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青们都清清楚楚的记得,就在那年七月的一天上午,团部传出“江城支青要砸商店、抢银行”的传言。而且说的有鼻子有眼的,说什么支青们要外逃,砸商店、抢银行是为了筹集外逃资金和物质。于是,整个团部就戒备森严,从团司令部政治处的重要机关到各个主要路口,到处布满了从各连队赶来的以转业军人为主的“卫东彪革命造反团”,幸亏当时还没有发生过抢枪的事件,他们手里只有砍土鏝把子。团部警卫班闻讯也荷枪实弹地处于高度戒备,商店、银行门口都派有警卫把守。
当时团里的形势,已经到了“革命群众组织”酝酿夺权的微妙阶段,“当权派”们已经处于半靠边的状态,至于权力如何分配,各派组织还没有协商清楚,所以形势相当复杂,人们心里也特别敏感,稍有风吹草动,便有可能发生意想不到的大事。
随后,团部传来有几个“支边青年”被他们关在团司令部里的消息,这一下在他们中间引起了不小的骚动,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缠不起,连躲都躲不起了?太过分了,我们也不是好惹的,大家反正都是光棍一个,他们都拖家带口的,谁怕谁呀!说话间,就有一些“支边青年”们陆陆续续赶到了团部。等刘江涛他们赶到后,空气就相当紧张了,只见团司令部周围都是“卫东彪”的人,他一眼就看到胡大富跳前跳后,情绪非常激动,挥舞着手中的大头棒,摆出一副即将开打的架式。
这个胡大富可以算一个文革闯将,当初加入到千钧棒后,革命斗志异常旺盛,时时处处抢在前头,深得造反组织头头的赏识。后来,相同观点的群众组织实行大联合,成立了现在团场颇具势力的“卫东彪兵团”,他也摇身一变成为其分团的勤务员。之后他基本上不回基建队,经常在团部附近进行着他的造反事业,偶尔回去一趟,总是前呼后拥,耀武扬威的。但支青们在背后,时常对他嗤之以鼻,称他是小人得志。这会他负责把守司令部大门,防止支青冲进去抢人,他命令下属,谁胆敢踏进大门一步,立即格杀勿论!这些人手里紧握着大头棒,虎视眈眈的面对聚集在四周的支青们,恨不得立即上去厮打一番,以解对那些扬言抢银行砸商店小子们的心头之恨。
支青们则都站在大门前路边和林带里,有的手里也拿着各式家伙,嘴里直嚷嚷“光天化日之下,凭什么随便抓人!”“还我支青,还我战友!”“不放人,我们不会善罢甘休!”有些比较激动的支青,围着司令部周围来回走动,试图探望里面的动静,几次与对方几乎是擦肩而过。双方紧张到剑拔弩张的地步,整个团部黑鸦鸦的到处是人,而且越来越多,双方的冲突一触即发。
不幸的事情终于发生,双方的摩擦逐步升级,混乱之中,说不清楚谁先动了手,一时间喊杀声四起,顿时腥风血雨,鬼哭狼嚎。一场混战发生在司令部周围,有的人被打翻在地,捂着鲜血直流的头疼得在地上翻滚,有的被人追打的钻进林带乱跑,有的成双结对的抱着厮打,你扯我的头发,我拉你的衣领,咬耳朵抓鼻子滚作一团。
混乱之中,胡大富东张西望,专拣基建队的支青作为他的打击对象,他趁陈汉生不备,窜到他的身后对准脑袋狠狠一棒。陈汉生顿时鲜血直流,整个人摇摇晃晃支撑不住,眼看就要倒下。刘江涛见状赶忙上前扶住,怒目瞪视着胡大富。胡大富此时正在兴头,心想报复你们这些哈庺(注解:西北地区的人对自己不喜欢人的蔑称)的时刻到了。他一眼又看见刘江涛怒目相对,更是一股恶气升上心头,举棒直向他的脑袋劈去。这一切早就被三连支青赵亮看在眼里,他对胡大富下手如此凶狠已经非常气愤,见到他继续攻击支青,赶忙跨前几步,操起丢在地上的工具把从斜面照着胡大富劈下来的大头棒,在半空中猛的一拦,两根木棒立刻“嘭”的一声剧烈相撞,全都折成两半。
胡大富没料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只觉得两手发麻,眼冒金花,木棒掉到地上,再转过脸看到来了个凶神恶煞的大块头,手里拿着半截木棒,那被折断处尖尖的毛刺正对着自己,吓得他拔起腿钻进司令部躲起来。
团场第一场武斗谁也没想到就这样发生了,场面之惨烈是建团以来空前未有,双方都有挂彩的,算起来支青年人少,吃亏大些,负伤的人比对方多。棍棒声、哭喊声惊动了司令部里的人,高团长、吕政委带着几个人出现在大门口,见到如此混乱的局面,高团长立即命令刘副参谋长,调警卫班前来弹压,制止双方的打斗。那时这些当权派们虽然半靠边站了,但兵团的“文化大革命”还得按中央关于军队“文化大革命”的《十二条》来执行,稳定武装,不许夺权。但以后乱了套,什么夺权、抢枪都出现了,那是后话。当时在这种情形下,团长、政委还是要负责的,也只能由他们来负责。
警卫班到来之后,首先对天鸣枪,附近的值班连听到枪声也立即全副武装的赶到,在那个特殊的年代特殊的时间,值班连都是高度的戒备,时刻以防不虞。有了武装部队,团首长们胆壮气盛的对乱成一堆的人群说:“全部都给我放下你们手里的棍棒!分开站到两边,不然我首先不客气。”吕政委接着说:“有什么事情非要兵戎相见?都是革命群众,有话摊开来谈。这样,双方派代表进来,其余的人全都回各自的连队。”
几经双方在现场反复协商和周折,才勉强达成一项协议,由支边青年派三个代表进司令部里面去谈判,基建队的刘江涛、三连的赵亮、二连的董建国一起被大家推选为代表,走进了司令部。
一进去,高团长说:“好!好!好!大家都坐下来好好谈谈,不要搞得那么紧张嘛,更不需要动起武来嘛。”。吕政委也说:“你们一方是革命群众组织,一方是江城支边青年,没有什么势不两立的矛盾,为什么会搞成这样呢?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说,我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的革命目标走到一起来了。就是现在进行文化大革命,据我所知,你们之间也没有根本冲突,完全可以坐下来好好谈谈嘛。”
接下来双方互不相让,都异口同声的要求揪出挑起武斗的肇事者,并加以严惩。在那个混乱的场面之中,谁也说不清楚是谁最先动的手,团首长们不好裁判。吕政委就问:“这件事总有原因,到底是因何而起,该有个说法。”
刘江涛说:“首先是他们无辜抓了我们几个支青,听说关进了司令部的政法股,大家是为了讨说法的,才到司令部周围,不想发生了这场不该发生的武斗。”
那政法股的曹干事是“卫东彪”的人,他接着说:“是这么回事,二连的人报告说,他们连队支青偷鸡成风,要求我们管一管。正好当时股里只我一人,又遇见卫东彪负责这一片的勤务员胡大富同志来了,他就顺便去那里将平时爱偷鸡摸狗几个人带来问一问情况,接着支青们就包围了司令部,发生了武斗。”
二连的支青代表董建国说:“卫东彪到我们连抓人是昨天晚上,你们说我们偷鸡了,有什么证据?我们一个宿舍的三个人,刚一起打完饭回宿舍,他们两个走在前面,我因为找给我的饭票不对,又拐回伙房去核对,等我转回来还没走到宿舍,只见他们十来个人不由分说,将我们宿舍的那两个架起来就走,我吓得躲到屋山墙后,差一点没被他们抓去。你们没有证据就乱抓人,是违法的。”
胡大富从后面钻出来气势汹汹的说:“没有证据我们会抓你们?二连的革命群众早有揭发,这就是证据,你们看不看?”
三连的支青代表赵亮说:“你不要凶,你把我们人的头打破了还没找你算帐的。要知道,捉贼捉赃,你们抓到了吗?再说了,这种事应该由政法股办,什么时候轮到你们了?”
双方唇枪舌剑,你来我往辩得挺凶,团首长们基本上听出眉目,心中也有了底。对支青们偷鸡摸狗的事,他们以前也有所风闻,但这次没抓住赃,明显的是卫东彪没道理。但卫东彪毕竟是个革命群众组织,在团场势力还很大,在当时形势下也要慎重对待。经过权衡,团首长们决定对双方都不予追究,进行调解,让群众自己教育自己,使大家共同在这一事件中吸取经验教训。
最后,在团长、政委的极力调解下,双方终于达成协议:抓的人马上放,但支青们应保证以后再不偷老职工的家的鸡,并保证在连队好好劳动,不妨碍“卫东彪”的一切活动;支青和“卫东彪”的人要搞好团结,一同搞好团场里的“文化大革命”和“抓革命,促生产”。
在这种情况下,支青们不得已要受点委屈。至于和“卫东彪”一起“抓革命,促生产”那都是官场上的话,他们之间已经相互不信任,当时他们不可能团结起来。“卫东彪”认为,那些城里来的娃娃太稚嫩,又调皮,根本看不起他们。因为他们当时有个口号:“转业军人掌大权,支边青年靠边站,盲流人员滚他妈的蛋!”,至于兵团内其他成员如新生人员、九二五起义人员,那更不用说是最底层的,任由他们摆布了。而在支边青年们眼里,也根本看不起“卫东彪”里的转业军人,他们中间有些人文化素质低,一般从农村来,拖家带口,小农意识较强而且权利欲特大,因为利益关系紧紧抱成一团,在团场里形成了一种的势力。所以,支青们只有不去惹他们,采取了惹不起躲得起的战略战术,一般不和这些人来哉。
那次事件以后,“卫东彪”忙于与其他造反组织争权夺利,瓜分天下,把斗争的矛头转移到对付与自己观点相左的其它派别上,无暇顾忌支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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