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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九、

      陈静梅走后,高云一个人心神不定地在大院里转了几圈,想起过去那些欢聚的场景不由得黯然神伤。后来他上楼拿一本书站在窗前发起呆来,也不知过了多久,隐约看见翠竹坡前的田间小路上有两个熟悉的人影,他心里不由得一惊:是她来了!等他急急忙忙下楼走出院门,果然看见段乔在陈静梅的搀扶下挺着个大肚子一颠一簸地走来。他的心口突然开始隐隐作痛。
      陈静梅将段乔扶进屋里坐下后,站起身说了句“我还有事你们聊”带上门就走了。屋里的空气一下子降到零度以下。高云几次想说点什么打破尴尬的气氛,总是话到嘴边又噎了下去。段乔则红着眼眶满脸愁苦地坐在那里强忍着悲伤默默发愣,看得出路上她已经哭过不止一次了。隔了一会段乔再也忍不住猛然趴在桌上呜呜呜地哭了起来,哭得高云的眼泪也止不住直往下掉。高云默默地流了一会泪,起身倒了杯热茶递给段乔説:“别伤心了,小心伤着孩子。”段乔这才慢慢止住哭泣,抬起头眼睛望着高云深情地注视了好久。
      “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段乔懊恼万分地说。
      “谢凌云没和你说什么吗?”高云吃惊地问。
      “没,没说什么。他说你们可能不会回来了。”
      “这话他是什么时候说的?”
      “就在我回队不久第一次来这儿的时候。逃下山后我和孙石生大概过了三个月才敢回生产队。我们一到队上,黄营长就把我们叫到大队部去训话,他说上面要抓的人是你和老鬼,但我们必须在队上老老实实出工,否则新账老账一块算。没办法我只好成天和社员一起出工。你知道那有多苦,一个人又要出工又要打柴种菜弄家务。队里一分钱也分不到,年终个个都欠队里的钱。有时候我连买盐的钱都没有,只好等打完米卖掉糠才去买一包盐。我天天盼你的消息,就是流浪也比这种生活强。可你连一点音信也没有……”
      “我写过信给你呀!我还给谢凌云和陈静梅写过信,后来听说被大队统统送到县公安局去了,他们想从信中寻找线索抓我们。”高云打断段乔的话说。他本打算把托谢凌云转告她的话说出,想到结果只会使段乔徒添悲伤与怨恨丝便忍住了。停了一会高云问:
      “你继父不能帮你吗?”
      “什么继父?”段乔莫名其妙地反问高云。高云立刻知道自己失言了,连忙改口说是父亲。段乔这才接着说:“父亲对我很好,只是他一个搬运工能挣多少钱?我下面还有一个弟弟两个妹妹,他几次给钱给我都没要,我说我自己能赚到钱。”一提到父亲段乔的眼泪又止不住哗哗地往下掉。高云这才知道原来所谓被继父强奸全是黄鹂编出来的,他万万没想到妒忌可以使一个女人变态到如此地步!他第一次听到那个传言时本想问问段乔,却不知如何启齿。万一那是事实岂不在她伤口上动刀吗?
      “那段日子本来就很难熬,偏偏有一天孙猴子喝了酒半夜三更翻墙爬到我房里,吓得我大哭起来。”段乔接着又说。
      “他对你怎么了?”高云着急地问。
      “倒没耍流氓,他说睡不着想和我聊天。你知道的他的房间就在我隔壁。后来哭声惊动了周围的社员,大家围拢来问他是不是翻墙过来的,我连忙说不是,我说是我两人吵架,社员们这才散去,要不孙猴子早蹲大牢了。不过从那以后我的名声更弄臭了。”
      “这事你没告诉谢凌云吗?”
      “告诉了,我想要他狠狠骂一骂孙猴子,可是他不但没骂反而劝我嫁给李植。有天晚上我正睡在梁天祥房里,半夜李植忽然闯进我睡的房间。我骂他让他出去,他说是谢凌云和孙猴子让他进来的,孙猴子还威胁说:‘你不去我去!’就这样他在我房间里一直呆到天亮。从那以后我再也没到知青大院来过了。”
      “你为什么要嫁给他?”
      “我看他人还老实,那晚他坐在床边一直看着我哭,既没有动手动脚也没有吭半声。平时他时不时会送些柴和菜给我,我不要他就扔在我门口。那晚我哭了一整夜,把一生的眼泪都哭干了。我想我实在没害过人,命运为什么对我这么狠毒!当时我对男人彻底失望了,我没想到自己那么信任的人会做出这么无聊透顶的事!加上那段时间大家都说不会招工了,我一咬牙就嫁给了他!”
      “他老实巴交有目共睹,嫁给他至少不会受欺侮。”高云本想用这句话宽慰宽慰段乔,话一出口高云反而觉得自己不是在夸李植而是在贬他,因为当一个人的长处只剩下老实一项时,长处便会变成短处。“老实是无用的别名”也就是这么产生的。
      “我也是这么想的,当时真感觉走投无路了。谁知道才过半年就开始大招工,我也不想怪谁只怪自己命贱!有时我只好拿静梅姐自解自叹,她不也嫁了个自己不爱的人吗?不也过得蛮好的吗?”
      “是呀,你老公起码比她老公厚道。”高云话刚出口又后悔不跌,陈静梅的老公既能干又强壮,哪像段乔的老公既无能又孱弱?
      谈到这里高云一时感到惶惶然不知所措,他不知道究竟该怎样对待段乔才是上策。有时他想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带她远走高飞浪迹天涯,但一看到她挺着的大肚子就泄了气。是呀,她已陷入和陈静梅同样的窘境!即使丝毫没有即将成为人母的喜悦与期盼,但是要她离开丈夫打掉孩子她又会永世不得安宁!想到这高云只能强压住阵阵刀割般的心痛,尽量不让痛苦写在脸上。接着,高云说起了自己流浪途中的故事:
      “我们一直沿长江逆流而上找活干,没木工活做就搞搬运、挑土方。这一次我们的大队证明填写的是水库旁边那个队知青的名字,那地方还没装电话,联系不上大队部,所以几次当地公安抓外流人员只是将我们赶走而没有遣送回来。有一次我和老鬼流浪到湖北,前不巴村后不巴店。好在那晚天气晴朗,几颗稀疏的星星点缀在浑浊的江面上。我们把席子铺在地上打算在江边睡一晚。夜深了,我和老鬼背靠着背,我吹箫他唱歌自娱自乐起来:

              未来的道路多么曲折多么艰难,
              生活的脚步深浅在偏僻的异乡。
              跟着太阳出,伴着月亮归,
              沉重的修补地球是我神圣的职责、我的命运!

      “唱着唱着,忽然一个与我们年纪相仿的人走过来问:
      “‘你们是知青吗?’
      “‘是呀。你怎么知道?’梁天祥有些好奇地反问他。
      “‘你们不是在唱《南京知青之歌》吗?’
      “我们这才恍然大悟。那人是湖北武汉下放的知青,已经结婚,就住在前面不远的村庄。得知我们的困境,他立刻邀请我们去他家,并且把最好的房间让给我们。第二天早上又是熬粥又是烙饼,吃完早餐还再三挽留我们吃午饭。上午他和爱人出工去了,把整个家放心地交给两个不速之客,这使我们万分感动,我们做梦也没想到自己拼命想摆脱的知青身份居然在这穷乡僻壤让我们受到总统般接待!后来我们将他家中所有家具修葺一新后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从那以后只要走投无路时我们就会去村庄找知青,而每一次我们总能得到及时帮助。”
      “真没想到当知青还挺光荣的!”段乔情不自禁地感叹起来,忧郁的眼神渐渐变得明亮起来。
      “我当时想要是你在就好了……”高云话刚出口便看见段乔的眼睛倏忽暗淡下来,他连忙住了口。过了一会他突兀地问:“你喜欢吗?”
      “喜欢。只要是你给的我都喜欢。”段乔立刻明白高云说的什么。脸上的愁云开始慢慢消散。
      “不要对任何人说。免得给你添麻烦。”高云嘱咐道。
      “知道!我和静梅姐说好了,耳环是她送我的,手镯是我送她的。”段乔说着说着为自己想出的锦囊妙计笑了起来。看到段乔开心的样子高云的心情也好了很多。
      “还记得‘圆梦亭’吗?”高云问。
      “当然记得!死了我也会记得!”段乔脸上渐渐浮起一种久违的红晕,那种红晕是幸福与期待共同创造出来的宝贵财富。
      …………
      那座虚无缥缈的圆梦亭是高云和段乔在精神世界里共同创造的一个永恒奇迹。就在他们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接吻的第三天,同时也是水库新规实行的第一天,段乔累得连走空路都寸步难行了,但是只要一看到那片曾让她消魂的山坡她都会健步如飞,幸福与期待和着汗水在她红扑扑的脸上熠熠闪亮。有一次她远远望着那片山坡深情地对高云说:
      “以后等有钱了,我们在那里建座亭好吗?”
      “当然好!”高云同样兴奋地回答。
      “那亭就叫‘圆梦亭’!”
      “‘圆梦亭’?太好了!那片坡就叫‘消魂坡’。等孩子长大了我们带他们一起去那里寻梦。”
      “还‘他们’呢!真不害燥!你以为能生几个?刚生一个管计生的人就会捉我去结扎了。”段乔羞红了脸,娇滴滴地瞟了高云一眼。
      这情形不由得让高云想起犁田时的一段经历:有一天高云赶着那头队里最健壮最好看的母牛去犁田。快到中午时累得人困牛乏,但是每当高云将犁头调转向着回家的方向时,那头母牛就会和段乔一样健步如飞。一旦犁到田边掉转犁头,母牛又会极不情愿地慢步挪移,怎么吆喝也是白搭。于是高云便笑段乔是那头母牛。
      “你好坏,把我比作畜生。”段乔骂道。
      “畜生怎么样?我们在这里比畜生还不如呢!再说那头母牛是我们队的‘队花’,所有公牛都宠着它爱护它。你见过有公牛欺侮母牛的吗?要知道动物可比我们人类更懂得尊重异性。我把你比作它还是抬举了你!”
      “我是牛你也是牛!”段乔见说不过高云,翘起小嘴佯装生气地说。
      “你是母牛我当然要做公牛!做牛有什么不好?牛没有高低贵贱,牛可以自由恋爱,可以自由自在生育后代!”
      …………
      “你还记得吗?我当时说要为‘圆梦亭’写一幅对联的,流浪到岳阳楼时我终于想出来了。

         梦里梦外不见不散。
         生前生后无始无终。

      “你看这副对联可以吗?”高云念完对联洋洋得意地问。
      段乔似乎还没走出那段甜美的回忆,脸上依然挂着陶醉的笑容,直到高云又重复了一遍时才如梦方醒,接着她轻轻地叹了口气说:
      “梦总是美好的,梦又总是短暂的!”
      “不!美好的梦决不会消失!美好的梦将永世长存!”高云语气坚定地回答。


    [ 这个贴子最后由湖湘思者在2/4/2013 3:57:55 PM编辑过 ]
    对真理永久地存疑是我唯一的使命,
    ——因为所有的真理都是蹩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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