛没有重量的鬼影,随风疾进,紧紧贴在那道闪电之后。
两道青色的光芒相碰,清脆的一声,迸发出耀眼的火花,令人眩目。
懒懒的身影已经到了冯新华的跟前,又一道碧绿的闪电在她的手中,直奔冯新华的咽喉!
冯新华一动不动,手里的剑垂在脚下。
追魂笛在他的咽喉前猛然停住。

两人僵立当场。
过了不知多久,冯新华凝视着面前呆立的懒懒,淡淡地说:
“我不想失去一个朋友,”他笑了笑,“本来,我的朋友就不多。再说,你还年轻,还有很多更有意义的事情要做。”
懒懒突然也很活泼很可爱地笑了,眸子清澈而幽深,望不到底:“是的,我们还年轻,还有很多更有意义的事要做。”

皎洁的月光下,懒懒掉头而去,没有再回头。她边走边唱着那首冯新华熟悉之极的歌:
“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如今把示君,谁有不平事……”
冯新华一动不动地目送着她远去,温暖的微笑中,沉默不语。
他眼中的光芒依旧闪亮而充满活力。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节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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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碧玉箫与离别钩  发表: 2004-12-22 22:30:01



今天又有人向我挑战。
按照我的要求,我们在黑屋子里对决。
他的声音很好听。
但他的兵器擦得太亮了。
一点微弱的星光就足以让它们反射出光芒。
而我的碧玉箫握在手上,圆润内敛,无声无息。
不出五招,我就胜了他。

我彬彬有礼地把他送到屋外。
阳光有些刺眼,他眯着眼站了一会儿才适应。
然后又把眼睛睁大了。
我知道他看清了我的样子。

我只挑战男人。
使离别钩的男人。
他们都一样,走的时候睁大眼睛看着我。
很遗憾的样子。
今天这个男人也是如此。
不过他多说了几句话。
你知道,年轻人的话总是更多一些。
“早知道姑娘如此年轻貌美,我就……”
我笑笑,没说话。
他能怎么样呢?手下留情?
真正手下留情的是我。

难道天下没有更好地使离别钩的男人了么?
你在哪儿呢?

我紧紧握着手中的碧玉箫。
上面有他亲手刻的小篆。
那是一首《更漏子》的上阕。
“月轻寒 波浩荡
独泛兰舟沧浪
红舞袖 碧玉箫
菊香过驿桥”
我轻轻背出下阕:
“泪有尽 春无信
羁旅霜深谁问
人悄立 燕双飞
酒痕侵薄衣”

春天已经来了,我的泪也要尽了。莫非你真的无信?

这柄碧玉箫其实是他的兵器。
每次教我武功的时候,他总用一块红布蒙住我的双眼。
他说这样练的时候就不会心有旁骛。
其实我的心思全在他的手上。
因为他的手很温暖。
更因为他握着我的手来教我。

我从未看见过他。
只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酒香。
他说那种酒叫遗忘。
用菊花酿成。
所以我总是偷偷吃很多菊花。
让自己身上也有那种淡淡的香气。
也许这样,他会留得久一点。

累了的时候,他扶我坐下。
用碧玉箫吹很好听的曲子给我。
就是这首更漏子。
我坐在树下,可以感觉有微小的花瓣扑簌簌落满我一身。
后来,我知道那是桃花。
它们在我的衣襟上留下了浅浅的粉色的痕迹。

但他还是走了。
他说我们来自彼此为仇的门派,宁可让我不看到他的样子。
他把碧玉箫留给了我,自己去练另一种兵器。
我抓住他的袖子,流着泪,一字一句地说:
“我可以不看你的样子,但要知道你练的兵器。”
我知道这是我以后唯一知道的有关他的事情了。
象他这样自负的人,必定练与众不同的兵器。
我就一定能够找到他。
他迟疑了一会儿,说:离别钩。

为什么是离别钩?
因为它钩住了你的腿,你的脚就和身体离别了。
钩住了你的胳膊,你的手就和身体离别了。
那么钩住了脖子,我就和生命离别了?
是的。
可是我不愿和你离别。
所以我要用离别钩。

我扯开蒙在眼上的布条,他已经不见。
只记得自己在桃花林里拼命奔跑,那些落花,漫天如雪。
我的身形轻巧过它们。
我的泪水透明过它们。
我的容貌艳丽过它们。
可是你为什么不肯回头看我一眼呢?

后来,我找到了瞎子。
问他讨了许多瓶叫做遗忘的酒。
可喝完之后,我却没有忘记你。反而记起了很多事情。
你越是想忘记什么的时候,你越是会记得很清楚。
当你不能再拥有,唯一能够做到的,就是让自己不要忘记。

我开始行走江湖。用我的碧玉箫。
很快我就有了名气,每个人都因为我的兵器叫我碧玉箫。
而我的名字,却没人记得。
总是这样,人们只记得你最显眼的地方,却并不关心你到底是谁。
每个侠客都用特别的眼神看我。他们说的话都很动听。
可我分辨得出,不是他的声音。
于是我在黑屋子里和人比武。
他说过,这样就会心无旁骛。
没人的时候,我回到自己的房间。
里面种满了菊花。
我能猜到他为什么喜欢菊花。
因为它凋谢的时候,不会随处飘零,只是固执地在花蕊周围枯萎下去。
墙上是他留下的一副对联:
宁可抱香枝上老
不随黄叶舞秋风
我甚至可以听见他懒洋洋又自负着吟诵的声音。
他不知道我比他还倔强。

我开始挑战所有的用离别钩的高手。
这无异于大海捞针。
我想每个人都会坚持自己的信念。虽然,在别人看来,肯定是浪费时间。
只要自己觉得重要就行了。
而且,这是我唯一知道有关他的事情。

你为什么要用离别钩?
是不是不愿强迫和我爱的人离别?
我终于猜到你为什么选择这个兵器了。
你用离别钩,不过是为了要再相聚。

又有一个挑战者来了。
他在黑屋子里等着。
我走进去的时候,他背对着我,他的离别钩放在地上。
我关上门,象往常一样冷漠地说:“在下就是碧玉箫,请问来者何人?”
我感觉他慢慢转过来,用一个久违但熟悉的声音,轻轻地说:“冯潇。”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节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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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凯华的要事   发表: 2004-12-27 15:39:32
 


桃花一片片飘落,随春水而逝。
很温暖的空气,很温柔的风。
如果说江湖上还有名字和人同样潇洒漂亮的人物的话,那一定是说凯华了。
也正因为如此,他做事也很漂亮,尤其是对那些留恋他的女人们。
所以,人们每次看见凯华的时候,他都在路过——路过花开,路过叶落,路过美华庄里那些嗔怨的眼睛和年轻的笑容。
他总是对她们说:
 “我哒哒的马蹄声是个美丽的错误。我不是归人,是个过客。”

已经是深夜了,但是星星和月亮都很明亮,整个世界是一片美丽的银色光辉。
周围春水暗涨,桃花纷飞。
现在,凯华正悠闲自在地骑着他那匹高大的紫骝马,神气愉快地走在驿道上。
如果你长得很帅,年纪不老却也不稚嫩,家境又不错,还有一些武功,你也会很愉快的。
何况凯华还是燕子坞的掌门。

其实他已经累得要命,腰都酸得快直不下去了。
因为他已经在马上呆了一整天。
望着满天的星斗,他叹了口气。那些闪闪的星星仿佛明亮的眼睛,嘲弄地看着他。
他有些懊丧瞎子怎么有本事找到他,又告诉他这么重要的一件事,弄得现在要急着赶路去美华庄。
可这件事实在太重要了。
他一边想着,一边把腰又直了直,继续很潇洒飘逸地骑着。他的衣衫虽然陈旧不堪,但还是能分辨出是用上好的料子做成的。他总是用最好的东西。
他很要面子。

一辆马车从身边掠过。很精致的车。
 “坐在里面肯定很舒服。”
凯华怔怔地想,望着车发呆。这时候,他特别怀念自己那辆宽大舒适的豪华马车,可是这一辆,虽然小巧,却比自己的还要精致。
忽然车帘里伸出了一只手。
凯华这辈子头一回看见这么漂亮的手。
 “要是这只手朝我招招该多好啊。”
忽然这只手冲他招了招。
瞬间,凯华的马已到了车边。
“你能不能坐进来陪陪我。这么晚了,一个人走路,我有些怕。”
很好听的声音。
保护一个女孩子是义不容辞的事。何况坐车肯定比骑马舒服。他劝自己说。
凯华一向很听自己的话。
所以他现在在车里。自己想是不是在做梦。

不过不是一个美梦。是噩梦。
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大汉拿着把明晃晃的钢刀指着他的喉咙。那把刀不是中原常见的形状,而是头上略弯,上面有很漂亮的花纹。
凯华使劲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他不能确定是不是在做梦。”
那个“女孩子”的声音居然是“他”的。当然,那只漂亮的手也是“他”的。

“瞎子找你什么事?为什么这么急着去美华庄?!快说!”
 “女孩子”现在的声音很是恶狠狠。
凯华忽然笑了。在该害怕的时候笑了。
大汉分明掩饰不住吃惊的表情:“不许笑!”但腔调还是恶狠狠的。
凯华的笑很孩子气。一派天真烂漫。
他轻轻探了探手。大汉的钢刀忽然到了他的手里。
“这样的圆月,”他悠悠地望着窗外的满月,“这样的弯刀,”他转过脸,微笑着看面前的大汉,温柔亲切得仿佛是看自己的情人,“江湖上只有一个人会使,那个人还很会把自己装成别人的样子。”
停了停,他接着说,“你的胡子很好看,姑娘。”
大汉神情愕然,象看怪物一样看着他,仿佛在说:“你是神经病啊,女的有胡子?”
但说出来的话是:“你知道我是谁了?”
又是很好听的女孩子声音。
凯华舒服地叹了口气,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坐车比骑马舒服多了,对不对?”
他懒洋洋地说完,人已在马上,马已绝尘而去。
良久。
络腮胡子似乎咬了咬嘴唇。

忽然她的车倾斜了。掉到了一个大坑里。
四面八方的勾镰枪象灵巧的手指一样把马车四壁扯得粉碎。
“听说念奴娇的易容术天下无双,我们想见识见识。”一个阴恻恻的声音。
一个干瘦老太婆忽然从破裂的车厢中长身而起,怎么,她是那个体态雄伟的络腮胡子?
但是显然埋伏者训练有素,十几条绳索象网一样把她缠住了。
现在的念奴娇一点都没有她名字的优雅,而是象一条毛毛虫。

“唉,听说念奴娇的美貌天下无双,和她的名字一样漂亮,原来是个象毛毛虫一样的老太婆。啧啧啧......”
凯华摇头晃脑地坐在不远的一棵树上,一脸的失望沮丧。
十几个训练有素的埋伏者完全没想到有这么一个人出现,纷纷扑了上去,但他们突然成了鼻青脸肿的乌合之众, 凯华的手印脚印在他们的脸上随处可见。
老太婆也忽然笑了:“哟,这是哪家的猴子爬树啊,姿势还怪优美的。”
“不过你声音很好听。”凯华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俺要求不高。”
老太婆咯咯地笑着,不屑地往地上啐了一口:“呸!”

瞎子在美华庄的小酒馆打瞌睡的时候,凯华和念奴娇在一起走了进来。当然这时的念奴娇已经不是个老太婆。
她曾悄悄地问凯华:“为什么一开始问你你不说,现在却主动带我来?”
“因为我愿意。”
“你不想知道为什么我要探听你这事吗?”
“不想。”
“你真蠢得象猪!”念奴娇忽然发火了,气呼呼地说,“大笨猪!”
“既然你想告诉我,我干吗要问?”凯华悠哉游哉地笑着说。
念奴娇好象气得说不出话来了。

没人知道为什么念奴娇要打探这件事情,也许她有秘密的使命,也许她只是好奇。
没人知道凯华是不是大笨猪,反正有时候他是蠢得象猪。
可有时候他也狡猾得象条狐狸。有时候却天真得象个儿童。
更没人知道念奴娇是什么样,有时她是老太婆,有时却是满脸横肉的大汉。
当然,也可能是身材婀娜的姑娘。
这个江湖上,很多事情都没有人知道。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节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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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桃花雨中流浪吻别江霞   发表: 2004-12-29 20:20:53



流浪的自白

我已经流浪了很久。
久得连自己的名字都忘记了。江湖上的人都叫我流浪。
既然这样,那我也就这么称呼自己好了。
很多时候,说法传得多了,就成了事实。至于真的事实是什么,没人知道。
我很早就明白了这个道理。

这些年,我遇见过很多流浪的人。每个人都有自己难以明言的理由。
事情总是这样,世界上的安逸总是相似的,而坎坷则各有不同。你没法说你经历的就一定是最痛苦的。
在江湖上行走,最要不得的就是自怜。
你必须照顾你自己,但绝对不能可怜你自己。
因为我明白,除了我自己,没人会照顾我,但如果我可怜自己,那么所有的人都会嘲笑我。

其实,谁不是在这个世间流浪呢。你看那个富家子弟好像活得很舒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可他未必有我快乐,未必比我更知道前面应该如何走下去。
他比我更在流浪之中。

有的人流浪是因为钱,有的是因为好奇,有的,则是因为犯了事。
我却是因为喜欢你,想要和你在一起而离开,去流浪。
每次见到你的时候我都很开心。如果你要求,我会毫不犹豫去做讨你欢喜的任何事情,哪怕砍下我自己的胳膊。但我不想让你知道,因为我宁可砍下自己的脑袋也不愿让你知道你可以轻易操纵我。
所以我努力让自己笑都不笑一下,只看你一眼,便去看涨水的河。虽然我知道,你站在河边的桃花林里,美丽极了。

初九,潜龙勿用。宜婚丧嫁娶,忌远行。
我就在这天开始流浪,从那以后到现在,一直都没再回过那片桃花林。
我是个孤星入命的人,很小就懂得怎样保护自己。要想不被别人拒绝,最好的办法是先拒绝别人。
走的时候,有绵绵的细雨,风往南吹。我故意逆风而行,一直朝北走去。
以后,每次碰到这样的雨,我就会想起那个人。

其实,在江湖上行走,并不需要太高深的武功,但一定要学会怎样保护自己。这对于我来说,实在太容易了。于是,我开始考虑做一点出名的事情,解解闷。
所以我也学了些武功。
我想自己武功还学得不错,因为从三年前,我就没有碰到任何对手。

路过开封府的时候,风沙很大。
我慢慢走,看见一个女人蹲在那里,手里抱着一只鹅。
那个地方远离官道,少有行人。来来往往都是杀人越货的不法之徒和行迹可疑的杀手。
我觉得奇怪,但没有停下。
我知道好奇心会带来很多麻烦,越是让人好奇的事情,就会越麻烦。
但她叫住了我。
我停下了。这一辈子,我从来没有喜欢过麻烦,但也从来没有害怕过。
她说得很怯生生,单薄的身子在风中瑟瑟发抖。
她说她叫江霞——这是一个很普通的名字,但名字普通并不代表这个人或者她要做的事情就一样普通——原来她要请人报仇。
她的哥哥被亲王府里的保镖们杀了,就因为走路的时候挡了他们的路。她要请人杀掉那些保镖,报酬是一只鹅。
因为那是她所有的财产。
这个事情的确不公平,但官府并不愿意管。我也不愿意。
没有人会为了一只鹅去得罪亲王。

我在这条路上来回走了三次,她一直蹲在那里,抱着那只仅有的鹅。我每次都低头去看她。她看也不看我,只是盯着前方,等待有人帮她报仇。从那个角度看,她和桃花林的你很象。
我开始明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信念,虽然在别人看来,那是浪费时间,但对于她来说,那很重要。
我答应了她,因为我觉得如果不答应,我就和江湖黑白两道上那些茫然流浪的人没什么两样。
要是亲王府的保镖们知道他们因为一只鹅而丧命,肯定会觉得很冤。
这没什么,这个世界上到处都有冤枉的事情,他们也做过。每个人都这样,事情临到自己头上的时候就觉得很委屈,但对别人做的时候就从来不会想到。
我满身是血地回来,把仇人的头给她。
她在她哥哥的坟上磕了头,就要跟着我。
我对她说:我不欠你什么。我帮你做了事,你给了我报酬。那只鹅我已经煮熟吃了。我们已经两讫,谁也不欠谁的。
我再也没见过她。

在临别去帮她报仇的那个晚上,忽然下了雨,一丝一丝的,很象江南桃花林里的春雨。我狠狠地吻了她,她的泪水撒满我的脸,我分不清哪些是雨水,哪些是泪水。
它们都是冰凉冰凉的。
我不知道我离开桃花林的时候,你有没有为我哭过。
我想,这一辈子我都无从知道了。

又过一个春天的时候,我碰到一个瞎子,他和我一起喝了一种叫做遗忘的酒。说来奇怪,越喝我越想起了很多往事。但同时也忘记了很多事情。
我想起了你的样子,非常清晰,每一个笑容,每一个回头。我甚至回忆得起桃花林里的每一个花瓣。
但我忘记那是在哪里了。
瞎子说,那是我流浪得太久的缘故。走得太远,总会迷失的。
他给了我一个青铜小人,那个人站在车上,手笔直地指着一个方向。瞎子说那叫指南车,带着它,我就能找到回家的路。

我拿着它,在路边坐了两天两夜,呆呆望着远处天空上的云不断变化。
以前在河边的时候,我就想知道河对岸是什么样子。现在我走过了对岸,翻过了无数的山,我想我已经知道了。河的这边和那边并没有什么不同。
我想,我是该回到那片桃花林去了。
第二天,我把青铜小人在酒铺里换了两坛好酒,喝得大醉。醒来后我继续流浪,因为我并没有迷路。
你一直在我心里。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节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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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砂石泪痕刀留痕,夏雪美花园化雪 发表: 2005-01-03 13:14:32



(砂石的泪痕刀)


一抹淡淡的泪痕。

我轻轻地拂拭刀上的泪痕,一种熟悉的感觉又回到心头。
浓烈而纯朴。
杀了无数的高手,却总也销不去刀上的这滴泪。
记得瞎子说过,因为这个泪痕般的印记,这把刀杀气太重,恐怕会伤害到主人,不可久留,唯一的解法是用高手的血气洗去这滴泪痕。
难道瞎子说错了?
莫非我应该去杀她?
我在风中伫立。天上有云飘过。
良久。
没人看见我的泪水。

很好的阳光。
瞎子静静地站在山坡上,似乎在用心倾听青草和野花的呼吸。
很香的空气,混合着阳光、野花和青草的气味。
虽然是个瞎子,但他还是在尽心地感受。
尽心感受难道不是生活中最重要的事?
不远处,传来流水般的琴声,飘渺而悠扬。静静听着,似乎时间也变得优雅而从容。
荒田看到瞎子的时候,他正站在桃花林中听伊人抚琴。
温暖的阳光下,伊人凝神轻拨暗挑,衣袂在风中轻轻飘荡,和琴声一样优雅。
荒田看呆了。

突然,琴声一变。瞎子皱了皱眉:
“这琴声里有杀机。”
荒田很不高兴:
“瞎子,我知道你对伊人一向有意见,可是也不能这么不给人面子罢?就算伊人的琴弹得不好,象杀鸡一样,你也不能明说啊,多让人下不来台!”
瞎子只有苦笑。

琴声突然停下。
伊人慢慢地抬起头,对二人微微笑了笑。
拿起了桌上卷着的一个小纸条。
上面只有简单的一句话:
砂石已下黑木崖。

半晌,瞎子的声音里有说不出的忧虑:
“砂石下山的目的只有一个。”
“什么?”荒田问道。
“杀人。”
伊人沉思着说,似乎在自言自语:
“砂石十年前初出江湖便一鸣惊人,只身荡平西北十九连营,成为江湖上著名的杀手。”
“直到遇见了夏雪。”
“是啊,”伊人想起这段英雄美人的佳话,也不禁莞尔,“砂石名如其人,沉默坚稳,夏雪却活泼善良,一点也不冷若冰霜。他们一去黑木崖隐居后,就再没有下山。”
“别忘了夏雪一年半前已在江湖出现,”瞎子悠悠地说,“剑法绝似当年的砂石。”
荒田皱着眉头:
“可是夏雪一样神出鬼没,”他苦笑着,“除了她,没人见过砂石。”
“有。”
“谁?”
“他要杀的人。”
“哦?”
“可惜他们都死了。”

依然是很温暖的阳光。有风轻轻吹过。
可是那些美丽的野花和青草好象都在黯淡和枯萎。
我闭着眼,沉默地坐在草地上,一动不动。很绿很柔软的青草。
感觉很舒服。
我在等她的到来。
她一定会来的。我有感觉。

睁开眼,就看到你绰约的身影。
还是和当年一样的风采。
我站起身,束好长发。
你的长发已经剪去,在离开我的时候。
如同剪去一段记忆。
我却在那时蓄起了长发。
如同蓄起一段思念。

“你要杀我,只是因为我离开你?”
你的声音还是那么好听,可是我还是能听出里面的轻蔑不屑。
“是的,夏雪。”
我垂着头,回答得很自然,可我知道自己的眼睛里也有一种嘲弄和讥诮。
只是你没有注意。

我拔出刀,轻轻抚摩上面的泪痕。
熟悉的感觉又回到心头。
我能感到杀气的弥漫,从我的每个毛孔每寸肌肤中散发出来。

蓝天下明媚的阳光突然变得很寒冷。

我看到了你明晃晃的剑尖。
很纯洁的光芒,非常耀眼。
就象你的眼睛。

你的剑更快了。
看来江湖的历练已经让你武功又进了一层。

刀已出手!

从你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地方。
以你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方式。
因为你太了解我的武功了。
我只能变。

泪痕刀从我的左手自胁下反撩,碰到了我的手臂。
瞬间就能感觉它的寒冷和锋利,和对伤痛的渴望。
我的手臂和我离别。
鲜血如雨一样漫天飞舞。

我感觉不到疼痛,或者说这种疼痛让另一种疼痛减轻。
心痛。
消灭一种痛苦的方法就是感受另外一种痛苦。

的确是很快的刀。
它毫不费力地穿过我的手臂,闪电般地到了你的咽喉。
这才是杀招!
我赢了,夏雪。

但我的刀锋在你的咽喉前突然停住。
只留下一条淡淡的粉红的痕迹。
这是我留给你永远的印记。
想必你也能感受到它刺骨的寒冷。

我在等。
等这个结局,如同等你一样。
它一定会来的。
如同你的离开。

我的感觉没有错。
只过了四百分之一柱香的时间,你的剑就刺穿了我的胸膛。
很准确的位置。我甚至没有感觉到一点痛。
只有一种彻底的冰凉。
象是曾经吻过的你的唇。
眼神立刻黯淡。
我尝到死亡的滋味了。

最后的记忆是你愕然的表情。
想不到罢?
想不到我会用这种招式?
想不到我还是比你快?
亦或你想不到这个结局?

但我早就想到了。
你能看见我脸上的微笑吗?
你能看见我眼角的泪水吗?

夏雪呆呆地望着倒下去的砂石。突然明白了刚才他眼中的讥诮。
那种彻底的嘲弄。

一阵轻风吹来,破碎的青草随风飘荡,在空中纷飞。
在血腥气中纷飞。

天很蓝,一丝云都没有。
草很绿,一望无际。
血很红,纯粹得刺眼。
一切都很美丽。
连死亡都是。

等到众人来到的时候,一切都已经结束,只有美丽的死亡。
大家沉默不语。
突然,瞎子淡淡地问:
“泪痕刀上的泪痕是不是已经不见了?”
声音空洞得仿佛自己都听不到。

这柄完美的刀在明媚的阳光下显得格外美丽。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节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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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瞎子失足不成恨,荒田花园把魂还   发表: 2005-01-05 10:57:10


(烟子作)




(一)引子

方圆百里,飘荡着一股沁人心脾的香味
没有人知道源自何处
直到有一天,路上走来了一个瞎子。
瞎子抬起右手,宽大的衣袖便张开来,像蝙蝠的翅膀一样。
他抖了抖,袖口里居然飞出一只蓝色的蝴蝶。
蝴蝶飞呀飞,不急不徐,瞎子跟在蝴蝶后面,步伐沉稳,一步一尺的间距,标准得像经过丈量了似的。
一群孩子跟在他的身后,有模有样地学着他的举手投足,他们忽然屏住呼吸,幸灾乐祸地盯着路中间的一堆牛粪,掩口偷笑。
牛粪还散发着热气,眼看瞎子就要踩上去了,他却不知为何突然将步子拉大,从那堆牛粪上跨了过去。
孩子们失望地发出一阵“嗷嗷”的叫声,然后一哄而散。
再没有人会注意到一个瞎子。
当瞎子一脚踏空,跌落入水的时候,河面上平静得连一朵水花都不曾泛起
水下面的波涛汹涌,只有水里的人才明了。
可是,明白又有何用,人在水里,才懂得什么叫身不由己。
瞎子径直往下沉,以一块石头的速度,直沉到底。

七彩光,投射下来,围成了一间幕天席地的玻璃房
房内灯火通明,将黑暗从周边驱散开去,也将自己隔离成悬浮的孤岛。一朵朵形形色色的花手托香腮,作深思状,睡在自己的梦里。
只有一群灰蛾还醒着,他们整夜整夜地睡不稳,枕着两耳隐隐约约的轻笑。
于是,他们来了,扇着诗意的翅膀,向着长夜里的惟一光亮飞奔而来。

醒来的时候,瞎子发现自己已经四分五裂,只有手还长在脑袋下面。
试了试,手居然还能动。
便从领口的盘扣里拿出一粒“还魂丹”,和着唾沫吞咽下。
瞎子仰面,欲长叹,却哑然失笑,原本是天的地方,现在他只看见一个大窟窿。
一个瞎子,如何能看见?
谁说叫瞎子的人,就一定眼瞎
人们总是喜欢想当然,明明是自己误入歧途,还偏偏要赖是别人欺骗了自己。

心挂在树捎上,颤颤悠悠地,瞎子弹指之间,散落的五脏六腑便一一收拢。
瞎子努力拼凑着,像孩子在玩拼图游戏。
他曾经在作坊里看见过那样的玩意,看着别人乐此不疲地拼凑,他始终不解。
多美丽的一幅画啊,干吗要分拆成一堆小块小块的碎片,再劳神费力地还原呢?
现在他在拼凑着自己,他按了按胸口,心正在老地方跳动着。
抬抬胳膊动动腿,周身细细打量,并无一丝破绽。
那些伤残的痕迹,旁人永远无法肉眼看到,除了他自己。
那些痕迹,便是他的死穴。
没人会把自己的死穴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然后
瞎子才注意到自己身下软绵绵的,那是一些灰蛾的尸体。
世事就是如此,一些灰蛾的死,成全另一个人的生。
夜更长了,寂寥的空气中传来唏唏簌簌的响声,瞎子动也未动,直楞楞地盯着一道长长的白影子覆盖上自己的身体。
然后,他听见有人说:让一让。

声音沉稳,瞎子心知这是一位内力深厚的练家子,他抬起头,漫不经心地笑了笑。
平日,他很少笑,扯动腮帮子两边的肌肉让他觉得累,像搬了千斤重的石头会使他虚脱。
但也有例外。眼下,他就笑得十分灿烂,如菊花盛开在层霜浸染的秋天一样,瞎子的笑,只绽放在黑暗中最危险的悬崖边。
瞎子后退了一步,让开。
一把扫帚紧跟着移了过来,地上的灰蛾顷刻间便不见了。
好功夫!瞎子不禁叹道。
客官在说什么,小的只是一扫地的。不急不缓地回答。
瞎子扑哧笑出声来,面前站着的分明就是一位须白长者,语音却稚若幼童。
长者瞟了瞎子一眼,眼中精光灼灼,瞎子不自觉地敛住笑,一本正经地说:有些东西,落在哪儿就算哪儿吧,日子久了,自然会腐烂。
哪是些什么东西?扫帚怔住了。
譬如树叶,譬如记忆。瞎子不动声色地笑:腐烂之后又是裁花的好肥料,何必刻意清扫?
如若不扫,小的何以为生?长者抖了抖手中扫帚,落下一地密密麻麻的字。原来那扫帚不光能扫地,还可以作笔。
瞎子的肩膀便矮了下去,松了一口气:失敬失敬,原来是作家,请问尊姓大名。
小的名叫荒田,地老天荒的荒,沧海桑田的田。说完,长者转身欲走。
等等,能否把那灰蛾分赐一些予我?瞎子脱口而出。
要来何用?
留作一味药引。
话音刚落,一道光线从瞎子脸上掠过,人已无踪
地上,叠着一只只的灰蛾,煞是好看。

江湖中,于是流传一种药酒,名为遗忘。
传闻,喝过这种酒,便能起死回生。
许多人都在寻找。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节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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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伊人心善收养媚儿,痴情丫头为爱殉情   发表: 2005-01-06 10:23:06

媚 兒 私 語



第一次見到伊人時﹐我才七歲。
我被美華莊專司買賣丫頭的牙婆領著,怯生生地穿過桃花林間曲曲彎彎的小徑。來
到伊人的樓前。一路上光顧緊張,什么都忘了,卻記得那是日落時分,林畔的一池
春水汪汪地鋪著落霞,一片淺淡的紫色,輕輕地托起白色桃花的倒影。
遠遠看見湖對面﹐好几個男人在來回踱步﹐不時停下來指手划腳,似乎有什麼重大
事情要發生。我躲在牙婆身后,拉起她的陰丹士林大袖子,把自己遮起來。牙婆咧
嘴笑了,說我鄉下人的脾性老改不掉。
走到伊人樓前﹐圍牆外有兩名健壯俊美的男仆把門﹐牙婆和他們嘰咕了兩句,他們
給我倆放行。走過二道門﹐還有三道門﹐門口都有年輕的健仆把守,一個個穿輜色
衣,殺著腰帶,橫挎快刀﹐如臨大敵。
隨牙婆進了客廳,丫鬟告訴我們﹕伊人在用浴呢。
我在廳里好奇地看在看那,側頭一瞄,里進是一間漆成乳白色的房間﹐嘩啦啦的水
聲傳來﹐伴著醉人的香气,想起來了,剛才在桃花林間經過時,嗅到的也是這种香。
我趁牙婆沒留意,繞過一面影壁,想走到里面去,匆忙間,差點撞上一個物件,停
下步子一看,是一面大屏風,是用紫寶石砌起來的。我來不及扭頭往回走,一只大
手抓住我的肩膀。我抬頭卡,是一位仆人,他的背后還有一位仆人。我扭了扭身子,
掙開仆人的手,指了指在外面的牙婆。仆人放開我,狠狠地警告:別亂跑!
這陣子客廳里悄無聲息,香气益發濃烈起來。地板響起橐橐的鞋聲。
我被接二連三地遇到的仆人唬得不敢抬頭,捏著衣角站在牙婆旁邊。
“几歲了?”一個陌生的聲音傳過來,懶洋洋的,我曉得是伊人。
牙婆推推我,我連忙說:“七歲。”我听到自己的嗓音抖得厲害。
從此﹐我成了伊人唯一的貼身女仆。我第一吃上了不摻紅薯和野菜的干飯﹐第一次
知道什bb麼是綢緞﹐更重要的是,第一次不必睡稻草堆,有了自己的床,上面有暖和的棉被。

後來﹐我才打听到﹐伊人失去母親那年,也是七歲。
我不知道父母是誰。問牙婆,牙婆被纏得沒辦法,才告訴我﹐我的生母是“如意坊”
里的頭牌雛妓,我一生下來就被鴇母扔在街上的垃圾桶旁邊,那條街從頭到尾都是
教坊。我哇哇哭了一夜,好些門窗開了又關了。天亮以后我睡著了,一個賣藝人路
過,把我抱走。從此﹐我被人裹在襁褓裡,四處流浪﹐直到七歲那年,賣藝人病了,
再也養不了我,把我賣給牙婆。
伊人讓我喊她姐姐﹐我打心底裡很想喊她媽媽。我不知道她的年齡﹐看模樣不過比
我大七八歲。聽附近的賣糖人庄戶說,伊人來美華莊那年﹐不會超過17歲,也不會
小于15歲。
一位賣豆腐的婆婆還繪聲繪影的說,伊人到美華莊落戶,也是湊巧。那天下著瓢潑
大雨﹐黃运基老庄主才從外面出回來,剛剛在門口下了轎子,看見石階上躺著一個女子,
渾身泥水,不省人事。庄主慌忙吩咐女仆,七手八腳地把她抬進屋﹐為她換上干淨
的衣服﹐伊人還是昏迷不醒。庄主救人心切,思量派仆人進城去請太醫。管家說,
掃園子的老頭略懂醫道,何不請他來看看。庄主吩咐仆人到桃花林深處的茅屋,把
掃園人劉荒田請來,劉荒田號了號女子的脈﹐皺眉沉吟半晌,說﹕“不必請太醫,我开一些补血的药物吧----"
果然,沒過幾天﹐伊人便能起床,庄主看她孤苦無依,就把她認作女儿,在庄上住
下來。至于伊人来历如何,为何会晕倒在这里,只怕没人知道.
庄主看伊人閑居無聊,便吩咐她:“你該學點本領了,救你一命的荒田老人,一把
掃把舞得出神入化,你拜他為師吧。”
于是伊人行了拜師禮,劉荒田在授徒的第一天就對庄主說﹐這位女子過去一定學過
劍術。伊人對此不置可否,只老老實實地隨師傅學“五雷掃”。
不久伊人的婚事在美華庄,也成了大家議論的話題。
有一次﹐我隨伊人在桃花林散步﹐美華莊種西瓜的的金牙大娘樂不可支地跑來﹕
“伊人哈﹐俺來為你做媒。”伊人白了她一眼,沒搭腔。大娘卻大喊大叫﹕“女大
不中留﹐你來美華也快八年了吧﹖女子家不嫁人能干啥呀你看少莊主如何﹖英俊高
大﹐將來能繼承的田產,少說也有半個田垌﹐一等一的好郎君哩。”伊人光顧彎腰
拾花瓣,還是沉默。金牙大娘的眼珠子骨碌一轉,又來了主意﹕要不﹐看你從荒田
學藝這份上他年齡更大些﹐他掃地這么多年,倒是攢下不少資产,黃庄主退休后,
美華莊歸他名下﹐在別處他還有兩棟豪宅﹐還有傳聞,說他趁掃落葉,在美華莊地
下埋了不少金銀珠寶
這回伊人倒听得留神,只見她微微一笑,對金牙大娘招招手﹕“過來﹐我悄悄把心
事告訴你。”金牙大娘湊近,只听到嚓一聲,寒光閃處,金牙大娘的頭顱滾落在
桃樹下,金牙粘著花瓣。我給嚇得c在地上。我不是不曉得伊人的武功了得,卻沒
想到她敢殺人。
“唰﹐唰”荒田老人揮著掃一路掃過來,天知道他是故意還是無意,這么巧碰上了。
我暗叫糟糕,殺人案要敗露。我在地上一蹲,兩條腿一個勁的篩糠。伊人把迷你小
刀掖進腰間,若無其事地散步。荒田老人過來了,若無其事地把金牙大娘的頭顱掃
進畚箕,再倒進垃圾桶﹐沒說一句話。事情就這般波瀾不惊地過去。
我漸漸長大﹐人人都說﹐我和伊人象姐妹。
我熟悉伊人的一舉一動﹐白天的她﹐夜晚的她﹐微笑的她﹐惱怒的她。
她最美麗的時刻﹐是在沐浴之前。她走進私人浴池前,我在旁都看到,外頭的男仆
們都變得焦躁不安,走動分外頻繁﹐對這些下人,伊人是不予理會的。但她會對一
位英俊健壯的啞子發出微笑,她對我解釋說,這啞子對她最忠誠也最老实.不過在我看來,
她笑得很詭異。
她泡浴池的時候﹐自然絕倒不准許男人進去﹐包括所有下人。
但是也有例外。那是冬天的一天,伊人正在浴池里泡著,守門的男仆在門外大聲報
告,有一位男士,自稱瞎子,遠道來訪。
我在浴室門外插嘴:“讓他等,主人在洗澡呢!”
伊人卻說:“讓他進來,沒關系。”
我惊詫無比。伊人嘻嘻笑著:“瞎子,忌諱什么?”
我走到大廳,請瞎子進內。瞎子遲疑著,不敢邁步。我說,主人吩咐過了,不礙事
的。
于是瞎子摸著牆,小心翼翼地挪步,經過紫寶石屏風,走進熱气蒸騰的浴室。
然後,發生了什麼﹖ 誰也不知道。
連最受伊人信任的啞子﹐也只能在紫寶石屏風后面探頭探腦﹐蒸汽里他們什麼也看
不見。
過了不一會,瞎子摸著牆壁挪出來,攤開濕淋淋的雙手,嚷著:“人呢?和我捉哪
門子迷藏!”我走進浴室,果然,水晶浴池裡沒有伊人。我知道浴池裡有許許多多
的機關。
我忙跑到客厅,只见穿戴整齊的伊人靠在客廳的貴妃椅上,臉上的神情不怎么對,這樣
的失態從前可沒見過。瞎子沒見到主人,罵咧咧地走了。
怪不得,後來瞎子每次來到美華莊﹐總是一副惡狠狠的樣子﹐和伊人見上面,都恨
不得立馬殺掉對方。
我長到16歲﹐也跟劉荒田學過一回武藝,不成片斷,但從劉荒田那里討得一壺遺忘
酒,一把愛情刀。
我從劉荒田那里回來,把遺忘酒交給伊人。伊人微笑道﹕“我們都不要喝﹐男人需
要遺忘﹐女人不需要。媚兒﹐你年輕﹐更不能遺忘﹗”
我拿出愛情刀﹐伊人看也不看,剛好門前來了個補鍋匠,爐火正旺,伊人順手把愛
情刀扔進去。伊人的臉忽閃著爐火的光,她什麼也沒說。
我到了17歲﹐生日那天,伊人對我說:“你必須嫁給少莊主艾華。”我听了,站在
原地沒動。伊人納悶地問﹕“艾華對你不錯﹐你怎麼啦﹖”
我扑地跪下。
伊人的神色凝重地看著我的反常舉動。
我說﹕“今晚﹐我要跟KT走。”
伊人的臉竟漾開柔美的笑紋﹕“跟他﹖可能嗎﹖”
我說我知道你要阻撓﹐但是我愛他。
伊人無語,眼睛開始濕潤﹐發亮,那是涌上來的淚。然而淚沒落下來。
廳里,慶祝生日的紅燭啪地燒著,一片靜默。伊人站在紫檀架前,隨手撥弄擱在
上面的六弦琴,姿態的優雅,教我看呆了。驀地,弦上錚錚響過兩下,一支長不盈
寸的暗箭從琴身射出﹐直取我的咽喉。我早有準備﹐揚掌狠力一撥,要將暗箭擋開。
可惜,我不曉得這暗箭,是伊人故意往歪里射的,不撥還好,一撥,卻教它正對我
的頸部射來。我應聲倒地。
“媚兒啊﹗”伊人尖利的叫聲﹐刺破美華莊的寧靜。暗箭插在我的喉管上,鮮血如
涌泉。
我躺在她的懷裡﹐身子一點點往下沉。忽然,一股暖流傳遍我的全身﹐我旋即想起
來﹐這暖意,只剛剛出生時﹐在生身母親的懷抱裡享用到。
那么,伊人是我的母親﹖﹗這,她自己都不知道﹗
我竭力睜開沉重的眼皮,對著伊人俯近的淚眼,想問﹕“媽媽﹐我的爸爸是誰﹖”

可是,我只發得出一聲嗚咽﹐終于,軟綿綿的身體在伊人的怀里滑下來。伊人哀哀
的哭聲,我听到了,還看到紅日從蔚藍的湖水上昇起。
風吹桃花,落紅如雨。伊人穿一襲白衣,站在林子深處的空地上,面對的一座墳,
泥土很新,上面鋪著白的桃花。我帶著秘密長眠于此。
遠處﹐荒田老人仍舊兢兢業業地掃地。少莊主艾華仍舊忙于捉字虱,至于瞎子對伊
人的仇恨﹐KT對我的深情﹐還有湖水邊那幫男仆人火辣火辣的目光,我都不管了。
我何嘗不曉得,在這幫男人眼裡﹐我和伊人屬于另一方------女人一方﹐長得不錯
的女人,他們只在乎這個,至于我們是誰﹐我們想什么,要什么,他們沒功夫理會。

我在濕潤的泥土下,听到細碎的腳步聲,是一名牙婆,她在說﹕“伊人﹐新來了一
批丫頭﹐你要不要看看﹖”
伊人的眼沒离開鋪滿白桃花的新墳:“你給那些男人送去,每人一個丫頭。”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节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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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鸡鹅肚翅赵公子,西北大盗郁闷掌  发表: 2005-01-17 14:56:44



(鸡鹅肚翅和郁闷掌)


鸡鹅肚翅是个人。
男人。
谁说男人没有鸡翅?
有。现在就有。
在他嘴里。
他的真名,赵造,已经很少有人知道了,但江湖上,都知道鸡鹅肚翅。

赵造无限热诚地啃着广州大三元出的鸡翅,舌头和牙齿以江湖绝顶的灵巧和敏捷运转着。就凭这一点,他已经是武林超一流高手了。
桌上,摆着从波斯运来的葡萄酒。刚从冰窖里拿出,在夏日里格外清凉。
可他很少喝。
只是不时用雪白的丝巾擦擦油腻的手,然后继续专心致志地啃鸡翅。
他现在很愉快。
如果你富甲一方,生活优裕,还身怀绝技武功,威震武林,恰巧又年轻有为,英俊潇洒,你也会很愉快的。
所以他有点怪癖。
名人总是有点怪癖的,要不就不叫名人了。而且那也不叫怪癖。
叫品味。
因此嗜好最上等的鸡翅就是赵造的品味。
就算吃起来很麻烦你也得装作无限向往,因为它已经是你特有的标志。

赵造突然不大高兴。
他把厨子叫进来,很轻地说:
“你这次的鸡翅做得不用心。我早说过,只能选江南稻香村的谷子喂出来的一岁大的小母鸡的鸡翅尖,太大了就会油腻,是不是?而且要用河北十里铺烧制的木炭来做,要不然烟火气太重,是不是?你好象这两点都没有做到啊……是不是最近太累了?”
他的声音和蔼,甚至有点关切。可是厨子的脸都吓青了,跪在他面前浑身颤抖,话都说不出来。
因为他知道他以后都不能再做鸡翅了。
手都没了你还能做什么?

处理完这件事,赵造决定让自己愉快一点。
要让人愉快有很多种方法。
赵造的方法是到库房里看看自己收藏的那些价值连城的宝贝。
这个库房有九十七道机关,一百三十八处暗藏杀机的陷阱,恐怕连皇宫都没有这么防护森严。
这个库房是江湖第一巧匠鲁千手做的。安置好这些机关后,鲁千手就静静地睡在库房地下的泥土里。
这里除了赵造,没人能进来。
赵造对此很满意。

他的笑容突然凝结。
墙上有张纸条,内容很简单:
“太郁闷了,十八颗明珠俺拿去玩玩,散散心。”
落款是一个很平常的名字:“王晓明”。

尽管在夏日炎热的太阳底下,这个名字还是让他感到一阵阵寒冷。即便如此,他依然保持着掌门的风度。
“来人啊,备车。”
沉思良久,赵造冷静地吩咐道。

西北天水围。
一阵狂风吹来,沙尘弥漫,让人睁不开眼。
可宽大的马车里一点都感觉不到。
赵造仔细地啃着八百里加急送来的鸡翅,很惬意地叹了口气。
车厢里温暖而舒适。
马车四周,两百个家丁一身劲装,骑着高头大马,不离左右。
显然这次他是志在必得。

没有赵造找不到的地方。没有赵造找不到的人。
他对自己一向很有信心。
人要有钱多半都会很有信心。
所以虽然这是个荒凉而偏僻的围子,只有寥寥几户人家,但他的人马还是在这儿停下了。
赵造看了看窗外。
等风沙彻底平静了,他才慢慢步出车厢。
站在满是尘土的地上,他爱惜地拍了拍在北京瑞蚨祥订做的丝质长衫。
四周一片寂静,家丁们早已把这座颓败的小院围了个水泄不通。
耀眼的阳光下只能听见他们低沉的呼吸。
空气仿佛都已凝固。
赵造握住青色丝绦装饰的宝剑,站在低矮的柴扉前,一动不动。
杀气开始弥漫。

良久,赵造缓缓推开了门。

屋里果然有人。
一个女人。
她身上的碎花布衣已经有些旧了,不过无疑却很舒适。
难道这个看上去普普通通的乡下妹子就是名震天涯的西北大盗王晓明?
旁边陈旧的木桌上摆着那个精美的匣子似乎特别扎眼。
里面正装着价值连城的十八颗明珠。
王晓明紧蹙着眉头,一副郁闷的神情。
她在全神贯注地练掌法。
郁闷掌。

赵造在门外留心听着,也不禁暗自赞叹:
“果然是江湖高手,掌力绵厚沉郁。看似轻柔无力,实则劲道内敛,直入深处。”

随着一阵阵低沉的声音,那块表面全是油的面团渐渐松软。
王晓明又心事重重地叹口气,拿起了面团。
这时,赵造推门进来,又轻轻把门掩上——只有细节上文雅的人才是真正高贵的人。
王晓明满不在乎地哼了一声:
“追来了?”
“是的。”赵造敛声回答,屏神静气。左手紧握剑柄。
“那还不帮俺削面?!”
“是。”
赵造赶紧一哈腰,拔出剑,接过面团,唰唰削了起来。灵巧的剑仿佛如穿花蝴蝶一般,令人叹为观止。
他一边削着,一边讨好地说:
“夫人醒的面就是好,天下没人比得过你做的刀削面了。”
“哼~~~现在说这话了?当时为什么气俺来着,让俺郁闷了那么多天,还把俺气回了娘家。”
赵造满脸通红不敢做声,只是一个劲地削面。
王晓明看着他,忽然幽幽地叹了口气,说:
“赵造,你还记不记得十年前我们并肩连挑祁连十八寨?”
赵造停下了手,眼睛里是温柔的笑意。
是的,那次震惊武林的出手。两个初出茅庐的青年男女,一夜之间便荡平了人人为之色变的西北暴匪的大营。他们在月光下长身而立,衣袂飘摇。而那些曾经凶残之极的土匪望风而逃。
十年前他们是武林中的传奇佳话。

可谁也不知道他们当时一人只有两套象样的衣衫,因为没有钱,不敢住店,只能夜宿庙中。
可他们那时总笑得很开心,险恶的江湖在携手的他们看来,如同坦途。
“那时我们很穷。”赵造转过身来,微笑着看着王晓明。
“是的,可是我们很快乐。”王晓明坐在那里,仰着脸看他,眼波里也满是盈盈的笑意。

他们就这么沉默而微笑地望着。而屋子里开始弥漫刀削面简单而清澈的芳香。
然后你就可以看见赵造蹲在破旧的条凳上,大口大口呼噜地吃着,嘴角还有细小的蒜瓣和葱花。
现在的赵造一点也不象个优雅上流的掌门人,倒象个饿了三天的浪子。
可他浑身上下都透着自在和愉快。
王晓明静静地看着他。她知道自己的丈夫又回来了。虽然,他已经没有十年前那么瘦削的身材,而自己的眼角也有了隐隐的鱼尾纹了。
但是他们的眼睛还和过去一样明亮。

两百个劲装大汉站在小屋四周,长身肃立。可分明可以看见他们忍不住喉结动了动,好象在咽口水。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节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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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追魂笛传懒懒心声,木头人递瞎子情泪  发表: 2005-01-26 12:30:56



(追魂笛·木头人)

从前,有一个笑话。
所有的动物都聚拢在诺亚方舟里躲避大洪水。但船太拥挤了,有些动物必须被灭绝。于是大家约定讲笑话,如果有一种动物没有笑,那么这个讲笑话的就得灭绝。
恐龙先说了一个非常好笑的笑话,船上所有的动物都笑了,但猪没有笑,于是恐龙灭绝了。接下来是凤凰,凤凰也说了一个很精彩的笑话,把船上所有的动物都逗乐了,除了猪,它还是没有笑。于是凤凰也伤心地灭绝了。
然后是长颈鹿,它战战兢兢讲了一个笑话,紧张地看猪的反应。长颈鹿刚说完,猪忽然哈哈大笑:“刚才恐龙讲的笑话太好笑了!”

有时候,我们不过是努力而绝望着的恐龙,或者凤凰。

**********

谁都知道江湖上最让人敬畏的帮派就在黑木崖。
谁都知道黑木崖的帮主懒懒武功高深莫测。
谁都知道懒懒每天有一个时辰武功最虚弱,是击败她的最好时机。
但是谁都不知道这个时辰是什么时候,更不知道这个时辰懒懒会在哪里。
于是,江湖上传说,懒懒这个时辰必定躲在森严的壁垒后面,喝得烂醉,人事不醒,手无缚鸡之力,再也不是江湖人闻之色变的武林高手。

现在就是这个时辰。

懒懒当然没有喝醉。
烂醉如泥的人怎么会有如此清澈明亮的眼神?
她慢慢地走在桃花林中,一边走一边微笑,旁边就是春水暗涌的小河,无数的花瓣从树上落下,落在水中,落在她肩膀上,无声无息。
她的手中,是那枝晶莹剔透的追魂笛。
桃花林深处,小河的源头,有一座小小的楼。上面曾经开满鲜花。
剑气满天花满楼。
但如今早已人去楼空。那些鲜花依然茂盛,寂静开放,只是小楼已经久无人迹了。
只有燕子,每年的春天在已经灰败的屋檐下做窝,咿呀呢喃。

没人知道,懒懒每年的这个时候都要来到这里,从远处看这座小楼,慢慢沿着河水踱步。她一边走一边微笑着扬起头,嘴里喃喃自语,如同轻柔的燕子声。
若你懂得侬软的吴音,就能听懂她用少女时的家乡语言轻轻说出的那些短句。
懒懒的眼神,一会儿迷离,一会儿甜蜜,一会儿酸楚,仿佛对面有人在和她对话,她只是在回答那看不见的人而已。

当年,那个人正是在小楼下,不停地问她,而如青涩苹果一般的她,紧抿双唇,丝毫不答。
她知道那人在她的房门外站了一整夜。
那夜,不停地下着春雨。
懒懒也在房间里站了一整夜。她在内心回答他的请求。
“好。”
“我答应你。”
“我愿意。”
“我跟你走。”
懒懒沉默地站在那里,让内心的声音变成流光的消逝。
她知道自己只要一推开门,就能看到她。因为她觉得他就在那儿,虽然连他的呼吸声,懒懒也不能听到。
没有人能听到他的呼吸。他的武功早已使他和光同尘。
但她知道。这只是感觉。
事情总是这样,你只对你关心的人有感觉。
而你感觉他在哪儿,他就在哪儿。
因为你不是用眼睛,而是用心去看的。

当阳光再次出现的时候,懒懒知道他已经离去。她垂眉敛目,集中全部的精力来聆听四周的动静,以她的功力,方圆十里之内连落花的飘落她都能察觉,但是她察觉不到他的存在。
从那以后,她开始习惯在每年的这个时候喃喃自语,把那些埋藏在心里最深处的回答说给轻风听,说给流水听,说给落花听。

然后她开始吹那枝美丽的追魂笛。
所以,每个春暖花开的时候,你都可以听见她吹笛子。她的笛声总是最婉转。
因为那枝笛子,叫做“纪念”。
江湖上有叫做“爱情”的刀,有叫做“遗忘”的酒,当然有叫做“纪念”的笛子。
只是,这样的纪念总是最委婉的声音,除了自己,没有人能听懂。

******

在江湖上,有一条不知道通往哪里的道路,传说,走到尽头,你就可以得到无上的武功,以及最终的幸福。
但踏上这条路的人从来没有回来的。
在路上,有许多制作精巧的木头人,和你对练武功,它们做得唯妙唯肖,当然,不会说话。
有一年的冬天,异常寒冷,每个过客除了穿上所有御寒的衣服以外,还必须互相拥抱取暖,才能存活。那年我是一个人上路的,只好拥抱了一个木头人。不知道是错觉还是真的如此,我渐渐地觉得她也有了温度。
春暖花开的时候,她和其他木头人一样,退到路边的树林之中。我抓住她的手,捧住她的脸,拥抱她的身体,希望她能和我一起走下去。
她当然没有说话,她不过是个木头人。
我不知道的是,在我离开十个时辰之后,她回到我们拥抱的地方。
她的眼睛里有泪水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节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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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桃 花•伊 人•紫 玫 瑰 发表: 2005-01-27 14:48:02


曾 宁



   
天空是钻石般的晶蓝﹐圆月反而显得灰暗了。
    美華庄沉没在灰蒙蒙的月色里,落叶和露珠下坠的声息,银杏树上白头翁的扑翅,分外清晰。
    我飄然下樓﹐出月牙门,步入桃花林。昏暗的林子,路径依稀可辨。镀上了银灰色的风吹来,我凛然一悚,裹紧肩上的披风。忽觉有物飘忽落下,停在眉心,带着沁凉的露水,是一瓣落英。信步而行,风迂回林间,桃花乱落如雨﹐幽香扑面,带着暧昧的脂粉味。我不敢放肆地呼吸,怕被香气窒息。雅士们看我常在桃林间流连,便说我愛桃花﹐好事者拿我和桃花赋诗。男人恭维我,说我艳若桃花﹐我并不领受。在我的私心,我只爱以紫玫瑰自况,长满了刺,常年盛开,香气馥烈。
    每月的望日,将近午夜,我總會出現在如意坊,披着满月撒下的光华。每月就这么一个晚上,我抛弃素面,奢侈地用一次胭脂水粉。
    一个月里,我是美华庄里武功超群的总管,从早到晚吆湖喝六,支使手下的家丁奴婢,但这个夜晚是例外。角色的转换每每教我兴起又顽皮又狡猾的心思。
    桃花林尽头,就是如意坊。檐下一排大紅宫燈,贵气地亮着。
    我的绣花弓鞋才在石阶上印下第一双纤细的印子,门口便响起满带谄媚的粗嗓门:“紫玫瑰姑娘到﹗”龜奴向我鞠躬,随即屁颠颠地进里头禀報去了。
     二樓的两排包厢,帘幕紧闭,灯下里的人影晃动,听得到杂沓的人声和杯盏的碰撞声。
     我敲了一下一个包厢的雕花门。这是所有包厢中,最冷清的一个。
    “紫玫瑰姑娘,为何姍姍其來遲﹖”迎接我的是鸨母半是责备半是宠爱的话语。
    包厢内的灯光太强烈,我不能不闭了一下眼。鸨母的手搭在我肩膀上,悄声说:“看谁来了?等你好久了,好好侍候,啊!”我定神向靠窗处望去,贵妃榻上堆满了紫玫瑰的瓣,你躺在上面,身边或站或坐的,都是美麗的女人。她们有一搭没一搭地逗乐,你懒洋洋地不理会。一个乖巧的年轻女子干脆拿起玫瑰瓣,放到你的鼻尖下去搔痒,你勉强地笑了一声,接着,打了一个惊天动地的酒嗝,女人們掩鼻走开一步,皱起柳眉来。
    和鸨母对我的礼遇相反,这群女子看到我进来,並沒有表示出起码的客套,更不会迴避。风尘女人的势利,不但表现在待客上,不必看恩客钱包的涨与瘪,只要看她们的脸色。也表现在对同行的提防和排斥上。她們知道我和她們并沒有區別。自从她们晓得,施展全部解数也不能把你对我的喜欢冲淡,敌意也越来越明显了。
    对这些,我都不管。我端坐在你身邊﹐象过去那样。我凝视你,你静静卧着,似醒非醒,也象过去一般。
    你对着我,连头也不点一下,难怪呢,你总是醉眼朦胧,從來看不清我是誰。我呢,对你“到底是誰”也从来不在乎。我只想在你身邊,靠着你坐着。你是我娇弱身子的依傍,你是我灵魂的靠山。
记不得是哪一年了,反正是很多很多年以前﹐也是一个滿月之夜﹐你就是這般,醉眼朦朧,踉踉跄跄,走進如意坊。我从看到你的第一眼起﹐就明白﹐我愛你。你就是我此生寻觅的爱。
女人们争先恐后地向我透露你的底细,说你就是江湖上曾经名震四方的花满楼,倜倘风流,最近却落魄了。我不让她们说下去,我爱的是你,何必计较过去?
   你当然不知道,在你满身酒气,沉睡未醒时,我也尾隨走進如意坊﹐找到老鴇﹐遞上一盤沉甸甸的馬蹄金。老駂目瞪口呆,慌忙滿臉堆笑地接過去。旁邊的龜奴小聲嘀咕﹕哪有花錢來當姐兒的﹖老鴇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從此﹐每月到了十五,圆月到了中天时﹐我便出現在如意坊。坊间外界人渐渐传开去,说我是风月场中艳帜高张的紫玫瑰。
    你在这一个夜晚总会现身,醉醺醺地倒靠在贵妃榻上。我痴迷地注視著你。為你奉上香茶﹐也為你跳舞,唱歌。我所得的唯一回报,是你对我作意味深长的微笑,那次你说,喝得不多,只是微醺。然而,你从来没有清醒到那个:要问问殷勤照拂你的女子,叫什么名字。
    后来,我终于明白,你並不在乎我是否美麗。酒醉之中﹐你祇想擁有一個女人,随便抓一个,让你發泄,让她证明你还是男人,即使不复是昔日那个叱咤风云的大侠。
   我卻不能当这样的工具。
  对你,我所献出是沉默、坚忍的愛情,其他女人献的却是例行公事的肉体和技术。
    每個月的十五,团圆的夜晚,在淫蕩的如意坊﹐我痴心守候我唯一的愛人。我認定了,此生只属于你﹐不可救藥的愛,这爱使我象躲避瘟疫一般躲避肉体的纠缠。这就是为什么,我一觸摸到你的手――被酒精烧得滚烫的手﹐曾是力敌万人的手啊!總是羞怯地收回。
   得到你易如反掌﹐长久的翘候,绕室的彷徨与思念,不就是為了得到你麼﹖
  然而我所对着的都是你的醉态,你的浑沌,你的糊涂。我不想占有一个被酒精泡着的浑人。我要你以澄明而不带红丝的眼睛,好好端详我,清醒地对我说,你也爱我。
   如果有那一天,我愿意忘记许多次目睹的场面――你在銘酊大醉之后,当着我的面,随便抓住一個女人的手,一头鑽進紅銷帳,情急间连包厢的门也不关。有好幾次,你胡乱抓女人时,紧握我的手不放,我坚决抗拒,指甲在你的手上抓出五道血口子。
     如意坊的所有女人都被你抓到过,除了我,唯一一个爱你的女人。
    终于,我盼到你清醒的一天。在淺紅燭光下﹐你用冷水狠狠浇了头,坐在八仙桌前喝莲子羹。你这才发现了羞怯地為你斟酒的我,你目昏伸迷,死死盯着我,差点要问我是谁,谁不是新札的姐儿。但你光顾看,什么也没问。
   我的頭更低了﹐含羞地也大膽地,靠在你肩頭。
  你猶豫了一下﹐脸涨得通红,终于把怯生生的大手,搭在我的肩上。
   此生中唯一的一瞬﹐无限的溫柔,无边的幸福,涌上心頭,我全身发抖,不能自持,天知道下一步是什么。
   是天意吧?只持續了數秒钟的温存,被一群围上来的歌妓搅了局。
    你大声吩咐鸨母:“拿酒来!”一瓮陈酿放在你面前,不消片刻便见了底。
    你马上恢復了醉態,尽管在眼睛爬上血色的丝网前,对我闪现出依依不舍。
   我默默地走出門去。身后是一陣淫聲浪笑,我当然知道将要演出什么戏码。
   可是,我猜错了。月下﹐你默默地尾随,脚步踉跄,摔了好几跤,我不忍心,走回头去扶你结 结巴巴地說﹕“我送你。”酒气熏得我睁不开眼。你终于吐露了你多少年来密封的心事:你不敢爱人,无论哪一个,你不敢醒来,就怕清醒时要面对人生最难的题目:爱。
  前面就是桃花林,再过去就是美华庄。
   我摔开你的手,头也不回,走进桃林,桃花簌簌落满双肩。
  你定在原地,在月光下有如雕像。
  我閉上眼睛﹐淚水滑落。
  依稀传来女人娇滴滴的声音,如意坊的女人在喊你回去。
    此後﹐有半年你沒在如意坊露面。
  後來﹐你來了﹐每次和過去一樣醉醺醺的。
  我知道﹐你希望自己喝醉。
你喝的酒叫“遺忘”。
我不敢碰你﹐你更不敢碰我。
我在女人的脂粉香中﹐在妓女的浪笑中﹐依旧深情地凝望著你。
我只有一個奢望﹐却不会說出來﹕你來如意坊春风一度之前﹐或之后,能以清醒的眼睛注视我一次。

如意坊﹐你在玫瑰花瓣的眠床上﹐花刺深深扎進你的肉裡﹐你鮮血淋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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