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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十一、


        在高云和陈静梅五十七岁那一年,翠竹坡的知青大院又人声鼎沸重现昔日的辉煌。那一天,村民们将已经改做村委会的知青大院装饰一新,为远道而来的贵客热心操办长沙知青下放四十周年庆典。院墙上挂满喜庆的灯笼,院门外红彤彤的对联上写着:

                         生死与共
                         四十载风雨同舟
                         一百年知青情深

      那时正值金秋十月,翠竹坡前油菜花开得如火如荼,院墙外金桂飘香,院墙内芙蓉妖艳。院坪中间的长桌上摆满喷香的菜肴,酒席是十几位知青每人出一百元请何山妹的大儿子何支书和何老汉的小儿子何主任共同操办的。朱盈盈本想所有费用由她一人承担大家不肯,于是她悄悄拿出一笔钱封了十几个大红包要高云以全体知青的名义分送给曾经帮助过知青以及因天灾人祸陷入困境的村民。吃饭时自称小字辈的何支书和何主任坐了长桌旁的偏席。高云让陈静梅夫妇坐上席,张博士说:“我不能喧宾夺主,还是你来坐。”高云说:“就凭你为苦难学生付出的真情也当之无愧!”听了此话张博士便不再推辞。高云拖周福生一道坐了下席,两侧分别坐着朱盈盈、段乔、孙石生、梁美轮、周国辉、吴招娣夫妇、何山妹夫妇等九人。
      “第一杯酒按惯例该敬老鬼,但我以为一个人倘若被人记住,他依然还活着。”高云首先站起身举杯祝贺,“还是让我们为真情与真爱干杯吧!”
      “为真情与真爱干杯!”大家纷纷举杯相庆,气氛隆重而热烈。
      “我好多次做梦都梦见今天这场景,只是少了老鬼。”陈静梅说完早已泣不成声,朱盈盈望了望高云,发现他也热泪盈眶,自己顿时垂下泪来。
      “你们在这儿时多热闹呀!”何山妹接着说,看得出来她在强忍泪水,如果她丈夫没同来的话她肯定哭得和陈静梅一样伤心,“你们可要常回家看看,这儿可是你们的娘家!”
    一直在旁边默默聆听的何支书和何主任这时双双走过来与知青一一碰杯。
      “你们在这儿时我还没生,我是从小听你们的故事长大的。”不善言辞的何支书诚恳地说,“妈妈每次提起你们就像说自己的亲姊妹。”
      “今天本该由我们请客,哪知你们反客为主请起我们来,实在惭愧。”能说会道的何主任紧接着说,“好在来日方长,希望你们多回娘家走走。农村虽然比不上城里,托袁隆平的福吃饭问题还是解决了。毛主席说你们来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照我看是贫下中农接受你们的再教育才对。小时候我常到屋角上来玩,最爱听老鬼叔叔的笑话和高云叔叔的故事。我爸爸在时常念叨你们的好,临终时他还再三嘱咐我以后有机会一定要多多报答你们,今天我就借花献佛祝各位健康快乐长命百岁!”
      听到何主任提起梁天祥,刚刚止住哭泣的陈静梅又流起泪来,坐在她旁边的朱盈盈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将纸巾递给陈静梅。
      “都快六十的人了,哪有那么多伤感?老鬼是阎王老子请去说笑话,说不定哪天他讲烦了又回阳间来搞笑。”孙石生说。
      “是呀,老鬼常说的‘生命的意义在于快乐’,难得聚一次应该高兴才对。”高云立刻附和道。
      “还记得那次老鬼和铁算盘打赌的事吗?铁算盘还欠老鬼一只鸡呢!”孙石生说完望了望陈静梅。
      “是他自己不肯要的,又不是我们不肯给。”陈静梅有些难为情地分辩道。
      “我可以证明。铁算盘想反悔,陈静梅一定要给,是老鬼坚决不肯要。”高云说。
      “我也可以证明。静梅姐当时还说给了清静,免得过几十年再来讨。这不被她说中了。”段乔也在一旁帮腔。
      “他们什么事打赌?”朱盈盈和张博士不约而同地问。
      “记得那是个春光明媚的清明节。看到对面山上了吗?”高云边说边用手指着西面山坡。“那是农场的地盘,原来有几座坟。那天,我们正在这儿打牌聊天,忽然段乔看见对面山坡有人烧香祭拜,隐隐还传来嘤嘤的哭声。梁天祥进屋拿出一个军用望远镜,通过望远镜清清楚楚看见一个穿着时髦的城市女郎正在悲悲切切地哭拜。铁算盘一眼看中老鬼的望远镜,就和老鬼打赌说如果你能把那位女郎逗笑我给你一只鸡,否则你把望远镜给我,老鬼立刻欣然前往。他只让我跟去做个见证,孙猴子和小乔也想去,老鬼怕他们坏事让他们在家用望远镜看。
      “到了那里,老鬼在女郎旁的一座荒坟前跪下,点三支烟插在面前,然后嚎啕大哭起来。他的哭声一下盖过女郎的哭声,女郎好奇地止住哭泣向我们这边张望。老鬼立刻假装边哭边抽抽噎噎大声说:‘我的妻呀!你死得好惨呀!我们恩爱一场我欠你太多太多。生前你说喜欢看我翻跟头,我今天就翻给你看。’老鬼说完爬上坟头头朝下从荒草丛中一骨碌滚下来,接着又爬上去再一骨碌滚下来,他当时剃的是光头,满头满面的草屑,要多好笑有多好笑,不过我只能闷在肚子里笑,脸上还装出一副悲伤的样子。就这样连翻七八个跟头,那位时髦女郎再也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声来。老鬼一看站起来把脸一抹大叫一声:‘回去吃鸡去啰!’我和老鬼走的时候那位女郎莫明其妙地望着老鬼,不知是哪座野坟里跑出来的诙谐鬼。”
      “你们一回来铁算盘就改口,说承诺的是一只小鸡。”孙石生说。
      “当时我叫他马上拿出小鸡,我知道他家小鸡正在孵。铁算盘强词夺理说:‘晚几天不一样吗?只要我信守承诺就没得说的!’”高云说。
      听完打赌的故事大家笑成一团,都说梁天祥有搞笑天赋,天生是块讲相声的料,可惜生不逢时。接着高云又说起梁天祥另一件往事:
      “那次我们帮四川一家家境殷实的农家装修新房。那家主人很吝啬,肉末细得要用放大镜找。完工那天老鬼指着他家一只大白鹅对我说:‘你信不信?我今天就要他宰鹅给我们吃?’我只当他说笑话。后来装修新房楼板时,他在新床上面留一条木屑吊在那儿。主人看到后对正在门口乘凉的老鬼说:‘梁师傅新房床上面还有点木屑吊着。’老鬼诡异地笑着说:‘没关系,你自己拿掉就是了。’主人一看慌了神,忙向老鬼赔小心,说晚上杀鸡宰鸭款待他,老鬼不冷不热地说:‘鸡鸭就免了吧,我都吃腻了。’说完不经意地朝大白鹅瞟一眼。就这样我们美美地吃了顿鲜鹅。吃完鹅,主人又提到木屑的事,老鬼嘴一抹说:‘这还不容易?’走过去站在床板上伸手一扯就将木屑扯掉。”
      “为什么主人不自己去扯呢?”段乔奇怪地问。
      “那家主人信迷信,怕老鬼弄手脚以后家里不得安宁。”高云说。
      “老鬼就是走背运。如果他在矿山多呆五年现在已经发大财。”孙石生说。“后来那里的人个个都在城里买房买车,存款起码有十几万。”
      “他要在长沙多呆三年,现在起码是百万富翁了!去年我去那里玩,和他一起开店的都赚得盆满钵满,店铺好几间房子好几套。”高云说。
      “谁能料到几年后的事?这都是命!”陈静梅说“他姐姐也是一番好心,怕他没户口没工作找不到老婆。为了这个苦命弟弟,他姐姐姐夫做出了多大的牺牲呀!他们都是西安交大的著名教授,他姐夫还是西安数学学会的会长呢,就为把老鬼的户口迁到衡阳才舍弃那么好的学校来衡阳教书。”
      “是呀,命运就是偏心!老鬼贫病交加谢凌云却风光无限,小车小老婆全有。”高云说。
      “有件事我心里一直不舒服。老鬼到长沙肿瘤医院看病是托谢凌云找的人,老鬼姐姐请我们吃饭时拿出两千块钱给谢凌云让他买烟送给帮忙的人,谢凌云居然说:‘还有很多大事等着我干,这些小事你就不要麻烦我,他的电话我已经告诉你,你自己去送吧!’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让一个七十多岁的老教授多难堪呀!要是她早知道老鬼不肯在那里住院,又何苦受这场羞辱!”陈静梅说。
       “依我看这都是命!”段乔説,“记得老鬼常说:‘命运就是勇敢者应该去挑战的某种强者制造出来的规范规则’,他一生都在与命运抗争,结果还是没能战胜命运。”
      “不管你们信不信,反正我相信命运。”梁美轮也随声附和。
      “你们都信我也不信,老鬼说得对:命运就是被人反抗的。”孙石生说。
      “信不信命运也和信不信鬼神一样,首先看你怎么理解它。命运应该一剖为二分开来看。古话说‘命由天定,运由己生’,这说明‘命’是与生俱来的,‘运’可以自己去改变。老鬼的命运究竟是好是坏要看你站在什么角度观察。从经济政治的角度看他是不幸的,从情感人性的角度看他却是幸运的!他爱过很多人也有很多人爱他,比起那些功成名就辉煌腾达的孤家寡人幸运多了!”高云说。几年后谢凌云家财散尽娇妻出走孤零零躺在养老院里时,高云认为,谢凌云的不幸由于其性格的不足,梁天祥的不幸则是因为‘命’的不公。
    接着大家又说起许多往事,有高兴的也有悲哀的,但无论高兴或悲哀再也没人流泪了。
      “两年我们这里发生过一件天大的事。”何山妹神秘兮兮地说,事隔两年她的声音还有些颤抖。“有天晚上,三个蒙面大汉手持匕首闯进何山槐新落成的三层楼房,强盗一人抓住一个小孩,刀横在小孩脖子上,要何山槐交出金银财宝。何山槐被逼着交出两条项链一对耳环一块金砖。公安局到现在还没破案呢!”
      “他怎么会有那么多东西?”高云好奇地问。
      “据说是拆房子拆出来的。”何山妹转过脸朝梁美轮说,“就是你和张诚诚住的那两间破房。那是何山槐土改时分的,本来分给他这栋大楼的四间房,他不敢住就分到那里。他家祖宗三代都当长工,哪来的宝贝?所以大家都说是张诚诚文革时抢的忘在这里,蒙面大盗也是他派来的。”
      “那死鬼已经过世七八年,哪还能来抢劫?”梁美轮说,“那些东西是我祖父留给我父母的,金银珠宝好大一包。文革时爸爸妈妈不敢放家里让我带到乡下藏起来。我拿回来没告诉张诚诚,偷偷弄开半口砖想藏在墙里面,哪晓得那堵墙是夹层的,当时我就听见‘咚’一声掉下去。我还用手伸进去摸了摸,发现里面是空的,我把砖头原样放好再没管这事。”
    “都怪何山槐爱显阔,房子修得那么气派,时不时还拿些项链手镯到外面炫耀。”何石头说,“只怕还会有强盗光顾。”
      “文革后你爸爸没让你拿回去吗?那一大包宝贝难道他也不管?”孙石生问梁美轮。
      “改革开放后我爸爸问起过,他说那些东西起码值七八十万。那时知青都招工了,我特意带爸爸来看藏东西的地方,不巧房子已经拆了,我们就再没吭声。”
    这件事顿时引来一阵唏嘘声,谁曾料到事隔几十年,知青的故事依然还在延续,甚至还带上一丝神秘的传奇色彩。等唏嘘声终于平息下来,陈静梅忽然对段乔说:
      “小乔还没找到如意郎君吗?让我来给你牵个线!”
      那时李植死去已经三年,谢凌云的娇妻刚刚离开他。谢凌云原本也想来团聚,一是心情不好,二是忙于参加官方和民间的各类社会活动。他大展宏图的计划一直要到两年后中风才宣告结束。
      “如果你说的是那位最好免谈。”高云接过陈静梅的话说。
      “我觉得蛮好的呀!他俩也算半个青梅竹马,老来伴知根知底有什么不好?”陈静梅坚持说。高云有点弄不懂陈静梅,当初她想撮合自己与段乔就说谢凌云和段乔走不到一块,现在却又来撮合他们。陈静梅一直以为段乔是自愿嫁给李植的,高云对陈静梅说过自己对段乔的爱,却没有说出他和段乔谢凌云三人之间的秘密。高云想即使陈静梅知道那些秘密也许仍然会撮合他们,谁让他们都是知青呢?高云只好用“知青情结”来解释陈静梅这种前后矛盾的言行。
      “静梅姐你快别说了,我和他根本不合适。”段乔说这话时特意望了高云一眼,眼神中带着一种深深的遗憾,这情形被朱盈盈看在眼里,她也深情地瞥了高云一眼,朱盈盈望高云时正巧高云也在望她,他们彼此交换了一个会心的微笑。
      “你们讲什么黑话?在演《智取威虎山》吗?”孙石生听了半天也没弄明白他们在说谁,大声抗议起来。
      于是话题立刻转到别的事情上去。谈话中吴招娣板起手指算了算大队死去知青的人数,一算竟把她吓一大跳:死去的知青已经占到下放知青人数的三分之一!大家一听这结果纷纷感慨世事无常人生苦短,接下来免不了相互勉励,希望活着的人善待自己善待他人过好每一天。
      “你们发现没有?”吴招娣忽然指着朱盈盈大声说,那神情仿佛发现新大陆,“朱盈盈一点没变老,还是十年前的样子!”
      “岂止十年前的样子,简直像刚度完蜜月的少妇。”陈静梅也跟着起哄。她们这一嚷不打紧,直把朱盈盈的脸嚷得像个熟透了的山东莲花柿。
      “刚才还谈过好每一天,你介绍介绍自己的养生秘笈吧!”吴招娣十分诚恳地对朱盈盈说。知青大院顿时安静下来,大家的眼光都集中在朱盈盈脸上,期待她说出永葆青春的秘密。
      “没,我没什么养生秘笈。”朱盈盈羞涩得有些语无伦次,求援似地望了望高云。
      “是不是常吃补药?”梁美轮问。看到朱盈盈那神采奕奕的样子,昔日的社花很为自己过早的的凋零惋惜。
      “真的没吃过补药,我最讨厌吃药,只要沾上一点药味我就过敏。”朱盈盈说。
      “你去过养生馆吗?现在美容美体的方式多得很。”段乔也好奇地问道。
      “我也没去过那些地方。”朱盈盈说。
      “还是让高云来介绍!”孙石生忽然将矛头转向高云,“他书读得多,又是朱盈盈的初恋情人,他应该最了解内情。”
      孙石生的话顿时将高云和朱盈盈吓了一跳。高云看了看孙石生见他脸上写满了真诚,也就放心地开始侃侃而谈:
      “养生最重要的在于心态,心态好身体自然会好。人老先老心,只要能永葆童心,我看在座的每一位都能活到一百岁!”高云说完大家便不再纠缠养生的问题,趁大家的目光不再焦距在自己身上时,朱盈盈和高云又迅速交换一道意味深长的目光。

    对真理永久地存疑是我唯一的使命,
    ——因为所有的真理都是蹩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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