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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十七、


      又过了两天,朱盈盈约高云游岳麓山。高云于是在电话里和她约法三章:不准开车、不准戴首饰、穿普通衣服。到了约定时间朱盈盈果然素衣素面而来,在高云眼里这才是她最美的样子。朱盈盈穿一件透着暗花的浅红色衬衣和一条轻灵飘逸的天蓝色裙子,打扮得像个刚放暑假的天真烂漫的女学生,这与三十年来一直盘旋在高云心头的初恋感觉十分吻合。于是高云领着朱盈盈横穿师大校区循小路走进一片浓密幽静的枫树林,然后沿着林中蜿蜒盘曲的林间小道,踩着暗红色陈年枫叶悠悠地朝山上走去。走着走着,朱盈盈忽然停住脚步。
      “我好像来过这儿!”朱盈盈说。
      “和你哥哥来的吗?”高云好奇地问。
      “不是。”
      “和同学来的吗?”
      “也不是,好像你带我来的。”朱盈盈一副依稀记起来的模样。
      “不可能!”高云斩钉切铁地说,“这正是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我和你说过很多次可就是一次也没带你来过,但是我常常梦见和你来这儿。”
      “也许我也是梦中跟你来的吧。”朱盈盈略有所思地轻声说。甜蜜的回忆与幸福的向往交替着洋溢在她红扑扑的脸上,使她显得格外年轻美丽。
      就这样他们仿佛徜徉在梦中一次又一次说起悠悠岁月中那些令人心跳的星星点点的往事。
      “当初你真的爱上我了吗?”朱盈盈仰起头问高云。
      “当然是真的,那还能有假?”高云说,“那天正巧大队开批斗会,被斗的是一个五十多岁的地主婆。你和小梅她们几个新来的女知青站在一块,我一眼就看中了你,也许那就是人们常说的一见钟情吧。”
      “你到底看中我什么?”
      “也许是你天真无邪的神情,也许是你看见被打的人流露出的同情,也许是你高高耸起的乳 峰洋溢出来的生命活力和女性魅力。我也说不清到底为什么,反正只觉得心头一震,仿佛被一支看不见的神箭射中一般。”
      “你第一次去我们那里玩时,你知道我是怎么看你的吗?”
      “不知道。我只知道别的女孩都围着我问东问西,你却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好像你是我前辈子的债主似的。”
      “我记得你是和老鬼一起去的。我第一眼看到你心里咯噔一下,不过不是被箭射中而是被蜜蜂蜇一下的感觉,酸酸的麻麻的又痛又痒舒服极了。我怕你看上的是别的女孩,又怕你不是认真的,所以决定冷落你三次,如果你第四次还肯找我说话我就搭理你。”
      “你真坏!我当时以为没指望了,心里不知道多难过呢。”
      他们说着 说着很快来到云麓宫后的响鼓岭,高云选了块紧挨山坡边沿的大石头席地而坐。朱盈盈坐在离高云一米远的地方,坐下时本能地将双腿并拢再用裙子盖住。一阵山风袭来险些掀开裙子,吓得她连忙用双手按住,从那以后她的手再没有离开过裙子。
      “我的信你还留着吗?”朱盈盈满怀希望地问。
      “都烧了。”高云不无遗憾地回答,“你一走我像要爆炸一般,成天一个人躲进大山,唯恐别人提到你的名字。写完《夜莺》后我的心稍稍平静一点,痛还是痛只是不会爆炸了。我给你的信呢?”
      “我一直留着,想你的时候偷偷拿出来读一读。特别是那些诗,我现在还能背。有一次不知听谁说你死了,我一边读信一边流泪,结果被丈夫撞见,一把火把信全烧了。为那件事我和他大吵一场,三个月没理他,后来为了孩子原谅了他。”朱盈盈说这话时眼睛依然湿漉漉的,仿佛那时流的眼泪还在眼眶里留着。
      高云沉默了,他以前总责怪朱盈盈太薄情,现在看来薄情的人竟是自己!朱盈盈也沉默了,她还沉浸在往日的悲伤和恼怒中。过了好一会她才抬起头用充满爱与期望的眼神望着高云说:
      “你后来还想过我吗?还为我写过诗吗?”
      “当然想过。真爱一旦存有就永远不会消失,否则那就不是真爱而是伪爱!”高云说。接着他念了《初恋》给朱盈盈听。

          月光吵得我睡不着
                我叩开心扉
                将你细细端详

                你的微笑我读了千万遍
                怎么也读不懂
                你的话是火又是冰
                瞬刻间让我经历春夏秋冬

                我们常常用目光捉迷藏
                把平凡的牌桌变成仙境
                远远地隔着庭院
                我的洞箫还在追逐你的歌声

                记得那杯茶吗
                你喝了一半  我一饮而尽
                没人注意  可你的羞红
                却照亮我一生

        “你说的那杯茶就是你和老鬼帮我和小梅斗糍粑那回吗?”朱盈盈问。
        “就是那杯茶。我当时喝完心里惴惴不安,我怕你生气,怕你骂我流氓。”高云说。
        “你真傻!我怎么会生气?我看到你把我刚喝一半的茶端起来一饮而尽,喝茶时你特意转下杯子把嘴对着我刚喝过的地方,我的脸顿时被你弄得通红,心里却暖烘烘的,好像你真吻了我一样。”朱盈盈脸上不知不觉又呈现一片美丽的红潮。
      “你真的不生气吗?”
      “怎么不生气?我还在心里骂你:‘真没用,吻那个冷冰冰的杯子有什么味道?你就不能不顾一切地冲上来吻我吗?’”
      隔了一会,朱盈盈说出一个困扰她多年的疑问:
      “为什么后来一直不见你发表作品?是你没写了还是什么原因?”
      “我一直在写,但不是为了发表,我是为自己在写。你记得和《夜莺》同时发表的还有一首《大丈夫不唱催眠歌》吗?”高云说。
      “当然记得,我现在还能背出来。”朱盈盈说完立刻如数家珍般流利地背了出来:

            大丈夫不唱催眠歌,
                     要唱就唱得
                     山岭生风、江海扬波!
                     大丈夫不唱催眠歌,
                     要唱就唱得
                     鬼哭狼嚎、云变星落!

                     荆轲一唱,
                     直唱得风萧水寒,
                     满座壮士涕泗滂沱!
                     东坡一唱,
                     直唱得大江东去,
                     千古英雄举旗挥戈!
                     岳飞一唱,
                     直唱得怒发冲冠,
                     万年史册光照山河……

                     啊!古往今来
                     谱下多少壮曲悲歌;
                     啊!天上人间
                     唱裂多少雄魂英魄。
                     看苍茫的大地,
                     还有多少高山险壑;
                     望飘渺的远方,
                     还有多少激浪旋涡……

                     大丈夫不唱催眠歌,
                     要唱就唱得
                     五湖四海同奏革命凯歌!
                     大丈夫不唱催眠歌,
                     要唱就唱得
                     赤县神州燃遍红色圣火!

         “就是因为这首诗,我以后再没向杂志投过一篇稿。”
         “为什么?这首诗写得挺有气派的。”朱盈盈吃惊地说。
         “我的原诗结尾是这样的:

            大丈夫不唱催眠歌,
                     要唱就唱得
                     五湖四海同奏民主凯歌!
                     大丈夫不唱催眠歌,
                     要唱就唱得
                     赤县神州燃遍自由圣火!

     “你注意 到吗? 发表的诗中‘民主’变成了‘胜利’,‘自由’变成了‘革命’,这两个词的改变使诗人的立场从‘渴望变革歌颂民主自由’变成了‘维护现有秩序反对民主自由’。那时已是改革开放的八十年代,我满以为真会有大的改变才寄出这组诗,谁知落得如此下场。那位编辑后来向我解释,说不这样改动诗就不能通过宣传部的新闻检查,他实在太喜欢那首诗。这也是他的肺腑之言我理解他,只是我觉得自己的作品不合时宜以后便不再投稿。因为那组诗的发表,我的处境发生了不小的变化。一是省市县文联纷纷邀请我参加各种文学活动,二是地区文联把我调去担任地区杂志的编辑。”高云说。
      “后来怎样?”
      “我干了三个月便辞职回了单位。”
      “为什么?”
      “整天和那些歌功颂德无病呻吟的文人在一起,我险些变成向疯子。我这人说不来假话,受不了拘束,自由自在惯了。”
      朱盈盈沉默一会,突然想起一件事来:
      “你还记得那担柴吗?”
      “什么柴?我不记得了。”
      “就是你抖糍粑时挑去的那担好大好大的柴。那年冬天特别冷,屋檐上的冰有一尺多长。要不是你送去的那担柴,我和小梅不知道怎么熬过那个冬天。”朱盈盈说完眼光特别温暖特别明亮,仿佛那担柴烧了几十年还没燃尽,依旧在温暖她的身体、照亮她的人生。
      午餐是在云麓宫大餐厅吃的。吃完饭朱盈盈打开钱包争着在厚厚一叠百元大钞中拿钱付账,猛然看见高云冷冷的眼神吓得连忙缩回手。
      “约法三章还不够,要再加一条:以后和我一起你不准带钱包!我虽然请不起海鲜西餐,粗茶淡饭还请得起。你就当我们还在乡下过穷日子吧!”下山的路上高云对朱盈盈说。
      “好吧,都听你的。”朱盈盈顺从地垂下眼帘,用一种令高云听了心跳加速想入非非的柔柔暧暧的语气回答。
    对真理永久地存疑是我唯一的使命,
    ——因为所有的真理都是蹩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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