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友人转来张桂亭先生雅文『师爷的文学』, 甚喜之, 在此供同好.
中国晚清四大奇书之一的《文明小史》第三十回载,「各省的那些衙门,无论大小,总有一位刑名老夫子,一位钱谷老夫子」作幕佐治。对这些为地方军政官廷的佐助人员,《辞海》解释称幕宾、幕客、幕友或师爷。
这些师爷,虽然大多在功名路上无望,但展现在诗词、文章、学术著作、笔记小说,乃至尺牍、日记上的文采,以时尚话说,却「酷」得「雷人」!
因家境贫寒,放弃科场,转入幕场,养家餬口的清人许葭村,去世后,由他的姻亲「舍表舅」冯璞山将其手札收集成册,称《秋水轩尺牍》。其文采华丽,典实丰富,读来赏心悦目,满口余香。
譬如,《托郑莘田代友谋事》:「……阁下以屋乌之爱,切切相关,郑当时之雅怀,齐孟尝之高谊,求之于今,何可多得!闲花一片,尚有赖于春风之嘘也。」若现在的大学生求职时,也能写出如此拳拳之文,相信他聘不上「公关」,也离文秘那个岗位不远了。
譬如,为《慰袁引之被谤》写道:「人如秋水,宛隔蒹葭;书寄春风,何来鹦鹉!……默揣因由,莫寻端绪。惟是诬金不辩,古人之雅量可师;唾面自干,此日之和光宜尔。无端之毁,安足萦怀?不敏之言,定蒙采纳。」慰人慰到文美心灵美,而今有几人?
再譬如,为《谢沈漪园惠酒》而写的传笺:「蒙弟雅爱,屡以佳酿见贻。若问沽价于尼山,似乎涉泛;而醉醇醪于公瑾,未免多情。计惟留待新年,共罄瓮头春色也。」
现在,就是有人屡屡送上两瓶茅台酒,谁还字斟句酌地用四、六句回此文绉绉的一纸便条?恐怕也就是谢上一句「不好意思啦」,因他自从上学就没学过「蒙弟雅爱」的这个爱呀。
「幼而颖异,长而特达」的蒲松龄,因乡试受挫,屡次落第,无奈之下为人作幕,后又设帐授徒,却毕其一生地为我们留下了把中国文言短篇小说推向艺术顶峰的《聊斋志异》。它不仅是中国文学的瑰宝,而且也是世界文学的明珠。
郭沫若有联赞曰:「写鬼写妖,高人一等;刺贪刺虐,入骨三分。」而眼今荧屏上的「你也说聊斋,我也说聊斋」,更为我们展示了「牛鬼蛇神倒比正人君子更可爱」的艺术形象和风采。
还有一位也是乡试落第后,为山东巡抚张曜作过师爷的刘鹗,鲁迅对他的《老残游记》,在《中国小说史略》中评价说,「叙景状物,时有可观」────
我们不妨观观那段「一路秋山红叶,老圃黄花,颇不寂寞。到了济南府,进得城来,家家泉水,户户垂杨,比那江南风景,觉得更为有趣」的美文。
再观观时下那些揣着公款游了国内游国外的冶游郎,游商场游赌场又去游蜂戏蝶,哪还有心思游出像游客老残游出的旅游文字。
出身衣冠之家,既非秀才举子,亦非操文为业之人,从师读过几年书,也习过幕经过商的沈复,充其量,一个文学爱好者而已。但他的《浮生六记》却文采斐然。
俞平伯在《校点重印〈浮生六记〉序》中赞叹它「俨如一块纯美的水晶,只见明莹,不见衬露明莹的颜色;只见精微,不见制作精微的痕迹。」
林语堂亦将《浮生六记》翻译成英文介绍到美国,在《英汉对照本序》中,盛赞其文的「『闺中记乐』是古今中外文学中最温柔最细腻的记载。」
对此,大师有评,岂敢再评。我只说喝茶。沈复每每于晚含而晓放的夏月荷花初开时,「用小纱囊撮茶叶少许,置花心。明早取出,烹天然水泡之,香韵尤绝。」
而时下那些自诩「知书达礼,温文尔雅」的儒也好商也好,能留下这种从大自然中获取茶道乐趣的美文?
回望历史,自明清至民初的「无幕不成衙」的众多师爷中,似此文采的师爷还有很多。如若只就为文看去,也确实留下了在文化艺术上很有特色的「师爷文化」。这文化,是历史长河的一朵浪花,是中华文化的一种财富。孔老夫子说:「三人行,必有我师焉。」师爷这师,对于同是有文化且以文字为职业的今人,确有值得学习和借鉴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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