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妈久别再相见的第一个晚上,我心像被油烹爆炒,怎么都睡不着。姐姐家房子不大,加上我对睡觉要求高,所以我此次回家不住家,住我以前教书大学的宾馆。从前叫招待所,但上世纪九十年代末,中国教书的单位大跃进,中专变学院,学院变大学,母鸡变凤凰,箩卜变大头菜,招待所变宾馆,好像现在宾馆有变会所的趋势。变是绝对的,不变的是体制,不变的是妈。我和妈妈远别时想说的话没办法说。我们母子久别重逢后第一次谈话,竟还隔着家里钢铁防盗门,近在咫尺不得见,心里何止只是酸楚。久别重逢,本该是人生的大欢乐。
夜是美妙的, 倘若你能轻松走进梦乡;夜是把人逼疯的恶魔,如果心总纠结在尘世里。清明时节,很容易想起死人。西安四月,乍暖还寒,宾馆褥子被子都很薄,管空调的遥控也不干活,我没奈何。四点不到,愤然出门去遛黑夜。大厅里,躺了一片值班的男男女女。出了宾馆,打个冷颤,望星空,没星星也没月亮。我打着个的,叫的哥拉我去西安最好的洗浴中心,心想那里暖和。
今日中国澡堂,肯定是世界最好最多采的。大池小池游泳池,方的圆的麻花的,热的烫的温温的,各式蒸煮烤烘的屋子一个挨着一个。这里,人能光光地游泳,慵懒地泡澡,享受好按摩,享受好捏脚。后半夜,澡堂没什么人,差不多就我一个住宾馆冻得受不了睡不着的孤魂野鬼。“风景这边独好”。半夜鸟儿问答:美国好还是中国好?
夜半四更不睡觉,舒舒服服洗个澡,脸刮得溜光,头抹得嘣齐,我套上行头,天才亮。交钱时,我突然想起洗澡钱里有自助餐,转身上二楼,人可真不少,都不知道这些人原来在哪呆着?服务员不准我进餐厅,说是我穿得不合规定,得换统一的汗衫统一的裤叉才能吃饭。好像互不认识的男男女女穿统一的像号服一样的浴汗衫浴裤叉在一起吃饭才显英雄本色才来劲。我想不通。把经理找来,让他给我个说法。经理毕恭毕敬,点头哈腰说是规定。我问,那你们为什么不在我换衣的地方挂上个牌子写上:尊敬的要吃饭的浴客请注意:请换统一的衫子裤子再上餐厅用膳。经理苦笑,说考虑不周。我说那我进去看看吃什么,再决定为了吃脱不脱裤换不换衣。经理处理突发要求的能力还算好,马上叫服务员拿个大盘端些“三个代表”的饭菜给我看,哇塞,饭菜不错!我决定再回首再下楼去换统一浴衫裤了,却突然想起”安得威尔”。便问经理, “安得威尔”要穿统一的吗?害怕检查。经理没听懂,咂巴着眼问我啥是“安得威尔”。我只好把不好意思说的话用家乡话说给他听,他说,嗷,你可以花十五块买一条我们一次性的“安得威尔”。在对“英特那熊奈尔”“三个自信”的国里,为吃个三十块的早饭还得花十五块买个一次性“安得威尔”,我觉得划不来。
祖国吃得好。这里的早餐自助餐花样繁多,味道不错。油条,豆浆,牛奶,咖啡,米饭,面条,饺子,馄饨,炒青豆,腌黄瓜,中式香肠,西式“焊母”,等等。就是盘子太小。吃饱喝足,我余兴未了,又上三楼娱乐层找人下棋,手起刀落,把个老板砍了三盘。老板虚心,我就给他讲了讲“顺手跑”,“屏风马”,“五七炮”。快十点,想起要回去给妈做中午饭。赶快走。
好多事情,好多享受,你不回中国就不知道中国好。关键是回到中国务必要用肚子想问题,要用身子想问题。如果你用脑袋想问题,你会想起地沟油,想起三聚氰銨,想起普世价值,想起中央首长。
出了宾馆想找个的,得过马路。费老劲了。街上不让人过马路的护栏装得有一里长,没天桥,也没地道。逆向打的,的哥的嫂都不拉,给钱也不拉。(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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