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步人生

[散文]枣核

楼主 lydst 于 2010-10-25 20:16:02

[散文]枣核

[ALIGN=CENTER]枣核
邓世太[/ALIGN]
自从记事起，我没有对亲生母亲叫过一声“妈”。因为按照“下堂不为母，过继不为儿”的古训，父亲去世后，母亲改嫁就成了别人家的人。我和奶奶一起过日子，平常见了面，母亲让我将她叫“娘”____那是对后妈或者婶子的称呼。
称呼的改变并不能隔断母子之间的关系，因为年龄小，住的比较近，我隔三差五常去看望母亲。到了吃饭时间，负责盛饭的新奶奶总是记得给她外甥女拿碗而忘记我，让我不得不饿着肚子流着眼泪回家找亲奶奶。一来二去，母亲再叫我去她家玩，我就是不去，即使她流着泪央求，我也无动于衷。
直到弟弟出生过满月，家里来了很多客人，在亲奶奶“押送”下，我才勉强回到母亲身边待了半天。那天，母亲穿了一身大红的衣服，见了我显得非常高兴，到吃饭时，她首先为我盛半碗米饭，上面盖着厚厚的半碗肉，我端起饭碗蹲到墙脚下头也不抬，吃着肉数着数，一会儿就吃完了。母亲问我吃饱了没有，我回答：“一共吃了你家76块肉，长大了我一定还你!”说完，头也不回就跑到亲奶奶身边。
亲奶奶去世后，我成了真正意义上的孤儿。安葬完奶奶后，由辈份最长的姑爷主持召集亲戚们开会，讨论我的去向。姑爷要求我无论到谁家，家长都要把我当成自己的亲生孩子看待，最后把我叫进去自己选择。就在大家热烈讨论的时候，母亲偷偷把我叫到身边，问我想去谁家？我说想去二爹家，因为他家有姐姐哥哥和弟弟妹妹，有人一起玩。母亲帮我分析：“假如你去二爹家，上面有哥哥姐姐，下面有弟弟妹妹，一大堆孩子什么时候能够吃饱穿暖？你要是回到我身边来，你是老大，弟弟妹妹小，保你冻不死饿不着，你爹人老实，家里还不是我说了算？”____其时，新奶奶已经去世，母亲逐渐掌握了家里的财政大权。看我还在犹豫，母亲又加了一句：“只要跟了我，你上学上到哪我供到哪!” 我对吃穿不感兴趣，但喜欢读书，母亲一句话切中要害，我选择跟随她一起生活。
母亲没有让我衣食无忧，随着弟弟和两个妹妹陆续出生，父母起早贪黑挣工分所分得的粮食，仍然填不饱全家人的肚皮。到了没有工分可挣的冬天，为了维持全家人的生计，母亲不得不抱着还在吃奶的妹妹，到水库去捡外运过程中切剩下的鱼头，趁天黑透了偷偷拿回家，害怕被割了“资本主义尾巴”。家里没有油，母亲就在锅里撒点盐炖给我们吃，算是给我们最好的犒赏。
我珍惜母亲提供的机会发愤读书，以全村最好的成绩读完了小学和初中。1978年，高考制度恢复，我凭实力而不是靠推荐考进高中，本来各门成绩优秀有望进入大学的殿堂继续深造，谁知高考时只考取了中专。当时政策规定，高考考生的年龄必须在25周岁以内,我对自己未圆的大学梦一直耿耿于怀，希望再来一次。母亲却以我是全大队第一个端上公家饭碗的人的自豪，要求我不能只管自己，要想办法让弟弟妹妹都上大学,免得我们家孤门小户在村里受别人欺负。
就这样，我像一头牛在前面拉着，父母在后面推着，一家人共同努力，终于把弟弟妹妹们全部送进大学校门。本来，安顿好子女，母亲可以在北京和洛阳之间任选一个城市，和孩子们一起共享天伦之乐，安度幸福的晚年，可2000年12月25日，洛阳东都商厦一把大火，使母亲最疼爱的掌上明珠、正在为台商加班的小妹命丧黄泉。
从天而降的噩耗，以及后事处理过程中政府和商家一系列异乎寻常的做法，摧毁了母亲坚强的神经。接着，我辞去了在政府机关的工作，家庭解体……这一连串超出正常人思维的事件连起来，使渴望家庭和睦、子女平安的母亲倍受打击。母亲那颗饱受摧残的心，终日被痛苦和悲愤的泪水浸泡，身体和精神彻底被击垮，很快，头发全部变白，腰身日趋佝偻，身体更加消瘦，仿佛一阵风，就能把她吹跑……
当我决定重新组建家庭后，母亲三天两头打一次电话，千叮咛万嘱咐，要我尊重女方的规矩，待未来的儿媳妇好点，不要为将来的生活留下任何遗憾。特别讲到结婚当天，要请儿女双全的人为我铺床。在实行了几十年计划生育的城市，找儿女双全的妇女，难度不异开找三条腿的蛤蟆。我很不理解地问：“你不是有儿有女吗？为什么这种大事还要请别人帮忙？”“我不是和你父亲没有到头吗？”她生气地把电话挂了。
作为母亲，面对儿子结婚这样的大事，却不能亲手前去布置新房，其内心的悲怆可想而知。我理解，母亲敬畏的不是规矩，而是祈盼儿子的幸福。
新婚之夜，躺在柔软、宽大的新床上，我感到身子下面有些硌。连忙和妻子一起翻开床垫，发现褥子下面塞满了花生、红枣、棉籽等物。凝视着这被岁月的风霜打磨得满身褶皱、吃在嘴里有些发甜的红枣，咀嚼着坚硬的枣核，想起母亲的一片苦心，忍不住潸然泪下。

1楼 Huangtian 于 2010-10-25 20:43:16

读此文，感动欲泣，两处细节四两拨千斤：

一，母亲问我吃饱了没有，我回答：“一共吃了你家76块肉，长大了我一定还你!”说完，头也不回就跑到亲奶奶身边。
二，新婚之夜，躺在柔软、宽大的新床上，我感到身子下面有些硌。连忙和妻子一起翻开床垫，发现褥子下面塞满了花生、红枣、棉籽等物。凝视着这被岁月的风霜打磨得满身褶皱、吃在嘴里有些发甜的红枣，咀嚼着坚硬的枣核，想起母亲的一片苦心，忍不住潸然泪下。

2楼

……………………………………………………隐藏内容…
该用户发言已经被屏蔽
…………………………………………………………………

3楼 lydst 于 2010-10-25 23:32:29

对不起，标题没有加上去，能否请版主帮忙加一下？

4楼 lydst 于 2010-10-25 23:39:51

[QUOTE][b]下面引用由[u]Huangtian[/u]发表的内容：[/b]

一，母亲问我吃饱了没有，我回答：“一共吃了你家76块肉，长大了我一定还你!”说完，头也不回就跑到亲奶奶身边。
二，新婚之夜，躺在柔软、宽大的新床上，我感到身子下面有些硌。连忙和妻子一起翻开床垫，发现...[/QUOTE]
谢谢先生赏读，那个岁数叛逆已经初步显现。

5楼 翎翅于 2010-10-26 06:07:59

好感人的文章！作者很善于不动声色地讲述深重而不平凡的感情。文章的开头简简单单，一个身世不幸的母亲和一个稚嫩敏感的孩子的关系就被揭开了。
谢谢分享你感人的故事。

电脑版 Page created in 0.0938 seconds width 4 queri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