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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说]烙印
                   一
      一把雪亮的水果刀在老区腰间游移着。
      熟睡中的老区感觉腰部一阵冰凉,翻个身,把手搭在伊美胸前。伊美将刀轻轻放在一条毛巾被里,然后“唉唷”一声。老区问怎么了,伊美指指自己胸部说:“没什么,只是这里有些刺痛。”老区用手按按伊美的右侧乳房说:“这里很好,还是软绵绵的,没什么包块,再往下就是肝了。你近来神经兮兮的,脾气也有些怪异,肝一定不太好,抽空去检个查吧。”伊美心里清楚老区说的怪异,是指她晚上“偷袭”他的事。伊美说:“检什么查,我的身体我清楚,只是女人病,吃点乳安片就好。”老区拍拍伊美的肩膀说:“那就睡吧,不早了。明天出差,我得早起呢。”说完打个哈欠,滚到他的床槽里安然睡去。
      这是结婚时买的席梦思床垫,弹性被越来越沉的老区的身子压没了,老区那边塌陷得很厉害,为使整张床看起来平整些,伊美在老区那边多铺了层棉絮,可是夏天撤了被絮,就原形毕露了。空着的时候,薄薄的床单怎么也不能把老区制造的凹陷遮盖掉。这让伊美联想起一个词,烙印。烙印,怎么会想到这个词呢?有点悲怆。不如说更像模具吧。是的,很多东西的制作需要模具的。像写字桌上的那匹石膏飞马,像屋顶的玻璃灯具,就连灯具下的横躺着的老区,也是伊美以另一个人为模具翻造出来的。
      说起来有段故事。二十年前,伊美初恋失败,发誓再也不嫁。艾艾怨怨到二十五岁时,工会的马大姐,给她领来一个小伙子,由于知道伊美挑剔不好说话,正要往小伙子身子堆砌形容词时,伊美二话不说,像一只小羊羔一样,哞哞地任人牵到圈里了。马大姐寻思很久,终于弄清缘由,原来这人与伊美的初恋长得相像。他就是小区。
      与十多年前相比,发福的老区,现在像一件浸水的塑胶产品,严重地走了型。伊美常取笑老区肥硕的身材,越来越像两头细中间粗的纺锤树,当年那个细腰宽肩的牧羊少年再也找不着了。
      伊美把目光从写字桌移到屋顶。灯管弯成的弧度像极了一个男人与一个女人相互贴合的曲线,这曲线在乳白色的柔光中,如浅滩上两尾游弋的比目鱼,游着游着,感觉累了,便停歇在沙地上,也不知休眠了多久,它们原本灵巧的肢体渐渐变得笨拙而僵硬,毫无生气了。她不能确定这两条鱼是否还爱着,也许依偎在一起,只是相互作个伴吧。
      伊美怎么也睡不着,望着屋顶的鱼形灯胡思乱想。她突然有种冲动,想去拿把刀,把相互粘连的鱼鳍部分切割开来,让它俩各自游回深海,重新摇头摆尾追逐戏嬉。她认为鱼存在的姿态是自由欢畅地在水里漫游,而不是像死了一样地沉睡。现在,看到老区像一尊卧佛,酣睡在自己身边,伊美觉得“偷袭”的时机又来了。
      伊美当然没有去厨房拿剖鱼的刀,她知道那只是一盏鱼形的灯,她不可能将两盏灯的灯光剖开,而她与老区也还没有粘连起来。老区给了她充分的自由,她想干什么就可以去干什么,飚歌蹦迪跳桑巴,只要她想,她随时随处都可以践行。如果自己也是条鱼的话,她确信那鱼还是鲜活的。不只是因为她依然年轻的思想,而是她依旧曼妙的身材。如果不说,没人认为伊美已奔四十。同老区一起上街,伊美常被人当作老区的闺女。伊美颇感自豪,老区却不自在。再次与伊美上街时,便有意保持一丈距离。伊美也有发觉。同一个屋檐下生存,那些催人老的时光,原本属于两个人的,现在都无情地叠加在老区一人身上,真不公平。老区之所以变得这样没款没形,细究起来,她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这些年,除了上班,她什么心也不用操,安逸地生活在老区的臂膀里。如果说她爱老区,那爱只能算是一种依赖。伊美觉得自己欠老区的太多。她也想对老区好点,激情点。可是当她接触到老区肉乎乎松垮垮的身体时,就什么激情也没了。
      也不知道什么原因,伊美近来总感觉身体不适,不是头痛,就是脑热,要么就是胸部时有针刺的感觉。慢慢地,她的性情也发生了变化。她再不像以前那样任性蛮横。她变得像一只乖巧缠人的猫,常在老区熟睡时,爬上他的身体,在他头上颈上肩上甚至腿根处温柔地按捏,让老区很是享受。而一旦老区醒来,问她为何“临幸”于早已打入“冷宫”的他时,伊美又矢口否认曾对他的“偷袭”。伊美说,你别自作多情了,我睡得好好的,什么时候临幸你了?老区也就不再多问,权当自己做了春梦。都说女人三十如狼,四十如虎,现在她已界于虎狼之间,就任由她“胡作非为”去吧。
      伊美的偷袭继续升级,老区的春梦越来越璀璨。老区往往一觉醒来,发现不是身上的内裤换了,就是多了条领带,有时,又在手腕上莫名其妙地绑了块手表。老区早晨猛地一照镜子,竟认不出自己来了。“伊美,你搞什么鬼,把我当成你的宠物了吗?”伊美被抓现行,只好吱吱吾吾。问急了,便一甩头发发起嗲来:“人家给你买的生日礼物,让你先试试,如果不合适就换尺码,我是希望你第一眼看到它时就是最合体的,所以才偷偷给你试,只是昨晚忘了摘下来。”这么一说真把老区给糊弄过去了。老区只期待偷袭后有一次实质性的进展,但终究没有。总是在关键时刻,伊美“啊唷”一声就鸣金收兵。如此三番,老区也就灰了心,不再有非份之想。
      老区总是宠她。都说被所爱的人宠坏,是最幸福的一种坏。伊美却没有什么幸福可言。她有的只是自责。伊美翻了些书,她清楚这是一种病态。不能再这么胡闹下去了,得去看医生。思虑再三,伊美打算趁老区出差之际到医院就诊。
      她问的当然不是乳房,也不是肝,是她的心理。
      
           二
      这是一所大型综合性医院,集中了国内最先进的医学技术和世界领先的医疗设备。门类也很齐全,内科外科妇科儿科心理科一应俱全,连近年盛行的整行整容科也后来居上,享有盛誉。为伊美提供心理咨询的医生姓安。
      安医生说:“为了有效地医治你的心理障碍,医患之间必须密切配合。”
      伊美问如何配合?安医生说:“最好是描述一下你发病的过程。比如哭闹,比如破坏家俱,如比自残身体器官等等。”伊美说:“都不是这些恶劣的方式。我的症状很特别。”安医生说:“自古医家讲究对症下药,心理治疗也不例外。心理疾病的种类太多,你不说,我怎么确诊你是哪一种类型,采取哪种疏导方式?”伊美嗯了一声,说:“发完病时,就不太记得当时情形。简单地说吧,就是我总想把丈夫从外形上变成另外一个人。”
      “呵,现在流行DIY,你一定是想自己动手改变自己模样,只是先拿身边的人做试验吧。你的行为完全可以理解。建议你别改成李湘,因为你的脸原本比她秀气很多。”为缓和交谈气氛,安医生开起了玩笑。说得伊美有点不好意思。忙说:“要变的当然不是我。我只是要改造我的丈夫。虽然这是件很可笑的事情,可我却一直希望这么做,而且有了行动。”
      “你是嫌弃他老了不好看了?”
      “不是。他一直很帅气,虽然现在已不年轻,但有着中年男人的成熟厚重之美。”伊美听不得任何人说老区不好看,因为她清楚老区当年的潇洒俊逸,毫不逊色于那些港台明星。
      “那么你就是怕他太出众,担心被别的女人抢走,所以故意把他整成个丑八怪?”
      “你又玩笑了。当然不是整形,而是通过形象塑造,来为他变身。其实我根本不用整他,他与‘另一个人’原本就十分相似,我只是在衣着与装束上对他进行一些改变,让俩个人看起来更加相像。”
      “形象塑造?真是创意,你继续谈吧。”经验丰富的安医生,已明白伊美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的“另一个人”一定是有所指的。在得不到A时,就用B来代替,这种指鹿为马的做法,看起来荒唐,倒也不失为一种自我调节的方式。说真的,现在有很多人对于可望而不可及的婚外伴侣,就采取就地取材,改造身边的人的做法来达到心理平衡。还有一种情形是离婚或丧偶的夫妻为怀念第一个配偶,而要求继任的那一位在衣着在行为方式上都要向前辈看齐。
      伊美继续向安医生陈述她离奇古怪的想法。
      安医生见多识广,凭直觉他判定这位丰姿绰约的女人一定有什么难言的苦衷。但他懂得病人的隐私高于一切,所以也不追问“另一个人”是谁。只用“他”来代替。“‘他’是你的偶像?”安医生问。这时,他联想起为某偶像要上吊的某粉丝。只是眼前这个女粉丝的做法真的有些特别。
      “该怎么说呢,安医生。‘他’不是什么公众人物,只是一个普通的人。而且我与‘他’真的什么也没有发生。可我就想把老区变成‘他’的样子。哦,忘了说了,老区是我丈夫。”伊美又说:“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证明我的存在。改造老区,是我生命的全部意义。这看起来像一场游戏,可是玩起来是多么地令人刺激。安医生,你见过我这种类型的病人吗?我还能回复到我正常的状态吗?老区是个好男人,他太无辜了,我不能这么对他。”伊美一口气说完这些,无助地看看安医生,像个犯错的小女孩,等待家人的责罚。
      心理医生就是心理医生,什么异常在他眼里都是正常,或许他从来就没见过正常的人。安医生静静地听着,偶尔点点头,脸上毫无惊讶的表情。他轻声慢语,伊梅感觉他说话好像不是用嘴,是用眼神,那眼神里似乎注入了一种麻醉剂,在她对视它时,她烦躁焦灼的心情就顿时宁静下来,并慢慢有了一种言说的欲望。他洁白素净的面容和一样洁白素净的衣着,在她面前放着白光,把她内心深处的某些东西,突然照亮,伊美意识到它原来并不是自己想像的那么阴晦可怕,那么羞于见人。心理疾病应跟其它器官的疾病一样,可以光明正大地接受医治。也许是因为“他”这个称谓在谈话中出现太多,伊美就索性说了“他”的名字:“‘他’叫弁天,是我的初恋情人。”
      “谢谢你的坦诚,也谢谢你对我的信任。”安医生很感激伊美的配合。看来这个病例可以成为他试行的新疗法的一个成功案例。安医生问:“你丈夫愿意把自己整成弁天吗?”
      伊美说:“你说什么呢?一个正常的人,谁愿意去做另一个人的替身呀。我的一切行为都是偷偷进行的。我现在觉得我是在犯罪,罪不可赧。我希望你能给我一点建议,教我如何摆脱这种阴暗的心理。”伊美用手抚弄了一下有点皱褶的裙摆说:“我知道这是一种病态心理,可我没法阻止这荒唐的想法。我就是想把老区变成弁天的替身,希望跟我居家过日子给我温存和爱的人是弁天,我呢,也愿意把弁天做为我奉献爱甚至实施性行为的对象。而现实中,我与弁天已分别二十年,感情再无瓜葛,就是见面说不定也形同路人了。安医生,我的神经是不是错乱了?”
      “我能冒昧地问一句吗?”安医生想知道伊美有没再见过弁天,这是问题的关键。
      “你要问什么?我都会告诉你的。我知道,所有这一切,在我死了之后都不是秘密。”为强调自己的痛苦心情,伊美说:“《诗经》的《相鼠》有云,‘人而无止,不死何俟?’我看到老区像一头羔羊,任我摆布,由我宰割,我觉得我可耻极了,有时真想一死谢罪。”安医生看得出来,伊美陷入深度的痛苦之中。
      “我要问的是,你见过弁天吗?”安医生直入主题。
      “绝对没有。我们分手二十年了。对他的现状一无所知。而且我的生活稳定且安逸,我不希望有新的异性在我生活里出现。我现在把老区变成的,都是弁天年轻时的样子。那差不多也是老区年轻时的样子。”
      “看来他真是深入你心里了,二十年还清晰地记得他的模样,真是难得。”
      “你不要误会。我从未背叛过老区。如果不是半年前,我偶然翻出家中的一张相片,我几乎忘记他了。照片我随身带着,罗,就是这个。”伊美说完从手提包里拿出一张相片,递给安医生。
      “是挺英俊的。”安医生拿着照片,看了很久,然后由衷地赞美了一声,没再言语。几十秒钟后,还是伊美先打破沉默。伊美说:“你不知道,老区原来比他更俊朗。说真的,是这张照片,让我回忆起我们当年充满激情的生活。我现在决心要把它恢复到从前。”
      听完了伊美的叙述,安医生同情地点点头,并安慰伊美说:“伊女士,你也不必焦急,你的神经没有什么大问题。根据你的描述,可以初步判断你患的是轻度妄想症。这种病的患者或认为自己有无上的权力、或幻想自己有巨大的财富、甚至坚信自己有伟大的发明创造。譬如你吧,你就妄想并且认为能够重塑一个人。只是,你不是从灵魂从思想从一切内在的品质去重塑他,而是通过外在的改变,以达到你的目的。这是你一开始就错误的地方。当然一个人的外在形像固然也是很重要的。”
      “我还有救吗?”
      “这其实是个心理问题。在这以前你们不是和谐美满地生活了很多年吗?至于你为什么突然要把老区从外形上变成弁天,这才是令人疑惑之处。作为你的心理医生,我有责任,为你寻找真正病因,解除你心里的痛苦。”
      伊美说:“既是治疗。我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控制病情发展的方案。我现在的行动还没构成什么危险,可是保不准会有一天,老区醒来,就会发现自己身上少了点什么。这完全是有可能的事。”伊美说着说着,悲恸地哭了起来,好像她真的成了残害老区身体的凶手了。
      安医生正要说什么,这时有人来找他。说他几天前接待过的一位整形病人,伤口还没愈合,便强行要出院,而他的理由近乎荒唐,他说他是瞒着家人出来的,时间不允许他在这多住下去,如果有什么危险,责任自负。因此与医务人员发生冲突。病人现在情绪激动,说不放他走,他就要跳楼了。请安医生快去给这位病人做做心理疏导。
      整形科就在心理科的楼上。可能院方考虑到,需要整容整形的人,都是对自己身体进行改造,对父母的遗传进行背叛,或者或少都有些心理障碍。这样设置,也是就近原则。网络上戏说,心理医生的一半奖金是从整容整形病人的费用中提成的。安医生没准也有这样的嫌疑,不知道安医生安抚了多少要跳楼的人。
      因为催得紧,安医生跟伊美交待几句,随来人就上楼去了。
       
           三
      伊美等了几个钟头,没见安医生回来,留下联系电话,便回家。
      回到家已是晚上。见出差回来的老区背朝里躺在床上睡觉。可能是旅途劳累,衣服也没脱,还打着轻微的鼾声。鼾声里夹杂着梦的碎语,翻山越岭传过来,像热风一样熏得她难受。老区总是睡得很香很甜,他永远也睡不足的样子简直令伊美忌妒。
      伊美忽然觉得偷袭的时机又到了。她今天要从老区头上动手。伊美发觉老区的头发太蓬乱,她该为老区理一下头发。发型对一个人的形象太重要了,要重新塑造老区形像,就得从头开始。剪成什么样的发型呢?周杰伦的太年轻,周润发的太老,刘德化的太花哨,梁朝伟的太古板。想来想去,还是弁天的发型最是好看。
      她下了床,找来一把剪刀。用手在老区宽宽的额头上比了比尺寸,然后“喀嚓”一声,一缕鬓发落在枕上。她没学过理发,剪刀也不够快,好不容易剪到一半时,老区翻了一下身,压在枕上的头发又剪不着了,看到那个不阴不阳的发式,伊美不知道是要笑还是要哭。她的手抖动得很厉害。她忽然想起了小时候,老人们说过的一些关于灵魂的故事。说人在睡着的时候,灵魂是出窍的,如果他回来时发现躯体不是原来的样子,它便不认,于是那人就丢了魂。遭了,我这不是害死老区了吗。伊美惊悚地看着老区。
      这样子真是太瘆人了,不行,还得剪。老区似乎也很配合,在枕上翻过来覆过去的。伊美不能确定他是醒着还是睡着的。也管不了许多了。她哆哆嗦嗦,终于剪完了头发。扶正老区一看,还真像相片上的弁天。
      真是太成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兴奋充盈了她的大脑。多么伟大的创举!她举起剪刀在眼前晃来晃去。
      现在老区整个看起来,不相像的就是他的体形。太胖了。
      如果去掉腰部的那块肥囊肉,就是活脱脱一个弁天再现。伊美兴奋得几乎要叫起来。她想都没想,将手上的剪刀朝老区的腰间刺去。她要帮他瘦身。
      老区又适时地动荡了一下,嘴里像含了块酸萝卜说:“伊美你没事拿把剪刀做什么?小心伤着手。”说着就伸手去夺剪刀。恍恍惚惚的伊美这时又清醒了一点,她一扭身伸手去扫枕上的头发,没想剪刀却刺向老区的胳膊,幸好有衣袖隔着,只是划了个口子,伤口不深,流了些血。伊美赶忙找了张创可贴粘上,然后丢了剪刀心疼地问:“疼吗?”“不疼,我又不是女人,这点伤算什么?”老区说完抱着肩又回到他的床槽里了,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继续他的好睡。
      伊美想哭。她希望老区从床上跳起来质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然后抽她嘴巴子,把她打得头破血流,骂她身在福中不知福,骂她贱,骂她狼心狗肺,像千千万万粗野的男人一样,对她发泄一通。可是老区就是不吵,他总是那么有涵养。他像一只棉布口袋,收装了伊美永远也泄不完的怨忿。
      确信老区熟睡以后,伊美突然想给安医生打电话,汇报她刚才发病的经过。她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她的手随时准备向老区刺去。这个时候她希望能有个人来制止她。
      安医生问:“你感觉怎么样?有什么过激的行为吗?”伊美说有,幸好被老区打断了。我越来越觉得我就要成功了。
      “说说吧,你都对老区做了些什么?”
      “我有一股强烈的冲动,我要割下老区腰间的那块赘肉,让他的身体变得灵巧,就像弁天的样子,然后,然后我就跟他做爱跟他缠绵,把所有的激情毫无保留地奉献给他。我是个绝对自我的人,我只喜欢主动的爱。当年弁天因我太主动而不声不响地走了。我在心底烙下对他深深的恨。我现在偷袭老区,其实只是要借老区的身体,来满足我的征服欲望。”伊美毫无顾忌地说着她心底里的想法。这正是安医生说的病根。
      “继续。”安医生鼓励她畅快地说出来。
      “我是一个以主动施爱为快乐的人,可是老区再也不能焕发我的激情了,我还有什么幸福可言?所以我决心要改造他。当他再次变成弁天时,我的爱就会重生。这是世界上其他夫妻所体会不到的乐趣。我就要付诸行动了。”伊美描绘着她未来幸福的蓝图。“如果他的腰细下来,就像极了弁天。”
       “可是,你如果把刀就这么刺向老区的身体,那无异于谋杀,你会负法律责任的。你冷静点,赶快放下它,那太危险了。”安的声音开始急促起来。伊美也不理会安的劝阻,继续说:“我当初嫁给老区,也就是因为他太像弁天了。他一直是弁天的替身。只是他不知道。这些都是隐藏在我心底的秘密。这秘密一直像个秤砣,压得我透不过气来。十多年了,我发现我的生活表面上安逸快乐,可内心已是一潭死水。我的激情也被淹没在死水之中。我不甘心,我要回到从前。”
      “可是,时光是无情的。人总是要老去。你太沉缅于你的幻想了。你是在与弁天的影子一起生活。现在你从弁天的相片里,发现这个影子已经偏离了原物的本身,于是你对你当初的选择开始后悔,你爱他是因为他像弁天,你恨他,也是因为他像弁天,因为那个人在你心里烙上了难以抹去印痕。照这样的情形发展下去,你迟早会杀死你身边人的。”
      “是的。我宁愿用生命换回他的青春我的激情,如果我不能把他变回从前的样子,我宁愿杀死他,然后杀死自己。”
      “这太可怕了。”稍稍停顿了一会儿,安医生好像想起什么,问道:“伊女士,你现在是在家里吧?”
      “嗯。是在家。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没什么。我只是确认这是不是你家的号码,我就可以对病人随访了。”安怕引起误解,补充一句:“当然是你爱人在家的时候。”
      “老区并不知道我看心理医生了,你来怕是不合适吧?”伊美好像恢复一点理智,又开始考虑一点后果了。
      “可是,我的另外一个病人,希望我随时给他提供帮助,我认为他现在肯定需要我的帮助。”
      “他是谁,是什么症状?”伊美着急地问,她希望她的病不是个案,她希望有人患同样的病,就算不能治愈,有个同病相怜的人也胜似她一个人在苦海里挣扎。
      “他的问题与你一模一样。只是患病的是他深爱的妻子。”安医生故意吞下要说的话,留下悬念。他开始意识到这个女人已经病得不清。他后悔下午草率地扔下她不管。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伊美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那边已挂了电话。
      
           四
      伊美闷闷地坐了一会儿。这时房间里传来老区的呻吟。“唉哟--,痛死我了”。
      她以为是他刚才的伤口发作。连忙跑过去,掀开被子一看,老区佝偻着身子,已缩成一团,豆大的汗珠从他脸上滚落下来。
      “你怎么啦?”伊美关切地问。
      “我瞒不住了,快打120吧,给我叫救护车。”老区努力地爬起来,可是因为剧烈的疼痛,他还是倒在了床上。
      “你瞒我什么了。老区?”伊美不觉对他穿得整整齐齐的衣装开始怀疑,扯开扣子一看,却见他的腰上缠着一层层的绷带。老区说:“我抽脂了,这是外形上接近弁天的捷径。”没等伊美说话,老区接着说:“其实,在刚刚认识你时,我就知道我是另一人的替身。我没有怨言,并为此感到荣幸。”老区的声音以细若游丝。伊美手持电话,也不知道要拨打。只惊恐地大叫:“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还不如杀了我。”然后抱着老区呜呜地大哭起来。
      “别害怕,我不会死的。我这么做,只想让你焕发生活激情。这些天来,你趁我睡着时,把我打扮成弁天的样子,你是想回到我们年轻的时代。其实每一次我都是装睡,是在期待你更进一步的行动。你该知道,我从来不会强迫你做不愿意做的事情。”
      “你真傻。你为什么要委曲你自己?你完全有权利拿走属于男人的快乐。”
      “对于快乐,你我理解不一样,你要新的快乐,我只要守着回忆就行了。我曾经得到过你完好无损的爱,我早已知足。那个替身既然永远地消失了,我能代替他,也是我的荣幸。只是这些年来,我忽略了你的感受,从来不注意自己形像,我贪吃贪睡,把自己变得像头猪,你看到我臃肿的身材,就一定感到厌恶,是吧?真是对不起。”老区说不下去了,他腰间的伤口因为被伊美翻来覆去的折腾,正在撕裂,血一滴一滴地往外渗透。
      伊美一层层地揭开纱布,老区腰间起皱的皮肤,浸着殷红的血,像一棵剥皮的红芯树,而她怀疑自己正是举着砍刀的人。对,刀还在身边,她怎么能说清,自己不是谋害老区的凶手?“是我残害了你。我该死。警察快来抓我吧。”她的思绪陷入极度的混乱之中。“让我去死吧。”随着一声尖叫,伊美将剪刀对准自己的胸口。
      安医生随同救护车,二十分钟赶到伊美的住所。通过伊美的电话,安得知整形科逃跑的病人,原来就是伊美的丈夫老区。因为他与伊美留的是同一个号码和地址。一周前,老区就妻子最近的反常举动,向安医生作心理咨询。安医生记得自己说过这样一句话:与其让爱人来改造自己,不如先自行改造。老区是受这句话的启发,决计要去抽脂整形的。
      由于过度的惊惧,妄想症病人伊美的瞳孔数倍地放大,透明的眸子里清晰地烙下了一个男人的身影,老区凝视了良久,之后,泪如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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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冒昧地说一句, 伊美其实是个精神病人。。可写得又太逻辑了些。。毕竟精神病人的逻辑是与正常人不同的。。。老区真是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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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烙印!很現實的題材,作者處理這對夫婦相愛之間存在的矛盾,最後以悲劇告終,就有黑色的警世味道。我想像伊美這類「黐線婦」的心態和行為,如果還能省思的話,很值得省思。惟黐線婦處心積慮的表現,作者站在精神心理的分析層面,深刻地挖掘十分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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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相信世界上有这样的爱情,所以,这只能是小说里的故事。

          “心理医生就是心理医生,什么异常在他眼里都是正常,或许他从来就没见过正常的人。”或许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正常人,所谓的“正常”不过是一个相对性的用词而已。

          其实我们每一个人何尝不是那个伊美呢?我们固执地想去改变不能改变的,我们热切地去追求不切实际的幻想,我们有时候也会内疚,也会自责,但过后依然回到惯性的怪圈里。于是,我们不但把自己搞得不幸福,也把与我们有关的人搞得不幸福;所以,我们都是这种不正常心理的受害者,没有人能够帮助我们摆脱这种内心的挣扎和困境,即使是心理医生也不能,因为,固执的习惯思维和行为已深深地融在我们的血液中,扎根在我们的灵魂里;因为不正常的环境使我们无法拥有正常的心理。

          所以啊,以后我罢了乱说话的时候你们大家可得多包容着点,因为我心理不正常嘛!
          [ 这个贴子最后由罢了在2007-9-7 13:06:33编辑过 ]
          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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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蛮好看的   ....  

            其实,每个人都有点心理不正常的,程度不同而已  ....
            人生在世几十年,多累啊,允许脑子出故障  ....
            面朝大海,茅塞顿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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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记得之前看过,这是一个病态的社会,每个人的压力都很大,多多少少都有点心理疾病,只是一般人都能自我调节过来,而未能调节过来的,还是赶紧看心理医生吧!
              追梦人——

              做好力所能及的事

              感受身边每一分快乐

              梦想就在不远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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