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紅塵戲事》(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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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紅塵戲事》(3)


  倘若不是嘈杂的人声,混和四面八方的喊声,现在的唐家饭店女主人,也许仍像死屍一样躺在那间地窖里。人躺在冷冷硬硬的地板上,昏沉沉如卧於噩梦里,彷彿是赴死关头,神志和意识如混沌湮面。混沌的意识,感觉是汪洋大海的颠簸滋味。她躺卧黑黯的船舱里,连透气的舷窗都没有。
我还躺卧舱底吗?载波载浪太平洋?这是什麽地方。地窖!我被人揹进地窖!记起来了:上船的时候,把身子给了蛇仔,蛇仔一路保护她,直到纽约。然後,我怎样甦醒?彷彿由阎王地府里归来,都无暇回忆了。而意识之甦醒,则缘於黑黯里有人不断呼喊这个名字——吴广生吴广生!谁叫喊伍国生?…
她终於甦醒。地窖里,有光束四处横扫。光束掠过她身体。她看到光束来自那只电喇叭,两个黑影在人堆里东张西望。她看到了蛇仔。
  「有吴广生吗?你舅公为你赎身呀!」蛇仔大声喊。
  地窖里鸦雀无声,静如一潭死水,但激起一波波死水微澜。(吴广生还是伍国生?谁是吴广生?)她的神经像被电殛了,刹地浑身颤慓,想努力爬起来。
  「我是吴广生!」
  「我!」
  「吴广生到!」
  地窖里忽然应声四起,人影躜动跃动。她看到有人站起来举手。(哪个吴广生?我那个伍国生?)乍然之间心里受到刺激,她心血潮湧,也心思凌乱。她慌张瞭望站起来的人,渴望看到伍国生。
  店家女人的最初身世也由这里开始:
  唐盛先生寻外甥孙子。他趷趷蹭蹭随蛇仔走进地窖。在忙乱中,他跌倒下来,趴在女人的身体上。光束照射过来。女人满怀羞赧垂下脸孔。(怎麽在地窖里有这番境遇?)都是一时心血来潮,生死爱恨湧上心头,求生慾望也贯满意识。她感觉了压上来的体温。(我是吴广生也是伍国生?!)她把心一横,横过唐盛的腰膀,把丰盈的胴体紧紧拥住唐盛,哭成泪人儿。
  「南呒阿尔陀南呒阿尔陀。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渡一切苦厄。」唐盛拥住女人,曲坐她面前,不住唸南呒经。
  「舅公,我是外甥孙女吴广生。」女人贴在唐盛耳根细声细语说:「舅公,您相认外甥女吴广生啊。」
  「妳是我外甥孙女吴广生?」
  「舅公,请您救救我啊!」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唐盛如陷五里雾中喃喃自语。
  「我是吴广生,您是生菩萨,救我出生天呀,舅公。」女人细柔柔的声韵吹进唐盛的耳里,直下了丹田。
  「姑娘,请起身。」唐盛也细声贴她耳根子。「妳受苦受难,楚楚可怜呢。我应承妳,跟妳合演这齣红尘大戏。」
  (我还图什麽?投靠一个贴心的男人过日子,卖身也好,做人妻也好,做牛做马也好,今生受他差遣都心甘情愿。)她并没有爬起身子,把唐盛扭得愈紧。
  在黑黯的地窖里这样直接拥抱女人,触动了女人的身体,唐盛被感动了,认为与女人有缘。(一个极遥远的旧梦,怎的一下子发生我身上呢?这像是命吗?唐家饭店需要个女人,把她好好调教,应该成为你帮手呢,唐盛……)这样想来,他拿定主意了。然後,唐盛花了四万美钞,为女人签了赎身押。那年唐盛行年五十有九。女人洪杏华年华卅七,正值茂盛婆娑女人岁月。
  
由渡轮上了橙岛码头,唐盛携洪杏华一路风尘樸樸。唐盛西装革履,抽一只大皮箧;洪杏华跟在背後,一路低垂脸孔。唐盛未叫谢吉驾福士仔来接。他要与洪杏华慢步回店,让她熟悉步行到店的街道环境。唐盛碰上的熟人,都是唐家饭店老顾客,总会放下那只大皮箧,跟人家说上几句话,跟人家点头称谢。他最先说的还是这句话:我的中国妻子,今夜请到唐家饭店喝喜酒。洪杏华自然不懂老夫说什麽,依然低垂脸孔。到唐家饭店了。  唐盛提醒她,喜气就要开始了。看到坐在正方红门两旁的两头石狮子,洪杏华心里还是战战兢兢难踏实。
  唐盛还未携女人南下前,已经交代谢吉怎样布置饭店,怎样迎接他的新娘子了。谢吉踏出红漆大门,点燃了鞭炮。炮竹哔哩啪喇哔哩啪喇,把新娘子懵懂心田震醒,她心狂跳脸孔发热,羞得无地自容也似。唐盛领新娘子踩砲竹纸花,由正方门跨过玄关,再跨过月门走进饭店大堂。叁盏宫灯红得透亮,七彩纸花飘舞,缠绵了唐盛老来结褵的喜气,也彷彿千呼万唤新娘子。
   燕弥宴客之夜,唐盛对新娘子最初感觉就是:她娟秀的脸孔未笑过。唐盛为了娱客,他请谢吉伴奏唱歌了,才见到洪杏华错愕的凝视他。(我要告诉橙岛人,唐家饭店老唐盛娶了个中国新娘子。)唐盛想。他唱歌,是为自己安排的高潮戏。谢吉提弓引弦,悠扬的音韵飞昇之。唐盛打开丰厚的嗓门,歌唱他的〔沧海桑田〕。随着流水行云的曲韵下来,他把五十九年的喜与愁都发洩了,直到洞房之夜。
  我家住在唐山龙池
  路迢迢几万里。
  我血气方刚少年时哟
  匹马纵横花旗国。
  我不拜上帝,
  也不信耶稣,
  菩萨保祐我。
  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
  照见五蕴皆空为谁?
  我渡万般苦厄,
  苦厄万重水万重山
  七级浮屠为谁?(3)

1楼
唐盛先生寻外甥孙子。他趷趷蹭蹭随蛇仔走进地窖。在忙乱中,他跌倒下来,趴在女人的身体上。光束照射过来。女人满怀羞赧垂下脸孔。(怎麽在地窖里有这番境遇?)都是一时心血来潮,生死爱恨湧上心头,求生慾望也贯满意识。她感觉了压上来的体温。(我是吴广生也是伍国生?!)她把心一横,横过唐盛的腰膀,把丰盈的胴体紧紧拥住唐盛,哭成泪人儿。
这个过渡巧妙!
谢吉踏出红漆大门,点燃了鞭炮。炮竹哔哩啪喇哔哩啪喇,把新娘子懵懂心田震醒,她心狂跳脸孔发热,羞得无地自容也似。唐盛领新娘子踩砲竹纸花,由正方门跨过玄关,再跨过月门走进饭店大堂。叁盏宫灯红得透亮,七彩纸花飘舞,缠绵了唐盛老来结褵的喜气,也彷彿千呼万唤新娘子。
这个描写精彩。
2楼
新娘子大概觉得自己是在卖身,四万美元就把自己给卖了,所以,并没有打从心里开心笑吧
3楼
(1)欣彤姐,妳印象是新孃子四萬賣身錢,成立。但她是被贖身,這個贖身錢,是挖蛇主的送人蛇非法入境的收費。一班熟悉近年人蛇偷渡集團的黑道交易內容的人都知道的行規,現在價錢已漲升六七萬(美鈔)報紙早有報導了。所以唐盛先生為洪杏華贖身,是他說的「紅塵大戲」根源。唐先生口吟的「救人一命勝七級浮屠」,即他對洪的恩德。自然,結為夫妻,才能完成所有非法入境者(人蛇)的最終居留美國的合法身份。筆者有許多廚友有這個經歷。筆者這個解釋,與姐從小說發展產生的疑問未能副合,讓使我知道小說未交代清楚。但木已成舟,只侍各方批評了。老唐盛一代華僑與新新一代偷渡者撞擊出來的命運花果如何?是作者關注的,同樣希望讀者諸君關注。
(2)風中秋葉兄,難得老兄讀得仔細,令我感動!您從多角度去說弟拙作,我心踏實許多。您說要為我貼出的系列小說寫篇文章,且專評小說性事,真把我嚇著了。《美華文學社》是很嚴肅的文學社,教授、學者、作家林立;此中就有與兄同行的國內作家學人,您不怕「我的性事」染污了《美華文社》(一笑!)?
4楼
国参兄写的虽然是性事,用的文字却无半点淫秽或色情,读来感觉精美,含趣,绝无污染可能。如此描述性事,真是见所未见,独出心裁。欣赏不已!
5楼
欣赏这种细腻老到的手法!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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