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0一三年，我妈病危。我回国两个月，陪她住医院，跟她侃大山，走前我把妈妈送进了敬老院。听到她对我说，小心儿，你走吧，这里比天堂还好。我跟她有个约定，三年后，我回来看你。后来因为我差点走在了妈妈的前头而没能守约，直到今年五月才成行。
机票定的是五月八号，四月六号就给我姐通报了，而母亲却在四月十九日在平静里驾鹤西去了。我姐不敢通知我，通知我媳妇。媳妇爱我就做我的主。她在奥地利发微信告诉我姐不让我姐通知我，怕我昏头，怕我心梗，以至于到了四月二十几，老婆才找我谈话，我才知道妈没了。我再也不是宝了，真真正正地成了在美国的中国式闲云野鹤孤魂野鬼。问世间爱为何物？有比母爱更深更大更无私的爱吗？问世间痛为何物？有比自己的母亲去天国，可以和他一生最爱的儿子见上一面，让我和生我养我一如既往地支持我的妈妈握着我的手带着微笑告别人世而没有。世上有比这痛穿心底的痛还要痛的痛吗？
妈不在了，我坚持要回去看她，只想在公墓妈妈的遗像前，认认真真地给她磕个头。母亲在，本该不远游。然而三十年前没办法，我个搞激光的，不如卖鸡蛋的，心不干。只好“八千里路云和月“，再后来，我们的厉害国，人民政府人民军队跟人民玩坦克。我气不打一处来只好留在了美国。人生真是难得一留，留了就回不去了，因为人生说穿就几十年。二三十年的生命和才华，就耗在了美国。
我早就是曾经沧海在水里混的人了，但仍然坚守我对人生的很多执着。只因为这世上还有两个人真心爱我，我才坚持在人间勇敢。“世上只有妈妈好”，人间惟独老婆亲。从我出生，我就是我妈的最爱。好吃的，给我吃；爸打我，妈护我。在我成长的每一步里，都浸满着母亲的爱。对母爱的回报，就是我少年以后的聪明和才华，给过妈妈很多由衷的微笑。世上只有母与子子爱，才是真正的无私给与和倾真情回报。另一种爱，是彼此托付人生的爱。一个人在世上，太孤单了。自从我恋爱，太太就一直跟我好，不管别人怎麼说我。从恋爱到结婚，从中国到美国，风风雨雨快四十年了。不知道为了什么也不管“人间正道是变化“？年轻时不计较“岂在朝朝暮暮”？还没老就死去活来回家来。
几十年前谈恋爱。人是螺丝钉，全凭党乱拧。自己扛自己的脑袋听党话，脑袋只管吃饭。后来到了美国，脑袋可以想事了，三十岁不会说话，还得挣钱。以前在中国，我算会说话的，但是在厉害党的管制下，会说话是缺点。只有长得苦大愁深歪瓜裂枣才能混得好点。老实说，人得是会游泳的昆虫。两栖人。
生命诚可贵，人活就一次。有吃有喝有自由有尊严最紧要。终于活到快老，爱吃什么就吃什么，爱想什麼就想什么，爱说什么就说什么，就算不爱活还有人爱你，是人生的最好？两年前，我有过离上帝最近的时刻，觉得都拉住了无所不知的上帝的手，仿佛都感觉到老上的温度。结果没来紧。又回到人间，才发现，活着真好。二次开完胸，大夫把我的漏心（whatvalve）是缝了两针还是怎麼了？两天后我又开始做好吃。还把人生快乐重新定义：吃香喝辣，伤心悦目。生得伟大，吃得认真，玩得高兴，不想死得光荣不光荣。
我妈出生在“霹雳一声震天响（当年压根没人听说）后的两年后。人生活了九十五年。多少月多少天多少小时多少分。她老人家的一生活路，走得极为艰辛。少年时代，打抗战。日本投降，我妈结婚。原以为，打完抗战过太平日子，耄蒋不和接着打，一山不容俩虎。中国人玩完跟倭寇打接着完玩自残。国民党共产党，党是人群，都是中国人，就因为党老大尿不到一个壶里，就各抄各的家伙，各指挥各的人，腥风血雨，尸骨成山。耄厉害，“中国人民站起来了”（后边不说）站起干嘛？雄赳赳，气昂昂，去帮金日成，为鸟蛋用中华好血肉之躯跟美帝乱七八糟联合钢铁长城又打三年，差不多中国人死七个，美国人死一个，人家都不跟咱打了。打前是三八线，打完还是三八线。中国赢了。万众欢呼共产党，人民热爱耄主席。“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中国的领袖是大领袖，中共产党是”伟光正“。”中国人死都不怕，就想当个烈士。中国人民才是真老虎。还没完，运动领袖领导人民超英赶美跑步前进。耄没当领袖时，“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跑”打败国民党。真正的当了“运动领袖”后，“涛声依旧”，运动一个接一个。阶级斗争，不做文章，不请客吃饭，坚持在无产阶级专政的条件下一个阶级砍另一个阶级的吃饭家伙。一直搞到好得不得了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才算把中华人民共和国主席光身子玩死。后来又把自己玩完。“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吃饭家伙。又赢了。死后不进黄土不成灰。永远穿中山装裹稻草高兴不高兴还出来接客。再后来，耗子引路，猫逮耗子，人人争当能逮着耗子的猫。“摸石头过河”，什么河？浏阳河？四十年了，河过了没有？谁知道？弯弯浏阳河，水往哪流流？流到梦里不回头。
中国人生被强人时代挟裹。我妈九十五年的人生活路，八成走得非常艰难。当然不止我妈，更有亿万中国人。
我妈人生最后的愿望没能实现。她特别想活到跟斯大林同年生，跟耄泽东同年死的她外婆的岁数。就差了一年半。真是太遗憾！人生多少愿？多少能实现？滔滔的江水奔流不息只向前；永恒的时间每天照旧扑面而来。母亲安息吧。我会来把你的骨灰带回到你和父亲生命江，嘉陵江里头去，让你和我爸，永远“同饮一江水”。（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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