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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极肥的田

      说到猪屋,就不能不提到树生一家人。树生家的猪屋怎么能和石柱家的相比?说那是猪屋简直是对它的侮辱——那可以舒服地住进一个人——真的,曾经有人对树生说过,等到老了做不动了,儿子也不养他了,就可以住进这猪屋里来。远近哪找树生这样的细致人?连猪屋都红砖红瓦;别人正屋漏雨由它去,他却有心,隔段时间上猪屋顶上检查一番,换掉破瓦。再看他种的田吧:耙地的时候有块土坷垃太大,他恨不得用手把它掰碎了;插秧的时候行距列距不大不小,万一有一列不齐他就后悔不已;发了稻飞虱白叶枯的时候他对症打药;收获的时候谷子不论多少必定摆得井井有条……

      这样潜心种田的如今少见了。村里热衷打工的把田扔给长辈和媳妇。隔壁的儿子不种田也不打工,三五天混进县城泡录像厅。大路边甚至有块极肥的田,长满那么茂盛的野蒿子,远远地像丰收的玉米。天知道这家干的什么营生,树生反正不看重;他的哲学是,世上没有一种职业比种田更稳当。

      “管它哪朝哪代谁掌权,都要吃饭,对不对?不吃就饿死了!”

      然而,这个看似死在地头上,不知变通的人,小生意、村办厂、打工,他跟别人一样都干过。这些三五年换个花样的机会,他每次都斟酌了,尽管它们不一定适合他。十四年前一场大旱,坡底的水稻减产坡顶的绝收,树生进城贩过瓦罐——那年小生意红火。这个细致人稳稳当当挑一挑子瓦罐,整整齐齐摆个地摊,并不在话下;可是吆喝的时候,旁边小贩早将那两篮子半青苹果破烂梨吹上天了,他费大劲也只凑得出寥寥几个词。一堆破瓦罐,既要说得动听,又要按他的习惯说实在话,难!也不是完全没有顾客——偶尔也来一位眼花耳聋的老太太,里外摸摸这个砂锅,上下敲敲那个罐子。人家已经掏出钱了,不过随口问问:“你的罐子真是好的?能煮汤炖骨头?”他却支支吾吾地说:“当然都是……好罐子。您拿铁丝把它简单地箍上几圈,就更保险了。”多亏妻子文华赶来接替,那挑子瓦罐才没有永远堆在他家后园的竹林里。

      不管怎样,瓦罐生意由于某种原因不久就暗淡了;跟树生截然相反的精明小贩也赚不到钱。乡镇企业红火起来。各地都搞村办厂。本村的小砖厂倒闭之前,树生切坯烧窑拖砖,和种田一样细致。但厂子仿佛一夜之间同别处的竹席厂、塑料厂、粮食加工厂等等一起垮了。其中有什么深刻原因,乡里人未必参得透,但显然没法挽回。又逢家里的情况起了变化,儿子小明上学了。学费、书费、本子费、住宿费、搭火费、服装费、考试卷子费、桌椅板凳费等等都要钱。此外另贴零用钱、生活费。粮食价格凑巧一跌,好家伙!没见谁穷得像他那么快的。小明才上初一,家里就快揭不开锅了。

      遇上这种情况,农村的习惯是送孩子学点手艺,或者出门打工。打工潮已经兴起;已经有十三四岁的女孩进服装厂,过年穿着新衣服回来讲流水线的奇闻。但树生家选了另一条路。这孩子不但不打工,反而农忙都不让帮家务了。他的时间必须全泼在功课上,以指望三年初中、三年高中过后,成绩仍能名列前茅,考个中专大学。

      这么决定以后,树生很快随亲戚同乡上了东北,搞建筑。虽然目前对打工不热衷,他其实算本村最早出门的一批。后来觉得千里迢迢,难以兼顾家里的田,又找了个邻县的采石场。抡大锤、放炮工资并不低,但也有再细致的人也难预料的事。开卡车的司机(一个夸夸其谈的人)一次顺着陡坡直冲,把后座的石料连同趴在石料上的树生等三人都甩了出去,结果两死两伤。树生走运,只摔断了两条腿,多亏一个高明的医生用土方半年不到治好了。能栽秧耕田,也不害风湿,连下雨飘雪都不隐隐作痛。唯有右腿膝盖当初摔得更粉碎,所以鼓出些。此后帮工他也不敢上高处。万一不走运,不但摔断胳膊腿,小明的学业也到此为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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