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钓鱼人生》——请本坛首席评论家及钓鱼大王文刀就此发起讨论
钓 鱼 人 生
刘荒田
天下滔滔,恐怕只有钓鱼迷发得出这样的狂言:“为什么世间还有这么多人在上班?就是因为他们不知道钓鱼多么迷人。”言下之意是,人间数以亿万计为养家活口,为发财等说不清的目的而以身为形役的人,一旦拿起钓竿,或迟或早会像陶渊明奔向田园一般,天天往有鱼的地方跑。我的朋友中不乏这样的狂热分子。钓鱼真有这般的魔力吗?不是有哲人讥笑:“临流垂钓和傻瓜一般枯站岸边,这二者只有一线之差”?
我终于想出一点门道,钓鱼和一个门类的人生酷似。这个门类,以“半赌”为特征。“半赌”和“全赌”有区别,后者指一切赌博,无论百家乐、吃角子机、俄罗斯轮盘还是彩票,和科学很少缘份,如其热衷于计算机率不如笃信命运。“半赌”和“无赌”也不同,后者如打工仔的工资,建筑师的图纸,农民的锄头,都是实打实的、笃定的,没有“出奇制胜”这回事。“半赌”呢,指在运气之外,还可收集各方面的数据,进行分析。老天爷和人合作,神秘莫测的“运气”和有规律可循的“科学”交互为用,难解难分。钓鱼,就是轻松的微型战争,不须花钱的股市,充满趣味的恋爱,无伤大雅的卜算,遍布悬念但在较短时间可得结局的喜剧。
钓徒无法洞见水下的形势,“察见渊鱼者不祥”一警示,对这个下决心和有鳞一族过不去的有闲阶级而言,如其说是先天的限制,不如说是为这一休闲活动加入无限的挑战性。水面就是谜面,大至位置、水流、气温、气候、季节,小至鱼的活动规律与习性、水波、涡漩、鱼线、鱼饵、浮标,所有这些,你都得细心研究,权衡,对照,及时变动地点,调整战术与器具,一如阵前运筹帷幄的将军。谁也不可能“料鱼如神”,但精通者肯定比起“瞎猫碰死鼠”式的新手来,收获的喜悦要多得多。从“可知性”着眼,水下的世界和未来的人生何其相似,有迹可寻,却不是“铁定”如何如何;在可见与不可见之间,成果似伸手可及又飘忽无定。晦气时株守终日还是空手,吉星高照时鱼篓子一下子满登登。
一般来说,钓徒以此消遣的居多,就凭一丁点儿开销,却在水湄日日操演充满刺激而又不会伤筋动骨的“人生战争”,时时刻刻和“未知”周旋,而最惨的结局,无非是空手回家,没死人没输老本,便宜买卖以此为最。
资深钓徒说,钓鱼的最高享乐在此:浮标急剧游走时,瞅准时机提线,感到线端沉赘,有鱼在挣扎,握线点手中动感丰盈,教人不忍心马上把鱼拉出水来。这是什么感觉?胜利者的豪迈,下注高中者的侥幸,猎物终于到手的踏实。如果每天都有这般惠而不费的高潮不止一次,能不爱钓鱼爱得死去活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