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阶梯
穗子
◆ 一
奇怪,刚才一个小时前离开金陵古城的时候,已经是入夜时分,怎么眼前一下子变成万里晴空的白昼?!
车窗外不远的地平线上,一座挺拔高耸的雪峰进入了我的视野。
兰兰,我必须在六个小时内赶回鼓楼医院。医生刚才悄悄地告诉我,假如过了这个时辰你还没有得到“非清髓性造血干细胞”的移植,你的免疫力就会全线崩溃……
黑夜。漆黑中,我下意识加重了脚下的油门,“凌志”如子弹出膛,在沪宁高速飞驰。
白昼。离雪峰越来越近。忽然,雪峰下腾起了一片祥云,几十位身穿百褶裙的美丽姑娘轻舞飞扬,而伴舞的小伙子们身影矫健,潇洒如风。心想,此景只应天上有!是啊,莫非前面的雪峰就是人间天堂“香格里拉”?
黑夜。晚上十点,“凌志”终于停在上海仁济医院特需医疗中心门口。当值的刘大夫,你过去三个星期接受治疗的主治医生,把一个医疗箱交给了我,里面有符合你基因的“造血干细胞”。
白昼。“凌志”继续奔驰在通往天堂的通道上……
◆ 二
兰兰,今天是我一生中最快乐、最幸福的日子--与你初见,并庆祝你的生日。
自从一年前在南风窗洽谈室邂逅之后,随后发生的一切似乎都在为今天我们的首次见面作预备。
茫茫的网涯里,当你确切证实我就栖身在六朝古都紫金山下的时候,已经是我们“E网”情深后的第九个月。电话里听得出来,你高兴得跳了起来:“向夏仁,原来我们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你我是--前世今生的--老乡。”
“紫罗兰,什么前世今生的老乡?不懂。”我有点诧异。
“我住在上海,可是月老托梦告诉我,我前世就生活在金陵的红粉之地。”你告诉我。
“什么?前世?愿闻其详。”
“不,天机不可泄漏。”你卖了个关子,“除非你答应带我重返故里,旧地重游。”
“没问题,就做你的全程地陪又怎样?”我回答,“不过我也有一个小小的条件,就是你得把你前世的故事彰告天下。”
◆ 三
不久,一篇美丽的文章《轻舞飞扬彩虹天》面世,一时间引起轰动:一位为天宫而生的绝色美女──令男人欣赏爱慕,令女人嫉妒哀怨,让粉黛浓妆和锦衣华服显得多余。唐乐声中,你跳出了只有天宫慧眼才配得上欣赏的、纯洁无暇、举世无双的飞天舞。
“向夏仁,我的前世故事已经讲出来,轮到你来兑现陪我重返故里的承诺了!”《轻舞飞扬彩虹天》才刚飞向网涯,你就迫不及待地打电话来提醒我。
“没问题。”这吃喝玩乐本来就是小菜一碟。
最后确定下来,就在你生日这天来宁。
然后一个月前突然在QQ上接到你这样的留言:“亲爱的香GG,我现在必须去一个地方办一件事。也许一个星期,也许两个星期,也许三个星期未定。我当然记得我们四个星期后的凝华之约(你的网名是晓凝,我的网名是振华),放心好了,我的香GG,我是一定不会爽约的!”
当我回复你留言查问事情原委的时候,你已经上路办你的事情去了,一直没有给我消息。
就这样,你从我的生活中消失了整整三个星期,是的,包括QQ、网络、手机和家里的电话,都失去了你的踪影。
兰兰,我突然发觉,你的消失,让我一下子失去了主心骨。这三个星期,我茶饭不思,夜不能寐。这三个星期,我感到无限的寂寞和虚渺。才知道,在不知不觉中,你已经有效地占据了我的感情阵地。
想来想去,会不会是伯母有事?自从你家老爷子因病英年早逝,你妈含辛茹苦将你栽培成人。最近常听你提起妈妈身体不适,经常喘气什么的。莫非你的突然消失和伯母的健康有关?
“从小家里就缺一个男人,从小就渴望身边有一位慈祥的父亲和一位能够保护我的哥哥。香GG,你知道吗,越是得不到的,越是渴望得到。如今我告诉自己,我要在有生之年,把我妈妈和我过去所缺乏的男性关怀从我所爱的男人身上加倍地追讨回来!”
我是这个男人吗?我曾经问你。
“就是你,向夏仁!”你的答复直率得让我有点难堪。“虽然你那唇线坚毅的嘴巴只会吐出客套和礼貌的字眼,连句哄女孩子开心的话都不会说,我还是爱你!”
“为什么?”我问。
“不为什么,只是一种感觉,感觉你是一位好人。知道吗,向夏仁,有时候,小女子身上那种感觉羞于启齿。这样说吧,在QQ遇上你,在电话上缠着你,就想和你拌嘴,和你吵架。可是没有你的日子呢,只要想到你心里就是甜蜜。香GG,我是不是很痴情?”
“是,也不是。其实,兰兰,在香GG眼里,你更像一位天真活泼可爱的刁蛮公主!”哧地一声,我就给你制造了一个新的马甲。
“不要!你这乌鸦嘴,见面的时候看我怎么罚你。”一分的刁蛮,万分的妩媚。
“好好好,我的刁蛮公主,到时该怎么罚就怎么罚,都依了你。”该礼让时得礼让,这是身为男士应有的风度。
日子一天一天地逼近我们的“凝华之约”。
◆ 四
“依哟,依哟!”一个星期前,沉默了二十几天的QQ突然又调皮地响起来。“香GG,你还好吗?”
你的低调,让我迟疑了片刻。假如是以往,我想你肯定会大喊一声:“向夏仁,本公主回来了!”
“兰兰公主,欢迎回来,还好吗?”
“还可以吧。”QQ上送来了你机械的回答。
QQ纵然是再好的“E网”情深载具,毕竟还是欠缺性格、表情、和情绪的起伏。
而我却要通过声音来捕捉你这个时候的真实感觉。
“到底怎么啦?兰兰。”手机接通后,我问你。
“不是蛮好的吗?”轻柔的声音,依然好听,却缺乏往日的活力和能量。
“到底上哪去了,都快把我急疯了!”我追问下去。
“没什么,处理了点自己的事。现在好了,省点话费,回QQ吧。”看来这是你的底线,再问下去也是枉然。
“想起还有七天就见面,我就感觉幸福。”QQ上的文字再次温情。
“我有点紧张。”我飞快地敲下这五个字。
“紧张什么?香GG。”你问。
“还能紧张什么?‘见光死’呗!”。
“哈哈哈”一阵爽朗的笑声,通过文字飘进了我的眼帘。“香GG真好玩。向夏仁,放心好了,我爱你,是因为你的文字,因为你的个性,因为你的睿智,因为你的机锋,而不是你有多少‘光芒四射’。”
“真的?就怕自己临场表现让你失望!”我胆怯地说。
“放心吧,我可爱的香GG,你也太小看了本小姐的魅力--:)”这次轮到你哧哧哧地笑起来。
兰兰,你真有化腐朽为神奇的本领,几句话,就把憋在我心里好一阵子的顾虑一扫而空。
◆ 五
马上就要告别金秋十月。
今天起来得特别早。就要和你初见,既高兴,又紧张。昨天晚上脑细胞特别活跃,翻来覆去不能入睡,脑海里老是翻腾着一次次“凝华初见”的“预演”,见面台词背了一遍又一遍。虽然我们都已经交换过照片,对对方的轮廓模样并不陌生,但是,毕竟是初见,我们有眼缘吗?我们能接受对方吗?一连串的问题不断地困扰着我。最后数牛,数完牛数羊,数完羊数--数,最后数起紫罗兰,一朵两朵地数,一直数到无尽,还真灵验,最后总算在万紫千红中梦周公而去。
早上七点的闹钟,起来折腾了两个小时整理居室,掩盖单身汉“挑战卫生整洁”的痕迹,九点半仓促出门。
昨晚下了一场秋雨,室外寒意正浓,走在外面人有点瑟瑟发抖,幸亏出门的时候穿了一件风衣。从鼓楼区乘公交车,当中转了一次车,来到北郊靠近紫金山麓、玄武湖畔的南京火车站。看看手表,上午十点半不到,离你火车到站的时间还有差不多一个小时。
寒风中,在火车站前的广场来回踱步,忽然看见广场边上一个铺位的招牌上写着“钟山咖啡书室,内设网吧”,正好可以消磨点时间,就扣门而入。要了杯加糖的“拉塔”(淡咖啡),挑了角落上的一个单人桌坐下来。
汲允着那淡香的咖啡,瞟着旁边书架上那些被客人翻了又翻而显得有点灰黄的书籍,看着咖啡厅另一侧一排排电脑前的男女老少,眼前忽然变得朦胧……
一年前在《南风窗》的洽谈室与你邂逅于偶然。
这天晚饭过后,我像往常一样来到洽谈室,看见一片熟悉的马甲:像什么白云、飞狼、闪电刀、冷星冷、轻盈盈、飞燕、昭君等,形形色色,标新立异,五花八门,令人眼花缭乱。进入洽谈室,和各位网友例行公事般地唱个喏,拜个礼。然后就在那里漫无目的地翻着大家的帖子,找话题切入笔谈。
忽然发现一个新的马甲:“小女子晓凝,新来乍到,给各位朋友问安。”看见是位美媚,大家都很热心地欢迎你,包括我在内。
“酒”过三巡,你终于表明了是日登堂入室的目的:“网络电话不通,想惊动这里的GGJJDDMM指点,我的QQ是XXXXXX”。
自问素来见义勇为,更何况是要帮助一位美媚?!
我们几乎是同时切入了QQ,你来我往,折腾了几十分钟,网络电话的问题终于查出来,更改了音卡上的部分设定参数,就听到了你的声音,一口非常悦耳好听的普通话。
“麻烦你了,感谢雷锋哥哥!”
“我是振华,不是累疯。”
“哈哈,不累就不累,晓凝有礼,给‘真花’大哥作揖一拜。”
“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有人愁。”
“古来青史谁不见,今见功名胜古人!”
“腹中储书一万卷,不肯低头在草莽”
“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共消万里愁。”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就这样,你来我往,我们交谈了几个小时,意尤未尽。
◆ 六
“当,当,当……”远处的钟楼传来了报时的钟声,也敲醒了梦中忆花的我。看看手表,十一点,离沪宁T720班次列车到站的时间还有不到半个小时。
马上买单结账,走出咖啡厅。
当中经过一个花圃,买了一束紫罗兰。是的,南京的深秋,寒意初浓,郊外栖霞山上的红叶,早已漫山遍野。知道你对紫和红两个颜色情有独钟,所以即使不能把栖霞山的万紫千红搬来迎接你,一束紫罗兰也算是聊表我的心意。
走向火车站的迎客厅大堂,我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出口。出站的人流如潮涌,男女老少,出了一拨又一拨,走了一批又一批,都没有你的影子。看看手表,十一点三刻,心中开始着急,东张西望,视野继续地毯式地寻觅着。
忽然手机铃急促地响起来,提起来一听,正是你。“本姑娘已经等你十分钟了,香公子,你今天可不是贵人善忘,爽了我们的凝华之约吧!?”
“兰兰,怎么会呢?我已经在迎客厅大堂的出口恭候大小姐你半个小时!人在哪儿?”边回答,边原地转了一圈。
忽然,看见身后十米不到的地方,站着一位风姿绰约的女人,正在那里讲手机,头也在东张西望在寻人。一件柔紫色的真丝上衣和长裤,外加一件长长的紫色大衣,以粉紫色为地,上面印满深紫色暗花,头上则戴着一顶紫色的太阳帽。
我马上锁定目标,向紫衣女人走过去。这时,紫衣女人正好也转过身来,一双迷人的明眸正好和我的目光打个正着。
“紫罗兰!”是我的惊艳。
“向夏仁!”是你的热情。
正是: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原来今天的沪宁班车满座,为了疏导到站人流,站长在站台的另一端多开了一个出口分流,害我被你误以为爽约。
“兰兰,祝你生日快乐,青春永驻。”边说着,边把紫罗兰花送到你的手里。
“谢谢香GG。”
兰兰,总算有机会近距离欣赏你的端倪:白雪般的皮肤,娃娃似的圆脸,脸上轻妆淡抹,惹眼的只是那闪着荧光的浅紫色嘴唇,当然还有你那婀娜莲莲的芳步。而那顶显眼夺目的紫帽,掩盖了你的半个脸蛋儿,给人带来一丝神秘感。
“兰兰,能把帽子脱下来,让我看看你的全貌吗?”我礼貌地问你。
“急什么?都看了,就没新意了,还是慢慢来的好。”你总是充满心机,仔细地经营着我们爱情故事的发展。
迎客厅大堂里,我们紧紧地拥抱着对方--一年的虚拟,终于变为实在,其他的话已经变得多余。
◆ 七
离开火车站,回到鼓楼家放下行李。
这时候大家都饿了,就到我家附近一间老外开的意大利餐厅“橄榄花园”(Oliver Garden)去吃西餐,慰劳肚子。
我要了一瓶香槟来庆祝你的生日和我们的初见。主菜你点的是虾碌蒜蓉面包,我则要了一个海鲜意大利面。浓郁的佐料,厚实的份量,主菜才刚端上来,就遇上两个饿鬼,开始了我们饕餮之徒埋头苦干的一部曲。
肚子打底之后,二部曲随即开始。
随着香槟瓶盖打开那砰然一响,香槟酒顺着杯臂往下流到你我的嘴里。如此芬芳,如此甜蜜,如痴、如醉。
兰兰,你捣起脑门就干了一杯!在美酒的陶冶下,你那一张天使般妩媚的脸蛋儿,愈加冷艳美丽。我也不让巾帼,一杯一杯地舍命陪娘子!在酒精的帮助下,我们互相疯狂地倾诉着。
“咳、咳、咳……”忽然,你一连串的咳嗽声打断了我们的倾诉,那是一种听起来有点抽心的干咳。
“怎么啦,兰兰?”我突然担心起来,这才注意到,你那因为酒精而通红起来的脸蛋儿,其实是如此苍白。
“刚刚讲话太快了,没喘过气来。”你解释。
“那就别再喝酒了,来杯热水吧。”我开始有点担心,看来我们今天都太高兴,多喝了。
从“橄榄花园”出来已经下午快三点。
叫了一辆计程车,告诉的哥:“夫子庙!”
◆ 八
计程车在古老的金陵古城奔驰。一路上,有不少前朝政权给这个城市留下来的痕迹。作为六朝古都的子民,我每天都在它的轮回岁月中打转。对你而言,这却是“重返故里”。
不消一会儿功夫,你与我,已经手牵着手漫步在夫子庙红粉之地的历史回忆之中。
站在文德桥上,看着桥下那幽幽的河水,一条画舫缓缓而至,浆声过处,泛起层层涟漪,就像历史的年轮,一圈圈地上溯,把我们又带回到你前世的“红粉”岁月。
从《轻舞飞扬彩虹天》得知,你前世是“秦淮八艳”(指明末清初的卞玉京、顾横波、寇白门、马湘云、柳如是、董小宛、陈圆圆和李香君)之一的圆圆--一名有着绝代风姿的青楼女子,后来你的名字更因为降清明将吴三桂的“冲冠一怒为红颜”而变得街知巷闻,无人不晓。
我们走下文德桥,步入乌衣巷,向小巷幽幽深处走去。
没走出几步,就看见“王谢故居”几个金色大字。进门才知道原来这是一间秦淮大户人家的庭院居室。不算太大,但明清建筑风格突出。里面分成东、西两个院落,现在陈列着一些书法字画。里面空空如也,只有几个管理人员寂守空宅。
“唉,怎么如今这里如此破落冷清,”你的叹息,充满着苍凉。然后,你继续把这里的前尘往事娓娓道来。
明末清初年间,乌衣巷曾经是秦淮的红粉中心。这里青楼处处,酒肆连连;轻歌曼舞,丝竹飘渺;浓酒笙歌,夜夜风流。文人墨客流连其间,留下了多少风流韵事。而王导、谢安两位更是秦淮年间本地的两大望族之首,显赫一时。
“读过杜牧的诗词吗?‘烟笼寒水月笼纱,夜泊秦淮近酒家,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把秦淮往日的风华余韵揭示无遗,写得多好!”你念着杜牧的诗句,发出赞叹之声。
是的,千年佳句,今日读来依然香风如缕,余音绕梁。
走出乌衣巷,步入朱雀街,漫步石板大街,我们旋即进入逆向时光隧道……
街道两旁酒肆茶坊林立,雕栏画槛,十里珠帘。南来北往,车水马龙;华灯灿烂,诗酒风流。
这里,王公贵人锦衣华服,风流倜傥,穿街而过。
这里,舞榭歌台上的绝色佳人,云鬓高挽,轻颦浅笑。
这里,江南贡院里的莘莘学子,激扬文字,指点江山。
当三者都汇聚一堂的时候,就是诗酒风流溢满的美景良辰。秦淮十里,春风荡漾。这里曾经谱写出诸多如诗、如歌、如酒、如梦、如幻的爱情故事。
“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我们为一代烈女柳如是叹息:她对东林钱姓仕人的忠贞爱情,始于轰轰烈烈,却又灭于无声无息。
董小宛,本来可以入宫为妃,与顺治皇帝共享荣华富贵,却为了冒襄公子而选择了一世淡泊。
秉性灵秀的马湘兰,纵然画艺超群,最后还是未能为自己和江南才子王稚绘画出一幅举案齐眉、同偕白首的爱巢图。
卞玉京和吴梅村的短暂情缘,为“该出手时须出手”这句话作了注脚,尤其是爱,怎能忍让割舍?
我们继续在秦淮的“红粉之地”浏连、徘徊。眼前一片古色古香,我们领略着六朝古都的繁华,继续追寻这里绽放出来的浪漫情怀。
正当我们急步疾行,忽然听到你的叫声:“找到了,找到了,就在这里”。
我的脚步嘎然而止,抬头仰看:横匾上“媚香楼”三个字跃入眼帘。
“这不是‘宁愿碎首淋漓,不肯辱于权奸’的烈女李香君的旧居吗?”我问。
“正是,可这里也是我的家。”你告诉我。
看见我一脸疑惑,你解释:“我的前世圆圆和香君姐是好姊妹。我被冒公子梳笼前就是和香君姐住在一块的。”
原来如此。
进入香君故居,是一间三进二院式的明清建筑。“一进是前厅,访客等候主人的地方。二进是中堂,是主人酬宾宴客之所。三进后室是小姐闺阁。”你在向我介绍着自己前世的栖身之所。
“哈哈,后院现在多了这许多花!”你在第一时间观察了院子后惊讶地赞叹。是啊,各种各样的花朵:紫罗兰、玫瑰、百合、郁金香、茶花、茉莉、菊花、梅花,虽然来自不同季节,竟然都在深秋、在今天你的生日、我们的初见这样一个特别的日子里,不期而遇地绽放。
一位穿着褐红色亚麻布长袍的老妇人正在用一把花剪在点缀着花盆里的奇葩。
回到自己的故里,你本来就心情大好,现在面对奇花异卉,你更是豁然开朗,精神为之一振,情不自禁地在院子当中旋舞起来。
忽然,花园四周有袅袅轻烟向你密集靠拢,给作壁上观的我带来习习芳香。很快,轻烟就把你包捆得密密实实。这时,奇迹出现了,包围着你的云裳忽然滑脱下来,在你的脚下变成一堆祥云,把你拱托起来,徐徐往上飘升。而你身上原来的紫大衣,这时也变成为金色灿烂的唐服,头上的紫帽,变为红帕。随着天间传来的唐乐,你用彩色飘带舞出轻盈的飞花,而那柔软的腰肢,弯出了一道道飞天的彩虹,好一幅轻舞飞扬彩虹天的彩图。
老妇人看着你的飞天唐舞,微微地会心一笑。嘴里念念有词:“圆圆回来了,我辛苦保护了奇葩一辈子,今天花娇回来,我总算可以回去情人崖下的花田去颐乐天年去了。”话音刚落,她已经花落花开,无影无踪。
你继续激动地跳着你那无师自通的“飞天”之舞。这时院子里已经夜色降临,仰望天际,无边的黑夜,构成无尽的温柔,为你伴舞。
这是一幅多么美丽的画面,“兰兰,此舞只应天上有!”我心里断言。
◆ 九
深沉的唐乐声中,你的舞步越加绚丽,你的节奏越加轻快,你的明眸,越加朦胧……看得出,你是多么想乘风而去,飞往你神往已久的天宫!
忽然,“隆”的一声巨响,一团黑烟突然把你笼罩起来。
接着,又“膨”的一声巨响,只见已经回复原来衣裳的你,猝然昏倒地上,落地的一刹哪,紫色的太阳帽从你的头上飞脱,落在了二尺开外的草地上。
我被眼前发生的一切惊呆了。“兰兰,你怎样了?”我狂奔过去,要搀扶你起来。只见你双眉紧锁,脸色苍白,额头渗出了毛豆般大小的汗珠。更加让我意想不到的是,你的头盖顶光不溜秋,没有一根秀发!
“兰兰,你醒醒,兰兰,你回答我呀,你到底怎么回事啦?”我一边嚎叫,一边拿出一条紫色的手帕给你擦汗。
“兰兰,你别吓唬我!兰兰,你快点回答我呀。”我的声音已经近乎绝望,你还是没有任何反应。我把手指放在你的鼻孔上,还好,感觉到有微暖的气流出来。
这个时候,“媚香楼”的一位工作人员正好路过院子,看见有人倒在地下,连忙过来看个究竟。
“师傅,快快快,请您打电话叫救护车!!!”我冲着这位工作人员叫起来。
我把自己的黑风衣脱下来,盖在你的身上,同时把你拢抱在我的怀里,用我的体温来呵护着你。
兰兰,你到底怎样了?你为什么消失了三个星期?你的一头秀发哪儿去了?
正当我为这一堆问题所困扰着的时候,一阵医院救护车的鸣笛声把我惊醒过来。
三个身穿白衣的医护人员抬着一个担架进来,女的是医生,她一进来,马上替你把脉,然后拿听筒听心脏,帮你量血压。
“怎样了,医生?她怎样了?”我焦急地问医生。
“你是她先生?你太太脉搏微弱,看来是血糖偏低的缘故,我们准备马上把她送到鼓楼医院检查!”你的情况危跆,容不得我多问、多解释。两位医护急救人员立即把你放到担架上抬了出去。
◆ 十
紫金山下,愁云一片。早上还是晴朗的石头城,这时却飘起了毛毛细雨。寒风中,我感觉到内心有一丝凄凄惨惨戚戚的悲怆。
我来到了鼓楼医院的深切医疗部病房,你正在病床上熟睡着。
医生刚刚告诉我,已经通过互联网从上海仁济医院把你的病历调过来,说你患的是白血病早期,一个月前刚在上海仁济医院特需治疗中心接受了两个星期的全身化疗和放射性治疗,对已扩散癌细胞进行全面治疗,效果理想,目前正接受药物治疗。今天我们喝了酒,可能是酒精中和了你吃的药物的关系,你的免疫力骤然出现反常的下降,导致昏迷。
难怪你一个星期前电话上听起来是这样孱弱,甚至有点颤抖。难怪你一头秀发都不见了--接受放疗的直接后果。
病房里只有你和我两个人,静如幽谷。
我在床沿边坐下来,拿起你的手,冰凉冰凉,我用自己的双手把你的双手合拢起来,送到我的嘴边,我对着你的双手猛呼着热气,像往常一样,我要尽我所能给你送温暖……
“只要有你的爱,我受到任何挫折也无怨无悔。”是你如火般的热情,把我心里过去很长一段日子的阴影、冷静和冰凉融化得一干二净,感情的大堤一溃千里。
摸着你冰凉的双手,想起病魔给你的煎熬,带给你的痛苦,我不由得一阵心酸。也许是因为眼前的这一切来得太突然,让我毫无心理准备,就像坐了一趟过山云霄车,一下子掉到谷底里去。
想起了你的《爱的血雨》。这时,我真想化作热血,流遍你的全身,这样,我就可以把温暖送到你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可是,我能化作热血吗?我不能,所以,我为自己的无能为力感到十二万分的恼火。
“外面下雨了,点点滴滴。心里面只有你,多雨多情,总会想你,总会挂念你……夜来了,我的台灯是温柔的橘色,它如万道阳光透过电脑屏幕,折射入我给你的E。”多情的雨露,渗进了我的心田,让我感受到你似水的柔情。
现在外面也在下雨,我有万般的柔情要向你倾诉。我要化作你的台灯,把万道阳光送进你的心坎里。
可是,我能化作台灯吗?我不能,所以,我为自己无能为力成为你的阳光而自疚万分。
不知道过了多少时辰,我才从自己的思绪中挣扎出来。
我静静地端详着熟睡中的你,这时候才注意到这是一张江南美女瘦削的脸,一张弱不禁风的脸,一张病入膏肓、毫无生气的脸。和刚刚在“媚香楼”院子里用彩色飘带舞出唐舞“飞天”的那位国色天香的美人相比,判若二人。
然而,没有秀发的你依然动人。记得陈冲和张丰毅连袂主演的电影《诱僧》里,陈冲饰演的就是一位光头的尼姑。兰兰,你比陈冲扮演的那个尼姑漂亮多了。
◆ 十一
窗外漆黑一片。原来的毛毛细雨现在却下得越来越浓,偶尔还传来一两阵雷声。
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你的眼睛终于慢慢地睁开来了。
“香GG,刚刚我还在‘媚香楼’轻歌曼舞,怎么现在躺了下来?我在哪儿?”
你总算醒过来了。
“这是鼓楼医院的深切医疗部,兰兰,我什么都知道了,你为什么就不当心点自己的身体?!早点告诉我,就不会让你喝酒,闯出这么大的祸来。”我心疼地责备着你。
“不,香GG,能够与知己共饮,是我最大的幸福。”你总是有理的。
“可你也应该告诉我,让我知道应该怎样照顾好你呀。”
忽然,你的胸膛一阵抽搐,我马上按铃呼唤当值的护士,要求马上给你打镇痛药。护士呼叫当值医生。三分钟后,一针咖啡因注射总算抒缓了你的痛苦。
医生在病房外告诉我,白血病病人的免疫力十分弱,平时需要药物控制病情,要彻底治愈必须做一种叫“血干细胞移植”的手术。医生还告诉我,上海仁济医院已经按照你的基因找到了配对的血干细胞,你一回沪就可以做手术。
听到医生的解释,我感觉稍微好点,并跑回病房向你转告了这个信息。
“谢谢香GG,多亏你在。我就说嘛,我没事的。重游了故里,我心满意足了。不过,香GG,你还得答应带我‘回’京城一次,还要‘回’去一趟云南,我要好好地寻回自己的过去!”
“好,好,好,没问题。”我承诺着。
“香GG最好!谢谢你。”
◆ 十二
窗外,雨继续在下。寒风中的雨水,使得本来干燥的空气充满了湿气而变得凝重和压抑,还没有开暖气的病房因此变得阴冷、阴森。
受到药物控制,你的精神比刚才好多了,本来无精打采的脸再现红润。
“香GG,还记得去年的这个时候吗?还记得我们是怎么相遇相识的吗?”你轻轻地问我。
“当然记得,每一分钟,我们讲过的每一句话,写过的每一个字都记得。”我回答你。
“除了今天,那就是我最幸福的一天了。谢谢你,香GG,你带给了我这么多。”
“今天不许提这个──‘谢’字!”我的手一把堵住了你的嘴,不让你说下去。我知道,你再说下去,我眼圈边上的大堤就要在你的面前彻底崩溃。
突然间,只见你双手捶打着自己的胸膛,惨叫一声,就昏迷了过去。
我马上找来当值的护士,要求立即把你送进深切医疗部抢救。
目送你进入深切医疗部后,我看看手表,晚上七点整。
我在深切医疗部门外坐立不安,在那里来回踱步,盼望着你早点安然无恙地出来。
一刻钟过去了,没有消息;半个小时过去了,还是没有任何音讯。
走得有点累,我就在深切医疗部外面的一排椅子上坐了下来。
这时候,我的脑袋一片空白,什么都不要想,什么也想不进去。忽然,一个可怕的字闪过了脑海,可马上又被我自我否决了:“不会的,不会的,兰兰,你还这么年轻,我们的一切才刚刚开始,不会的,绝对不会的。”我在跟自己说。
七点三十五分,深切医疗部的大门终于打开,主持抢救你的陈医生带着一脸倦容走出来,脸色凝重地握着我的手说,受到酒精影响,病人的免疫力急剧恶化,现在唯一的希望是提前为病人进行“非清髓性造血干细胞移植”的手术,而且急不容缓,必须在几个小时内进行手术,晚了,一旦病人的免疫力全线崩溃……
“血干细胞现在在哪儿?”我问。
“在上海仁济医院特需医疗中心,我们联络过,已经准备好,但他们忙,没办法送过来。”陈医生回答。
“我去一趟上海!”我斩钉截铁地告诉陈医生。
十分钟后,铁哥儿黄添的一辆“凌志”已经停在医院楼下。
夜色中,我拿了仁济医院的地址,骑上铁马一跃而飞,很快就上了沪宁高速公路,以时速200公里的车速向350公里外的上海奔驰而去……
◆ 十三
黑夜。回程往宁方向的路标显示,已经进入汤山路段,离南京还有30公里左右。看看手表,晚上十一点二十分。
白昼。天堂的通道直插雪峰的心脏,“香格里拉”,远在天边,近在咫尺。
黑夜。“凌志”越过了南京东收费站,在午夜前进入了金陵的古宅深巷之中。穿越着历史的长廊,跨越在古老图腾和现代文明之间,周旋在人间与地狱之中。视野之内,昏暗的大街小巷,人影晃动。这时,强烈的车头灯把古老的旧城照得通透,黑暗中,“凌志”继续按既定目标--鼓楼医院--飞驰。
白昼。通往天堂之道,森林、峡谷、戈壁、山谷、村庄,飞快地往后闪着。忽然,看见前面有一条流淌着的小河,河床边上,几头小牛犊正在低头吃草。河堤上,有几头牛羊来回奔跑。“凌志”的音响系统飘送出经典的《康定情歌》--那跑马溜溜的山坡,康定溜溜的情歌,“香格里拉”,你越来越逼近。
黑夜。“凌志”进入市区中山路,把车速大幅度低调至时速40公里,远处大楼上“鼓楼医院”的冠名已经隐约可见。兰兰,我马上就要回到你的身边,你的“血干细胞移植”手术马上可以展开!
白昼。“香格里拉”晶莹剔透的积雪撒向蔚蓝的天空,仿佛在为天堂打开了一扇门,“凌志”马上就要冲进去。
忽然间,黑夜与白昼重叠。一声晴天霹雳的巨响,眼前一束巨柱般的白光,直射我的双眸,引领我走入天堂。在踏上天堂的阶梯那一霎那--我的手表永远停留在二零零四年十月三十日23点59分59秒--我把医疗箱交给了一位路过的马路天使,竭尽我最后一口气:“快,送深切医疗部!!!”
南京千年古刹栖霞寺传来了午夜的钟鸣。“香格里拉”冲古寺送来了晨曦的鼓声。迎着“香格里拉”的召唤,我含笑踏上了通往天堂的阶梯。
兰兰,我先你一步而去了。
留给你的是人间永恒的祝福。生日快乐!
(二零零四年十月三十日初稿,十一月一日修改稿 于香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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