粵雨
有网友轉給我一故事帖:你知道廣東音樂《雨打芭蕉》係點嚟嘅嗎?話說當年一批音樂家下鄉體驗生活,住喺荒山野嶺,半夜有個作曲家要“屙尿”,(小便)落樓開門一睇,黑到伸手睇唔見五指,嚇到啦啦聲上返樓,點知實在忍唔住,只能對住窗外解決,啱好窗下有棵芭蕉樹,從此一首廣東音樂名曲誕生。(以上全部是轉帖原話,是用粵語表達的)姑且不論這故事真實與否,或是有人覺得故事太庸俗不可信,但事實上,《雨打芭蕉》這種極具南國地域的雨中自然風情,實在是引人入勝的南方浪漫之音。
我的故鄉是廣州,這個被稱為中國“南大門”的省府(廣東省會),地處亞熱帶,常年濕潤多雨,廣州人可講得是在雨水中泡大的。粵人視水為財,更認為雨水是老天爺賜給我們廣府人來自天上的財富,當然是“多多益善,少少無拘”。(粵人市井口語中“水”也解釋為錢財的同義詞)
講到落雨,有兩種南方地域的落雨形態,是中國各省市中比較少見的,這第一就是“白撞雨”。(粵語通俗講法)盛夏的廣州城,豔陽高照,熱浪滾滾,尤其是中午時分,陽光直射大地,樹葉卷起,鮮花也垂頭喪氣,祇有不知疲倦的知了(蟬)在唱歌,聲音高亢且單調,氣溫此時會升至30多度以上,太陽熾熱的高溫將柏油路的瀝青也曬軟了,有時更甚至會呈現很稠的流質狀態,廣州城的馬路上騰起了陣陣青煙,空氣都飄浮著瀝青熔化的味道,這些時候,連看門的大黃狗也蹲在樹蔭下,熱到伸出長長的舌頭在喘气!
如果説南方的天氣是變幻莫測,你還不得不信,就在這熱氣逼到人喘不過氣之際,天空已悄然發生變化,大片的烏雲也不知道從何而來,迅速地集結。有時從陽光燦爛到烏天暗地只需十多分鐘便可以完成轉換,霎時間狂風大作,飛沙走石,記得小時候我們還會大聲喊道:“快啲匿埋,(躲起來)有妖精來啦”!說時遲,那時快,黃豆般大小的雨點傾盆而下,給大地灑下了無數跳舞的水花,街上很多行人、特別是踩單車的人,措手不及,給瓢潑大雨淋成落湯鷄一樣,狼狽躲藏。柏油馬路給雨水急速降溫,也升起了陣陣白煙,空氣中瀰漫著一陣“𤓓味”。(粵語中形容東西燒糊時發出的味道)
這就是珠江三角洲一帶特有的“白撞雨”,來得又快又急,下雨一般不超過半小時,但是降雨量驚人,雨後街上形成了一股一股的水流,急速地流向低洼處,沖向“坑渠”口(排水口)。以前从执信南路到東山電影院後面仍有菜田及用于灌溉的水塘,從廣九火車總站一直延伸到中山一路…都是裸露的火車鐵軌和沙石地,鐵路文化宮周圍都是樹木遮天的草地,這些地方就像巨大的天然城市濕地,一下子把大量的雨水吸到一乾二淨。很快,太陽又露出笑臉,地面上的積水很快便乾了,約半小時後一切又回復以前。這些年來我一直在思考,南方人短小精幹,高颧骨黑皮膚,唔知是否同淋太多“白撞雨”有關?我知道當年很多北方人極之不適應這種氣候,常因淋“白撞雨”而發高燒生病,像一塊燒紅的鐵急速澆水淬火一樣,也確實是難為了初來乍到的北方人了。記得曾有人告訴我,南方的“白撞雨”迅間的冷熱交織,可以大量殺死植物害蟲,一年中多幾場“白撞雨”,那就是風調雨順的豐年了。
2009年四月初,我同高中同學在農林下路的“萬壽宮”酒樓有晚飯局,我約了老友提早幾小時在原農林下路与中山二路大斜坡交界的原黨校(現已是高樓林立),如今是“東山口”地鐵站出口的一間星巴克咖啡廳“傾偈”。忽然間人聲鼎沸,大批人匆匆湧入店內,一看才知道外面下著暴雨(白撞雨),半個小時後見雨已暫停,急忙起身赴約,到外一看,連聲叫苦,原來一大片馬路已成澤國,水深有20~30公分,東山電車總站一帶的農林下路地段是低洼地,原來可吸水的鐵路沿綫及附近的菜田水塘,早已變成柏油馬路及高樓大廈了,大量的雨水無處排泄,這地段幾個“坑渠口”也根本無法快速去水,(也不知渠內是否堵塞)此時正值下班高峰,人車擁擠,有些民工拿著木板架設過水跳板,(收5元/位)也有民工干脆背著人客淌水而行(當然收費更高),現場是亂成一窩粥。我同老友最後遲了一個鐘才到達“萬壽宮”。(正常時候步行約15分鐘便到)
很多人有個壞習慣,美好的事記不住,不好的事卻難以忘懷,我也是這樣的人。至今,地鐵站“東山口”附近的新建筑我已記不起有多漂亮了,但農林下路“水淹七軍”這一幕我卻是記憶尤新,這確實是廣州城市規划和建設的一大敗筆,我想如果設計者連廣州城有“白撞雨”都不知道,那麼,出現如此低級的規划建設錯誤也就毫不出奇了。
中國江南一帶在冬春季節交替時落毛毛細雨,(或稱梅雨天)南方珠江三角洲一帶也有這種天象,不過廣府人稱之為“回南天”。以前在春節過後不久便是“回南天”了,多會持續兩個星期以上。近年來全球氣候變化,廣州“回南天”從每年二月尾至五月初均有機會發生。
“回南天”從農業的角度來說應是好事,春天萬物初醒,濕潤的氣候有助植物生長,但我本人對“回南天”從沒有好印象,因為這段期間,空氣濕度很大,家裡的牆上,門板上佈滿了一滴滴水珠,然後在重力的作用下,成了一條條涓涓細流滑向下方,街道上,樓梯間到處都是積水,天空給厚實的烏雲掩蓋著,沒有陽光也沒有清風流淌,連床上的被鋪也覺得是濕的,粘粘糊糊很不舒服。以前沒有嬰孩使用的紙尿布,用棉紗布做嬰孩尿布,肮髒後洗乾淨的棉尿布卻曬不乾,讓年輕的父母頭疼不已。潮濕的天氣令很多食物都發霉變質變臭,特別是很多的電器因空氣潮濕引致短路,繼而引發事故及火警。
其實南方每年刮台風伴隨的大暴雨,廣州城逢下雨多是雷電交加,春節前後的寒冬凍雨,都是令人印象深刻的自然現象,但對我本人來說都比不上“白撞雨”和“回南天”的潮濕,因為她們每年必到,不管你喜歡與否。南方人同這些自然現象打了二千多年的交道了,水能載舟,也能覆舟,還是應該好好地同水和平共處吧!
移民到四季分明的加拿大已幾十年了,但故土的“白撞雨”和“回南天”仍是難以忘懷,很想知道《雨打芭蕉》這種南方落雨風情音樂,如今還有多少年輕人懂得欣賞呢?
Ping Leung 2020-12-1
梁平如寫于加拿大多倫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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