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新立
往年的晚秋时节,山村里的一些树叶还坚强地挂在树上,猝不防,一场雪就悄无声息的来临了,飘飘洒洒,漫天飞舞。而今年却大不一样,我和许多老农一样,掐着指头计算着冬天走近的日子,想第一场雪来临的样子。但是,第一场雪还是姗姗来迟。
古历的十月初一,在我的印象中,是个落雪的日子。晚上,天很黑,就是我们平常所说的“伸手不见五指”的那种黑。雪下着,但看不见下雪,只能感觉到雪花落到脸上、脖子里的冰凉,也似乎也能听见雪花落下去时发出的“嘶嘶”声。习惯里,雪花是那么轻盈啊,轻盈得没有一丝声响,但有重量的东西,都会落地有声。这一天晚上,村子里的很多角落里,燃烧着跳动的火焰,这是乡亲为逝去的亲人送过冬取暖的东西。冬天里,逝去的人和活着的人一样需要温暖,因为就像春天有雷、夏天有雨、秋天有风一样,冬天必然有雪,有雪就有透彻骨髓的寒冷。我跪在地上,看着火苗中的纸灰升腾而起,和雪花一道飞扬,心中就想着,先人们是和雪花一样飞舞着,带走人间给他的温暖的,他们是来去有踪有影。虽然长跪在雪中,心中却有几许感动。
第一场雪没有像过去那样落下,古历的十月初一过去了,我有些失望。如今气候多变,和多变的世事一样。城里,街道两旁的树木上的叶子飘落着,落叶弄脏了优美的环境卫生,有时还落到行人的头上去。当然从落叶中还是感受到了季节的变化,女孩子们蜕下秋装,穿上了毛衣毛裙,看上去跟蝴蝶一样。人们没有注意第一场雪已经推迟,雪给生活在城里的人会带来许多不便,除了孩子。但在我的山村,雪该来的时候没有来,乡亲们平时见了面说“吃了吗”?现在见了面却互相说“该下雪了吧”,抬头看着天空说“这死天气”。路上的尘土积了厚厚的一层,有点风或者有辆车经过,就肆无忌惮地扬了起来,空气里充满了呛鼻的焦土味儿。地里的麦苗不愿冬眠似的,一把干枯的叶子中杂着一根半根绿叶儿。有些孩子们感冒了,有些老人不断咳嗽着,连麻雀也焦躁不安地在树枝上跳来跳去。
这几天的早上,天是阴沉沉的,可是下午却又放晴了,好象准备了一把雪却又不愿撒下来。我是有耐心的人,并不急躁。总有一天会落雪的,不落雪还像个冬天吗?如果天空的容量超出它的包藏能力,肯定会下雪的。果然,今天,落雪了。早上,我从城市里的一栋楼房里爬起来,习惯性的拉开窗帘,无意中透过窗户朝楼下看了一眼,院子里有些潮湿,起初,以为是下雨了,要不是雨加雪。但过了一会儿,就有雪花掉了下来,稀稀拉拉的,大片大片的。我有些惊喜,意外的东西总让人惊喜。我趴在窗前,看着雪花,就象看着一个人,只是静静地看着,不想走进她的空间去惊扰她。大约过了一刻钟,雪大下了起来,纷纷扬扬,中间还卷进了一些风,雪花在空中互相碰撞着,穿梭着,婉若听见雪花互相牵手的声音。应该说,雪花是善解人意的,不象雨水,四处横流,一片泥泞。半小时后,雪停了,地上已经是厚厚的一层。天上的云撕开了一丝缝隙,太阳的白光探了出来。我喜欢这样的情境。
楼下不知什么时候聚了几个孩子。他们穿得暖暖和和,戴着手套,在雪中堆着雪人,团着雪球打着雪仗,雪给这些城里的孩子带来了不同于平时的快乐。他们欢快的笑声在楼房中间撞击着。我看着他们,很想下去和他们一起玩耍我上小学时,书包里的书本不多,学校布置的作业也不多,下雪的日子,一走进家门就扔掉书包,一头扎进冰天雪地。村子里的树上,雪像春天里的梨花一样绽放,不愿迁徙的麻雀就在树上高兴地啁啾。我们在雪地里捉雪花,在雪地里用脚踩出像汽车轮胎的印痕,去山上顺着兔子的踪迹找这豁嘴的家伙。
我像他们这么大的时候,不懂得堆雪人,也不懂得打雪仗。下雪时,我们说是“天上下白面了”,虽然雪比白面还要白,但仍固执的认为白面和雪花一样白。我们小心地到雪地里去,生怕踩脏了雪花。当然也把雪堆起来,但不是堆雪人,是堆起白面,然后把它再分成几小撮,说这堆是分给谁家的,这堆是分给谁谁谁家的,还捧起来送到口里去,雪粘在嘴唇上,慢慢化掉,却感觉不到冰冷。我们也不戴手套,手上皲着口子,刚开始时,雪渗了进去,还有些疼痛,但过一会儿后手就热乎乎的,所以有好长时间认为雪是热的。山村很会照顾我们这些孩子,空气很硬,雪不会容易消融,既便是太阳出来,上学的路上,仍然可以从分成堆的雪旁走过。不像城市里,地下是纵横的供热管网,孩子们堆成的雪娃娃很快会变形。
孩子们,我很想带你们到我的山村去,因为这个时候,我的山村也在下雪,雪盖住了那些绵延起伏的山头,树上挂着一串串冻结了的雪花,还盖住了屋顶,屋顶上有一缕缕蓝色的炊烟升起,在冰天雪地中,在树枝间缭绕飘浮。这些都是让人温暖的情境。我带你们去,一定让你们玩得开心。我们一起去扫雪,去看野兔如何在雪中觅食,一起去山上听麦苗在雪层下面酣睡时的呼吸声。但不能。我熟悉很多家长,这些从山村走出去作了城里人的乡亲们,很快像菌一样适应了城里的生活环境,在这一块土地上疯长,山村逐渐远去,山村的雪在他们心中永远融化。
想想,自己大概是生活在城里的为数不多的农民了。 (约2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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