蓦然回首
（中国）李跃平


离下岗三年的刑期还有两个月的时间，我不幸病倒了，对明天的恐惧完全可以从我今天的生活中找到痕迹。妻子在厨房里不知疲倦地忙碌着，岁月的阴影漫上她粗糙的脸，唯有那努力为善的微笑,仍显露出刚刚结婚时那种独有的美。

我咬紧牙关，抑制着间隙性的腹痛。下岗三年，我又被失业这颗动词击中，我又一次迎来了黎明前的黑暗。昨天我叫妻子去单位领取上月的生活费，妻子的脸上顿时有了喜色，往日完全漠然的神情和孤寂中产生的哀怨所形成的纷乱心绪早已无影无踪，然而当她到达单位时，那位曾与我扎根奉献的同胞却没有同意，我想象着妻子当时欲哭无泪的表情。她不是对单位的失望，而是对我的失望。这就是我埋葬青春和爱情的土地。

我决定亲自去领取那份原本就属于我的救命钱。因担心我的身体，妻子坚决要陪我去。在她的搀扶下，我们踏上了去单位的班车，去捍卫我表达的权利。我们来到那间所谓的“再救业”办公室，那位雍容华丽的女同胞以她无懈可击的公文式语言击碎了我的梦想，我有些站立不稳。顿时，女同胞保养良好的脸在我四周产生幻影，她的声音对我来说就像四面楚歌。
我乃一介草民，凡人之躯，无力摆脱权力和金钱的奴役，妻子搀扶着我瘦弱的身体，迎接着最后的审判。女同胞递给我一张强行辞职的通知书，并一再强调必需以自愿的名义，才能领取6000圆的救济金，否则后果自负。

这是一张死亡的通知书，那枚鲜血淋漓的大印覆盖了我与生俱来的名字，把我从原本洁白的纸上抹去。从此，我为之奋斗的那片土地将从我的视野中淡出并遗忘。一种超日常的复杂感受和生命体验成为我永远的记忆。

事实是不容辩驳的，不管消除你的幻想是多么残酷无情。虔诚的孤独中，间隙性的腹痛又一次发作，我险些跌倒。我从一个产业工人变成了下岗工人，再从一个下岗工人变成失业工人，它决不仅仅是一个词性的转换，而是标志着我策马奔腾的身姿成为历史。

我颤抖的双手捧着那张死亡的通知书，那是我的青春，爱情和生命铸就的真正的绝望。那白底黑字的“后果自负” 是四颗硕大无比的楷体，沉甸甸地压弯了我瘦瘦的脊梁。难道所有的工厂破产倒闭，工人下岗失业的命运都要我们自负吗？叩问苍天，苍天无语。含着泪水的妻子搀扶着我离开了这阴森森黑暗的墓地，一跛一拐地朝着我们的家走去。往事不堪回首，却又让我频频回首，这是我人生旅途中面临的又一次难堪。

在这段悲惨的内心独白中，在这次苦难的生命逃亡中，我想起了都德的《最后一课》 中小佛郎士失色的眼神；我想起一个花季少女被强暴后送上道德断头台时的惊恐；我想起自己的希望，梦想和恐惧永远不能表达为语言，“后果自负”, 四颗触目惊心的黑字，那是一种以丈夫的名义对我实施强暴，那是一种以人民的名义判处我的死刑。

然而，为了有限的利益，我不得不屈辱地退让，妻子搀扶着我终于回到了家。天棚底下，吹着一股过堂风，一盏电灯精打细算地亮着，散发出油灯似雾气腾腾的光。墙上，几幅破了的画片在风中飘动。女儿在招呼吃饭，我坐下来却无食欲。这是一桌并不丰盛的饭菜，摆在掉漆的四方桌上，热气早已散尽，哀怨的疑问在傍晚燥热的气氛中飘荡。女儿已等了很久，她仰起那年岁虽小却深谙世事的脸，似睡非睡地站在一旁。这是女儿第一次做饭，我必需用行动来表示赞赏。我端起一碗饭，一看就有些夹生。我勺了一瓢豆腐，红红的色调，大概忘了放盐，除了出奇的辣，什么味道都没有，我呛了一下，赶紧去喝汤，却又无比的咸。

当我吃完失业后的第一顿饭，我已从琐碎的折磨中清醒过来。也许是上天的恩赐，我悲剧故事相伴的人生更有温情的神话相随。这就是我永远温暖的家，这就是我生命永恒的支点，她让我从这片干涸的土地上寻找到开放的奇迹的花朵，她为我未来的生活点燃了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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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很少回头看看暂时落在身后的同胞.

我们都在为自己的昨天今天明天唏嘘感慨担忧,却很少以平和的心态审视平淡的生活你所真正拥有的珍贵.＂也许是上天的恩赐，我悲剧故事相伴的人生更有温情的神话相随。＂多少人可曾有过跟作者一样的感恩？

母亲常常对我说,你可以了,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别成天抱着一颗巴望的心,弄得自己那么累.
而我总说不.除了因为危机感,更因为不甘心，总想鼓起翅膀,顺着风,飘向更高更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