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洞庭湖是这样子的:湘西北的澧水汇成七里湖,蜿蜒向南与湘西南的沅水汇成日平湖,这是西洞庭;继续东流,与资水共同汇成眼前的南洞庭;流至岳阳,湘江汇入,形成了最壮观的东洞庭。四水汇合浩浩汤汤注入长江。
小满。沅江南洞庭。到安澜阁时,正好上午十点。
安澜阁,名字蕴含着沅江人民祈望风调雨顺的心愿。拾级而下,途中一铁牛,铁牛定水,和安澜阁高低呼应。码头港湾里,大大小小数十只游艇安安静静地泊着。
我们坐的游艇,在湖面激起子弹头似的浪花。湖面浩浩淼淼,水色浑黄,共长天一色。大大小小的湖洲,从淡青过渡到葱绿,休渔期间,打鱼作业的大船杳无影踪,湖洲旁偶尔可见一两只乌篷船,似乎有歌谣在耳边响起:芦苇高,芦苇长,芦花似雪雪茫茫。芦苇最知风儿暴,芦苇最知雨儿狂。
来洞庭,少不了看芦苇。芦苇在汉字里的称呼有多个:篾、葭、蒹、莩、荻等等,《诗经》里的“秦风”,芦苇就以“蒹葭”之名被人深情吟唱: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
重章叠唱,一遍一遍,吟诵了两千余年。此时,芦苇正“萋萋”,是否有“伊人”在水之湄?
游艇慢了下来,停在一个小洲边。上岸,一座石砖房子孤零零立在前头。主人不在,房门紧闭。一小块菜地,黄瓜打着黄色的小花,袅娜地牵着蔓儿。菜地前一个高高的风车。北面不远处是一个七层楼的塔——凌云塔,始建于1793年冬,竣工于1797年春,塔基下打有松桩,填有煤炭,整个宝塔用花岗岩砌成。两边的门联为:“文星磊落昭银汉,笔阵嵯峨焕彩霞”。
本想登塔一览湖光水色,铁将军把门,奈何?所幸,荡漾的芦苇足可慰藉人心。
芦苇正是长势最旺的时候,足足有一人多高,铺天盖地,汪洋恣肆,风来,露出蟹色的叶茎,风过,又是青绿满眼。人在高塔下,芦苇荡中,显得那么渺小和微不足道。帕斯卡尔的句子猛然跳入脑海:“人是一株会思想的芦苇。”这样一想,惆怅皆散,毕竟,与芦苇,有了同出一源的绵绵情意。
重新上船前行,岛上除了一望无垠的芦苇就是一棵棵的速生杨,据说速生杨对湖区生态有一定影响,因此限制其种植了。一种植物要长久生存壮大,也得不逾矩才是。
游艇在莲花坳渔村停留了半小时。村子就是个围垸,渔民们靠水吃水,驾着乌篷船或小划船打鱼,风里来雨里去。不过,现在专业的渔民很少了,他们大都得到了安置,打鱼只是他们的业余爱好。村子不大,才十多户吧,荷塘里,小荷才露尖尖角,铜钱般大的荷叶漂浮水面。一两个老人坐在木椅上,阳光的金丝引线映照着他们沟沟壑壑的脸。鸟类的交响乐开始了,珠颈斑鸠声若洪钟的鸣唱远远传来,柳莺和棕头鸦雀的声音若有若无,需要细听才能辨别,乌鸫过一会儿哼一首小曲……
湖边的一个低洼处,一棵老桑树挂满果子,忽然记起“小满节气,结茧缫丝”的俗语。桑葚果熟透了,红得发紫带黑,树下自然掉落了好多。桑葚毛毛虫样,摘一颗尝一尝,清甜可口。边摘边吃,手上,唇边,都是紫红的汁水。
撂刀口,曾是宋朝杨幺活动的中心区域。杨幺与宋军水战落难后,洞庭人民将他的每一处活动地点都依情命名,总共有80余处。这一带主要有撂刀口、更鼓台、炮台、水师八卦阵、血湖场、天鹅凼、半边甲、金盆桥、杨幺庙遗址、杨幺墓遗址等。渔民的住宅一栋挨着一栋,一字儿排过去。家家都晒着鱼干,户户门前都少不了晒簟、渔网、鱼箱等器具。撂刀口渔村比莲花坳要气派,房子出现了两层的楼房,还有两家渔家乐。各家柴房堆满了墩块的劈柴。孩子们满地追着肥壮的鸡鸭,孩子笑,鸡鸭跑。村子里炊烟袅袅,是难得一见的景致。湖湾里,小划船像一片叶子飘在湖面,湖水绿油油的,缆绳就闲闲系在岸边垂柳下。
芦苇高,芦苇长,隔山隔水遥相望。芦苇这边是故乡,芦苇那边是汪洋。 舒缓而深郁的歌调从《诗经》里一路飘飏,织成了密密匝匝的芦苇荡。
归航了。不知啥时候下雨了,雨点打在了湖面上,迷迷蒙蒙一片。“小满大满,江河水满”,大自然本非传奇,它只是按照自然的规律时序接替。靠岸的时候,雨止日出。旷阔的,安静的,经由风雨阳光细细抚摩过的世界里。“草在结它的种子,风在摇它的叶子,我们站着,不说话,就十分美好。”顾城对自然、对生命的理解如芦苇般郁郁苍苍,让我刹那间热泪盈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