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风动黄昏

楼主 薛暮冬 于 2006-11-18 17:15:56
[散文]风动黄昏
    蝶恋花
　　
　　蝶。孤独的蝶。饱受花朵折磨的蝶。不言不语的蝶。蝶在飞。在花朵的身边飞。夕阳西下。风动。蝶动。在人烟之外。蝶，像剪纸一样美艳明净。蝶在飞。在飞。当蝶开始长大的时候，花朵便开始不断地折磨他。蝶，便开始恋花。
　　蝶苍白的脸庞在发亮。
　　花朵的芬芳不断地逗引蝶，然后远离蝶。当花朵在冬日的夕阳下，盘踞在蝶的周围，蝶的耳畔响起陌生的歌声。记得那是在山中，在一片紫云英和一条被遗忘在树杈上的红纱巾之间，一只鸟在独自歌唱。歌声穿过树木，岩石，抵达蝶。蝶试图接近那声音。
　　蝶把耳朵贴近花朵。声音不翼而飞。却在他头顶上划出一颗流星。蝶的脚下星星像枯叶般落下。蝶的翅膀上沾满了露水的忧伤。那天黄昏，花朵的香味没有来。那天黄昏，蝶梦见一棵古老的菩提树在流泪。
　　许多年以后。蝶还在飞。在花朵的身边飞。蝶恋花。
　　没有足够的力量从蝶的心底把风转向。在白天的左边，夜晚的右边，蝶开始创作歌曲。蝶把自己的歌声，唱给那些他肯定无法打动的花朵的肉体，和灵魂。失明的歌声。蝶在夜色苍茫的记忆中寻找，花朵的笑容，和芬芳。他没有奢望接吻。他更没有奢望一场惊天动地的爱情。
　　而花，依旧冷傲。依旧在石头上寻找乐趣。
　　什么是花？谁是花？谁了解这些花？谁又把蝶带到这朵花的跟前？苍老的浮云那么快地涂改着蝶的年龄，此时，又把那么重的阴影，压向了蝶小小的心脏。浮云就是神祗。连蝶也置身于迷谷。蝶的命运，一个迷途者的命运。
　　蝶，却恋花。
　　在这样一个宁静的黄昏，风动。蝶动。在空山中。众鸟们看到蝶憔悴的样子，便失声痛哭。众鸟中间，谁又会警告蝶，无花，其实无花！他们在深山中寻找了那么多年的花。而花呢？花一无所有。花是一个幻象。这是神祗的安排。而蝶，不过在与一个幻影恋爱。而两只蜜蜂则为花相互残杀了十余天。多少苦痛因花而产生。多少躯体惨死在花下。可到底什么是花？什么是非花？什么是花与非花之间的？
　　流泪的蝶儿，聆听虚拟的花朵的心跳。蝶揣着自己的爱情在花间流连。真的这是爱？真的众鸟不会再抢走神祗陈旧的诱饵？真的若干年后，另一只蝶，或另一个兔子，或另一条蛇，或一个陌生人，即使他看见花朵们早已零落成泥，命中注定不会听见青鸟从云端传话：多少痛苦多少生命，坠入了深渊，为了一道虚无的闪电，为了一朵花？
　　
　　
　　丑奴儿
　　
　　许多年前，他赶过一只羊，洁白的绵羊，母羊。他不止一次地抚摩过她。他的手上还留有她的体温。后来，成群的绵羊杀出一条生路从悬崖上飘了下去，这只羊也消失得无影无踪。看来，他是把羊赶到更加遥远的地方去了。芳草地上，他用棍子赶着那羊，他身边还有一条狗。他叫，狗也叫。
　　他们一起陷入了沼泽。疼痛的瘟疫折磨着他。现在他才知道悲哀是如何与心灵一道跑走，丢下了像荒草一样凄凉的肉体。鲜血生长，头发溃疡，泪水呻吟，自皮肤，自根茎。他率领着自己努力下沉，让血肉模糊的骨头拉来扯去，在泥土里挣扎滚爬。他还看见水面上飞着一只蛾，嗡嗡作响，伴着月亮反照的情爱。没过多长时间，狗从烂泥里跑出来像一个被咬伤的东西，对着他哈哈大笑。就是狗，咬碎了他对生活的幻想。
　　从此以后，村庄里再也没有人见过他。
　　其实，他并没有消失，他还在。春天早已被大卸八块，被牛群赶向八个不同的方向。他不是牛的对手。他无法留驻在自己的春天。此时，他把自己安置在烂泥中，让自己泡在雨水中，准备呼吸到死。那不是他的错。他被狗咬的神智不清。这个挂块黑色伤疤的人，在八处裂开的地方安详地啃着树色。
　　谁在他不远处的黄昏里大胆地哼着歌谣。他早已丢掉了她的回声，他只记得这脑袋和羊。他看到一个红衣少女将手中的玫瑰插在他的乱发丛中。她从容光焕发的大眼睛里，朝他扔出自己的三道火焰，然后一用力，把他拽出了这宿命的泥坑。她无穷无尽的体香，像颗星星，他无法消受得了。
　　风动黄昏。她走在夕阳里，没有脸孔。而他，像小丑一样，在她眼皮底下冒起，没有手。抓住，她隐隐约约的裙子。终于，躺在最后的血泊中，被星星的粪便击中。
　　村里的人都知道，他曾经是个放羊娃。-
　　
　　
　　鹊踏枝
　　
　　冬至。冬已至。水面上漂满了落叶，和寂寞。没有谁看到这一切。而鹊全看到了。站在枯瘦的树枝上，浏览岸上等待爱情千年的人，他哑然失笑。第一滴雨早已淹死了整个夏季。他看到，那在不远处荡着秋千的蜘蛛，正刻苦地向头顶上的云暗送秋波。而他，更像一块孤独的石头，站立在这片天空，他喃喃自语，在这一千年里，我只热爱自己。
　　风，高过天空。他把那些苍苔班驳的日子一一打开，他把那些呻吟和疼痛一一打开。他听到，风过耳。风把所有的日子一一带走。风把所有的疼痛一一带走。那些爱的日子。那些爱的伤痛。许多年以后，他内心里的伤口早已繁华似锦；他浅浅的微笑依旧如兰草的香气。现在，他无时无处，无论怎样，都在宽广明朗的地方。
　　多美的夕阳呀，发出永恒的亮光。寂寞如花的鹊儿，踏着命运的枝条，抱紧自己的躯体独自取暖。在蜻蜓飞走后，饥饿的石头变换着颜色，忽明忽暗。而鹊一边观看着，一边也在改变自己的欲望和心脏的形状。夕阳在天。他看到那么多的人，在红尘中，被团成一团，团成他们的世界中隐忍的一团，被罩在一个人造的绣花网里。这些人曾经是完美无缺的，后来变作尘埃落入沙漠。在他们身后只剩下一堆皱纹密布，永远饥饿的石头。
　　风动黄昏。他的微笑无法打动任何一个观众。他看到，他们却只有毫无睫毛的白色眼睛，他们的手就像枯朽的芦柴棒那样瘦弱，他多么想大喊一嗓子，上帝呀，别与他们同在！而世界听不到这种饱满的尖叫。他曾经听到姑娘们的欢笑声，黄昏时分，她们奔跑在河畔青芜上，像蜜蜂，和蝴蝶那样，让爱情四处泛滥。他多么想用鸟类的语言大喊一声，人们啊，离她们远一点！
　　此刻，风动，鹊动。他陷溺于清风和明月的光辉里，直到石头发出引人入胜的宣言。泊在时光不老的岸边，他还在一寸一寸长大。他就是那只鹊。他饱受痛苦。他就在那里。如同青水里涉出的莲，他纯净无邪地站在所有人的面前。
　　
　　
　　临江仙
　　
　　睡吧，在这江边，在这葳蕤的草地上，把所有的泪水和苦痛都折叠起来，它不过是一条破败的毛巾。扔掉吧，旁边的蚂蚁都害羞了，它们跪着打道回府。现在，你拂着另一个看不见的月亮。洞穴冒出，将你拖了进去，在这个荒凉而潮湿的黄昏。
　　该是变成荒草地里一只流浪的兔子的时候了。到那里。到那里去吧。那儿，一棵孤独的老树站满整个天空。还是躲进早被掏空了心的树洞里去吧。在洞口瑟瑟发抖。然后，鼓足勇气，迈着猫步，朝那位正朝你招手的姑娘跑去。她的胸脯一定很温暖。可这里还有一个乞丐。别用胡萝卜戳他的脸。别让他支离破碎的骨头扯来扯去。别管他，姑娘在向你招手。
　　睡吧，怀孕的江水隆隆作响。爱情是几块砖头砌成你无法穿过。顺便把夕阳从眼前抹掉。你是个仙人。是个隐者。是这个世界的弃儿。睡吧。不睡你又能干什么？
　　现在，天空飘满了无知的云。蛇的歌声遍地开花。你死后，你的皮毛会逃去，夜晚和白天会坚决分离，村庄会永远闭上眼睛，可那还有一段很长的时间。现在，鸟儿掠过了你胸脯。没有谁喊你。让那些被呼喊的人在灰烬中慢慢腐烂。让那些姑娘像鞭打过的野兽，在世界的黑暗中迷路。
　　而你，不许哭，也不准笑。你好不容易趟过石头的阳光与折断的箭羽。在里头闭上嘴。别管乱云如何飞度。别管群鸟怎样吵闹。睡去吧，你是一位仙人。当江风灌进你的意识，你活着而且神智清醒。你是仙人。
　　点点头问候一下那只蜻蜓。同蝴蝶谈谈心。你是蝴蝶的私人朋友，不是吗？你还是老鼠的朋友。蟑螂的朋友。你肯定会在梦里邂逅那风韵犹存的蚁后，真的。
　　那赶紧睡吧。当猫温柔的蜷伏在黄昏的阴影下，当猫像仙人一样用鼾声敲打芦苇的根茎，当猫躺在临江的草地上，望着人群列队走过，跟在那个招手的姑娘后面追逐嬉戏。猫的叹息，一半，被愤怒的夕阳吃去。而它，在临江的乱草丛中，点亮内心的火焰，把江面上那么多死者弯曲的倒影照的透亮。
　　然后，哈欠一声。
　　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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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楼 Zengning 于 2006-11-18 17:19:48
美丽的一组散文,问好暮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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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楼 艾天 于 2006-11-18 17:41:28
喜欢这篇。一组诗一般的文字。拜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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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楼 枯荷雨声 于 2006-11-19 22:45:11
喜欢这样美丽的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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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楼 云峦 于 2006-11-23 16:11:48
薛先生的文总是给人唯美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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