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照片
時至今曰，我仍然是非常喜歡黑白照片的。
在剛懂事之際，第一眼看見的照片是只有黑白兩色的，卻是讓人覺得是那樣的不可思議，以黑白分明的反差以及光綫的運用，基本上還原了人物，事物，山水的真實性，更加妙的是：簡潔的黑白可以給人們留下無限的想象力，來用予詮釋照片中所表達的景象以及照片人物背後的故事，遺憾的是，我們所處在的五光十色彩色世界，黑白照片是不能准确地還原出來。
在上世紀五、六十年代，絕大部分的家庭都不富裕，當時照相機可以説是奢侈品，一般家庭買不起也玩不起，因為買膠卷及冲曬也是花費不菲，那時候老一輩的廣泛共識就是：指責喜歡攝影的人是“敗家仔”，買影相膠卷和冲曬膠卷也被責備為“敗家行為”，如今年青一輩會覺得是莫名其妙！(因為所有的手機都有攝影功能 ) 我也只能解釋為這是歷史的笑話。
位于廟前直街的“華華”照相館，在東山一帶真是家喻戶曉，無人不知。東山居民人家幾年一次的全家福，成年人的單位工作証、居民証的單人相，學生們的單人相，畢業紀念合照，上山下鄉前夕的同學合照留念，出國移民的告別照，單位同仁的合照，幾乎都會在“華華”照相舖完成的。幾十年前拍幅全家福，是每個家庭的大事，先要親身去“華華”照相館預約好時間，開好單据，到時憑單据等候攝影留念。拍照之前，成年人一般都會認真地洗刷一新，男戶主剃好胡子，女戶主用“茶仔水”洗頭沐浴，梳好頭髮，從樟木籠拿出最好的，平時絕不捨得穿的，折曡整齊帶著“臭丸 （樟腦丸） ”氣味的衣服穿上，然後才鄭重其事率家人齊去“華華”拍張全家福，孩子們就更都會穿上最新最美的衣服去拍照了。
如果你是經常看以前拍的黑白照片，無論是全家福，或是單人照，都很容易發現相中人大多數是表情嚴肅，欠缺笑容的，這又是為何呢？記得以前的照相棚內，設置有各种大燈泡，從各個角度射向拍照人身體的各個部位，背後還有白色作反光用，以此力求拍攝背景燈光柔和，並且提高照片的清晰度，這些舊式燈泡不單止亮度高，而且帶有溫度，坐久了也不好受。攝影師一再強調要拍照人睜大眼晴，當你臉部的肌肉都集中在睜大眼晴（ 因燈光強烈容易眯上眼皮 ）時，笑容也自然消失了，那時還未時興叫“茄子”，攝影師只是朝你喊到“一，二，三，笑！”。所以很多時，因眼晴睜得太大，不單沒有表情而且還顯得“憤怒”了，需要去重拍照片。父親有一老友，養育了6個孩子，杯水車薪，好不容易一家人去拍張全家福，攝影師花了很長時間調整各人的身體位置及面部表情，剛要拍照時，男戶主可能忽然想起明天有小孩要交“書簿費”，額頭馬上呈現出了个“王”字，攝影師只好又重新教其放松表情…。“四清”期間 （ 約64～66年之間 ），父母親領著我們幾兄弟去“華華”拍全家福照，各人已調整到可拍照的程度了，父親霎時想起又有幾件事要向組織“交待清楚”，臉上瞬間暗淡下來，變得憂心仲仲，攝影師再次“教路”…，反覆幾次，終于拍好全家福了，照片中除了母親有一絲微笑外，各人均表情肅穆，這幅“全家福照”實在是極具時代風格。
“華華”照相館入口兩邊都設有玻璃大櫥窗，一邊擺放攝影器材及大型的戶外集體合照，而另一邊則多用于擺放單人攝影藝術照，單人藝術照多選用長相美麗的婦人照片，以及青春亮麗、笑容燦爛的少女照片，那時候還沒有彩色照片，“華華”常用人手給照片中的女性塗上各種色彩，雖然不能准确還原本來的顔色，但塗色彩後的片中人是更加漂亮奪目，也就常吸引路人駐足觀看，舊日東山一帶美女如雲，而“華華”又是附近唯一的照相館，能放上櫥窗展示的東山靚女多如牛毛，事實上，“華華”櫥窗的靚女照又更使照相館名聞遐爾，生意興隆。記得多年前曾擺放過一位老頭的單人面部大照，照片中的老人長著長長的，稀疏的胡子，裂嘴大笑，露出崩缺門牙的笑容，臉上長滿了像水溝似的皺紋，眼光及面部顯得慈祥可親。這幅黑白照片令我至今仍記憶猶新。
1965年在廣州舉行了中南五省的文藝大滙演，（ 中南五省分別是廣東、廣西、湖南、湖北和河南省，以前還有中南局，在農林下路設辦公處 ） 當時廣東出演的現代粵劇《山鄉風云錄》、湖南花鼓戯《補鍋》《打銅鑼》、河南豫劇《朝陽溝》…等等，均廣受關注。廣州的廣播電台經常播放劇中的折子戯唱段。這些劇目均在各自地方古老戯劇中注入新的內容，新的唱法，新的歌詞，也有舞台佈置，舞台動作，曲調配搭進行新的嘗試，當時确給人耳目一新的感覺，新聞報刋也紛紛登載戯評家的各類文章，對這些新的嘗試分別給予鼓勵和批評。“華華”照相館當然也不甘落後，在其櫥窗中展示大量的各劇目舞台照，當然仍是黑白照片，但是每一幅都異常清晰，連一些演員的畫的眼眉毛都看得清清楚楚。後來成了中國唱抒情高音的泰斗李谷一，當年就是唱湖南花鼓戯《補鍋》而一舉成名的。
如今黑白照片已不是像以前那樣大行其道了，仍然玩黑白照片的人多是進行藝術加工。事實上，如果拍攝烏雲密怖，暴風來臨的黑白照片，效果會更為震撼。而我本人總是從黑白照片中回憶著逝去的年華，消失了的場景，遠去的親人故友留下的悲歡離合。當記憶模糊時，黑白照片總能幇我想起些什麼，忘記了些什麼，我總覺得還是應該牢記歷史教訓，因為很多時候，歷史是一種輪迴。
你或許覺得我講得有些灰暗了，但不要忘記，我的題目就是《黑白照片》！
Ping Leung 2020-6-6
平如寫于加拿大多倫多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