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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大地上行走

                                 超然台上
       
        隔千里兮共明月。  
        隔超然台不足百里,隔宋王朝不过千年。秋月和诗词是我的向导。选择一生平平仄仄地行走,没有比这更轻松也更沉重的事情。  
        仍是北宋的月光吧,漂洗去白日的最后一声喧嚣,将一座城市半明半晦地写意出来。“城上高台真个是超然。莫使匆匆云雨散,今夜里,月婵娟”,古远的词句从历史深处飘来,越过城市的楼群,袭上心头,如水般的清澈,似银样的锃亮。眼前即刻闪现出古密州(今天的诸城)的模样。熙宁九年(1076年)暮春,苏轼就是君临这里远望城中春景的。  
        贬离京都,出知密州,“朝为青云士,暮作白首囚”(韩愈诗),官位可以一低再低,但生命必须永驻高处。命名“超然”是苏辙的创意,一母同胞,血脉相连,心志自然相通。仰观月有阴晴圆缺,俯察人有悲欢离合,落拓的诗人,超然的高台,游目骋怀,俯仰一世,文章憎命达,这或许又是艺术的幸会了。超然台,栉风沐雨着,竟屹立成中国文坛的一座高峰。  
        城墙还是城墙,沧桑还是沧桑,厚重还是厚重,梯形的台面还坚持着向上的走势。站在“慕贤亭”的横匾前,我停留了足够做一个梦的时间。我阅读的手指如呼吸轻轻拂过一株小草的叶脉,色泽洁净得好象自己的手不干净。苏子已经回到了后堂。一手捧书,一手扶膝,神态还是那么文雅,风度还是那么超然。“超然”,——这太像一位高人的雅号。“现在,我们所能看见的树太多,而天空太少,读今人的诗我经常有这样的悲哀。”信步台上,忽然想起诗人洪烛的一句话,我觉得我不虚此行了。在城市里,怎么看月亮,都像贫血少女的脸靥,是一种淡淡的黄。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就中国古典诗学而言,源远流长、丰满充沛的意境也该是月吧。“风花雪月”,读起来有时更像是“起承转合”。苏子被一阵风吹到一个叫做“密州”的异乡,就是在月下找到了自己的影子,“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由此,我们可以窥见他穷其一生始终不改的创作态度:超越困厄,获得一种月光般的平和与冲淡。月,明澈,超然,达观,这几个语词在超然台的夜色中格外明亮。抬头远望,婆娑月影撒成万家灯火,宛如朵朵金菊,层层馨香包裹着古老的密州。  
        苏子是离不开明月的作家之一。密州任职期间,苏子或登台赏景或举杯邀月,即使会挽雕弓也须如满月。一个把超然台作为地平线的人,我们很容易想象他的创作高度。苏子在密州谱写了许多锦绣华章,《水调歌头》“逸怀浩气,超乎尘垢之外”(胡寅《酒边词序》),最为脍炙人口。

                            刺枣树前
       
        如今的名胜古迹,举目所见,要么是迎客松托举厚重岁月,要么是霓虹灯炫耀现代风情。能把刺枣树作为景点,并且别有寓意地栽培着,这地方恐怕只有韩愈墓了吧。  
        刺枣树干细枝弱,叶疏花迟,似乎只有“恶溪村”或者“瘴江边”才是它的安身之地。我不住地提醒自己,这是河南孟县,不是天之涯潮之州。  
        刺枣之妙,尤在于长刺。刺者,骨气也。韩愈如果是一株摆首弄姿、哗众取宠的杨树或者柳树,长安之大,水肥土美,他总会站成皇宫大殿的一根“栋梁”。然而,他说“名为宫市,而实夺之”,他还说,佛骨是“枯朽之骨,凶秽之余”,矛头犀利,直刺九五之尊。敢于拿自己的头颅跟佛骨硬碰硬地进行一番较量,他只有“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潮州路八千”了。那时的潮州,大概也只有瘴雾缭绕、雷电汹汹吧,是中原人想象中的“蛮境”。  
        时令既然是仲秋,绿叶丛中探出一粒粒红红的枣子,我分明看见一片片浓缩的丹霞云霓。“不有韩夫子,人心尚草莱”,这是歌咏韩愈治潮有为的两句诗,我情愿把诗中的“草莱”读成“不毛之地”。  
        刺枣树,种在韩愈墓前,最合适不过。  
        我,不远千里,从遥远的山之东雀鸟般飞到这河之南,就为了在刺枣树的枝桠上唱一曲千篇一律的颂歌吗?还是在用脚步踏响“为嫌诗少幽燕气,故向冰天跃马行”的诗句?  
        刺枣树,在故乡的山间几乎到处可见,如同“不平则鸣”、“异曲同工”等成语常常萦绕于耳畔。枣子个小肉薄核又大,却是野菜丛中的珍珠玛瑙。后来,听老人们说,枣子是上好的中药,能补气宁心,敛汗生津。这话,我信。我甚至相信,在异乡与这样的植物相遇,是一种生命的玄机。  
       “文起八代之衰,而道济天下之溺”(苏轼《潮州韩文公庙碑》),当时的中唐,骈风流行,佛老嚣张。在霜欺雪压中生长着,在风吹雨打下绽绿着,惟其如此,方显刺枣树卓尔不群的生命力。韩愈为人特立独行,行文奇伟不凡,重文气,深立意,长描绘,一时多少华章!  
        有同行人仰望着两棵柏树啧啧称赞。柏树郁郁苍苍,据说已历千年。我的双眼却固执地盯着这一丛丛、一簇簇枯了又荣的刺枣树。一边是甜的,一边是酸的,像韩愈的诗文别有新意,独具匠心。  
       于是,我把甜的一边唤作文学或者思想;酸的一边,我称它——生活。
    世上有些东西永远需要仰望,譬如长天,譬如高山,譬如你的容颜;世上有些东西永远需要倾听,譬如流水,譬如蛙鸣,譬如你的真诚。(1)http://blog.sina.com.cn/m/xuegang(2)http://xuegang.blogm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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