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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蛙声的道路

                                   蛙声的道路

        村里的年轻人都把离开家乡当作有出息。我没出息,转了一圈又回来了,回到我原先的学校教书。这是我熟悉的校园,像我熟悉我身体的每一个部位。三年的时间,能把石头变成金子吗?系着红领带,操着普通话,像一只城市飞来的鸽子,我停在许多仰望的目光里。
        我生活得很快活,活像一只活蹦乱跳的青蛙。是青蛙。三年前,我是一只小小的蝌蚪,曳尾于这里,三年是一条河流,我丢掉了尾巴。老去的只是时间。每一块石头都在原来的地方。我栽的月季还在,校园东北角那个树墩还在,它被书声打磨得光滑平整,那种形状叫圆满。池塘还在。我的班主任走了。他突然病倒了,在县里选拔民办教师考试前几天。他在全乡的预选成绩是第二名。那一年,有7名民师考上了我毕业的师范学校,很有“蛙声十里出山泉”的意蕴。
        校园的天空是高远的。它所呈现出来的生活的宁静与舒缓,使我沉溺上了它的黄昏。校园空荡荡的,在我走过之后更加空旷。黄昏是一杯越泡越浓的茶,我小口呷着它馥郁的芳香。蛙声响了,像一张经纬细密的网,覆盖了炊烟的吆喝还有晚归的牛哞。在这样的黄昏坐着,蛙声叫醒了我的耳朵。我透彻了。蛙声还是湿漉漉的,柔软而有韧性。少年的语境还在。我不过是讲台下面走到了讲台上。双手分开蛙鸣这茂盛的青草,我看到的是过去的沙砾和尘土。
        乡村的土地,不是想象中的坦荡如砥。刚搬进新校的时候,我们的课桌是杌子,坐在小凳子上偶尔看看窗外,是一些些高低错落的土丘,像冬日一觉醒来门外的积雪。我们合上课本,开始一锨锨一筐筐一车车地运土,可怎么也添不平西面的土坑,索性把它的四围修砌平整,建成池塘。水,是现成的,头上有老天关照,身边是机井的注视。种上荷花,有了内容,名字就是荷花塘了,放上几尾小鱼,水面便摇曳多姿了。许多年以后的一个深夜,我在网上和一个女诗人闲聊,她说她的连衣裙沾上了一些污渍,怎么洗也洗不去,裙子很合身丢也丢不下,像一些凄美的旧事。我说很好办啊你就在污渍处绣上一朵腊梅花一朵灼灼盛开的腊梅花。你是干什么的?我说了我是教师啊这么快就忘了。我怀疑你是时装设计师。你说我是我就是吧我是设计师太阳是上衣月光是下衣我和我的学生穿的都是光彩熠熠的名牌。对了,腰带呢?对面的表情一定很狡黠。随便裁下一段钟声或者蛙鸣。我想起来了。
        在校园的黄昏坐着,谁都会耳聪目明的。当夜晚带走了所有的道路,青蛙依然不知疲倦地歌着。所有的蛙声为我而起。我有这样的习惯,当听到同事在办公室里哼着小曲,自己也忍不住嗓子发痒,正如听了一堂很成功的观摩课,自己会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有一个夜晚我失眠了。我闭着眼,把每一根头发都竖成了耳朵,正与蛙声的高潮部分相遇。我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像收音机的天线,固执地指向池塘那边。蛙声是一群欢快轻灵的雀鸟,即使栖落在细细的电线上,也是一些跳跃的音符。群蛙齐鸣,音节繁复,它的节奏不好把握,就像学生们的自由朗读,你接收的只能是一片琅琅书声了。每一声蛙鸣,都是一块吸足了水分的棉花,绵软湿润,韧性十足,落在草尖上,该是沁凉的露珠吧。露凝千草的清晨,一定是晶莹剔透空灵的吧。
        在家乡的校园,我是唯一写诗的青年教师。我随便截取一段蛙声,就可以装进信封,寄到千里之外的都市发表。编辑来信说这是自然之声是纯粹之声。父亲说我是在学青蛙叫。学青蛙叫有什么不好,随便一吼,田野村庄小河都可以发表。背着书包的童年扛着犁耙的壮年坐在村头的老年都可以听到。诗成了我表达心灵的一种形式。诗让我保持着和外面世界的联系。常常在黄昏,我轻轻抚摩着信封左上方学校的地址,然后一眼就看到了池塘下面的青蛙,一蹦一跳的青蛙。打开报纸,一只大翅膀的鸟便降临了我的校园。黄昏是白昼与黑夜的衔接。我一直觉得黄昏是我写作的最佳时刻。在这黑与白的缝隙里,领略着生活的诗意和听觉的盛宴。我的黄昏从蛙声开始,好比早晨从鸡鸣开始上课从钟声开始。
        蛙声响了。我习惯性地推开办公室的门窗。我的动作是一种仪式。一群精灵悄无声息地在光洁的桌面上游动。不是风声也不是树影,它们是一群灵巧鲜活的小蝌蚪。我听到了来自我内心深处的声音。

                                     声音

        几间青砖瓦房,卧在一个小山谷里,四围是一些十年的树木。书声响起的时候,像极了一句古诗:上有黄鹂深树鸣。
       “吱呀”一声,教室的门响了,是我的老师。我们最爱听她朗读课文了:“春天,果树开花了。梨花开了,苹果花也开了。我们村成了花园。”她的声音轻柔芳香温润,所有的小树都竖起了耳朵,校门外池塘的蛙鼓响了。
        校园不大,四方围墙衔着一角蓝蓝的天。中间自然是一条甬路,东面是操场,西边是花坛。老师从家里搬来了月季,连花盆一起埋在了土里。老师说,等它长大了,会变成一花坛月季的。怎么变呢?剪下它的枝条,插了,活了,就是一棵新的月季。说是操场,其实是一块小小的空地。女生踢毽子,我们男生大多玩一种“跳跳长长”的游戏:原地起跳,一蹦三尺高。有点危险。后来,我们进行了发明创造,两个人手搭手有节奏地低空起跳,一伙人排了队,手搭在前面同学的肩膀上,一起轻快地跳动,样子很像现在流行的健美操或者集体舞。西边的月季,也在微风中舞蹈了,叶子在阳光下跳跃成了一群光明的鸟。——多么明亮的时光。
        上体育课了,老师领着我们去爬山路。有些吃力了,老师便让我们坐在石头上听她讲故事。故事的结尾往往是“咱们回教室上课吧”。她说的是教室。我们都把整个大山当成了校园。
        有一天,她的声音有点沙哑了,就像画家笔下的枯笔。听大人们说,村长去学校看危房的时候,看上了我们的老师,要挟她做村长的儿媳妇,只要一答应,就要她到城里就工,不然,就不发她的工资。那一段时间,我们常常盯着她的背影,出神。她的两条小辫,左右摆动着,会像燕子一样飞走吗?迟到的学生来得也早了,捣乱的孩子比谁都听话了,我们把校园打扫得像天空一样透彻。老师最终选择了我们。只是,许多不为人知的艰难,如纷乱的头发,被她编织成了麻花的辫子。
        那年夏天,风一吹,教室的窗户哐当哐当直响。下雨了,蜿蜒的山路成了一条水蛇,唇齿间浸淫的剧毒,一下子击倒了一些稚嫩的身体。我的老师,依旧甩着她灵巧的辫子,拿薄膜,买铁钉,拎锤子,密密地钉牢了窗户。没有三斗粮,也当孩子王。
        山里的日子就是这样。一场雨淋了,校园的池塘满了,接着就是蛙声齐鸣了——
        “秋天,果子熟了。梨熟了,苹果也熟了。我们村成了果园”。
    世上有些东西永远需要仰望,譬如长天,譬如高山,譬如你的容颜;世上有些东西永远需要倾听,譬如流水,譬如蛙鸣,譬如你的真诚。(1)http://blog.sina.com.cn/m/xuegang(2)http://xuegang.blogm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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