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帖]普洛米修士受难的一日

楼主
[转帖]普洛米修士受难的一日
[COLOR=red]
四十三年前的一声枪响中, 一位伟大的女性牺牲了, 一个圣女传说诞生了.

四十三年后的今天, 我们再一起记念这先烈:[/COLOR]

普洛米修士受难的一日        林昭

  (一)

  阿波罗的金车渐渐驶近,

  天边升起了嫣红的黎明,

  高加索的峰岭迎着朝曦,

  悬崖上,普洛米修士已经苏醒。

  随着太阳的第一道光线,

  地平线上疾射出两点流星:

  ——来了,那宙斯的惩罚使者,

  她们哪天都不误时辰。

  ……娇丽的早晨,你几时才能

  对我成为自由光明的象征……

  钉住的镣链像冰冷的巨蛇,

  捆得他浑身麻木而疼痛。

  呼一声拍起翅膀,他身旁

  落下了两团狰狞的乌云,

  铜爪猛扎进他的肋骨,

  他沉默着,把牙齿咬紧。

  她们急一咀慢一咀啄着,

  凝结的创口又鲜血淋淋,

  胸膛上裂成了锯形的长孔

  袒露出一颗焰腾腾的心。

  兀鹰们停了停,像是在休息,

  尽管这种虐杀并不很疲困,

  --有的是时间,做什么着急

  他没有任何抵抗的可能。

  啊,这难忍的绝望的等待,

  他真想喊:“快些,不要磨人”

  但他终于只谋守着静默,

  谁还能指望鹰犬有人性?

  戏弄牺牲者对牺牲者是残酷,

  对戏弄者却是游戏,刺激而高兴

  一下,啄着了他活生生的心,

  他痉挛起来,觉得胸膛里

  敲进了一根烧红的长钉;

  一下,一下,又一下,再一下,

  兀鹰们贪婪地啄咬又吞吃,

  新鲜的热血使它们酩酊。

  赤血塗红了鹰隼的利喙,

  它们争夺着,撕咬那颗心,

  它已经成为一团变形的血肉,

  只还微微跃动着,颤抖着生命。

  痛楚灼烧着他每一根神经,

  他喘息着,冷汗如水般漓淋,

  那儿有空气啊,他吸入的每一口,

  都只是千万只纤细的银针。

  佝曲的鹰爪插透了手臂,

  紧叩的牙齿咬穿了嘴唇,

  但受难者像岩石般静默,

  听不到一声叹息或呻吟。

  镣铐的边缘割碎了皮肉,

  岩石的锋棱磨烂了骨筋,

  大地上形成了锈色的?底,

  勾下了受难者巍然的身影。

  对这苍穹他抬起双眼,

  天,你要作这些暴行的见证,

  可是他看到了什么,……在那里

  云空中显现着宙斯的笑影。

  让他笑吧,如果他再找不到

  更好的办法来对我泄恨,

  如果他除此以外就再不能够

  表现他君临万方的赫赫威灵;

  如果他必需以鹰隼的牙爪,

  向囚徒证明胜利者的光荣;

  那么笑吧,握着雷霆的大神,

  宙斯,我对你有些怜悯;

  啄吧,受命来惩治我的兀鹰,

  任你们蹂躏这片洁白的心胸,

  牺牲者的血肉每天都现成,

  吃饱了,把毛羽滋养得更光润。

  普洛米修士微微地一笑,

  宙斯居然也显示了困窘。

  “问话且慢说,普洛米修士,

  接受不接受,你赶快决定。”

  “我不能。”普洛米修士答道,

  平静地直视宙斯的眼睛。

  “火本来只应该属于人类,

  怎能够把它永藏在天庭?

  哪怕是没有我偷下火种,

  人们自己也找得到光明。

  “人有了屋子怎会再钻洞?

  鸟进了森林怎会再投笼?

  有了火就会有火种留下,

  飓风刮不灭,洪水淹不尽。

  “火将要把人类引向解放,

  我劝你再不必白白劳神,

  无论怎么样,无论那一个

  想消灭人间的火已经不成。

  “神族这样的统治那能持久,

  你难道听不见这遍野怨声?

  贱民的血泪会把众神淹死,

  奥林匹斯宫殿将化作灰尘!

  “何必问未来暴动谁是首领

  要伸张正义的都是你敌人

  你自己种瓜得瓜种豆得豆

  说不定杀你的就是你至亲。”

  “住口!停止你恶毒的诅咒,”

  宙斯两眼冒火脸色变青,

  他扬起雷电槌劈空一击,

  平地上霹雳起山摇地震。

  “警告你,我不会轻易饶恕,

  切莫要太信任我的宽仁!”

  “谁会把你和宽仁联到一起,

  那简直辱没了宙斯的英名。”

  “用不着再跟我说长道短,

  一句话:你到底答不答应?”

  “重要的并不是我的意愿,

  我无法改变事情的进程。”

  “你就这么肯定我们要失败,

  哼,瞧着吧,神族将万世永存。”

  “何必还重复陈旧的神话,

  问问你自己可把它当真。”

  “谁道我胜不过贱民叛徒?

  谁敢造反我就把它荡平!”

  “我知道在这方面你最英武,

  但走多了夜路准碰上冤魂。”

  “你只能用诅咒来安慰自己,”

  “这不是诅咒,而是未来的显影。”

  “未来怎样已经与你无涉,

  你还是光想法救救自身。”

  “你可以把我磨碎,只要你高兴,

  但丝毫救不了你们的危运。”

  “你的头脑是不是花岗岩石?”

  “不,是真理保守了它的坚贞。”

  “这么说你要与我为敌到底。”

  “被你认作敌人我感到光荣。”

  “我叫你到地狱里去见鬼!”

  宙斯怒火万丈吼了一声,

  雷电槌对准普洛米修士打击,

  只听得轰隆隆像地裂天崩。

  半边山峰向深谷里倒下,

  满空中飞沙走石伴着雷鸣,

  电光像妖蛇在黑云中乱闪,

  真好比世界末日地狱现形。

  宙斯挥动着手中的梭子,

  狞笑着腾身飞上了层云,

  “谁说我惩治不了你?等着!

  不叫你死,剥皮抽你的筋!”

  对于被锁链捆绑的勇士,

  对于失去抵抗能力的囚人,

  对于一切不幸被俘的仇敌,

  你们的英武确实无可比伦。

  是听清了受难者无言的心声,

  还是辛辣的味觉使它们眩晕

  它们激怒了,猛一下四爪齐伸,

  那颗伤残的心便被扯作两份。

  普洛米修士昏晕了,他好像

  忽然向暗黑的深渊下沉,

  胸膛里有一团地狱的烙铁,

  烧烤着,使他的呼吸因而停顿。

  (二)

  高加索山岭清凉的微风,

  亲吻着囚徒焦裂的嘴唇,

  花岗岩也在颤动而叹息,

  它想把普洛米修士摇醒。

  山林女神们悄然地飞落,

  像朵朵轻盈美丽的彩云,

  用她们柔软湿润的长发,

  揩拭受难者胸前的血腥。

  她们的眼眶里满含泪水,

  她们的声音像山泉低吟--

  醒来,醒来啊,可敬的囚人,

  生命在呼唤着,你要回应。

  鹰隼啄食了你的心肺,

  铁链捆束着你的肉身,

  但你的灵魂比风更自由,

  你的意志比岩石更坚韧。

  忽然间正北方响起雷声,

  太阳隐、乌云翻、惨雾雰雰,

  女神们惊叫了一声“宙斯!”

  仓惶地四散隐没了身形。

  来了,轻车简从的宙斯,

  两肩上栖息着那对兀鹰,

  他在普洛米修士头边降落,

  俯下身察看囚徒的创痕。

  (第6~10页)

  看着那纹丝无损的锁链,

  看着那血锈班班的岩层,

  唇边泛起一个满意的微笑,

  他嘲弄地问道:“怎么样,嗯?”

  ……囚徒从容地看了他一眼

  目光是那么锋利和坚定,

  宙斯不由得后退了一步,

  觉得在他面前无处存身。

  尽管他全身被钉在岩上,

  能动弹的只有嘴巴眼睛;

  尽管他躺在这穷山僻野,

  远离开人群,无助而孤零。

  但这些都安慰不了宙斯,

  对着他只觉得刺促不宁,

  --他到底保有着什么力量,

  竟足以威胁神族的生存!

  “怎么样?”他又重复了一句,

  口气已变得亲切而和温,

  山顶上是不是嫌冷了一些?

  不过这空气倒真叫清新。

  “可恨是这两头?毛孽畜,

  闻到点血就说啥都不听,

  我早已叫它们适当照顾,

  不知道它们有没有遵行。

  “有什么要求你不妨提出,

  能够办到的我总可答应……”

  普洛米修士静静地回答:

  “多谢你无微不至的关心。”

  “有什么要求:囚犯--就是囚犯

  锁链和兀鹰都无非本份。

  只望你收起些伪善,行么?

  那对我真胜似任何酷刑。”

  宙斯装作像不曾听清,

  “阿?--我看你有些情绪低沉,。

  那又何必呢?回头处是岸,

  不怕有多大罪悔过就成。

  “你不想再回到奥林比斯,

  在天上享受那安富尊荣?

  你不想重新进入神族家,

  和我们同优游欢乐升平?”

  “可以答复你,宙斯,我不想,

  我厌恶你们的歌舞升平,

  今天我遭受着囚禁迫害,

  但我不认为自己是罪人。”

  “好吧。那你总还希望自由,

  总也想解除惩罚和监禁,

  难道你不响往像常时日,

  随心意飞天过海追风驾云。

  “长话短说罢,你到底要怎么?

  是的!我酷爱自由胜似生命。

  可假如它索取某种代价,

  我宁肯接受永远的监禁。”

  “不过是这样,普洛米修士,

  我们不愿人间留半点火星,

  火只该供天神焚香燔食,

  那能够给贱民取暖照明!

  “当初是你从天上偷下火种,

  现在也由你去消灭干净,

  为了奥林比斯神族的利益,

  你应当负起这严重的责任。

  “还有由于你那前知的能力,

  (宙斯矜持地咳嗽了一声),

  据说你预知神族的毁灭,

  知道谁将是暴乱的首领。”

  “我们不相信会有这种事,

  要推翻神族-- 梦也作不成,

  我们将统治宇宙万年,

  永保着至高无上的权能。

  “但也许真有那样的狂徒,

  竟想叫太阳从西边上升--

  如果你确有所知就该实说,

  让我们早下手惩治叛臣。

  “普洛米修士,你怎不想想,

  你属于神族,并不是凡人。

  大河干池塘里也要见底,

  树倒了枝和叶怎能生存!”

  “那么你已经感到了不稳,

  是吗?宙斯,这个真是新闻。”

  然而他还总还是不大痛快,

  甚至不感到复仇的欢欣--

  ……一种阴冷的绝望、恐惧,

  深深地盘踞在他的心胸……

  (三)

  紫色的黄昏向山后沉落,

  灰暗的暮霭一点点加深,

  残损的山峰却依然屹立,

  夜空衬出它深黑的剪影。

  普洛米修士悠悠地醒转,

  头颅里一阵阵嗡嗡乱鸣,

  砂石埋没了他半个身子,

  血污糊住了他一双眼睛。

  头上有温热的液体流下,

  鼻孔里扑入浓厚的血腥,

  他伸出浮肿而木浊的舌头,

  舔着自己的血来润湿嘴唇。

  他用力撑开粘连的眼皮,

  看见了几点稀少的?星,

  下弦月淡淡地挂在天际,

  夜风送来了果树的清芬。

  啊,夜,你是多么宁静,

  大地啊,你睡得多么深沉。

  越过广袤的空间,我看见,

  五谷的田野,繁花和森林,

  江湖水滟滟似银,大地母亲,

  你好像披着幅奇丽的绣锦。

  从远古到如今,你每时每日

  滋养哺育着亿万的生灵。

  多少人辛勤地开阔与垦植,

  大地,你一天天焕发着青春。

  可是为什么,你年年血泪,

  只是给众神贡献出祭品!

  我喝过流在你身上的水,

  清澈的水是那么苦涩而酸辛,

  你胸中迸发出沉重的叹息,

  你憔悴,还有你的子孙。

  什么时候,大地,你才能新生,

  能够理解被榨取的命运,

  啊!万能的人类永恒的母亲

  我胸中澎湃着?你的爱情,

  我知道,一旦你开始觉醒和翻腾,

  巍峨的奥林比斯将冰消雪崩--

  远远地,在沉睡的大地上,

  暗黑中出现了一线光明,

  “火”,普洛米修士微笑地想着,

  痛楚、饥渴霎时都忘个干净。

  那一点化成三点、七点、无数,

  像大群飞萤在原野上落定,

  但它们是那么皎红而灼热,

  使星月都黯然失去了晶莹。

  这么多了……好快,连我都难相信,

  它们就来自我那粒小小的火星,

  半粒火点燃了千百万亿处,

  光明,你的生命力有多么旺盛,

  燃烧吧“火”,?在囚禁中。

  我祝愿你--

  燃烧在正直的出生的火温里,

  让他们凭你诵读真理的教训,

  把血写的诗篇一代代留下,

  为历史悲剧作无情的见证。

  燃烧在正义的战士的火炬上,

  指引他们英勇地战斗行军,

  把火种遍撒到万方万处,

  直到最后一仗都凯旋得胜,

  燃烧,火啊,燃烧在这

  漫漫的长夜,

  冲破这黑暗的如死的宁静,

  向人们预告那灿烂的黎明,

  而当真正的黎明终于来到,

  人类在自由的晨光中欢腾,

  火啊,你要燃烧在每一具

  炉灶里,

  叫寒冷、饥饿永离开人们,

  让孩子拍起手在炉前跳舞,

  老年人围着火笑语殷殷。

  凝望那大野上满地灯火,

  臆想着未来光辉的前景,

  就像正遨游在浩渺的太空,

  他觉得精神昂扬而振奋。

  今晚有多少人在灯下奋笔,

  记载人民的苦难和觉醒,

  多少人正对灯拔剑起舞,

  火光映红了多少颗急跳的心!

  人啊!我喜欢呼唤你响亮的

  高贵的名字,大地的子民,

  作为一个弟兄,我深情地

  呼唤:人啊,我多么爱你们!

  你们是渺小的,但是又伟大;

  你们是朴拙的,但是又聪明;

  你们是善良的,但是当生活

  已经不能忍受,你们将奋起

  斗争!

  起来啊!抛弃那些圣书神语,

  砸烂所有的偶像和香灯,

  把它们踩在脚下,向奥林比斯

  索还作一个自由人的命运!

  还能忍受吗?这些黑暗的

  可耻的年代,结束它们,

  不惧怕雅典娜的战甲

  不迷信阿波罗的威灵,

  更不听宙斯的教训或恫吓,

  他们一个都不会留存。

  人啊,众神将要毁灭而你们

  大地的主人,却将骄傲地永生,

  那一天,当奥林比斯在你们

  的千丈怒火中崩倒,我身上的

  锁链也将同时消失,像日光

  下的寒冰。

  那时候,人啊,我将欢欣地起立,

  我将以自己受难的创痕,

  向你们证明我兄弟的感情:

  我和你们一起,为着那,

  奥林比斯的覆灭而凯歌欢庆……

  在澎湃如潮的灼热的激情里,

  普洛米修士翘望着黎明,

  他彻夜在粗砺的岩石上辗转。

  2004年6月6日 帼馨、雯锐录入,

  小草校对,李蕴珠、蜀慧再校

  2004年11月12日甘粹再校

  酹江月 解读林昭及诗作

  《普罗米修士受难的一日》

  ◎李 蕴 珠

1楼
【转贴】《海鸥之歌》

作者:林昭

灰蓝色的海洋上暮色苍黄,
一艘船驶行着穿越波浪,
满载着带有镣链的囚犯,
去向某个不可知道的地方。
囚徒们沉默着凝望天末,
深陷的眼睛里闪着火光,
破碎的衣衫上沾遍血迹,
枯瘠的胸膛上布满鞭伤。
船啊!你将停泊在哪个海港?
你要把我们往哪儿流放?
反正有一点总是同样,
哪儿也不会多些希望!
我们犯下了什么罪过?
杀人?放火?黑夜里强抢?
什么都不是——只有一桩,
我们把自由释成空气和食粮。
暴君用刀剑和棍棒审判我们,
因为他怕自由象怕火一样;
他害怕一旦我们找到了自由,
他的宝座就会摇晃,他就要遭殃!
昂起头来啊!兄弟们用不着懊丧,
囚禁、迫害、侮辱……那又有何妨?
我们是殉道者,光荣的囚犯,
这镣链是我们骄傲的勋章。
*    *    *    *    *95

一个苍白的青年倚着桅樯,
仿佛已支不住镣链的重量,
他动也不动像一尊塑像,
只有眼晴星星般在发亮。
梦想什么呢?年轻的伙伴!
是想着千百里外的家乡?
是想着白发飘萧的老母?
是想着温柔情重的姑娘?
别再想了吧!别再去多想,
一切都已被剥夺得精光。
我们没有未来,我们没有幻想,
甚至不知道明天见不见太阳。
荒凉的海岛,阴暗的牢房,
一小时比一年更加漫长,
活着,锁链伴了呼吸的节奏起落,
死去,也还要带着镣链一起埋葬。
*    *    *    *    *
我想家乡么,也许是,
自小我在它怀中成长,
它甘芳的奶水将我哺养,
每当我闭上了双目遥想,
鼻端就泛起了乡土的芳香。
我想妈妈么,也许是,
妈妈头发上十年风霜,
忧患的皱纹刻满在面庞,
不孝的孩儿此去无返日,
老人家怕已痛断了肝肠!
我想爱人么,也许是,
我想她,我心中的仙女,
我们共有过多少美满的时光,
怎奈那无情棒生隔成两下,
要想见除非是梦魂归乡。
我到底在想什么,我这颗叛逆的
不平静的心,它是如此刚强,
尽管它已经流血滴滴,遍是创伤,
它依然叫着“自由”,用它全部的力量。96

自由!我的心叫道:自由!
充满它的是对于自由的想望……
象濒于窒息的人呼求空气,
象即将渴死的人奔赴水浆。
象枯死的绿草渴望雨滴,
象萎黄的树木近向太阳,
象幼儿的乳母唤叫孩子,
象离母的婴孩索要亲娘。
我宁愿被放逐到穷山僻野,
宁愿在天幔下四处流浪,
宁愿去住在狐狸的洞里,
把清风当被,黄土当床。
宁愿去捡掘松子和野菜,
跟飞鸟们吃一样的食粮,
我宁愿牺牲一切甚至生命,
只要自由这瑰宝在我的身旁,
我宁愿让满腔沸腾的鲜血,
洒上那冰冷的枯瘠的土地,
宁愿把前途、爱情、幸福,
一起抛向这无限的波浪。
只要我的血象沥青一样,
铺平自由来到人间的道路,
我不惜把一切能够献出的东西,
完完全全地献作她自由的牲羊。
多少世纪,多少年代啊,自由!
人们追寻你像黑夜里追求太阳。
父亲在屠刀的闪光里微笑倒下,
儿子又默默地继承父亲的希望。
钢刀已经被牺牲者的筋骨磕钝,
铁锈也已经被囚徒们的皮肉磨光。
多难的土地啊,浸润着血泪,
山般高的白骨砌堆成狱墙,
埋葬的坟墓里多少死尸张着两眼,
为的是没能看见你,自由的曙光。
你究竟在哪里?自由!你需要多少代价?
为什么你竟象影子那么虚妄?
永远是恐怖的镣铐的暗影,
永远是张着虎口而狞笑的牢房,
永远是人对他们同类的迫害,
永远是专制——屠杀——暴政的灾殃。
不,你存在,自由啊!我相信你存在!97

因为总是有了实体才造成影象,
怎么能够相信千百年来
最受到尊敬的高贵的名字,
只不过是一道虚幻的虹光。
那一天啊自由,你来到人间,
带着自信的微笑高举起臂膀,
于是地面上所有的锁链一齐断裂,
囚犯们从狱底里站起来欢呼解放!
哪一天啊,千百万为你牺牲的死者,
都会在地底下尽情纵声欢唱。
这声音将震撼山岳和河流,
深深地撼动大地的胸膛。
而那些带着最后的创伤的尸体,
他们睁开的双眼也会慢慢闭上。
那一天,我要狂欢,让嗓子喊得嘶哑,
不管我是埋在地下还是站在地上,
不管我是活人还是在死者的行列里,
我的歌永远为你——自由而唱。
*    *    *    *    *
远远地出现了一个黑点,
年青人睁大眼对它凝望,
听见谁轻声说:是一个岛,
他的心便猛然撞击胸膛。
海岛啊!你是个什么地方?
也许你不过是海鸥的栈房,
也许你荒僻没有人迹,
也许你常淹没在海的波浪。
但是这一切又算得什么?!
只要你没有禁锢自由的狱墙,
只要你没有束缚心灵的枷锁,
对于我来说你就是天堂。
勇敢的黑眼睛燃烧着光芒,
他走前一步,镣铐叮当作响,
暗暗地目测着水上的距离,
对自由的渴望给了他力量。
我能够游过去么?能还是不?
也许押送者的枪弹会把我追上,
也许沉重的镣铐会把我拖下水底,
也许大海的波浪会叫我身丧海浪,
我能游到那里么?能还是不?
我要试一试——不管会怎么样!98

宁可做逃犯葬身在海底,
也强似在囚禁中憔悴地死亡。
不管付出什么代价,在我死去之前,
也得要吸一口自由的空气,
即使我有三十次生命的权利,
我也只会全都献到神圣的自由祭坛上。
别了,乡土和母亲!别了,爱我的你!
我的祝福将长和你们依傍。
别了,失败的战友!别了,不屈的伙伴!
你们是多么英勇又多么善良,
可惜我只能用眼睛和心拥抱你们,
愿你们活得高傲死得坚强!
别了,谁知道也许这就是永别,
但是我没法——为了追踪我们的理想。
啊!自由,宇宙间最最贵重的名字,
只要找到你,我们的一切牺牲,
便都获得了光荣的补偿…….
*    *    *    *  *
他握紧双拳一声响亮,
迸断的镣铐落在甲板上,
他象飞燕般纵到栏边,
深深吸口气投进了海洋。
枪弹追赶着他的行程,
波浪也卷着他死死不放,
那个黑点却还是那么遥远,
他只是奋力地泅向前方。
海风啊!为什么兴啸狂号?
海浪啊!为什么这样激荡?
臂膊象灌了铅那么沉重,
年青的逃犯用尽了力量。
最后一次努力浮上水面,
把自由的空气吸满了肺脏,
马上,一个大浪吞没了他,
从此他再没能游出水上。
押送者停止了活靶射击,
追捕的小艇也收起双桨。
难友们化石般凝视水面,99

无声地哀悼壮烈的死亡。
……年青的伙伴,我们的兄弟,
难道你已经真葬身海洋?
难道我们再听不见你激情爽朗的声音?
再看不见你坚定果决的面庞?
难道我们再不能和你在一起战斗,
为争取自由的理想献出力量?
海浪啊,那么高那么凉,
我们的心却象火炭一样!
听啊!我们年青的兄弟,
悲壮的挽歌发自我们的心房:
记得你,无畏的英烈的形象,
记得你,为自由献身的榜样,
记得你啊,我们最最勇敢的战士,
在一场力量悬殊的战斗中,
你从容自若地迎接了死亡。
海浪啊,请抚慰我们年青的兄弟,
海风啊,把我们的挽歌散到四方,
象春风带着万千颗种子,
散向万千颗爱自由的心房…….
*    *    *    *    *
那是什么——囚人们且莫悲伤,
看啊!就在年轻人沉默的地方,
一只雪白的海鸥飞出了波浪,
展开宽阔的翅膀冲风翱翔。
就是他,我们不屈的斗士,
他冲进死亡去战胜了死亡,
残留的锁链已沉埋在海底,
如今啊,他自由得象风一样。
啊!海鸥!啊!英勇的叛徒,
他将在死者中蒙受荣光,
他的灵魂已经化为自由——
万里晴空下到处是家乡!

***本诗转录于钱理群作序的谭蝉雪《求索》。1960年元月首刻《星火》时,题名是:《海鸥——不自由毋宁死》,且诗后有鲁凡“1949年跋于‘五四’前夜”的《跋》。
2楼
关于这位令人敬佩的北大才女,在维基百科有详细介绍。

http://zh.wikipedia.org/wiki/%E6%9E%97%E6%98%AD

电脑版 Page created in 0.1250 seconds width 4 queri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