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小团圆》，浅析张爱玲的悲剧人生

                                       作者：文萍

        《小团圆》因为里面有太多与张爱玲自身经历相似之处，不少研究张爱玲的专家学者都认为这是张爱玲的自传体小说。
        我也这么看。虽然我不是专家也不是学者，仅凭着对张爱玲作品的兴趣和其他人为她写的两部传记，读《小团圆》时并不感到陌生，因为里面的许多事都是她的散文里面曾经写到的，尤其港大读书这一段，九莉与脑子里熟知的那个爱玲印象完全吻合。
        然而越读下去越觉得不可思议，怎么她的母亲完全两样了？以前不是一直是富有进取精神的新女性吗，两个孩子才几岁大就抛下他们漂洋过海去留学。怎么现在老大不小了一点正事不干，只知道周旋在各色情人之间呢！九莉申请奖学金没拿到，她的老师安竹斯爱才心切，自己掏腰包给了她八百块钱做奖学金，结果被她母亲拿去打一次牌就输完了。为这事，九莉对母亲心存芥蒂，说从此对母亲的感受完全不管了。等她能自力更生的时候，手上有了一点钱，换成二两金子要还给母亲，说母亲过去为她花了钱她一直过意不去，结果她母亲当场流下泪来。是为女儿与自己的疏离寒心，但这疏离不是她亲手酿成的吗？
        孩子才几岁大，她就毅然抛下孩子去国外留学，完全不管这时候孩子最需要母亲在身边。在英国呆了几年回来，见了孩子第一件事不是接过孩子好好抱抱，而是对保姆说：“嗳哟，这袜子这么紧，怎么还给她穿着？”当然不能由此肯定她不爱自己的孩子，但可以肯定她没有给孩子该给的温情。
        好不容易回来，没多久她就闹离婚。九莉的父亲坚决不肯，受中国传统文化浸淫的他以离婚为耻辱，而这出过洋的新女性大概以离婚为荣耀，执意地要求离婚，九莉的父亲无奈之下同意离婚。离婚后还抱着一丝希望，搬到前妻娘家住的房子附近，还痴心指望再碰见她，她家人还会替他们拉拢劝和。而她手续一清，就立马跑到欧洲追求时髦的新生活去了。
        纵观人类繁衍历史，男人更像播种的机器，他们只管四处出击、到处播种（似乎说得龌龊了些。但回头想想，是不是男人更喜新厌旧），女人则是生育机器，负担养育的职能，不仅要经历十月怀胎的辛苦，生下孩子也是心肝肉尖的，比男人看得重百倍，哪怕敲下牙齿换钱也要将孩子拉扯大（有《悲惨世界》里的芳汀为例）。
       所以一个家庭，如果是男人想离婚，这个家也许还要希望，因为这个女人为了保全孩子的生存环境，总要想方设法把这个男人拉回来，把这个家庭补救好。而女人想要离婚，这个家基本就等于毁了，因为男人向来把家庭孩子看得没有女人那么重，不过是再找一块土壤继续播种，这是容易得多的事。
       然而九莉的母亲并不像我这样想。她并不以为离婚会对她的两个孩子造成什么伤害，不是一样有保姆带，不是一样有他们的父亲给他们出学费？过了若干年，九莉和九林就会自然长大，长成两个再正常不过的人。然而她却忘记了，唯有母亲是孩子最好的保护神，要不怎么会有那句“没妈的孩子像根草”呢？
       果然这两个留在父亲身边的孩子，从此开始了另一种完全不同的生活。先是九林，在后母的怂恿下，父亲动不动就跳起来给他耳刮子，连佣人都看不过眼了，说：“就这一个儿子，打丫头似的天天打。”九莉因为母亲从海外回来了，跟父亲请假要到母亲那里去住两天，父亲同意了。当时后母不在，她还庆幸刚巧后母出去了，不然总觉得不自然。然而九莉回家后，后母劈头就质问怎么没告诉她，打了九莉一个嘴巴子。这时父亲刚好来了，后母趁机反咬九莉还手打人，激得父亲狠打了九莉一顿，并将她锁了起来。
        这是张爱玲亲生经历过的事，在她早年发表的散文《私语》里面就已经详尽地写过了。被囚禁的半年时间里，得了严重的痢疾，她的父亲不替她请医生，也不给药。她朦胧地觉得要死在这里了，还想到死了就在园子里埋了。所幸，她逮着机会逃了出来，逃到了母亲家。在《私语》里她简单提了一句：这时候，母亲的家不复是柔和的了。
         好在张爱玲写了《小团圆》，在这里我们可以看到母亲的家是如何不复柔和的。这位几次出洋留学、前途不可估量的新女性，不仅事业上没闯出新天地来，感情上也没找到好归宿，加上托小姑子管的钱被小姑子挪用炒股亏空了，变得无比幽怨、刻薄起来。她在家里请客，九莉发现还缺一只椅子，费了好大的力气从地毯上挪了一只过来，她当然不知道还有更简便的办法——去隔壁借一只，结果被她母亲当着好几个客人的面说：“你这是干什么？猪！”完全不理会这个受尽了惊吓与磨难的女儿如今心灵是多么脆弱和敏感，多么需要母亲的温情来抚平心中的创伤。
        九莉染了伤寒呕吐不止，她深恐弄脏了母亲这里装饰得童话一样的地方，抱歉得恨不能有个山洞爬进去。她母亲竟是盛气走来说：“反正你活着就是害人！像你这样只能让你自生自灭。”虽然她这不过是气话，还是很快请了医生来看，但可想而知这话对九莉心灵震动有多大，在那么坎坷的生活中，她本来就变得异常敏感和自卑的。
        应该说这位母亲还是为女儿着想的，为了女儿的教育不遗余力，经济已不宽裕的她准备送九莉去英国读书，可她又不该常向九莉抱怨都是她拖了她的后腿，让九莉非常过意不去，在楼顶上看书的时候，竟会难过得想到跳楼，让地面重重的摔她一个嘴巴子。当然没跳，只是此后的这些年她都在考虑还母亲的钱，果然一有了钱就兑了金子还给母亲。结果她母亲当即流下眼泪，还当是女儿大了翅膀硬了，到了断绝母女关系的时候了。九莉话虽没有这样讲，但实际上也差不多是这么做了。她母亲留给她的翡翠耳环很快就被她卖掉了，其实并不等钱用，她自己坦白：耳环总使她想起母亲觉得难受。还有母亲留给她的玛瑙磁珠项圈，她也很快转送了亲戚。她母亲临终在欧洲写信来说：“现在就只想再见你一面。”她没去，也没有写下一句悲伤的话。
        她在纽约遇到一个中意的人，谈起了恋爱，结果怀孕了，对方要她生下来，她笑着说不要。《小团圆》快结尾的时候有一句：她从来不想要孩子，觉得如果有小孩，一定会对她坏，替她母亲报仇。
        她对母亲是太绝情了，绝情得让人脊背发凉。虽然她母亲说话是刻薄些，不曾给她母性的温柔，不曾在她受了惊吓时好生抚慰她受伤的心灵，但心里到底还是有这个女儿的，在她的教育上一直鼎力支持过她。她却将母亲恨到这个地步，不能不说她的人性已是相当扭曲。
        事实上不光是对她的母亲绝情，对照看了她好些年的姑姑也没好到哪里去。在美国生活的几十年，除了通过几封信，从没有想过要回上海看看姑姑，即便有公司提出赞助飞机票她也不去。对唯一的弟弟也从不联系。直到有一天弟弟千辛万苦联系上她，她也只是说自己在美国的艰难，没有能力帮他的忙，生怕跟弟弟有经济上的瓜葛。
        这个可怜的弟弟比她迟一年去世，终生穷困潦倒，连娶个老婆都没有能力。到中年的时候还遇到一个合适的人，女方提出聘礼是一块上海牌手表，他一个郊区中学教师拿不出这笔钱来，结果错过了娶亲的机会，终生未娶，孤独一世。
        到这里，我的心不止是为她的绝情发凉，而是要发怒起来了。她母亲去世后还留给她一箱子古董，她就好意思自己一个人独吞了去，就没想起来寄一点给自己血脉相连的弟弟？她母亲若地下有知，知道她弟弟因为缺一块手表的钱没娶成亲，家世显赫的贵族后裔竟然做了光棍，恐怕也要从坟墓里面跳出来找她清算吧。
        她晚年除了和香港的宋淇夫妻保持通信来往，几乎切断了和外界的一切联系，将生活完全封闭起来，其实那时她的作品开始回温，甚至有爱好她作品的读者不远万里追到美国来。她像躲瘟疫一样躲着。也不理会邻居，周围的人甚至都以为她不会讲英语。对一个身体开始走下坡路的老年人来说，这无异于自虐。1995年她谢世于美国洛杉矶公寓，7天后才被人发现。浴室里很凌乱，没有毛巾，到处是扔掉的纸巾。她最后连拧毛巾的力气也没有了，也不愿意打开门向人求助，也许并不是致命的病，也许不过是营养不良，经过救治就可以存活下去，她偏不！她就要用这种冷的方式与世人告别，告诉世人，她生命里是没有温暖这个字眼的！
        这真是一种蚀骨的寒冷！倘若世人都像她这样冷漠，整个世界就像南极洲一样天寒地冻，没了一丝暖意，人活着还有什么意趣！张爱玲的悲剧人生追根溯底，还是要追究到她童年的家庭，倘若那个家不是那么阴沉冷酷、从小不让她遭遇那么多残酷的折磨，她的心也不会畸变到如此吧！
        但愿她新去的那个世界是暖的。

如果把小团圆当成张爱玲的自传来读，就只能越来越深的误会张爱玲。
张爱玲不是常人，所以不能用常人的眼光和角度去看她。
日子到了六十年代，夏志清在他编的的中国文学史给张爱玲极高的评价，张爱玲由此在台湾名声大振，但夏志清想请她吃一顿饭，张爱玲都是不理的。
我们以我们的经验和眼光觉得张爱玲晚年很惨，可有谁听见她自己说了？她自己选择了这样的生活方式，我们最好不要加以评判。好还是不好完全在于自己的感觉，不是别人的。