謀 (送給 劉陵)
被孤立在斗室中的劉陵可以做什麼? 認命? 拚命? 抑是以智謀贏得在這形勢下最好的結局?
(一)
出事了! 出大事了!
在長安淮南王府所在地的曲巷太靜了. 行人比平日已經不多見的時候更稀少, 簡近乎了無人煙. 而即使看到有人路過, 也不難發現是同一批人不斷在兜圈子. 我是在王府中寢室的窗後窺看到的.
我知道這代表什麼.
他知道了. 他, 劉徹, 當今的大漢天子. 我不再為找尋他知道的原因而費神. 朝廷自然有他們的密探, 正如我父淮南王有他的細作一樣. 我知道. 我是他的女兒, 同時亦當起了他的密探這角色. 我的任務就是要監視朝廷的動向. 正如朝廷盯緊手握重兵及地方大權的各郡國王爺們. 當然, 一個郡國的武力看來不足與中央對抗: 每個郡國軍隊的人數都有嚴格限定. 但素質可補償數量上的不足. 淮南軍都是千中選一的精兵, 是為了有一天可以攻取長安而集訓的. 我知道. 因為我亦有負責這些人的選練.
一年多前, 父王派我到了長安, 表面上是和皇帝搞好君臣關係. 說到頭, 我和當今是血濃於水的堂兄妹. 父王和劉徹分別是源自高祖的叔姪輩. 劉徹成為天子只能說是因緣際會而非從一開始就雷打不動的事實. 曾經有一段日子, 他地位岌岌可危. 太皇太后到現在都不喜歡他, 而她的竇氏家族手握軍權, 勢傾朝野. 父王當年站到劉徹那一邊擁護他登基是因為覺得立他一個黃毛小子比擁護另一個野心勃勃的梁王容易把玩於掌上. 現在, 我和父親都應知道那是大錯特錯了. 黃毛小子已長成會吃人之虎, 更不要說玩於掌上了.
我曾向父王提出了警示. 可是他置若罔聞. 淮南王劉安學問才智有如鶴立雞群, 而且他精通黃老之治術與用兵之法, 在他眼中區區一個劉徹難成大器. 他決心奪位, 一來是為了個人野心, 二則是一雪父親劉長被貶淮南後在絕望中自盡的屈辱.
父王雖有兩個兒子. 我雖身為他的獨女, 卻一直被把視作掌上明珠. 如我生為男兒, 今天當立身於父王左右為他謀策, 也許有一天會為他披甲上陣直取帝都.. 但以我女兒之身, 能助他一臂之力者唯有是我的傾國之色, 我的靈黠善辯以拉攏其他具實力的人加盟的能力..
要奪得天下, 單靠淮南一國的二萬精兵是難以成事的. 我們需要有盟友裡應外合. 首戰不在疆場, 而在長安及各郡國的王府, 在軍中武將的虎帳, 甚至在以酷刑令人聞名喪膽又傳說持正不阿的廷尉張湯的衙門裡. 我在他們的床上屢戰屢勝. 花容, 玉體再加上我三寸不爛之舌使他們都成為我裙下之臣. 一旦舉事, 這些人將是我父王致勝之資. 當我在床笫之間蜿轉嬌吟的時候, 他們都覺得自己是偉大的征服者, 只有我才明白他們在那一刻已成了跌入我所設的陷阱中的獵物.
但顯然不是所有人都沖昏了頭腦. 對啊. 我也和他有雲雨之歡. 那時, 他還不是皇上. 美色當前, 近親相交的禁忌昊早被他拋諸腦後.
他是看透了, 而且將計就計. 我再不是獵人而是困獸. 正如棋盤上黑白子相爭一樣, 一子錯滿盤落索. 而我知大事休矣. 他已看穿了父王恭順的假面而佈署停當. 這使我全身悚然..
在皇位之前, 我的花容月貌不值一提. 謀逆是十罪不赦大罪, 主犯難逃一死. 當我想到自己會被縛上刑架接受三千六百刀的魚鱗剮時我只覺毛髮倒立.
父王也難逃毒手, 除非…
(二)
「雷被!」 我知道他是站在門外.
他是父王手下有名的淮南八杰之首, 亦是郡國中排名首位的劍客. 而我也知道他就一直暗戀我這郡主. 我對他卻是拒人千里. 最少, 直到這一刻是如此. 他是那種看到想要的獵物就契而不捨的人. 只要我模稜兩可虛與委蛇他就會死心塌地為我所用.
他進來了.
「郡主有何吩咐?」
我的心向下一沉. 從他的眼神中我已知曉他對當下情況了如指掌. 不! 他不但知道, 而且已背叛了淮南! 可能這是他為求脫身. 可能是他因妒成狂不顧一切.
我對我自己說: 「我絕不可自亂陣腳. 在長安的軍隊未進入淮南前我必須向父王發出警號. 父王可能決定孤注一擲提早舉兵. 但以父王的聰慧, 他當知這是以卵擊石. 我軍戰備未完成, 而盟友一旦看到形勢不妙, 就會轉而作壁上觀. 希望以淮南一隅之力成此大功乃是緣木求魚. 」
如果父王不拒戰, 最少他可以以自戕免去刑場受戮之辱…
一想到他要受那三千六百刀, 我就不由渾身打震.
「我的侍女都去了哪裡?」 我問.
他聳聳了雙肩. 很明顯 他連裝成一無所知也不屑了.
我倒抽了一口氣.
「那些奴才!」 我作作嬌嗔. 「她們一定忘了餵鴿子.」
「哦, 鴿子, 」雷被道: 「郡主以為還有機會飛鴿傳書與王爺?」
我踉蹌後退再瞪著他.
「你為何背叛我?」
他一臉怒容.
「我背叛? 那你又如何? 郡主可曾記起答應我的一切?」
「我當然不會忘了 可是…」
「住口! 你以為每當我聽到你和那些人嬌聲淫語時我會如何? 我愛你多年, 那甚至願意為你去受三千六百刀而死的我不斷被你的冷漠凌遲! 我可以為你九死不悔, 但你可曾把我放在心裡!」
「雷被 原諒我. 我對你不公平. 可是, 求求你. 就讓我放出一只飛鴿給我父王. 他待你如親子. 難道你願意見到他身受魚鱗剮之刑?」
他狂笑.
「現在你求我了! 太遲了! 我要得到我想得到的, 更要令你抱憾終身! 人來!」
他的兩個部下出現在他背後. 「去把她所有的鴿子全殺掉!」
「不! 」 我急得哭起來.
但他們已領命離去.
我知道接著會有什麼事發生.
他的眼睛已慾火燃點起來.
他向我靠近, 直至他噴出的熱氣沖向我的臉上.
「不要! 求求你! 」我央求.
他鄙夷的望了我一眼. 「郡主, 不要惺惺作態了. 你在多少男人面前不是也脫得一絲不掛嗎? 又有什麼會令你難為情的?」
「不…」
但他根本聽不入耳. 他以強壯有力的雙手把我的宮袍撕成碎布.
我以雙手掩胸, 但這只更令他慾焰高張. 他抓著我的雙腕把它們按在牆上, 然後用唇靠了卜來. 我掙扎中拚命的想拔下髮上可以用來傷他的金釵.
「不要幹蠢事! 」他警告. 「否則, 我會在你死前毀了你的臉!」
那是我心底最害怕的事. 即使難逃一死, 我也不希望被毀去花容.
他把金釵拔出拋到一角落去. 我的七尺青絲飛瀉而下.
「婊子!」他罵道.
他把我拖向牙床, 把我推倒於其上才把自己身上衣甲盡行卸去.
「雷被, 雷被…」我輕喚他的姓名.
起初, 他疑心我使詐. 但在確定我無此能力後, 他就壓了上來.
「啊…!」
他狠狠的衝刺. 這不是交歡, 是復仇!
「謝謝你, 雷被…」
他眼中再起了疑竇. 他罵我是淫娃, 但也不至如此…
「你想說什麼?」
「謝謝你讓我向父王發出了警示.」
他狂笑了. 「郡主, 所有的鴿子都已被殺得一乾二淨了. 你想發出警示, 是癡人說夢.」
我微微一笑.
「警示已發出. 而且你是共犯.」
「你胡說!」 他的臉黑了起來.
「午時已過, 而今天是個艷陽天, 對嗎?」
「沒錯. 那又怎樣?」 他已完全停了下來.
「雷被, 那些鴿子是我親自安排的. 有兩個籠子分別養了黑白兩色的名種鴿子. 我可以放出白色的讓牠們飛回千里外的淮南. 但黑色的卻是在長安孵出. 牠們不會認得回我父王王府的路徑.」
「我不明白,」
「是我想出來的. 在每一個艷陽天, 那些黑色的鴿子都會在午時放出來讓牠們自由飛翔. 牠們土生土長倦了自然回到籠裡去. 如果如此, 即代表一切安好. 但如果牠們沒有出現, 我安插在這一帶民居的人就馬上會知道出了大事 日走千里的駿馬就會立即出發前赴淮南示警. 雷被, 有時, 沒有訊號本身就是一種訊號.」
「你這賤人!」 我扇了我一掌.
你的眼瞇成一線. 他說: 「但你其實不必要我去殺那些鴿子. 如你什麼也不說, 那些鴿子也不會有人放出. 你的侍女早已被捕…」
「正因如此. 她們在張湯的酷刑下可能會和盤托出. 那時, 他就會命手下把黑鴿子放飛來誤導父王. 只有死鴿子才不會飛. 而你卻為我做得太好了.」
他的臉已漆黑如炭. 「如果下雨天又如何?」
「我當然另有安排, 但這在現在已毫無意義了.」
「我會令你在張湯手下求生不得, 求死不能!」
「恐怕難如你願. 因為如果我落到他手中, 我就會供出一切, 包括你如何為我殺了那些鴿子. 你認為張湯會如何? 」 在我感到他渾身打震時我不禁內心愉快起來. 「只有死人才不會說話. 你唯一生路是說我反抗於是把我殺了再將人頭交給皇帝. 動手吧. 為了我, 為了你. 」.
他靜下來了.
「殺我吧, 雷被. 如果你愛我, 現在就殺了我. 不要讓我落在那惡魔張湯手裡. 向我討回公道吧. 殺我, 行行好…殺我…就因為你愛我…」
我聽到他把長劍抽出的聲響, 感到冷冷的劍刃壓在我的咽喉上.
「謝謝你…」我低喚. 然後, 寒刃切入我的頸部…
(完)
後記:
淮南王劉安接報後服毒自戕, 其族被夷滅. 正如劉陵預料一樣, 曾誓盟的人都只求自保其身, 無一人伸出援手. 他們都知道若不如此, 就只有自招滅亡, 而一度顫倒眾生的名花早已是荒塚中的艷骨…
劉徹以首告之功赦了雷被, 可是最後他仍裁在張湯手裡, 不得善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