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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兵器之中,短剑是一种密集着的似乎要随时怒放的锋芒,是一种收敛着的似乎要随时一跃而起的力量。荆轲刺秦王的那把剑,就是这样一柄短剑。当我置身于初夏的阳光之下遥想削瘦身材、戴着一副圆眼镜、叼着大烟斗、一袭蓝布长衫的闻一多时,一种拒绝冶炼的生铁的味道就爬上了我的鼻尖,这是拔剑起舞时散发的气息,英雄的气息。

    这是一个独步古今的国学大师,这是一个独领风骚的诗人,这是一个从不屑于后退的战士。就是这样一个人曾经漫步在我们这座城市的街道,曾经呼吸过我们这座城市的体香。就是这样一个人,像是石头嵌入街道一样,将自己的气质嵌入到我们这个城市庞大的肌体之内。

    我喜欢在黄昏的时候,横穿过鱼山路的车流,走进海洋大学（1924年创建的私立青岛大学,后更名为国立青岛大学校址,山东大学的前身）寂静的校园散步。在这样的心醉神迷的时刻,与这个校园有关的那些被时光的尘埃湮没的人与事,在寂静力量的呼唤之下,缓缓地蒸腾起来。在茂密的林阴道上漫步时,那些以为永远消失的脚步声却开始异常响亮地活动起来了。70多年前,多少双震动文化界和学术界的脚步声时常在这里骤响,那是一个多么奢华的岁月呵。在享受这种时刻的瞬间,我不由得想起一首日本的俳句：一只蚂蚁在爬富士山／慢些／再慢些。是的,慢些,再慢些,有时候,回忆与遥想,就是大地上的一条河流,宽阔而缓慢地流淌着。

    1930年秋天,时年31岁的闻一多应邀来到山东大学,担任文学院院长兼国文系主任。从旧照片上看,那个时期的闻一多,身材削瘦,脸上的线条是硬朗的,目光执著而热烈。他居住的二层红顶小楼,坐落在校园安静的角落。这座朴素的小楼被后人命名为“一多楼”。这座小楼是幸运的,因为它曾经被一个伟大的心灵温暖过。你想想,这么一个精力充沛,涉足楚辞、乐府、唐诗、古代神话、古文字领域,且屡有建树的大学问家,该是一个有着何等锐利的思想的锋芒呢？

    现在,这个小楼成为“王蒙文学研究所”所在地,其寓意不言自明,闻一多的衣钵在这样一个时代被传承着。

    同样是在秋天,1932年,闻一多辞别青岛,重新北上,回到母校清华园。3年时光,虽然短暂,却永不磨灭地刻在了这个校园、这个城市的历史的长廊之上。3年时光,虽然在闻一多的生命历程中,并不是一个非常深的刻度,但是,就像音乐中的间奏一样,对他的人生下一个乐章起到了一种起承转合的作用。

    以这3年为一个圆心,我们可以看到少年时代的闻一多从家乡湖北负笈北上求学,尔后赴美留学,历经西洋艺术的磨练,学成归国。在青岛旅居了短暂3年之后,他又北上,然后,由于时局的原因又上昆明。直到1946年,这个崇尚民主与自由的斗士被罪恶的子弹击倒在了追求光明与自由的路途中。以这3年为一个圆心,我们可以看到这一柄短剑的磨砺过程,看到了这柄短剑彻底释放了凌厉的力量。一个炽烈的人,一个能将爱燃烧成火焰的人,直到今天,我们依然感觉到那逼退黑暗的火光。

    战士的气质与诗人的气质在他身上互相辉映。他曾经说过“诗人最主要的天赋是爱,爱他的祖国,爱他的人民。”因为爱,他才拍案而起；因为爱,他才决不后退半步。一个城市的精神应该具备百折不挠的阳刚特质的,因为坚定的爱,这柄短剑才开始了砍伐黑暗的挥舞。

    这样的短剑,其实就是一个民族站立起来的脊梁。无论一个城市还是一个国家,它的光荣和梦想都是建立在这样的铁骨铮铮的脊梁之上的。

    多少年之后,当我们凝视的目光停留在这座小楼时,我们能够真切地体味到这是一根坚韧而旺盛的血脉,它永远地植入我们这个城市庞大而繁杂的脉搏,生生不息。 （青岛日报 文/一行白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