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翠竹坡的救赎

12楼
七、

  高云经常往知青大院跑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谢凌云有很多文革前出版的世界名著,那是谢凌云文革武斗期间从大学图书馆里淘到的。高云闻讯赶去时早已人去楼空,只剩满地文革后出版的文化垃圾了!读书对高云来说是仅次于爱情和友谊的又一永久渴望。下放后高云曾暗暗积攒了一些图书,大多都是他用劳动、大米或友谊换取的。高云最爱的是老同学送的《普希金抒情诗选》,那可是他初中三年热情为老同学补习功课取得的成果,一本崭新的书不到三年便被高云翻得快要掉页了。《古文观止》是高云帮社员打了三天土砖换来的,没打过土砖的人不会知道,那可是农村最累的活计!当然更多的只有借书看,文革破四旧几乎把所有好书付之一炬。高云只要听说哪里有书,不管是好是坏都要前去瞧一瞧,走上四五十里是常事。有一次高云到邻县去玩,在一位知青那里 发现一本无头无尾的外国小说,它的主人视若珍宝不肯外借,高云硬是不吃不喝一天一夜将那本书看完,十年后他招工进城在书店才得知那本爱不释手的小说是《红与黑》!高云立刻花了半个月的伙食费买了下来,终于让自己如愿以偿地知道了于连最后的结局。不过比起谢凌云淘到的藏书,高云就十分寒碜了。高云在谢凌云那里如获至宝地借到了《悲惨世界》《九三年》《战争与和平》《安娜卡列尼娜》《浮士德》《少年维特之烦恼》《苔丝》等一大批顶尖级文学名著,使他饥渴的心脑享尽一次次饕餮大宴。
  又是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高云正和梁天祥在楼上聊天,忽然听到楼下传来一阵哀嚎声,好不容易他们才分辨出那声音是在叫“梁师傅”。他们十分诧异,不是最熟悉的知青,大黑通常会叫的,今晚大黑一声不吭,传来的声音又那么凄惨,听得他们还真有点毛骨悚然。高云和梁天祥下楼打开门一看,原来是前不久抬到郴州急救的土改根子何老汉。只见他双手杵根拐杖,东倒西歪地倚靠着门框,脸色惨白骨瘦如柴,正上气不接下气地踹个不停,六十出头的年纪看起来像八十岁的耄耋老人。他们连忙将他扶进屋里坐下,冲了一杯糖开水递给他。何老汉好不容易止住了喘息,颤颤巍巍地说:
  “梁师傅,你一定要救救我呀!”
  “你不是去医院了吗?医生怎么说的?”梁天祥和颜悦色地问道。
  “他们查不出原因,要我回家等死!我猜肯定是有人打了我的汗拳。听别人说你会收汗拳,你一定要救救我!”刘老汉一个劲地哀求道。
  梁天祥沉吟了一会,立刻拿出三根筷子彼此平行地立在盛满清水的瓷碗中,接着又在一张毛边纸上用毛笔画了个符,一边烧一边念念有词地忙活了一会,最后他让刘老汉喝下那杯水。过了一会梁天祥又从楼上拿出一个重重叠叠包裹着的小纸包,等他一层又一层打开后,高云才发现原来那是前不久小鑫肠胃不适时梁天祥到公社药店买给小鑫吃剩的两片酵母。纸包打开后,梁天祥神秘兮兮地将前后门打开探头探脑地查看一番,确信没人偷听后才压低声音对刘老汉说:
  “你的汗拳我已经帮你收了,为了保险,我再给你一颗美国来的灵丹妙药。这是我逃到台湾去的舅舅千辛万苦从美国弄来给我救命的,一共三颗,那次我瘫痪吃了一颗,后来有人出一万块钱一颗要买我没舍得卖,今天你拿一颗去吃,我留一颗以防万一。这药很厉害,千万不能过量。你把它分成八次,碾碎了兑开水喝,一天一次,平时还要多喝水、多休息,尤其不能生气,每天多和孙儿孙女玩一玩、笑一笑。你放一百二十个心,我保证你的病会好的。”梁天祥怕刘老汉记不住又重复了一遍,还反复叮嘱他别对任何人说,好了以后也不能对别人说。最后高云和梁天祥两人一左一右搀扶着将刘老汉送回了家。
  回来后高云不无担忧地对梁天祥说:
  “他看来已经病入膏肓了,不知道这对他有没有作用。”
  “只有死马当成活马医了。我看过弗洛伊德的书,知道有些不治之症是心理因素造成的。实在好不了也没办法,那是他命中注定。我就当为他做了一次临终祈祷吧,横竖不会有什么坏处。”
  这事过去了一个月,碰巧还是个月黑风高的夜晚,高云和梁天祥准备吃饭时刘老汉又来了。这次他没用拐杖,脸上有了些微红晕,手里提着一只正在生蛋的大母鸡,兴冲冲地直接进了屋。刘老汉一进门就梁师傅长梁师傅短地说个不停。原来他吃完那颗酵母片后身体奇迹般好了起来,吃完那一颗他又向梁天祥去讨另外一颗,两颗酵母片一吃完,现在居然能出工下地了。今天刘老汉是特地送鸡来表示感谢的。梁天祥再三推辞,见他有些生气了才答应收下,但一定要留他吃完饭再走。几杯酒下肚,刘老汉的话渐渐多了起来,从谈话中高云和梁天祥得知刘老汉和鬼屋主人很熟悉,便央求他说说鬼屋的故事,刘老汉迟疑了一会终于满足了他们的请求。于是他们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听到了一个悲惨凄凉得令人难以置信的故事。
  鬼屋之所以能在方圆百里鹤立鸡群夺人眼球完全归功于何大善人的勤勉与聪慧,他原来也是穷苦人,育有五儿两女,全家人在何大善人带领下勤勤恳恳省吃俭用积攒下这份家业。何老汉七八岁时帮何大善人看过牛,他说何大善人对长工和下人都很和善,还经常接济乡亲,久而久之乡亲们给他取了个何大善人的绰号,叫得多了大家竟忘了他原来的名字。土改时何大善人戴着土豪劣绅的高帽被枪决在鬼屋的前坪,当晚他的大儿子便吊死在院门上,大儿媳妇带着一双儿女回了娘家。没多久刚结婚的大女儿疯了,成天不是哭就是笑,一刻也不停歇,后来有人看见她跟一个跑江湖的郎中走了。过了几年三儿子被活活打死在批斗台上,三媳妇带着一根独苗改嫁他人。再后来没儿没女的二儿子和二媳妇双双病死在鬼屋。四儿子是上树摘野果子时摔死的。如花似玉的小女儿被患不育症的大队民兵营长抢去做了填房,两年后有人看见她在城里做鸡婆,据说是民兵营长把她卖给了人贩子,也有说是她自己跑的,民兵营长四清时被整死后,她的下落就成了一桩无头公案。最惨的要数五儿子,他孤苦伶仃地守着亲人的骸骨一直熬到过苦日子,后来人们很久没见他出工,队长邀了几个最胆大的青年结伴前去查看,推开东厢房储物间只见他斜倚在谷仓旁,眼睛鼻子嘴全被老鼠啃成几个大洞,身上百孔千疮惨不忍睹。从那以后便再也没人敢跨进鬼屋一步了。有人将鬼屋的荒废归罪于当年的土改工作队,说如果没将何大善人枪决在大宅前坪,就不会有大儿子吊死院门的事,也就不会有分到大宅不敢住宁愿祖宗三代挤破茅屋的现象发生。
  刘老汉说完故事后一再恳请高云和梁天祥不要对外人讲,仿佛他是在泄露一桩天大的国家机密似的。正像刘老汉至死信守了承诺一样,梁天祥和高云也牢牢守住了鬼屋的秘密,他们倒不是怕触犯刑法身陷囹圄,而是担心这么凄惨的故事会使女同胞们失去往日的安宁。刘老汉虽然没将梁天祥救命之事告诉任何人,但他心里一刻也未曾忘记,一年后公社抄没知青大院的木料,正是他不顾天寒地冻日夜守在临时堆放木料的娱乐室,这才使那些木料得以完璧归赵。


13楼
                 八、

  每年中秋都是知青大院最热闹的时候。刚过响午大家全聚集到大饭桌旁,说说笑笑吵吵嚷嚷比台湾国会辩论还热闹。那天王霖也来了,高云特别兴奋,他很喜欢王霖的诗,每次王霖来他都会虚心向他请教。正当高云拿出自己的一首新作请王霖点评时,院子里突然爆发一阵哄堂大笑。高云回头一看,只见小鑫正全副武装出现在大家面前:腰间系着一根老长老长的皮带,上面插着一支闪闪发亮的五四手枪,肩上威风凛凛地斜挎着一条武装带。大家笑的正是他那条武装带,原来不知他从哪里找来一条崭新的月经带学着电影里军人的样子斜背在身上。陈静梅一见羞得满脸通红,连忙跑去抢月经带,小鑫却一溜烟躲到高云身后,这时孙石生一个箭步拦住陈静梅的去路,连声说:
  “你敢欺负解放军我们和你没完!”
  高云有心帮陈静梅又不想扫大家的兴,便转身对梁天祥说:
  “好呀老鬼!你又开始私造枪支了!上一次害得我们挨了打,这一次看是谁该倒霉了。”
  “小鑫还是儿童,要抓当然抓他的监护人!”梁天祥又把矛头指向了陈静梅,陈静梅索性红着脸躲进屋里去了。
  “监护人只负民事赔偿责任,私造枪支可要负刑事责任呀!”高云继续向梁天祥开炮。
  “谁说是我制造的?你问问那把手枪,看它应不应你?”梁天祥一句话把高云顶得半天开不了口。
  隔了一会,高云趁大家不注意时抱起小鑫走进梁天祥房间,在里面找了条皮带换下月经带。
  后来吃饭时大家仍然忍禁不俊,几次笑得喷出饭来。陈静梅为了转移话题便说:
  “你们不知道昨晚多好笑。小鑫得到新手枪兴奋得半晚没睡,后来实在撑不住了,躺下前对我说:‘妈妈,你以后不要叫老鬼了。’我问他:‘不叫他老鬼叫什么?’小鑫一脸严肃地央求道:‘你也叫他老鬼伯伯好吗?’他好像欠了老鬼天大的人情,自己还不了赖着我来还。”
  大家又为小鑫的天真烂漫和知恩图报大笑了一番。那一刻所有的忧愁和烦恼全都抛到爪哇国去了。
  晚饭后,陈静梅的丈夫照例打着他的铁算盘邀了几位喜欢打牌的知青赢他的烟去了。剩下的人则围坐在桌旁唱起歌来,第一个节目雷打不动是合唱《南京知青之歌》。接下来梁天祥唱《三套车》,陈静梅唱《红河谷》,谢凌云唱《满江红》,孙石生东一句西一句搞了个大联唱。高云一会儿笛子一会儿箫一会儿二胡地担任起全场伴奏。
  夜深了,望着那一轮皎洁的月亮大家毫无睡意。于是在谢凌云提议下开始了一场人生价值的大讨论。
  “向雷锋张思德同志学习就会有价值。”孙石生首先发言,从他揶揄的语气看得出他并不赞同此话。
  “雷锋是政治斗争的工具,他的价值体现在政治斗争上,如果政治斗争错了,他的价值便成了负数。”谢凌云说。
  “雷锋做好事还是有价值的吧?”段乔的话虽然说得底气不足,但也足以让谢凌云哑口无言。
  “雷锋对同志像春风般温暖的确有些价值,但他对敌人像严冬般冷酷却产生了负价值。正负抵消他的价值也就所剩无几。因为敌人经常由某个人或某群人随意指定的,它的总数有时比同志还多呢!”高云能言善辩,特别喜欢思考问题。
  “张思德勤勤恳恳烧木炭总该有价值吧!”段乔不依不饶地说,这一会她可底气十足。
  “张思德烧木炭是为了政治集团的利益,只有当历史证明了那个政治集团的价值时,他的价值才能体现。”高云回答。
  “人生的价值在于为祖国奉献毕生精力!”谢凌云斩钉切铁地总结道。
  “那未必!”高云忽然亢奋起来,“祖国只是个抽象的概念,从古至今有多少人假祖国之名行卖国之实!”
  “那我换一种说法,为社会的进步奉献毕生精力。”谢凌云改口道。
  “那也不行!社会进步的标准谁来定?秦始皇统一了六国,却破坏了中华民族的优良传统。是进步还是倒退谁也说不清。”
  王霖看到老同学有些难堪,连忙出来打圆场:“人生的价值在于追求美。”高云本想问:“美就不抽象了吗?”但他想起了他的诗,便忍住了。
  “人生的价值在于爱。”这时陈静梅忍不住红着脸说。高云听了本想这样说:“并非所有的爱都有价值,不恰当的爱只会姑息养奸让对方堕落。溺爱就是最好的例子。”但他同样忍住没说,因为他想起了她对儿子和他人的爱。
  热烈的讨论引起了梁天祥的兴趣,他猛地站起来,表情严肃地说:
  “生命的意义在于快乐,给自己快乐是生命的初级目标,给他人快乐是生命的终极目标。只会给自己制造忧愁与麻烦的人是可怜的,只会给他人带来痛苦与灾难的人是可悲的,他们都迷失了生命的方向,失去了存在的价值。”
  平心而论对梁天祥的发言高云的赞同度是最高的,但他仍然想问:“人类应该追求的快乐究竟是什么样的呢?”当然他也没有说,只是默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说了这么多,你认为人生价值是什么?”谢凌云不甘心自己身处下风,突然起身冲着高云问:
  高云立马冲口而出,显然这个问题他已经思考很久了。“人的价值在于一个人必须成为他自己,而成为自己的关键就在与众不同!事物存在的依据是差异,是它独一无二的差异……”
  “希特勒也与众不同,他的价值是正数还是负数呢?”谢凌云打断高云的话反唇相讥道。高云一时语塞,谢凌云见状高声教训起高云来:
  “你那是历史虚无主义!你的思维太混乱了,我劝你好好学学形式逻辑。”
  高云虽然不服气但看到大家对这些问题根本不感兴趣,便不再反驳,任由谢凌云独自沉醉在胜利的喜悦中。刚巧段乔坐在他身边,他于是问段乔的看法,段乔回答:
  “我赞成静梅姐的意见。”
  多年以后,高云才明白这个问题的症结:任何一种真理都是有懈可击的,人生的价值不是惨白的语言所能表述的,它需要一个人用他的生命去诠释。

                    
14楼
七、八拜读。谢谢!
15楼
                  九、

  每一次聚会都是开心的,可是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一旦席散人孤,所有的忧愁和烦恼又会一窝蜂涌上心头。对那些流落异乡招工无望的黑五类知青来说,这些忧愁和烦恼更是难解难分难抑难消。他们不但要担忧政治的压迫、柴米油盐的匮乏,还要焦虑明天的归宿,此外还有爱的烦恼、性的饥渴、成长的困惑等等一系列剪不断的乱麻在死死纠缠。
  这段时间梁天祥也开始为一日三餐伤起神来。他有门手艺生计本不是问题,但割资本主义尾巴的运动日益深入渐渐堵塞了他的财路。以前他用萝卜或肥皂刻个公章就可以时不时带高云出外当盲流赚点零花钱,现在电话普及到每个大队,盲流也不那么好当了。看来科技的进步不一定都能促进人的自由与幸福,有时反倒会大大降低人的自由度和幸福感。仅仅给本大队知青做活计是难以维持生计的,知青大多很穷,顶多吃餐饭而已,只有极个别家境宽裕的才讲工钱,一般按行情减半收取,那点可怜的收入根本不够维持知青大院的开销。于是梁天祥开始将目标瞄准了翠竹坡前面的农场和后面的十万大山。有天晚上他悄悄把自己的计划对高云、孙石生和谢凌云说了。他的计划是一边到山里砍杉树和樟树回来做箱子卖,一边到农场偷些水果蔬菜改善伙食。他还特地编了一段顺口溜:

          要吃喝找农场,
          要钱花找大山,
          生产队里去要粮,
          翠竹坡上把歌唱。

  “孙猴子天生是偷鸡摸狗的料,农场的货就我和孙猴子去弄。高云人高马大,对大山又了如指掌,大山里的活我和高云两包干。谢凌云身体不好,就留守翠竹坡负责后勤保障。你们看这样分工行吗?”
  孙石生和谢凌云一听齐声称好,高云说还是多砍些树,多花些时间弄自留地,别去偷农场。孙石生一听就大声嚷起来:
  “要我种菜我不干,我打了娘肚子里出来就没挑过大粪。偷国家的不算偷,那只是拿回我们自己的东西。”
  “山上的树也不能多砍,现在虽然抓得不紧,大家都在砍,说不定哪天搞运动,家家户户来抄家。”梁天祥说。没想到果真一语成懴,一年后高云辛辛苦苦砍的木料被公社武装部从外大队调来几十个背枪的机械民兵一夜全抄走了。
   “那就这样吧,山里的事我为主,砍树倒树不要你们管,我砍好树再叫你们一起去背。”高云最后说。
  就这样在梁天祥的带领下翠竹坡的知青开始了一场生存保卫战。农场的全称是某部队后勤农场。那段时间不知哪位领导头脑发热要在河滩上养马,于是栽了一大片牧草,养了几十匹军马,后来由于水土气候不宜养军马,很快就没搞了。不过看到几十匹军马在河滩上撒蹄狂奔的样子倒别有一番情趣。孙石生和梁天祥把到农场偷菜称作“拉练”,开始还小心翼翼,后来和农工混熟了,光天化日也敢去,像摘自家蔬菜一般。慢慢地鸡鸭也捉,有天晚上去农场看电影,回来时他们居然用外衣裹着抱回一头半大的猪!秘密很快在知青大院里传开来,别的知青也跟着他们一起去 “拉练”,热情最高的要算陈静梅的丈夫铁算盘,他有时一晚上可以去两次!
  从那以后翠竹坡知青们的脸上重又恢复了红晕。日子就这么平静而惬意地流淌着。
  又是雪花梨大丰收的年成,赶圩回来的梁天祥显得异常兴奋,吃饭时喋喋不休地说:    “我今天特意去看了‘梁场长特供树’,那个梨子王已经有这么大了。”他边说完边用手比划出一个足球大的圆形。大家听了都不信,特别是段乔,拼命笑他吹牛。梁天祥就和段乔打赌,输了的叫对方三声爷爷或奶奶。为了便于验证,高云找来一张报纸按梁天祥比划的大小画了个圆圈。碰巧那天王霖带着一位朋友来玩,听到‘拉练’的事十分兴奋,谢凌云趁机用体验生活怂恿他,结果王霖动了心。接着谢凌云又来游说高云,高云见在座的都去无奈地同意了。他第一次深刻体会到从众心理的强大与可怕,第一次尝到了被裹胁的苦涩滋味。
晚上十点一过,一行十人便浩浩荡荡朝着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出发了。一色的黑衣黑裤软底鞋,每人肩上搭着个硕大的化肥袋。这次“拉练”在翠竹坡的历史上是空前绝后的,以前最多没超过六人。真如战斗片中描述的那样大家先是凭着本能一个接一个鱼贯而行,接近封锁线时则一字排开,在电筒光的晃荡中匍匐前进。越过封锁线后梁天祥直扑那株“梁场长特供树”,高云则紧随其后。临行前梁天祥再三劝高云放弃,高云却执意要试一次,并且保证下不为例。梁天祥便要高云紧随自己。梨子又大又多,高云和梁天祥很快就摘满了袋子,悄无声息地循原路越过封锁线。到达安全地带后,陆续又回来几个人,个个都满载而归,只不见谢凌云和王霖。梁天祥便叫大家先把梨子背回去,他留下等。高云和孙石生折回来时已经没看见梁天祥,原来他又返回去找他们了。忽然南边果林传来一阵喊声,很多守夜的农工纷纷朝那边涌去,正在这时只听见北边果林传来梁天祥响亮的吆喝声:“我在这里!你们来抓呀!”守夜的农工一听纷纷又往北边涌。隔了不久谢凌云和王霖终于趁乱冲出了封锁线,每人背着半袋梨子。高云和孙石生就要他们赶快回去,他两留下接应梁天祥。
  鸡叫头遍时仍然不见梁天祥的影子,高云和孙石生便到北边封锁线外的山头去寻找。他们深一脚浅一脚地在荒草间漫无目的地搜寻着,忽然发现草地中隐约有道亮光从地底朝天上射去。他们摸过去一看原来亮光是从一座荒废的地窖中射出来的,他们忙压低声音朝地窖里喊,梁天祥一听是他们的声音这才敢答应。原来他是逃跑时掉进了这个废地窖,也多亏这个地窖农工们没找着他。高云问梁天祥摔伤没有,他说没伤到,只是地窖太高出不来,要他们想办法。孙石生提议将两人的皮带接上,这办法果真管用,不一会就把梁天祥拉了上来。
经过这一番折腾,高云累得精疲力竭,径直回家去休息。正睡得迷迷糊糊猛然听见一阵砸门声,原来是两名全副武装的解放军战士在大队民兵营长的陪同下前来捉他。他二话没说跟他们去了农场场部,一到那里就看见王霖和另一名知青沮丧地蹲在地上,前面摆着两个盛满梨子的笆篓。隔了一会孙石生也被带进来,他一路骂骂咧咧说他们乱抓好人,高云一见这情形大致猜到几分,当保卫科的人来审问他时立刻承认了偷梨子的事。他说昨晚看电影时遇见他们三人,然后他回去拿来两个笆篓,四个人摘了这些梨子。问他还有没有梨子藏在哪里他说没有就偷真么多,捉高云时曾搜过高云的家并没有发现梨子,审问到这时便陷入了僵局,再怎么问高云总是重复这几句。孙石生则一个劲和审问的人对口大骂,否认自己偷了梨子,即使保卫科长将我们三人的口供摆在他面前他依然矢口否认。审问整整进行了一天,中午扔了两个冷馒头给他们算是一天的食粮。天黑以后农场派了两个人押送他们去公社。去公社的路有七八里,天很黑,他们轮流背着两笆篓梨子累得气喘嘘嘘。后来高云突然发现孙石生一边走一边偷偷扔梨子,也扔了起来,到公社时两笆篓梨子扔得只剩几个了。当公社干部问他们时他们说就摘了几个,送他们的战士说他们撒谎,可是等他一看笆篓便傻了眼。公社干部见他们只摘了这几个梨子也没怎么说,只要他们以后别去摘了,他们连声保证,事情就此完结。因为天色太晚公社干部要他们在招待所住一晚明早再走,笆篓也由他们带回。把招待所的门一关,他们立刻欢呼雀跃地将剩下的梨子一扫而空,吃饱了梨子高云才想起问王霖被抓的经过。想不到那还是一幕惊险的反特场景呢!原来那天一清早王霖他们背着梨子想赶在农工上班前穿过农场,谁知农场战士早已严阵以待。因为昨晚实在偷得太多了,农场全场戒严搜捕偷梨贼。他们偏偏送肉上钉板,刚走到河滩上,一队骑兵风驰电掣地把他们团团围住。他们从没见过这种架势,只好供出高云和孙石生来。孙石生听了气得骂起来:“你们怎么这么没用?就说买了过路农民的什么事都不会有。要是打仗你们肯定是叛徒!”王霖听了连声道歉,说当时实在吓懵了。高云马上安慰他说:“没说出翠竹坡就不算叛徒,如果那些梨子全搜出来可够得上判刑了。我们反正是洞庭湖的老麻雀——经过大风大浪的,你别把这事放在心上。”
  第二天一早他们各自回了家,分别时高云特别叮嘱孙石生这段时间千万别去翠竹坡。


16楼
湖湘思者您努力去做,也做到了!
[QUOTE][b]下面引用由[u]湖湘思者[/u]发表的内容:[/b]


我看到太多或美化或歪曲知青的所谓知青小说,很少有人能真正还原那个时代还原那代年青人真实的生存状态,我想努力这么去做,不知能否成功。谢谢你的鼓励![/QUOTE]


湖湘思者您您努力去做,也做到了!

一口气读下来,一个字---爽!

思正意纯情更浓!
17楼
冰雲君也來了,好!
拜讀九,謝了!
文革做了一個決議,還是沒有說清楚,流毒至今。知青文學從一個側面揭露、清算文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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