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之中，惠子来到我背后，他指着庄老先生说，不要同这不通人情世故的人交谈。我问，此话怎讲呀？惠子说，那年庄老夫人死了，我前去吊唁，而他竟然在那里张开两条腿坐着，一边敲着瓦盆，一边唱歌。你想想看，他老婆跟他生活了一辈子，照顾他的起居，为他生儿育女，现在她死了，你不哭也就罢了，竟然还鼓盆而歌，真是连畜牲也不如呀！说完，惠子气冲冲地走了。
庄老先生抬头看看我，意思是问我怎么看。我说，死得其所。庄老先生笑着说，我们这是梦中说梦呀。我曾在楚国见到一个空髑髅。梦中我问他，假如我让生命之神恢复你的形体，让你重新回到你原来的生活中，你愿意吗？髑髅皱眉蹙额地说，人一旦死了，上没有国君的统治，下没有官吏的管辖，也不必从事四季的劳作，君临天下而与天地同春秋，我怎能放弃这样的快乐而重新回道人间受苦呢？
那么，请问您对世俗的生活又有什么说法呢？庄老先生说，世俗的人们所看重的是富有、高贵、长寿和善名，所喜欢的是身体的安适、丰盛的食物、漂亮的服装、绚丽的色彩和动听的音乐；人们所看轻的是贫穷、卑微、短命和恶名，所苦恼的是身体不能舒适安逸，嘴里吃不上美味佳肴，身上穿不上华丽的衣裳，眼睛看不到绚丽的色彩，耳朵听不到美妙的音乐。如果得不到这些东西，就大为忧愁，这样对待身体实在是太愚昧了呀。那些富有的人，劳累身体，勤勉工作，积攒了许多的财富却不能全部享用，那也太不看重身体了；那些高贵的人，夜以继日地考虑是非善恶以保全权位，其对待身体也太粗疏了；人一出生就同苦难和忧愁联系在了一起，长寿的人长期处于烦恼之中而没有了结，多么痛苦呀，他为身体焦虑的时间也太长了。烈士们为天下忘身殉国固然好，但却不能使自己活着。我真不知道这种行为是好还是不好；如果说好的话，自己却不能活着；如果说不好的话，却又使别人活了下来。伍子胥同吴王力争而摧残了自己的身体；如果他不去力争，也就落不下个美名了。我说，世间的生活就是这样有趣而又让人莫衷一是呀！
庄老先生继续说，对于世俗热衷的快乐，我真不知是真快乐还是假快乐。看到大家那种竭尽全力去追逐，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样子，好像是真快乐；但是，我却不认为是快乐，也不认为是不快乐。那么，世间有没有真正的快乐？我认为无为就是最大的快乐，而这却又是世俗的人所感到痛苦和烦恼的。天下的是非毕竟是难以确定。尽管如此，无为可以确定是非，最大的快乐是可以使自己活着，只有无为才能自存其身呀。“天无为以之清，地无为以之宁。故两无为相合，万物皆化生。”只有天地能够做到无为而无不为，而人谁又能够做到无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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