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红梅的故事(章节选登)
读了很多的读者感言和跟帖,十分的感动。这么多的好心人和热心人支持加蓉, 鼓励加蓉,愿老天保佑她出版成功。为了保证出版顺利, 我暂停发表以后的篇章, 只刊登一些章节,供读者参考。-- 北奥
………..
叶秀从超市出来,迎面碰见一个人好面熟,突然,她想起这不是多日不见的孙红梅吗?她一下愣住了,原本像铁姑娘的孙红梅,怎么成这个样子。整个人瘦了一圈不说,目光呆滞,面容憔悴,就像老太婆一样。
“红梅,你怎么了?”叶秀瞪大了眼不敢相信似的。
孙红梅直直地看着叶秀,半天才“哇” 地一声扑到叶秀身上哭了。
叶秀眼睛也潮了,抚摸着她的背,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讲出来,也许可以替你分担。”
“我把我妹妹害死了,我对不起我妹妹,对不起我家里人……”
“你妹妹来美国了?什么时候的事?”叶秀很诧异,她记得红梅的家人不都在中国吗。
“就前几个月的事。” 红梅一边哭一边说------
“人死不能复生,最重要是活着的人,有什么需要帮忙就讲一声,我还住老地方,电话也没变,你随时来我家提前打个电话就行了。” 叶秀安慰她送她上车。
叶秀边开车边想,世事难料。孙红梅可不容易,一个人在美国拼搏,这些年光知道埋头挣钱。尽管她家人根本不知道她挣钱是多么辛苦,反正她家的房子、车子、请得起佣人,全都是她寄回去的美金。
孙红梅是那种很重亲情很顾家的人,早就想把自己的兄弟姐妹也办到美国来。她曾经给家里人提过假结婚办绿卡的办法。当然这种事是有风险的,她正一筹莫展时,就接到妹妹红英的来信:“姐姐,我们厂倒闭了,我和祖仁都下岗了。媛媛(她女儿)正上大二,这些年,你也帮我们不少。俗话说,救急不救穷。所以,我和祖仁商量,我们已办了离婚手续,就按你说得办吧……”
孙红梅四处为妹妹想办法……她也知道假结婚的行情,万不得以她是不想花这个钱的。利用工作之便,那些张伯李伯不都是老光棍吗。虽然老是老点,可老也有老的好处,运气好的话,还有遗产……
李伯,七十多岁,台湾人,丧偶。有一栋独立屋,三房两厅,有前后院,位置又好,在华人集中的地方。
孙红梅以前在这里做过钟点工,后来李伯要请住家的(24小时全职),她又不可能只做一份工。所以现在每星期去一天,替换李伯的保姆马太太休息一天。
今天,孙红梅上午开车带李伯看了趟医生,中午就在外面吃饭。回家后,孙红梅问李伯要不要睡午觉,李伯说不要,他要看报纸。
孙红梅削好梨,切成小块,插上牙签,端过来。李伯已经歪在沙发上睡着了。嘴张着,口水流成线。她放下盘子刚要转身,又折回来,扯了纸巾轻轻给李伯擦口水。
李伯一下醒了,一下抓住红梅的手,色眯眯地看着她。她刚想甩开他的手,可又一转念,眼下不是有求于人家吗,忍一步海阔天空,摸就摸吧,又不会少一快肉。顺势就挨着李伯坐下,妩媚地笑着:“我妹的事,你考虑的怎样了?早点给人一个回话嘛。” 她纤纤小手拣起一块梨喂李伯。
“我喜欢你怎么办?”李伯一张老脸凑了上来……
“可,可是我妹要来美国呀------” 她马上站起来。老不死的,做你的大头梦吧。原来都不是省油的灯!
最后,孙红梅还是出钱找了个人给妹妹办了假结婚。
一年后,妹妹来美国了。
姐妹俩分别七八年了,孙红梅看着比较单薄的妹妹,有些担心,她这付身体能吃得了我那份苦吗?
孙红梅去张妈家时就带上妹妹一道去。她想让妹妹体验一下生活,学点经验。她对妹妹说:“好多人刚来都是从做家庭工开始,我就是这么走过来的。”
姐妹俩一进张家,张妈从里屋喊起来:“快快,张伯大便了。”红梅马上戴上手套就去抓屎,又是擦又是洗,换尿布、换床单,三下两下就收拾的利利落落。她在做这些时,她的眼角余光时不时都在看妹妹,她看到妹妹面无表情一副茫然的脸,不由心一紧,看来妹妹吃不了这份苦。
孙红梅正愁妹妹到底做什么好时,她的朋友何丽平从亚利桑拉州来电话说:“我打工的这个按摩店要转让,你想不想来接手?我在这里干好几个月了,生意蛮稳定的。”
“多少钱?”
“四万。”
“我考虑一下。”
“算我一个,我们把它吃下来?” 何丽平看她心动了马上又补了一句。
孙红梅确实动心了。何丽平是同乡,知根知底的,如果不赚钱,她怎么会合伙,谁肯把银子往水里扔呢。正好手里还有点老本,就算投资,正好也给妹妹一条生路,看样子妹妹根本不想做什么看护,跟屎尿打交道也实在太为她了。这样既成全了她,要不,给她办身份垫付的钱,何年何月才能还?人说亲兄弟明算账,桥归桥、路归路。当初讲明了,来了就要挣钱来还的。
孙红梅主意一定,马上就给何丽平回话。她们商量好,何丽平负责那面的交涉,孙红梅负责这面筹钱和找人。
洛杉矶的中国人越来越多,好多人也想到外州去发展。孙红梅很容易快就找到了两个学过按摩的,她们是徐青、杨燕,四十来岁,相貌姣好,都属那种人到中年风韵犹存的人。
七月底,孙红梅向公司请了一个星期的假。租了一辆七人座的面包车,除了孙红梅还要回来外,另外三个连行李都带过去了。一行四人,由孙红梅开车,早上七点从洛杉矶出发,前往雅利苏拉州。
汽车从洛杉矶出发,已经开了整整六个小时,现在已经进入亚利桑拉州境内了。
路标指示,前方有一个休息站,还有一个小镇。坐在副驾驶位子上的徐青看着地图:“看样子今天我们要提前到,在这里休息一下,要不要让我来开?”她问孙红梅。
“车也该加油了,我们就吃点东西再走。反正剩下的路程不多了,换来换去又要熟悉一阵,还是我开吧。”
“不知有没有中餐?”杨燕问。“麦当劳凑合一下就行了,看这样子,荒郊野外的。”孙红梅疲倦地说。
“算了,我还是吃我的鸡蛋吧。” 红英从后座上插一句。
车子减速,下高速了,沿着一个孤形的大弯,然后一个大斜坡,上坡、下坡。路上好像正在修路,满地沙石,有施工的痕迹。没有任何车辆,四周一片寂静。刚才还是艳阳高照的天,转眼就变了,天空突然暗了,乌云铺天盖地压了下来,好像泰山压顶,一下让人有喘不过气的感觉。紧接着,雨点像炒豆子一样打得车子“噼噼叭叭”响。前面玻璃模糊了,路一下就看不清了,车身摇晃了一下。
“你怎么不开车头灯,快打雨刷。”副驾座上的徐青喊起来!
孙红梅一惊,是呀,我怎么连这点都忘了呢?一阵手忙脚乱,打开车头灯和雨刷。突然一阵恍惚,车子怎么像腾云驾雾飘起来……她本能地往前一扑,闭上眼腈,死死抱紧方向盘。天旋地转,飞起,跌下,眼冒金星……
一睁眼,车门开了,狂风扑面,天昏地暗,电闪雷鸣。妹妹?孙红梅首先想起坐在右后方的妹妹。
“红英,红英。”孙红梅边叫边伸手去抓,手碰到妹妹的腿,还在!为什么一点动静都没有?手往上移,一手就摸到热热粘稠的东西,一看,全是血,红中还渗着白,她一回头,妹妹一动不动,手上还举着一个剥好的鸡蛋,整个头顶被削去了一半,变成了血窟窿,脸已经没有脸了,血肉模糊变成血人,血流如注……
“啊——”孙红梅一声凄厉的哭喊像闪电一样划破了天。
“救命啊!救命啊!”孙红梅像疯了般连滚带爬爬出车来,伸着满是血的手跌跌撞撞跑着喊着,到处是荒草沙土,没有路,原来车翻在一条干沟里。她马上想起刚才徐青、杨燕的座位是空的,车门是开的,人呢?她呼天抢地哭喊着:“徐青,杨燕,你们在哪?”只有狂风暴雨,电闪雷鸣,就是没有任何生命的气息。
一阵警笛由远而近,头顶响起了直升飞机的声音,孙红梅朝着正徐徐降落的直升飞机,声嘶力竭拼命挥手:“救命……”天一下亮了,她像一瘫泥一样,身子一歪,倒在了地上昏了过去。
孙红梅醒来时,已经在医院了,第一个感觉就是妹妹死了,妹妹死的惨状让她如万箭穿心。她一把扯下手上的滴管,我不要活了。
“NO 。”护士一个箭步冲上来。
随接进来了一位中国面孔的女人,她用中文说:“你是车上唯一还有意识的人,另外两个伤势严重,生死未卜,还有一个当场就死了。”
“她是我的妹妹呀!”孙红梅嚎啕大哭起来。
“那你更要赶快好起来,你妹妹的后事还要你去料理,还有另外两个的家人你要赶紧联系。”
孙红梅虽然悲痛万分,但在灾难来临时还是非常有理智。人死不能复生,当务之急是将妹妹的女儿以奔丧的名义办过来,这是唯一的机会,相信这也是妹妹最后的心愿。第二天,她就出院了。通知徐青和杨燕的家人,通知保险公司、租车公司和律师。
孙红梅为办妹妹的女儿来奔丧,四处奔走,一把鼻涕一把泪,教会、领馆,市长、国会议员,能想的办法全用上了。皇天不负有心人,妹妹的女儿媛媛以奔丧的名义终于来美国了。不幸中的大幸,总算对妹妹有个交待了,她拉着媛媛的手站在妹妹的遗像前:“妹妹,你放心吧,我会把媛媛当亲闺女,我还要供她去读英文,办身份留在美国。”
媛媛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哭着说:“妈妈,你死得好惨。我们好好的一家人,为什么弄成今天这个样子?”
孙红梅的心真不是滋味,感到自己里外都不是人。她打电话给妹夫,妹夫也埋怨:“我现在才知道,什么是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还有怎样面对八十多岁的老父亲,人生最大的不幸,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纸终归包不住火,如果父亲再有什么三长两短,她岂不是罪上加罪。
原本打算拿到正式绿卡后风风光光回一趟家,赶上妹妹来美国,心想,干脆等妹妹挣到钱一道衣锦还乡。谁想到,还没来得及带她到处玩玩,连洛杉矶是什么样子都还没看清,连一顿像样的餐厅都没去过,那天早上走得匆忙连早饭都没吃,一个鸡蛋剥好都还没来得及吃到嘴里就……
离家七八年了,今天更是有家都不能回了。自己风雨同舟二十几年的丈夫,当初申请庇护批准了的,他去广州签证前,突然中风了。她拼命地挣钱,给老公请二十四小时最好的看护,买最贵的药,最好的保养品。老公恢复到能走路了,能简单讲话了,多想看看他现在是什么样子?搀着他去走走。无论她多么孤独、辛苦,她只要想到她的家人因她而能过上好生活,因她而幸福快乐,她就感到莫大的安慰和满足了。
想不到一场车祸将一切改变了。
车上的徐青和杨燕,昏迷了十几天,虽然拣回了一条命,一个毁了容,一个伤了脊椎,都落下终身残疾。无论从责任和良心,孙红梅都觉得永远欠她们。
孙红梅找律师为嫒媛将探亲身份转换成学生身份,最贵就是学费,外国学生的学费是本地居民的十倍。她无怨无悔供嫒媛上学读英文和吃住。后来嫒媛找了一份Part time(钟点工)。她又帮她买车。
孙红梅也四处托人给缓缓介绍对象解决身份,可遇而不可求。这些年骗婚骗身份的层出不穷,美国公民的身价就水涨船高,孙红梅就是有心也无力呀。
“媛媛,今天周末,想吃什么?我下班好去买。”孙红梅出门时问媛媛。
“螃蟹。” 媛媛顿都不打就说。
孙红梅心中打鼓了,这孩子挺会挑的,现在的孩子都是独生子,哪一个不是心肝宝贝掌上明珠,如果妹妹还活着,还轮不到自己。
孙红梅下班拐到超市,上星期才2..99元一磅的螃蟹,今天涨到4.99元了。她犹豫了一下,买了一只。估摸媛媛快回家时,才将螃蟹蒸上。
“好香啊,馋死我了。”媛媛一进门就叫。
“回来的正好。”红梅将热气腾腾的螃蟹端上桌。
“哦,就一只呀,够谁吃?”媛媛伸头一看,脸上的笑僵住了。
“你一个人够了,佐料我都给你准备好了。” 孙红梅颠颠端来一小碟姜丝和醋。
孙红梅累不怕,苦不怕,怕的就是心里的苦。她开车到一处无人的山顶,站在悬崖上,对着山谷大喊大叫,痛哭一场。
人说福不双至,祸不单行。人不走运的话,喝凉水都塞牙。孙红梅失眠、忧郁症、高血压、糖尿病,全来了。
以前她打三四份工都不累,就是那种“生命不息,战斗不止” 的人。现在打两份工都越来越力不从心。
孙红梅在张伯家,都快两年了,按理说早就驾轻就熟的事了。今天,她将张伯从床上抱起来往轮椅上放,突然腿一打闪,差点摔下去。
“唉呀呀,你是怎么搞的,要是把老爷子摔了你赔得起吗?”张妈的脸马上拉长了,说出的话像刀子一样。
平日里客客气气,翻脸无情。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给张伯洗好澡,穿上衣服,张妈走过来,抬起张伯的一支胳膊用手一摸:“你怎么这样粗心,水都没擦干。不是我说你,你老心不在焉。”
孙红梅苦笑着:“真对不起,我身体最近出了点毛病,下次一定不会了。”
“你既然身体不好,早该告诉我们一声,我们可以另找人。”张妈冷冷地说。
“张妈,我真的很需要这份工。你也知道,我妹……“孙红梅哽咽了,眼泪都快出来了。
“可是我们也不是慈善机构------”
孙红梅做了两年的工,就这样失去了。
为五斗米折腰,人啊人!
孙红梅从来没像今天这样落魄和沮丧,心灰意冷回家来,一进门,看见媛媛还在家。她问媛媛:“今天不是要上班的吗?”
“我请假了,跟同学约了去海边。不就是几块钱一个小时吗?” 媛媛对着镜子左照右照,视而不见她姨妈就像一个老妈子一样。
“你才来多久,几块钱不是钱呀?我也是几块钱几块钱挣出来供你的,你知道我花了多少心血才把你……”
“好了好了,我不要忘本,这些我都知道。可是我更知道,我来美国,是我妈用她的生命和鲜血把我换来的。”媛媛斩钉截铁地说。
原来她是这么想!
“嗡” 地一声, 孙红梅终于崩溃了。
后来她被送到精神病医院去治疗,叶秀去看她,她已经连人都不认得了,一天到晚老是说:“我回不去了,我害死我妹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