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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月已经升上头顶,惨白的月光照在黄秉一脸上,使他显得格外凄清悲凉。深秋的江风袭来,已经有几分寒意。他又饮了几口酒,并在高泊的催促下吃了些点心,然后语气凝重地继续说下去。

    “一个寒风凛冽的冬日,我刚结束上午的清扫工作,脸上身上满是灰尘与落寞,垂头丧气地拖着扫帚幽灵般走回住处。她背着个黄色的挎包,风尘仆仆地猛然出现在我眼前,我顿时愣住了,不知该怎样处置自己的表情。我本想扭头就走,看到她眼中噙着泪花,我只好把她带回房间。我住在学校堆放清扫工具的杂物间,两块木板撑起我全部的生活空间。我让她坐在床上,自己靠墙坐在一个木桶上。房门始终开着,寒风一阵阵袭来仿佛要把我们从里到外冻成两个冰人。

    “沉默了一会,她好不容易止住心中的哽咽,眼泪汪汪地望着我说:‘我不知道你会变成这样。’

    “‘还不是拜你所赐!’我再也抑制不住满腔怒火,恶狠狠地甩出这样一句话,说完看到她茫然若失的样子,我又接着说,‘是你把我的信交给了组织,我才弄成这样的!你还想来看我怎么死吗?’

    “她顿时不知所措,满脸愕然地分辩道:‘我没有出卖你,你一定要相信我,如果真是我害了你,我还来看你干什么?’

    “这一下轮到我不知所措了。我详细地对她说起那封东北某省组织部转来的信,说起我对她的怨恨、我的绝望以及信中的内容。突然,她猛然惊叫了一声:‘我知道是谁了!’她说一定是组织部追求她的副部长干的!难怪她每次收到信时总发现有拆过的痕迹,而且她根本没见到过我说的那封要命的信。她说她对我寄去的每封信都很谨慎,除了几封单纯寄托思念的,其他的信她每次看完当即便烧掉了。经历了那么多次政治运动,她很清楚政治斗争的残酷无情与荒唐可笑。

    “一切都真相大白了,我眼前的世界霎时又变得晴空万里,然而,在我的内心却掀起一场剧烈的情感风暴:高兴、感动、羞愧、忧虑……交织在一起令我激动不已。我久久地深情仰望着她,像万念俱灰的浮士德仰望美丽绝伦的海伦……我沉默着,我知道此刻所有语言都是苍白的,无论什么样语言都无法表达我的爱与感激,我只有用浸满血泪的深情的目光久久地注视她,我知道唯有通过目光的注视才能让她了解、让她明白。她也久久地享受着这宁静的沉默,在我热烈的注视下渐渐绯红了双颊。我不知道在这种妙不可言的仙境中徜徉了多久,后来我终于被一阵猛烈的寒风拉回冷酷的现实中来。房门依旧开着,刺骨的寒风呼啸而入,我自始至终都没有关上房门,开始是为了自己,我担心她的到来会让自己乱上添乱罪上加罪,到后来我却是为了她。好几次我想不顾一切地将房门关上,然后紧紧地把她搂在怀里,但是我不敢,对一位近乎完美的女神,哪怕一丁点伤害也会让我抱憾终身生不如死。

    “终于要分别了,在我帮她把挎包背到肩上的一刹那,她奋不顾身地扑进我怀里,紧紧地紧紧地抱住了我。巨大的幸福立刻使我感到一阵晕眩,我本能地紧紧搂住她,我们头挨着头、脸贴着脸,雕像般站了好一会。我贪婪地闻着她芬芳的体香,沉醉在温馨甜蜜的爱的琼浆里,忘记了所有痛苦与不幸……她坚持不让我出门送行,还笑着说:‘又不是永别,我们很快会再见面的。’临走时,她斩钉截铁地对我说:‘为了我,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你不是最佩服陪同俄国十二月党人流放西伯利亚的妻子们吗?我也要做那样的女人,无论你受怎样的处分,我都会不离不弃,陪你到海角天涯!

    “想不到那一别竟成了我们的永诀!”说到这里,黄秉一眼眶通红,声音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为什么?是她退缩了吗?”高泊迫不及待地连声追问。

    “退缩的不是她,是我!”黄秉一好不容易才从悲痛中缓过气来,声音又恢复了往日的坚毅与沉稳,“我已经得到一个女人宝贵的真心了,此生夫复何求?有人把女人的初吻初夜视若珍宝,我更看重心灵深处的真爱,只有那种精神的瑰宝永远不会褪色变质,能与你一起慢慢变老,使你身处地狱也不感到孤寂孤单!我已经深陷泥沼了,何苦把她也拖进来呢?她离开后,判决很快下来了——下放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农场执行漫无止境的监外劳动改造。从那以后,我中断了与她的所有联系,我担心她会拼命寻找,强烈要求校领导在退回她的信时写上‘此人已失踪请勿再投’几个字。上次写‘此人已死’并未能阻止她寻找,这次我想改变一下策略。

    “从那以后你们再没见过吗?”

    “没有。”

    “你这么做对她对你都太残酷了!”高泊感叹道。

    “是现实太残酷了!我相信她能挺过去,因为她理解我这番苦心。唯一使我不后悔的是:我坚信即使到生命最后一刻,她也会像我一样怀着对初恋的美好回忆含笑九泉!”黄秉一说。
    高泊沉默了,黄秉一对真爱的坚定信念使他受到极大震动,如此凄美的爱情故事足以让他用一生的时间细细品味。

    过了一会,高泊突然想起上次见面时,他的同伴曾问他“你为什么不离开这鬼地方?”早在文革初期,黄秉一远在新疆的姐姐要他去乌鲁木齐教书,他当团长的姐夫已经联系好一所中学,只等黄秉一走马上任。结果他拒绝了,害得他姐姐难过了好几年。高泊记得黄秉一当时这样回答:“反正我已经是老运动员了,再经历几次打击也无妨,我倒想看看自己抗政治击打的能力究竟有多强,我像许多挑战生命极限的人一样,也想打破一项吉尼斯世界纪录!”高泊回想起这段对话,是因为他萌生了与之不同的想法,于是,他问黄秉一:

    “你不愿去新疆是不是也有她的原因?”

    “那倒不是,我怕她找到我,甚至断绝了所有同学的联系。”黄秉一回答。

    对黄秉一的回答高泊困惑了好多年,他认为他没有完全说真话,他认定除了上述原因以外,一定还有渴望与她见面的强烈冲动,只是他不愿承认罢了。这种困惑直到高泊读了弗洛伊德的书以后才欣然释怀:他并没有骗他,因为那种冲动是深藏在潜意识中的,黄秉一根本就意识不到!

    归来时已是凌晨,如果不是高泊再三坚持,黄秉一一定会在江边等着看日出。高泊不想为了浪漫让黄秉一付出高昂的代价,那时已经临近深秋,午夜过后江边颇有几分凉意。到家后高泊和黄秉一躺在床上抵足而眠——不,是抵足而坐,因为那张床实在太窄了,容不下两个成年人并排而卧,不过这也有好处,正好让他们伴着月色彻夜倾谈。
    对真理永久地存疑是我唯一的使命,
    ——因为所有的真理都是蹩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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